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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by三更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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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想报仇又想干干净净?”秀美的脸庞笑意更浓,梅清慢悠悠道:“笑话!”

第53章

苏无蔚重伤未愈,又被克制住了三分内力,与毒偶缠斗半柱香的工夫渐感力不从心。前一刻,眼前还是孤零零一道身影,后一刻余光中便多出了两人,可再去细瞧,那里又空空如也,而不知何时面前的人竟变成了三个。毒偶神出鬼没,无声无息;他们不需要制敌绝招,因为本身就是沾满毒液的武器,见血封喉。

黑色的伞像黑色羽翼,黑色利爪,带他们飞天遁地。

苏无蔚一次次震退毒偶,又一次次被再度缠身。汗水沿着花白鬓角缓缓淌下,颤巍巍地挂在腮旁,随腾挪起跃的动作被甩进了空气。

终于寻得近身之机,苏无蔚掌心凝气,竟是割断了一人腰带。那人将伞面斜劈向苏无蔚,只见伞骨尾端突生出了二十四根尖刺,伞面飞旋,闪烁青白寒光。

苏无蔚迅速抽身,腰带在他手中变成了伸缩自如,刚柔并济的一把棍器。

抵御其余三方的同时,腰带捆住了此人双足,此人挥出旋转的伞面便要斩断束缚,苏无蔚忽然灌入内力,使布条刚硬如铁,那连成一线的圆形利刃下只飞出了数片碎布。

苏无蔚收回内力,一鼓作气将此人拖拽了上地面。

三把黑伞自左右和后方齐齐攻来,电光火石的刹那,“嘭”的闷响,三个黑衣人直撅撅地仰面倒下,仿佛猝死了过去。

苏无蔚立刻拔剑,屏住气息凝神等待。

风渐疾,草影摇曳。

“啪——啪——啪——啪——”

连续四声后,描画在左眼眼角的白梅晕染了血红,面具随之脱落。四张辨不清相貌的脸孔,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鼻子,苍白的面皮上只裂着发黑的嘴巴。嘴唇一开一阖,钻出四条影子,悉悉索索地爬进了草丛中。

剑光一闪,不及逃命的毒物顷刻身首异处。

苏无蔚喘息间隙,悬起的心渐渐落实……果真不该随意轻信,毕竟余景遥一事的相关者太多,而自己内伤难愈尚无证据证实定然与醉伶蓟有关,或许只是巧合,或许是有心人从中挑拨。

眼见为实,裴幼屏并未辜负他的信任。

转念间再生担忧,苏无蔚一跃,跨过满地毒尸,心急如焚赶往前方。

风更疾,稀稀落落的草朝一个方向贴近地面,摆动的枯梢扫过毒物残骸,只剩半个躯体的百足虫突然动了动,划开两排密密麻麻梳子似的脚游入了草底。

天空飘起雨丝,雨丝被风吹成千万根细细凉凉的针,劈头盖脸撒了下来。

刀剑相击之声随风灌入耳中,远远地,已能望见数十个黑色人影。

苏无蔚加快脚步,逐渐缩短的距离令他看得越发清楚——裴幼屏左肩到胸膛的衣裳都浸在了血中,他奋力地挥舞右手的剑,脚下安静地躺着一具尸体。

点地跃进战围,苏无蔚手握成拳猛击一人手腕,解救了袭向裴幼屏后背的危机。

“保护好自己!”情形如此紧张,苏无蔚却仍不忘出声叮嘱。

师徒二人齐心协力,苏无蔚以一敌十,尽显一代高人风采。

剑气如虹,势不可遏,百折不摧,傲啸九天!九霄剑法被苏无蔚使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那群黑衣人竟落了下风。

一人悄悄移往苏无蔚身后,趁他不备时一剑斜刺过来,苏无蔚侧身闪躲,就势撩开他的剑,右手一挽,剑刃抹上了那人颈项。伤口薄如蝉翼,那人向后倒去的瞬间血方喷涌而出。

另一旁,裴幼屏因受创在前便处处受制,不多时又添几道新伤。

苏无蔚剑势更加猛烈,一拳砸向黑衣人胸膛,剑尖同时搅进了腹腔。

“唔……”

裴幼屏痛吟,苏无蔚放眼一望,只见一把剑正要埋入他的后心。

“幼屏!”

