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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by三更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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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英有些吃痛,等余燕至再凑近时便收起了下颌,却正巧与他双唇相贴。

第49章

五日后,苏无蔚将带领门下弟子前往郡城拜会几位世交。这些家族自圣天门建派初便给予过许多关照,无论掌门之位如何更迭,也不影响延续几代的交情与利益关系。

郡城位于圣天门西南两百里处,以习武人的脚程一日可抵达,加之拜访与回程的时间,前前后后也需三日。

按惯例,苏无蔚会挑选六名资历深的弟子陪同,但今年这六人中却多了一副新面孔。

余燕至被叫出时惊讶的不止他,在场弟子心中皆有感慨——掌门未来女婿甚至下一任掌门花落谁家,着实言之尚早。

虽说放心不下何英,可苏无蔚断然不会接受他以此为由的拒绝,再者程松亦身在同行之列,余燕至的担忧便少去了一半。

临行前一晚,童佳兴奋地说个不停,他羡慕余燕至,能跟随师傅去郡城在他眼里就算行走江湖了。

严丰到底年长,无声地拍了拍余燕至肩膀,视线看向一旁的何英,稍作停留又转回了余燕至。

余燕至充满感激地轻轻颌首。

时近立冬,入夜后气温骤降,何英侧躺在被窝中,感觉着身后渐渐靠近的温暖。

余燕至先是环抱住了他,摸了摸他冰冷的手,然后扳过他的身体让两人面对了面。余燕至牵着何英的手埋入衣下,何英朝后缩去,他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凉。余燕至固执地将那掌心留在了肌肤上,下颌温柔地厮磨着何英的发。

不需要口舌去说,不需要眼睛去看;何英的心跳是余燕至听得懂的言语,余燕至的气息是何英看得见的艳阳。

翌日天未亮,余燕至便下了床梳洗,他轻手轻脚地忙碌完毕,返回床畔,目光沉静地落在了熟睡的面庞上。

“哥哥……”隔壁的童佳揉着睡眼望了过来。

余燕至竖立食指朝他比出一个“小声”的动作,上前掖紧他的被角,而后转身提剑迈向了门口。

扭着脖子眼瞧门缓缓闭阖,童佳想,当初余燕至与严丰同去南诏,一走就是月余,所以三天并不算漫长。他边想边回头看何英,暗淡的光线里何英半睁着双眼。

童佳注视了片刻,忽然一掀被子跳下床,光脚踩地,三五步蹦到何英床前,再一掀被子钻了进去。

何英没赶他,可也没理他。

“哥哥不在还有我呢。”童佳出气似的嘀咕道。

捏了把童佳的细胳膊,何英勾唇笑得凉飕飕。

童佳眨巴着眼,莫名地有点不甘心,想何英是不是瞧不起他?

何英自然是瞧不起他,童佳和小兔在何英眼里一样,几乎只是可爱的宠物。

“上次比武师傅夸赞我了,等一两年后我会变得更厉害!”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床铺便传来了声闷咳。

原来严师兄醒着?!

脸蓦地通红,童佳心虚地嗫嚅道:“我……师傅是——”

何英摸到童佳嘴边,将上下阖动的两瓣唇轻轻捏在了一起,过了会儿,何英松开手又再度入睡。

又白又薄的眼皮下眼珠晃来晃去,童佳静静地瞧着,心想何英不是嫌他吵,他不出声,何英也睡不着。

十一月初八启程,当晚便抵达了郡城。

一夜休息,第二日,苏无蔚携弟子在郡内最负盛名的酒楼摆了三桌宴席,一桌是德高望重的长者,一桌是年轻有为的小辈,门下弟子则被安排在了第三桌。

六人围坐,裴幼屏居中,自左起依次坐着郑沅,郑渝,余燕至,赵靖,程松。六人当中除了余燕至,进入圣天门时间最短的也有八、九年。

赵靖是个操心命,此刻夹在余、程之间便不禁苦恼,谁都清楚,这两人若无嫌隙又怎会在擂台上针锋相对?

