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一曲吧！”席岚说着便看向了他，接着说到：“那天你在红楼里弹的那首曲子叫‘梅香’，是荫儿在我生辰那天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除了那天在场的那些人，他从未为别人弹奏过。可否为我再弹一遍？”
“可以吗？这是你送给他的琴，而那是他送给你的曲子，我真的可以弹吗？”子筱有些犹豫，他很像触摸那把琴，但是又觉得失礼。
“嗯。”席岚微微点了下头，便转过了脸看向了庭外，入目之处，一亮苍凉。
子筱终是坐了下来，手指快要扣上琴弦的那一刻，心中莫名地雀跃，不知为何，今天所见到的那些人，这里的一景一物，包括这把琴，明明都未曾谋面，却是异常亲切。
第十四章
子筱坐了下来，手指熟练地扣上琴弦，悠扬的琴声宛如流水，缓缓响起，细腻轻柔，扣人心弦。“梅香”这首曲子音律很平缓，若有若无，虚无缥缈，犹如从睡梦中袭来，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眼前的小人儿端坐于凳子之上，身姿挺拔，神情专注，仿佛此时此刻，他的世界除了他与琴，便别无他物。
席岚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便晃了神，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小家伙如风铃般悦耳的声音：
“这是我第一次为别人谱曲。为了完成它，我一夜没睡，这也是我从小到大最认真准备的礼物，我希望岚开心。也只有你，能让花荫这样，你要知道。”
“岚，荫儿想你了，你想不想荫儿啊？”
“岚，荫儿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岚，我们再也不吵架了，永远不要吵架。”
“荫儿在红楼的时候，还听到了好多好多，都是说你的。 他们都想要你死，为什么杀死你就是天下第一？什么是天下第一？为什么他们说，人人都想席岚死？你那么好，为什么他们还想要你死？你是荫儿的岚，不是他们的，荫儿不要你死，荫儿最喜欢的就是你了，荫儿不要你死，呜呜……”
“我永不后悔。”
……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副让他痛不欲生的画面，满林的桃花在一瞬间飞离了枝头，他站在崖边，一袭红衣随风摇曳，蓦地回过头来，笑靥如花，倾国倾城，盖过人间几世繁华：“骗你的。谁说我不后悔，我后悔死了。我花荫这一生没有什么后悔的事，唯一后悔的便是遇见了你。”
最后一句“后悔”，轻描淡写，却抹杀了所有，恰恰对应了当年脱口而出的那一句“我永不后悔”，讽刺得让人想笑。
席岚抬起了头，一行清泪滑下脸庞，冰冷刺骨，嘴里却是笑出声来。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满是嘲讽，传进了子筱的耳里，让他微微怔了怔，错愕地回过头去，却撞上了一张自嘲的笑脸，脸上的泪痕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不知所措地愣在了那里。
他在笑，亦或是，在哭？
无论是哪种，此时男人脸上的表情，让他整颗心都疼得快要碎掉。
他在想念他。他很后悔……可他却找不回他。是吗？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不知不觉便站了起来，冰凉的指尖触上男人的眉心，轻柔地拂去男人脸上的泪水，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蓄满了柔情，满是心疼，让席岚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难过的时候，眉头轻蹙的幅度，脸上悲切的神情，说话的口吻，他的一举一动，都太过熟悉……跟那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荫儿……”蓦地下巴被扣住，子筱一瞬惊醒，耳边是男人饱含深情的声音，带着难忍的思念。一抬头，便对上了男人眼睛。原本清冷的双眸此刻满是动容，炽热的情感以大火燎原之势铺天盖地般席来，在瞳孔里形成了一个翻转的漩涡，子筱才看一眼，便被吸了进去。
紧接着，身体便被男人一把捞了过去，腰被霸道地扣住，薄唇上冰凉的触感，带着男人身上特有的梅花香气，子筱的脑袋轰得一下便炸开了，一双清澈的眸子瞪得老大，连眼珠子都忘了动，身体僵得像根木棍杵在那里，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有些困难。
在嘴唇触到子筱的那一刻，席岚也有些愕然，像是瞬间从梦中醒来，一下推开了眼前的小人。子筱没有防备，小小的身体哪经得起席岚那么大的力道，整个人便一下子飞了出去，撞到了身后的石桌上，背部传来的疼痛让他瞬间白了小脸，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下来，一双清亮的眼睛，顿时就蓄满了泪水。
席岚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神情恍惚，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心乱如麻，不可置信。他竟然吻了别人！
无论多像，可终究不是荫儿。即使这一辈子，都无法找到荫儿，他也绝对不会把别人当成荫儿的替代品，绝对不会！从始至终，都只有荫儿一个人，只有荫儿！
可是他却因为一个来花月堡还不到两天的人，乱了分寸！他到底怎么了？仅仅是因为相似？还是真的动心了？席岚啊席岚，你不是向来都以冷血无情着称吗？怎么这么轻易，便动了真情？
如果让那个人知道了，定是又会哭肿了眼睛，光是想想，心里就疼得厉害。即使以前由于自己的自负，做了太多伤他的事，可心理上的背叛，还是头一次，他不允许！
心里的念头，偏执而又疯狂，他不断地对自己说，不是的，只是因为太过想念，仅仅是因为想念而已。
