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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by三更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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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英一瞬不瞬望着余燕至闭起的眼,感受探进口中的柔软,视线模糊起来,他想或许是余燕至靠得太近,或许是还不够近。

如果可以何英想将自己揉成一滴血,渗入余燕至的心头,这样,就不必分开,能永远在一起。

第59章

邵秋湖返回天荒谷,费时四个月研制出盅毒的解药,当他启程赶往圣天门前却收到一封来信,因信中之事再次被拖住脚步。

何英病重的三日,邵秋湖不仅将他治愈,也解了他身上的毒。只是他曾经弄伤喉嗓,仍需一段时间调理。

如今恢复内力,何英一刻闲不住;他右手旧伤邵秋湖仔细瞧过,瞧完后摇了摇头。何英没抱希望,所以不觉失落,左手惜剑式他已能使得有模有样。

季辛剑术高明,也向来不摆长辈架势,与何、余二人几番切磋,不禁对云惜剑法的创立者心生钦佩,可惜无缘目睹真人风采。

季辛与江湖鼎鼎大名的左手剑伍瑶池颇有交情,熟知左手剑式的利弊,他提点两人配合中的破绽,又与何英单独过招,何英几次险险送上剑锋,季辛适时撤离,或以剑身拍打何英要害。何英天资聪颖,反应敏捷,数十招后渐入佳境。季辛高喝一声,“接招!”

何英同时折腰向后,推挡开紧贴身前的一击。

回剑收势,季辛面露赞许。何英举袖抹去额头汗水,走近季辛,笑容灿烂。

何英喜欢季辛,其中原由余燕至心知肚明,季辛某些地方与庄云卿十分相像——沉稳寡言,冰冷严肃的外表下隐藏着深沉情感。

余燕至曾试想,若无自己,何英与庄云卿是否依旧停留在师徒之情?这个想法很荒谬,亦不敬。但余燕至清楚,如果有人能够从他身边抢走何英,那人只会是庄云卿。身为弟子,余燕至感激敬重师傅;身为男人,却不免有所保留。余燕至仿佛无所谓,因为季辛替代不了庄云卿,然而眼瞧何英信赖仰慕的目光,心底便一阵波动。

余燕至宁愿轻描淡写,邵秋湖却不肯。

一碗浓稠药汁摆上桌,何英闭眼喝下,然后端着空碗半天睁不开双目。他是半个药罐子,喝药喝出了滋味,这药从舌尖苦进肠子,压根不是常喝的那味。何英深深咽下口气,撑开眼皮,盯着邵秋湖,想着余燕至,扯扯嘴角,笑道:“劳你费心了……这药……还挺甜。”

邵秋湖点头,“明日一碗会更甜。”

“咚”的放下碗,何英大摇大摆走出屋,迈了没两步,脸皱成一团,唾口唾沫,气得哼哧哼哧。他从头到脚瞧邵秋湖不顺眼,却又疑惑邵秋湖为何瞧他不顺眼。但自以为是惯了,他不会向邵秋湖低头讨好,何英想反正苦不死人!

晚饭的时候桌上一碟清蒸鱼,何英筷子跟邵秋湖撞在了鱼头上;一旁的季辛与余燕至仿佛双双变成瞎子,只顾埋头吃饭。

两人对视片刻,何英转向另一碟夹起青菜。

邵秋湖将鱼头送入季辛碗中,季辛随即皱眉,退还给邵秋湖。

余燕至此时则在小碟里挑着鱼刺,淋下半勺汤汁,推到何英手边,他扬了扬下巴。

双腿夹住余燕至双脚晃荡,何英心里冒出朵朵小花,酸溜溜的鱼肉也变得甜丝丝。

邵秋湖怔然,筷头徘徊在碗边要落不落。余光瞟到何英笑脸,他捉紧了筷子,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入夜后何英提进热水灌满了半个澡桶。

余燕至摆湿布巾擦洗肩臂。热气腾腾,模糊了头脸,他舒服地呼出口气,靠向木桶边沿。

何英坐在澡桶旁,梳子沾沾水,梳理起余燕至的长发。

“邵大夫喜欢季前辈。”余燕至轻轻启唇。

何英点头,拨下梳子间的断发卷成一团,“我知道。”

余燕至愣了愣,水波荡漾里他转身面对何英,斟酌着开口,“那你知不知道他吃醋了?”