郑沅,郑渝乃双生兄弟,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深厚。他们向来明哲保身,从不插手旁人是非。

其余三人,裴幼屏慈颜善目,程松冷眉冷眼,余燕至气定神闲。台面上一派平和,台面下各有心事。

苏无蔚与世交们酒过三巡,便有青年自一旁桌上站起,恭恭敬敬地向苏无蔚敬了酒。

“听你几位伯父讲,你将令尊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半年里又在郾州,青州开设了分号,后生可畏啊。”

“宝丰票庄的今日都要仰赖掌门多方保驾,和在座世叔世伯的爱护,晚辈不敢居功。”

面庞浮现笑意,微微颌首,苏无蔚仰头将酒饮下。

青年们陆陆续续开始向苏无蔚敬酒,接连四、五杯后,苏无蔚笑着摆了摆手,对不远处的弟子出声道:“余易。”

余燕至一怔,随即走到苏无蔚面前,垂首道:“师傅。”

“你代为师喝了林贤侄这杯。”苏无蔚将自己的酒盅递向余燕至,又对身旁的青年道:“叔慈,老夫的酒量实在不能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比啊。”

林叔慈辈分最小,这杯酒苏无蔚即便让其徒代劳,对他而言也已是殊荣。

余燕至心下一惊,他平素滴酒不沾,深知自己酒后会露如何丑态,可眼前的情形又该怎么拒绝?

苏无蔚的目光已略略带有疑问和不满。

余燕至没有退路,他若拒绝,无疑是令苏无蔚颜面扫地。

双手接过酒盅,余燕至先干为敬,酒盅离口后仍不忘亮出杯口以示诚意。

林叔慈受宠若惊,急忙跟着喝下了水酒。

这桌酒席虽说是苏无蔚宴请,实际受邀之人却将他视作上宾,就像那宝丰票庄,当初为在青州设立分号上下打点了不知多少银两,可依旧倍受骚扰,最后还是由圣天门出面为其摆平。在场大票号,大商行的当家哪个不对圣天门又敬又畏?其中年轻人的目光更加长远,他们想要攀交的不仅是苏无蔚,还有下一任掌门。

完成了苏无蔚的交代,余燕至平静地坐回桌前,举起茶杯就要将藏在口中的酒吐出。

哪知林叔慈竟走向此处,不等余燕至反应便道:“余少侠!方才那杯酒是敬苏掌门的,这一杯在下敬你。”

酒在舌间一个打滚,半滴不漏地吞了进去!

猛地抬头,余燕至惊诧望向林叔慈,面庞微微扭曲。

“还望余少侠赏脸。”林叔慈哪晓得余燕至内心的翻江倒海,他满怀期待,自认是押对了宝。

迟疑一瞬,余燕至起身接过,盯着透明的酒液不禁恍神……当初与梅清喝酒,一杯之后到第二日清晨的记忆全无,为何方才那杯下肚自己却清醒如初?难道是酒不同?

眼见余燕至将酒喝下,林叔慈心满意足离开。余燕至静等片刻,提起了桌上的酒壶,接连又饮三杯,第四杯时被赵靖拦了下来,“师弟,此酒劲头不小,不宜多喝。”

点了点头,余燕至暗暗吁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梅清给他喝的岂止一杯酒?其中不知加了什么“名贵药物”……

回想被齐肘砍断了手臂的贼偷,余燕至不禁要发笑,自己是否得感谢忘川毒师没在那一晚也将他的双手砍断。

初生牛犊不怕虎,继林叔慈后又有几名年轻人上前敬酒,有些是挨个敬过,也有些只敬向裴幼屏或余燕至。几巡下来,在桌四人面上泛起酡红,以不胜酒力婉拒来者,只裴、余二人几乎无一丝醉态。

宴席终了,众人又前去茶舍品茗闲谈,近暮时方互相道别。

余燕至随同师傅与师兄们一齐返回客栈。

郡城店铺林立,街市热闹,余燕至行走最尾,路经一处卖彩纸的摊前不由停住了脚步。

“师弟?”