苏无蔚大喝,架开身前攻击,焦急地向裴幼屏奔去。

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突然收回了刺向裴幼屏的剑,转而迎上苏无蔚,可只虚晃一招又闪了开来。

不及诧异,苏无蔚耳闻“嗖”的一声,恍恍惚惚似有个影子朝他飞来。眨眼工夫,影子消失无踪,苏无蔚不禁后退半步,陡觉心口刺痛。

轰隆,轰隆——

雷光乍现,照得天地惨白。

西南的越泽河,河水湍急,眼看雨越下越大,郑沅,郑渝卯足了劲游向对岸,游至河中央水流更急,郑沅几次险险被卷进水涡之中。

“小心。”郑渝话音刚落,惊见上流冲下无以数计的竹竿,顶端被削得犹如利箭。大吃一惊,郑渝吼道:“快游!”

郑沅不明所以地扭头瞥视,终于察觉了异样。

竹竿兴风作浪,快得犹如鱼儿,带着穿透一切的决然奔向了郑沅兄弟。

哗啦啦,哗啦啦——

大雨终至。

东侧丹霞峡谷,悬崖峭壁上余燕至左手的指甲几乎迸裂。

“我何时求过你?!”程松仰面望向余燕至,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余燕至一声不吭,眨了眨眼,挤落了眼睫周围的雨水。

一刻钟前两人抵达峡谷,自崖顶垂落的铁链不知被何人斩断,若选择绕路,莫说两个时辰,整整一日也未必能够返回圣天门,程松与余燕至决定徒手攀登。

山壁间霉苔处处,大雨凄迷……

程松身先士卒,却不慎失足滑落。

两个人谁也料想不到,他们会有“同生共死”的一日。

“再不松手,你我都要葬身此地!”四周石壁光滑,没有一个可附着之处,偏偏他的剑也在方才掉落崖下,程松不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可也并非贪生怕死的鼠辈。他外表淡泊,实际自尊心极高,他不承认喜欢何英,因为他不该喜欢上一个废人,一个男人!他否认了自己的感情,但内心深处,他曾希望余燕至消失。

然而,余燕至生死关头选择救他。

这深深地激怒了程松。

忽而低笑,程松挑衅道:“你忘记我是如何对他?你不是恨不能杀了我?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闭嘴。”余燕至垂首,看着他,轻声道:“对我而言你早已是个死人,你既不能伤害他,也不能伤害我。”

程松愣了愣,咬牙切齿道:“那就松手!”

“万不得已之时我会松手。”余燕至目光送向腰间长剑,又转向程松,冷然道:“现在就放弃只能证明你是个懦夫,不配他多看你一眼。”

大雨如注,将埋藏的恩怨情仇昭昭然洗刷而出。

郑沅一上岸便急忙回头拉起了郑渝,“哥哥,你可有受伤?”

摇了摇头,郑渝长出一口气,方才惊险万分,两人使尽浑身解数才得以安全逃脱。

“走。”

马不停蹄继续赶路,片刻后却听郑沅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郑渝不禁回头望去。视线里的人脸色苍白,双唇微微一动,朝他笑了笑,愧疚道:“哥哥,你先走吧。”

睁大双眼,郑渝一步步走回郑沅身边,伸出手臂揽住了他。

看了看来时的路,路上还有未被冲净的血水。看了看怀中的人,郑渝摸往他腰侧,发现那里空荡荡的。

天地空无一物,只有无穷无尽的冷雨。

苏无蔚怔然地望着眼前,眼前站着一人,雨幕模糊了他温柔的面庞。

黑衣人已停止攻击,他们死寂地犹如泥塑,等待着下一个指示。

没有责备,苏无蔚此刻惟有深深自责,他担忧四名弟子也会遭遇不测;没有责问,送进心脏的暗器就是裴幼屏给予他的答案。

十五年的朝夕相处,师徒情深,仿佛一场梦,梦碎在了今日,醒来一片荒凉。

“挽棠年纪小,可你该比她懂事,不要让老人家替你们操心啊。”

“师傅老当益壮,风采胜过当年。”

…… ……

“还叫我师傅?”