既然整颗心都给了那个人，他就不允许任何人再住进来，哪怕只是占据一分一毫的空间！
子筱痛苦地趴在石桌上，脸上由于背部传来的剧痛，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牙齿紧紧咬着的嘴唇，脸色煞白。而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一张毫无感情的脸，那双凌厉的眼睛此刻正泛着冷冽的寒光，犹如初见时狠戾，先前的温柔一扫而光，仿佛只是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
“离我远些。”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柔情，尖锐的疼痛顿时从四肢百骸聚集而来，犹如无数把凌厉的冰刃，狠狠地扎进了心里。让子筱整个身体都剧烈地颤了一下，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顿时又苍白了几分：“是，堡主。子筱逾矩了。”
不该触碰他的，像他这般高高在上的人，也许除了那个神仙般的人，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人可以靠近了吧？
而自己却伸手触摸了他，还说了那样的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被厌恶了吧？活该！
回到了书房，席岚心里却依旧烦躁，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脑海里满是小家伙俯趴在石桌上，一脸痛苦的模样，那双无辜眼睛，没有憎恨，还满是自责，深深地刺痛了他。
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双黑白分明，毫无污秽的眼睛，一直跟随着自己，毫无惧色……而自己，得了天下，却丢了他。
几番挣扎，终究是走了出去，对候在门边的蜻蜓说到：“去锦华园看看，子筱在那里，他背部受了伤，把他送回房间，让小环给他上药。”
“是，堡主。”蜻蜓说完，便转身往锦华园的去了。
一路上还觉得奇怪，心想堡主怎么把人带到那里去了？自从花荫走后，那个园子就不允许别人进入了，对一个才来堡里两天的人，堡主竟将他带到了那里？而且，怎么就受伤了？
正疑惑着走到了园子门口，便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有些艰难地扶着树干，往这边挪了过来。
蜻蜓见状便赶紧走了过去，扶住了他，手不慎碰到了他的背，便听到一声隐忍的惊呼：“疼。”汗水也顺着他的额头滴落下来，一张小脸皱巴巴地拧到了一起，紧紧地咬着牙关，嘴唇有些泛白，看来是伤得不轻。
蜻蜓怔了怔，便赶紧将放在他背上的那只手收了回来，两手都搀着他的手臂，皱了皱眉头，问到：“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些疼，休息一下就好了。”子筱艰难地对她挤出一个微笑，努力放缓了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好些。
可这一切都瞒不过蜻蜓的眼睛，毕竟在江湖上打滚了这么多年，真伤假伤她还是分得出的。以小家伙的脸色来看，怕是伤到了筋骨，得找人来看了才行。可他不是跟堡主在一块吗？怎么就受伤了？莫不是惹怒了堡主吧？可惹怒了堡主，堡主又怎么会让自己过来把他带回去，还吩咐小环给他上药。除了那个人，还没见堡主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过！
“那个，姐姐，你怎么过来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蜻蜓的思绪，她整了整脸上神情，正色道：“是堡主让我过来的，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他……让你过来的？”子筱脸上有些狐疑，明明是自己逾矩惹怒了他，他却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回去么？
“嗯。堡主说你身上有伤，得带你回去上药。”蜻蜓说着，便扶着他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到：“跟堡主在一块儿，还是尽量保持应有的距离，免得伤到了自己。”
“嗯。我知道的。”子筱点点头，乖乖地回到。
他这么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还有刚才那句温和的“姐姐”，竟让蜻蜓无意间想起了那个人。
回到房间的时候，晋阳已经站在了门口，蜻蜓和子筱两人见到皆是一愣。蜻蜓把子筱扶了进去，便回头给他行了个礼，问到：“晋阳公子，你怎么来了？”
“听说小家伙受伤了，我刚好就在堡里，就过来瞧瞧。”晋阳说着，便走到了子筱面前，对他说到：“把上衫褪下让我看看。”
子筱看了看一旁的蜻蜓，脸上飘起两朵红云，低着头，有些局促地说到：“不碍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呵，小家伙还害羞呢？”见他这副扭捏的样子晋阳觉得可爱，便故意逗他，子筱的脸更是一下红到了耳根子。
一旁的蜻蜓见状，心中了然，便对回头对晋阳说到：“我先下去了，你给他瞧瞧。”
蜻蜓走后，晋阳见子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便笑道：“又不是姑娘家，怎么这么害羞呢？赶紧的，脱下来让我瞧瞧，我不是坏人，你不用怕。”
“我知道的。”子筱声音低低，怯怯地抬起了头。他并不怕他，只是他是席岚身边的人，他觉得太过亲近不好，毕竟那个人不喜欢别人与他亲近，至于他身边的人，还是尽量保持距离要好些。