赵靖轻唤一声,余燕至抱歉地笑了笑,抬步跟了上前。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人,黑色布衣,黑纱斗笠,脚步即轻且慢仿佛耄耋老人,然而身形挺拔,仍似青年。

余燕至只觉眼熟,视线便落在了严实的黑纱之上,那人像有所察觉,忽的将头转向了余燕至。

明明看不见面容,余燕至却有种被紧紧盯住的错觉,他尽量自然地垂下眼帘,加快了脚步。

第50章

月光隐在云里,今夜无风。

天地间仿佛灌满了墨汁,浓重的夜色下一人疾疾向城外奔走,放轻的脚步声中透露焦躁。

冰冷的空气犹似一把利剑,穿透鼻腔直达胸膛。

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变化令裴幼屏失去了冷静——苏无蔚正对他日渐疏远,疏远的同时开始提携余燕至。

一场门下弟子的比武,苏无蔚初衷恐怕是要给余燕至机会表现,可却未料余燕至如此大胆……面对他的逾越,苏无蔚不赞赏,不惩责,有所保留的态度耐人寻味。而让一名入门仅两年的弟子随行郡城,更是没有过的先例。

裴幼屏越走越快,念头也跟着飞转。今日酒席间的景象历历在目,当场皆是些精明的商人,商人无利而不往,所以最擅长将一个人的价值称斤论两。显然,余燕至代苏无蔚喝下的一杯酒,使得他与裴幼屏被放上了秤杆两端。

若是别的场合,这杯酒不会重得令裴幼屏难以承受。

那些家族可说是圣天门根基的一部分,而苏无蔚任何态度的转变都会在他们当中掀起暗潮,暗潮涌动的方向将直指圣天门未来掌舵者。

裴幼屏没傻到迁怒随波逐流之人,令他不得不逆行的是一股飓风,而它何时,又因何扭转了风向,正是裴幼屏深夜潜出客栈,奔赴城郊的目的。

夜更深了,暗淡的星光将荒郊的一草一木变成了潜伏深处的野兽。它们伺机而动,等待疲于奔命的猎物自投罗网。一抹比夜色还要浓重的黑影伫立其间,他仿佛是这群野兽的头领,最安静,最危险,也最孤独。

裴幼屏一步步靠近,像擅闯领地的另一只野兽。

感觉不到第三人的气息!真实?假象!杀,不杀……

还未思索清楚,叩在剑柄的拇指便向外送出了剑身,右手刚要移上,双腿忽的发软,裴幼屏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黑影不急不徐停步在了裴幼屏身前,而后一巴掌扇上他的脸颊。

寂静里响声清脆。

裴幼屏偏着脑袋,疼痛,耻辱,卑微随红肿一一浮现面庞。

这才是他,这才是忘川里真正的他们……

“裴幼屏,你已经不将我放在眼中了?”十足诡异!明明是男人,一开口却是哀怨的女声。

垂在身侧的手指止不住抽搐起来,裴幼屏脸色煞白,寒气自双膝一阵阵冲入胸腔,几乎要冻住他的心。

“不要忘记谁收留你,给你报仇的机会。”女声陡然拔高,凄冷怨毒,“十年之期已过,你要让我等到何时?!”

“卓郎为何不肯原谅我……我究竟哪里不如那个贱人……”凄凄切切,令闻者仿佛置身幽冥,女声渐渐低下,半晌后轻叹道:“你听话,姑姑才高兴。”

裴幼屏艰难地将头抬起,他习惯微笑,那简直成了他另一张脸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稍稍弯一弯唇角就能做到。可此刻他整张脸僵硬无比,嘴巴要咧不咧地向两旁拉扯,显得既滑稽又愚蠢。

黑影笑了,恢复了男人的声音。

“幼屏,别怕。”梅清欠下身,双臂托在裴幼屏腰间,一用力将他搂进了怀中,“梅寒湘已经死了十五年,她再也不能吓唬你。”

从袖中摸出颗药丸,梅清含入后喂给了裴幼屏。

麻木地等待梅清的唇舌离开,裴幼屏咽下解药,力气一点点回归身体。

梅清仍抱着他,语调透着关怀与忧虑,“你有什么心事?连我撒在周围的芫箩粉也未察觉。”