“爹。”

…… ……

苏挽棠,圣天门,一颗严师慈父之心,苏无蔚将所拥有的都给了裴幼屏……最可信任的徒弟,理想中的爱儿……

不久前,苏无蔚仍在懊悔对裴幼屏的怀疑,想那两封寄出的信措辞是否过于严厉;仍在懊悔这段时间对裴幼屏的冷落,他虽有心补偿余燕至,可不该因此委屈了裴幼屏;仍在憧憬来年初春裴幼屏与苏挽棠缔结鸳盟,他也可渐渐放手,将派中事务托付女婿。

现在,他终于不必再去懊悔,也不必再有憧憬了。

从一开始就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突然坐了起来,剥落覆面的黑巾,露出张清秀脸庞。

那人动作缓慢地走向裴幼屏,站定在了他的身旁。

“还等什么?”视线扫向黑衣人,梅清淡淡一笑,道:“杀!”

第54章

指尖凝聚起的剑气划向余燕至腰侧长剑,长剑应声坠落,经过程松时被他捞进了掌心。

握紧剑柄,甩脱剑鞘,剑身垂直地没入崖壁,余燕至随即放手,程松依靠剑的支撑借力蹬上剑柄,脚下轻点跃过余燕至,攀住了上方一块凸起的岩石。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一刻钟后,双脚终于稳当当地踩实了地面。

程松面色发黄,嘴唇泛白,活像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他站在原地,捏紧了打颤的手,试想若无余燕至的坚持,此刻躺在悬崖下的也不知是个囫囵肉体或一滩血泥?程松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余燕至从他身边走过,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程松很想问一问余燕至救自己的理由?然而又直觉并不能得到真心的答案。余燕至几乎永远和善,可擂台上削破胸膛的一剑才令程松第一次认识了他。有些人以冷漠拒人千里,冷漠的深处或许隐藏火热;程松想,余燕至恰恰相反。他的温柔善良更像习惯,习惯背后却住着头野兽,日日夜夜徘徊踱步,透过铁笼冰冷地注视一切。程松曾离这头野兽很近,甚至被锋利的爪子抓伤,他能够虎口脱险的唯一原因是关着野兽的牢笼未被破坏。

他打心底讨厌余燕至,可却也是圣天门中最了解余燕至的人。

眼看余燕至走远,程松收起思绪,迈步追了上去。

突然,雨中夹杂响起“哗啦啦”的锁链声。

余燕至顿时停下脚步,只见银光忽闪,冲破雨帘自前方树林袭来。他急退向后,程松同时飞身上前,汇合途中余燕至脚尖一挑,一根断枝落入手中,以树枝代剑,堪堪挡下攻击。

变故并未出乎两人意料——好端端,垂悬而下的铁链却被斩断,何人为之?无论选择绕路或攀崖,等待他们的定然不止于此。

大雨倾盆,雨声扰得人心不得安宁。

丹霞峡谷西侧,越泽河畔兵戟相接。

郑渝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雨水冲刷不掉,那来自他身上。

他正殊死搏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把把剑刃吞噬,咀嚼。

他眼看着血染红脚下,血水蜿蜒地流向不远处的郑沅,交融在一起……血和温度从他身体流失,还有活着的感觉,他举剑,挥下,举剑,挥下。

一剑刺出,面前的黑衣人无声倒地。

右手的剑掉出掌心,郑渝垂首望了望,另一把坚硬冰冷的剑穿透他的腰腹,与竹竿穿透郑沅的位置一模一样。

闭了闭眼,郑渝朝前扑倒。

“嘭——”的一声,激起红色水花。

一侧脸颊满是泥水,郑渝茫然地注视前方,郑沅那样安静,在这冰冷的雨中。视线渐渐模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咬牙向前挪动,身后拖出一条血路,不舍,悲伤,无奈。

指尖终于触到了苍白的脸庞,郑渝轻声道:“弟弟……”

手腕缓缓滑落,沉入了泥水中。

黑衣人立在雨下,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剑尖直直朝裴幼屏攻来,近在咫尺了,梅清扬袖一震,将苏无蔚再度送回围剿中,随即一巴掌扇上裴幼屏,“为何不躲!”