何英把梳子搁在脚边,捞起湿布搭上余燕至的肩头,褪猪毛似的搓了把,“吃……什么醋?”

余燕至仰了头,“你的醋。”

何英哈哈笑出声,手底动作却停了下来,他坐回凳子,收敛笑容,打量起余燕至。何英心思多,多用在邪处,正正经经的事上他反而是一根筋。十五年前哑巴婶磕破头求庄云卿隐瞒秦月儿身世,何英便当真不曾开口;直到秦月儿再不能睁眼,何英才悔恨得无以复加。他的坚持显得十分笨拙,拐了弯的路只会摸黑走到底……邵秋湖为什么吃醋,何英想不明白,但却从余燕至眼底瞧出了端倪。

“他吃……他的……”何英抚摸余燕至湿淋淋的发,从发梢摸到头顶,又从头顶移向脸颊,捏起脸蛋的肉,他弯下腰,问道:“你吃什么?”

余燕至说不出庄云卿的名字,再酸也得自我消化。他拂开何英,摇了摇头。

何英不再追问,脱光衣裳跨进澡桶。桶大,足够容纳两人,只是水被挤压得几乎漫了出去。

坐在余燕至对面,何英先是静静看他,然后伸手点他的唇,滑到胸膛,继续向下捏了把他腿间的玩意,“够……不够?”

余燕至茫然地注视他。

划开水面,何英缓缓靠近停在了余燕至眼前。牵起他的手抚上自己嘴唇,心口,欲望,何英定定看他,轻声道:“它们……都是你的……只喜欢你。”

眼瞳在眼眶左右晃动,热气蒸腾得余燕至目光湿润,展开双臂,他将何英拥入怀中。溢出的水仿佛承载不住这份感情。

“我只有你。”余燕至沉声说。

何英小声道:“我只有你。”

“我心里只有你。”

何英反手紧抱了余燕至,闭起眼睛,胸膛与他相贴,“我心里……只有……你。”

半月后,季辛与邵秋湖出现在了圣天门的屠魔大会上。

裴幼屏气定神闲,平静地俯视台下。他心知自己低估了苏无蔚的谨慎,他即将为这份轻敌吃尽苦头。

季辛朝面面相觑的众人一个抱拳,朗朗出声,“裴幼屏乃我圣天门孽徒,他杀师叛门嫁祸无辜,其行可诛!”

“呵。”裴幼屏面带笑容,悠然开口,“师叔,万事讲求证据,你如此毁谤,裴幼屏无颜承受。”

“若无十足把握,季辛不会贸然闯入。”言罢,季辛将苏无蔚信笺展开,捏在指间,“此信是苏掌门三个月前寄给在下,信中表明了对本派弟子裴幼屏的怀疑,嘱托在下调查其身世背景。”

裴幼屏摇头,笑道:“这能说明什么?”

“一封自然说明不了问题。”季辛自怀中又取出一封,面向裴幼屏,道:“第二封是苏掌门寄给天荒谷邵秋湖之信,请其查验一味毒药。”

邵秋湖走到季辛身边,卸下肩头药箱,打开,取出瓷瓶,然后接过信笺,将瓷瓶中的液体泼洒上去,原本空白的纸张下方隐隐浮现出了三个字。

裴幼屏握紧扶手,淡然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苏掌门要我验这封信上是否沾有‘醉伶蓟’,我所做是以‘方天罗汉草’证实而已。”邵秋湖似乎事不关己,站起身继续道:“醉伶蓟对常人无害,却会使内伤者伤情反复难愈,毒入心肺肝脾,最久可十年致命。而此草药深藏苗疆,难以获取,所以只为世人耳闻。方天罗汉草亦属苗疆之物,两者相生相克,罗汉草生长之地绝无醉伶蓟的踪迹。因而各位所见,醉伶蓟遇方天罗汉草的汁液才会灰化,留下如此痕迹。”

苏无蔚曾以裴幼屏递上的茶水为墨笔书,如今众目睽睽,终于昭示天下。

裴幼屏望定信纸上灰色的“裴幼屏”三字,缓缓站立,迈出一步,道:“字迹可以模仿,你们有何证据证明此乃先师遗笔?”