裴幼屏无声无息,像个没有魂魄的躯壳,他吓成了傻子。

“你不说,是要我猜?”梅清笑了笑,耐心极好,“我猜,你所苦恼的是苏无蔚。”

裴幼屏终于有了反应,他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睫。

“失去苏无蔚的信任,继续留在圣天门只会有危险。”梅清的侧脸挨着裴幼屏的侧脸,谁也看不见对方表情,“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时我说过的话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一切我已为你准备妥当。”梅清拉开了两人距离,将一样事物塞进了裴幼屏手中。

裴幼屏却看也未看,只直直地望着梅清,他似乎仍想摆出微笑的表情,嘴角微微抖动着。

梅清回望他的目光清澈得几乎带了天真,“醉伶蓟虽说是万无一失的好东西,可时间太久,幼屏,我想你也不忍我再等五年。”

缓缓靠近,梅清的唇来到了裴幼屏耳畔,轻声继续道:“好奇我如何得知你下毒?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哥哥。”

夜色下的街市与白日截然相反,仿佛幽明异路。

快要接近客栈时,裴幼屏闪身拐进了一条窄巷。

贴着冰凉的青墙,裴幼屏滑坐在了地上,整个身体缩成一团,躲藏在废弃的竹笼之间。

阴冷,潮湿,还有食物腐败的酸臭,这气息像千丝万缕的线钻进头皮,钻进了脑海深处。

他曾经每一晚安身于此,和只三条腿的黄狗,有时看着黄狗他眼睛会发绿,他太饿了。黄狗也饿,饿得没了力气就窝在他怀中小声哀叫。

不久后,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男孩。那晚就如今夜,无风无月。

男孩扔了块点心到他脚边,他的警惕被腹中饥饿淹没,几乎怀着千恩万谢的心情,他笑得卑微又讨好。

黄狗呜呜地添净了他的手心,眼巴巴望来,他将快送到嘴边的点心又掰下一块喂它,黄狗忽然软倒了身体,抽搐着溢出满嘴白沫。

在他的茫然里男孩笑了,笑容天真。

他满是悲愤地望去,男孩的身后又慢悠悠走来一个女人——黑色的裙衫,在黑色的夜,打着黑色的伞。

他愤怒,可女人看到他时似乎有更强烈的情绪……思慕,嫉恨,哀伤。

“卓郎……”女人轻唤。

这时,男孩忽然将黄狗提了起来,他发疯似的扑上前争抢,男孩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推开他,无邪的双眼染上了兴趣,“姑姑。”

扭头仰望女人,男孩道:“我的七寸巧让奢蟾毒死了,把他给我,我要他吃了奢蟾给七寸巧报仇。”

“不行。”女人撑着伞走上前,像男孩提起黄狗似的提起了他。女人敛着柳眉,似哭非哭,弯着唇角,似笑非笑,声音低低柔柔,幽幽袅袅,“他是我的。”

顿了顿,女人又道:“梅清,我死了,他就是你的。”

话音落下女人一阵低咳,很快唇畔便染了血,血跟她的衣裙和伞一样,黑得像墨。

“姑姑,你什么时候死?”梅清扔了冷硬硬的黄狗,站在女人身边,盯着他。

女人并未理会,止住咳声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脖颈在女人掌心发出了“咔咔”的响声,他挣扎道:“卓……幼屏……”

女人立刻松手,一巴掌打得他飞了出去,歇斯底里道:“那个贱人的贱种不配姓卓!”

梅清急忙跑向前踢了踢他瘫软的身体,冲着女人道:“他以后是我的,你死前他不能死。”

又一巴掌隔空扇上了梅清,梅清却只偏了偏头,而后笑微微地将血水吐在了他脸上。

裴幼屏开始颤抖,从发梢到手指,从喉咙到心脏。

十九年!明明已经十九年……

他逃不掉,自那一晚后他便被烙上了“梅”的印记,梅寒湘死了还有梅清……梅清什么时候死?梅清怎么还不死!

裴幼屏以为自己不再软弱无能,原来都是错觉……梅清有心情才陪他“玩”,失去兴趣后的梅清依旧是当初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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