“怎么一副盯着大灰狼的表情？你这样公子我可是要伤心的！本人自认为品德不怎样，可医德还是过得去的。小东西，你或许可以选择信任我，能够成为朋友是最好，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很好，很像我的一个朋友，让人没有来的想亲近。”晋阳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花荫吗？”子筱终于敢正视他，抬起头来问到。
“嗯。他是席岚的爱人，也是我们的朋友，就是上午我给看病那会儿，房间里的那些人，荫儿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珍视的小宝贝。”晋阳笑着说到，脸上的表情也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是吗？”子筱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失落，心想，今天堡主之所以会鬼使神差地吻了他，肯定也是因为那个人吧？
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真的跟自己相像吗？
“在想什么呢？脸上的表情这么难看，别这样，我看着会难过的，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小东西摆出这么一副伤心的样子了。”晋阳说着便温柔得摸了摸他的脑袋，子筱猛地缩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谢谢你，我没事。”
“呵呵，把衣服褪下让我看看吧！别搞出什么大病来就不好了。”晋阳笑着收回了手，对他说到。
子筱不再别扭，很坦然地将衣服褪到了腰处，晋阳看着他的后背，却紧紧地蹙起了眉头：“乖乖，怎么搞得怎么严重，怕是伤到脊梁骨了，很痛吧？”
“还……还好。”子筱忍着背部传来的一阵阵刺痛，咬着牙说到。
“别逞强了，我是大夫，当然知道伤筋动骨最疼了，更何况还是伤在这种地方！若是再撞得狠些，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晋阳脸上有些愠怒，在心里暗骂席岚不知道控制力道。
“来床上趴好，我替你上药，可能会有些疼，我尽量轻些，忍着点。”晋阳说着，便将他扶到了床上。
拿出袖子里的断玉膏和云霞露，小心翼翼地替他抹在伤处，尽管动作已是极尽轻柔，可子筱还是疼得掉泪，却拼命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晋阳看着心疼，便说到：“没事，疼就叫出来，或者是咬着被角，别咬唇，会伤到的。”
听他这么说，子筱心里很是感动，便低声说了声“谢谢”。
晋阳觉得好笑：“有什么好谢的？是你太讨人喜欢，我才这么尽心尽力地给你看病的，要是别人，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听了他的话，子筱眼眶有些发热，心里顿时滑过一股暖流，再次觉得师傅的话有时候也并不全对，这个江湖，其实并没有他说得那么血腥冷情，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过坏人的。
至少，他所遇到的人中，还没有出现过坏人。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子筱问到。
“你觉得呢？”晋阳挑挑眉，把药盒收回袖子里，笑着看他。
子筱心中了然，那时只有他跟堡主两个人，蜻蜓会过来找他，晋阳公子会过来给他看病，除了堡主告诉他们，还会有谁？
其实，这个堡主，也并不像外人所说的那么冷血无情的，至少他是这么觉得，连花荫那般出尘的人都会爱他至深，他又岂会是薄情寡义之人？
想到这里，子筱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趴在被子里，甜甜地睡了过去。
第十五章
睡梦的中的小孩，呼吸均匀，睡相极好，嘴角还挂着淡淡的浅笑，似乎在做着很不错的梦。小小的身子，乖乖地趴在被子上，眉头舒展，一脸惬意，像只懒惰的小猫，卷缩成一团，让人看着，心底便不由地软了一大片。
席岚站在床边，微微蹙起了眉头，晋阳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敢情你下手再重些，就别指望能找到荫儿了。”
言外之意就是，小家伙被自己那么一推，伤得不轻，后面的脊髓似乎受了伤，要是再撞得狠些，他这身子板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那么，这唯一能找到荫儿的线索便就此断了。
真的那么严重吗？当时只不过是身体自然反应，下意识地就推开了他，想不到少年那单薄的身子竟轻得没有一丝分量，如风一般，便飘了出去。
晋阳说伤到了背部，可能有好一段时间都要趴着睡了，这样似乎很不舒服，可小家伙却睡得很香，脸上没有任何怨念，乖巧得让人心疼。
席岚坐到了床边，伸手替他拉过被子给他盖上，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脸上的神色不知不觉也变得柔和，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忘了离开。
直到小人儿轻轻的低哼一声，眉头紧紧地蹙起，不安地扭动了几下，似乎又开始做噩梦，小嘴也开始不停地呢喃，声音里满是隐忍，似乎极其难受。
席岚怔了怔，赶紧伸出手来，轻柔地拭去他额角不断往外冒的汗珠，一下竟有些不知所措。
小家伙过去到底是受了怎样的创伤，导致他完全舍弃了记忆，可自从他来了花月堡，貌似动不动就会出现这种惊恐无助的状况，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也不能安生吗？
小家伙依旧不安地挣扎着，晶莹的泪珠儿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打湿了枕头，嘴里一直不停地叫着：“不要……不要过来！不要，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