“字迹若可模仿。”季辛一指台上余燕至“勾结”罗刹教的信,道:“那封自然也可。”

邵秋湖沉默地走上前,拿起信笺轻嗅,凝思过后摇头,“煞费苦心啊。”

他二人有底,因余燕至说笔墨确实出自自己手中。

众人疑惑下,邵秋湖要来两盆清水,洒入些药粉,然后抬头道:“此法能够证明信笺的可疑之处,裴侠士愿让我一试么?”

一者邵秋湖已成功查验醉伶蓟;二者数百双带着怀疑的眼睛注视而来,裴幼屏骑虎难下。他坐回椅子,笑容凝固脸庞,“请。”

邵秋湖谢过,将信放入盆中,不多久信笺的字竟一个个浮上水面,信纸完好无损;而另一盆水中苏无蔚的信,墨迹却并未脱离。

“先前那封信有儿芥的气味,儿芥能够拓印墨汁,换言之,描写一张纸上的字迹便能使其原封不动印上另一张纸。”邵秋湖走回季辛身边,对他道:“叔叔,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季辛微不可察地变了脸色,并不理邵秋湖,环视会场一周,道:“裴幼屏下毒谋害掌门在先,后又勾结罗刹教伪造证物,季辛请诸位英雄见证,圣天门绝不姑息养奸,放过此等逆徒。”

“可笑!”裴幼屏猛地一拍扶手,走下高台,一步一语,“师傅为圣天门劳心劳力之时季师叔在哪里?我派上下齐心抵御罗刹教时季师叔在哪里?罗刹教余孽反扑时季师叔在哪里?师傅死后月余,师叔又在哪里?!”

“武林各路英雄汇集于此为的是讨伐邪魔!你此刻出面阻挡是何居心?”裴幼屏站定,振袖身后,冷冷道:“此信出自黑衣人之手,即便嫁祸余易又与我有何干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

远处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所有目光转而望去——最不该出现的人竟是现身当场!

程松身坐轮椅,被严丰推向会场中心,他面色蜡黄,双目炯炯有神。

裴幼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失去了言语,他在触手可及的胜利前功亏一篑……

程松抬臂指向裴幼屏,大声控诉,“丹霞峡谷我与余易命悬一线时,你在哪里?你正暗算师傅,残害同门!”

随着程松话音落下,又两人飞身上前。

“啊!”站在最外围的童佳惊喜地叫喊一声,随即捂紧嘴巴,亮闪闪的眼睛盯住了他们。

余燕至一身蓝衫,发如雪落,剑尖指向裴幼屏。

何英一身白衫,与余燕至并肩而立,长剑在身前一划,气势十足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嘻嘻嘻——”

就在此时铺天盖地的童稚笑声响起,不及震惊,同一时间,在场各大门派包括圣天门弟子竟一个个歪倒在地,面色惨白。

裴幼屏哑然地环顾四周,原来他低估得不只苏无蔚,他始终都没能逃脱梅清掌心!

“茶里有毒!”修为深的立刻盘膝打坐,试图运气逼出体内之毒。

“奈何桥,徒奈何,奈何桥下忘川河;忘川河,渡忘川,忘川河畔梅花枝;梅花枝,数梅花,梅花枝头雪映血;雪映血,罗刹娑,断魂惟有晓寒知。”

四具阿泺察娑从天而降,撑着四把黑伞。

呕出大口鲜血,童佳抽搐着仰起头看了眼何英,昏死过去。

邵秋湖疾步上前端起茶杯饮入,随即吐出,返回药箱搜寻解药。

刹那间,季辛,严丰已与阿泺察娑缠斗得难分难解,裴幼屏则趁隙抱起苏挽棠,使轻功逃离而去。

余燕至,何英相视一眼,紧紧追击上前。他二人路遇黑衣人阻挡,双剑并行,云惜剑所向披靡,誓要杀出一条血路!