嘴角溢出血红,裴幼屏满面雨水。

对与错,是与非,爱与恨……在幕天席地的雨中都模糊了。

苏无蔚想杀的只有一个人,与私情无关,留下裴幼屏将是无穷祸患。可他力已竭,心憔悴,双手双脚都渐感麻痹,胸膛淌出黑色的血水……

一把没入心口的剑抽走了苏无蔚所剩无几的气力。

连连倒退,苏无蔚支剑艰难地稳住了身体。

轻咳一声,呕出大口血水,苏无蔚不禁又退半步,良久后抬起眼帘,平静地望向了裴幼屏,“我此生最大憾事,便是不能亲手了结你。”

裴幼屏忽而双膝跪地,道:“师傅。”

“你不配叫我师傅。”苏无蔚立起掌心制止。

双膝着地一步步挪上前,裴幼屏望着苏无蔚,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师傅认不认弟子,弟子永远敬您为师。”

苏无蔚轻轻摇了摇头,血自唇角一滴滴淌下,“你既有心,就解答为师三个疑问。”

裴幼屏道:“弟子知无不言。”

“好。”苏无蔚点头,缓缓开口,“你与卓真亦是何关系?”

“血浓于水。”

“余景遥一事可是阴谋?”

“是。”

长髯颤动,苏无蔚轻声道:“为师死后,你会放过余易么?”

梅清双眉一敛,瞥向黑衣人,黑衣人接到命令,毫不留情的一掌击向苏无蔚。剑脱手,苏无蔚直直飞了出去。

裴幼屏立刻冲上前,半空中接下了苏无蔚。

站定后苏无蔚推开裴幼屏,踉跄着倒退数步,望进裴幼屏眼中,道:“回答为师最后一个问题。”

“为何不问圣天门?醉伶蓟?”裴幼屏上前一步,眼角泛红,“为何要问余易?!”

“那是你心结所在。”

苏无蔚言罢身体开始微微晃动,裴幼屏急忙上前拥住他,却又被推了开来。

“师傅!”

苏无蔚沉声道:“回答我。”

手攥成拳,裴幼屏一字一句道:“他必须死。”

仰面望向天空,无边无际的阴云,无穷无尽的雨水,苏无蔚半眯了双眼,片刻后缓缓垂首,吐出胸臆间最后一口淤血,倒入了一人怀抱。

“师傅……”

苏无蔚终于卸下防备,虚弱地看着裴幼屏,苦笑道:“我不配……做你的师傅。”

眼瞳在眼眶中动了动,雨水顺着裴幼屏的眼角落在了苏无蔚脸上。

“傻孩子……回头罢……”苏无蔚轻叹一声,闭起了双眼。

为圣天门毕生操劳,苏无蔚无怨无悔;为裴幼屏倾尽心血,苏无蔚亦无怨无悔。最大憾事并非收裴幼屏为徒,而是十五年也未能让他遗忘仇恨。留在苏无蔚心中的,依旧是当年那青涩少年第一次叫他师傅时的场景,依旧是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而对圣天门未来的忧愁,对苏挽棠的牵挂,对余景遥父子的愧疚,苏无蔚已无心无力参与了。

梅清一摆手,数十黑衣人分成东西两路迅速隐入雨下。

一身泥泞地滚入沟壑,余燕至只有一个想法,绝不能死!

危险时刻,程松以一己之力阻挡十几人,把生机留给了余燕至,然而余燕至逃出不久那些人又紧紧跟在了身后。根本没时间思考程松为何将他送出战圈,况且他不可能为了程松,为了圣天门送命!那对他来说简直是笑话!

程松的死活,万不得已之时余燕至毫不在乎,包括苏无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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