苏挽棠震惊在先,中毒在后,已是神离魂散,她恍惚望向裴幼屏,眼里蓄满泪水,却不知要为谁而淌。

裴幼屏直奔波风岗,山坡荒凉,冷风如刀,他大吼一声,“梅清!”

黑色布衣,黑纱斗笠,梅清自坡底林间缓步行来,看了看他怀抱的女子,梅清负手身后,“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随我回忘川花海。”

“解药!”裴幼屏仿佛绝境中的困兽,抱着苏挽棠跪在了梅清面前,“只要有解药!”

梅清轻笑,挥袖掷出药丸。

裴幼屏接下,喂给苏挽棠,狂乱的神情渐渐平静,攥紧袖口拭净她唇畔血渍,裴幼屏轻声道:“别怕,不会有事。”

苏挽棠闭紧双眼,心碎地几乎想一死了之,然而摸上腹部,眼泪却是越涌越疾。

“走吧。”梅清迈开脚步。

裴幼屏小心翼翼地安放好苏挽棠,握紧剑柄跟上梅清。

梅清仿佛有所预感,一瞬间转过了身……

二十年前,梅寒湘不顾卓真亦有妻有子,将“情盅”种在他的体内。卓真亦既忘不了妻儿又爱着梅寒湘,八年时间他依然心怀愧疚,求梅寒湘解开情盅。梅寒湘以刺癸胆为条件,在卓真亦成功盗取后授命梅寒泊假扮他的模样杀害谷中五十七人。明知一切皆为阴谋,卓真亦却至死不曾回头。他临死一刻,情盅终于反噬,梅寒湘心恢意冷,将罗刹教转入暗处,五年后自己也被毒盅拖累丧命。

而梅清是梅寒湘与卓真亦之子,裴幼屏的异母兄弟。

卓真亦不爱梅清,梅寒湘也不爱。

…… ……

梅清双手握住胸膛间的剑刃,用力送入心口,当裴幼屏来到身前,梅清一掌打在了他肩头。

裴幼屏“哇”地吐出血水,缓缓低头,看向梅清掌心飘溢的蓝烟。

梅清用力推开裴幼屏,长剑挑起连串的血珠飞溅半空,他后退一步,掀落斗笠,唇角挂着血丝,左眼下方迅速浮现淡红的梅花印记。

“就为了她?”梅清指向不远处的苏挽棠,却是看着裴幼屏,“就为了她?”

裴幼屏摇摇晃晃跪在地上,一口口吐出黑血,“咯咚”倒了下去。

梅清仰头大笑,天旋地转,笑声停歇,他走向裴幼屏,揽进怀中。

“你答应姑姑的……”梅清垂下视线,魔怔似的絮叨,“你答应的……”

裴幼屏微微阖着双眼,黑色的血浸染了衣襟,他轻咳一声,道:“梅清……你……还活着?”

梅清天真地笑了笑,眼角的梅花越来越艳丽,“我要带你回忘川啊。”

裴幼屏忽而抬手抚上他脸颊的红痕,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相同的位置。

“你那里很干净。”

“骗……子……”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入裴幼屏眼眸,裴幼屏睁大双目,惊讶在脸庞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闭起眼睛,轻呼出一口气,那滴泪顺眼角滑了下去。

梅清将脸贴着他胸膛,轻声说:“我没有……骗你……”

“我在忘川花海等候两年,终于等来你一封信。”

“我等了太久,既然你迟迟不动手,我只好助你一臂之力。”

“醉伶蓟虽说是万无一失的好东西,可时间太久,幼屏,我想你也不忍我再等五年。”

梅清似乎一生都在等,等梅寒湘,等裴幼屏,可等到他们死,梅寒湘的眼中依旧只有卓真亦,而裴幼屏眼中有许许多多,却惟独少了梅清。

冷风卷起尘土,空天旷地纷纷扬扬。纠缠在一起的发丝随风飞舞,飞往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

苏挽棠挪动身体向前爬去,她紧咬嘴唇,忽觉腹中绞痛,回头一望,一路血迹斑驳。苏挽棠终于绝望地放声号啕,她盯着裴幼屏,眼泪汹涌而出,她撕裂了喉咙,却再唤不回任何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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