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身上的毒……”
“晋阳已经来过,解药很快就能配好,毒性已经用药物压住,短时间内不会复发的。”席岚说着为他舀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趁热吃,都是你喜欢吃的。”
“哦。”正要动勺子,花荫又想起那黑衣人说的话,便又赶紧问到:“那三天内是不是就不会复发?”
“嗯。”席岚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替他夹菜。
“那三天内能制出解药吗?如果三天过后还不能配制好解药是不是就……”花荫仍是不放心,小柳眉儿很快又拧到了一起。
“不碍事的,毒性已经药物被抑制住,就算三天后还不能配制出解药也不会毒发。”席岚用筷子夹了一只蒸虾,替他把皮剥掉才放到他碗里。
“那如果要好长时间后才能配制出解药,那毒性能不能一直被压住?要是压不住了怎么办?晋阳哥哥说了什么时候能配好吗?大概要多长时间?”花荫总是不安心,那时候晋阳哥哥也说了,那毒很麻烦,万一拖久了会不会……他连想都不敢想,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到眼前的人有一天会从这个世上消失自己再也看不到,心就痛得像是随时会碎掉一般。
席岚剥着虾皮的手顿了顿,继续漫不经心地编着谎言:“解药制不出来也没事,他有办法一直将毒性压着直到解药研制出来为止。”他倒希望自己是真的中毒,解药永远都配不出来是最好,这样就不用担心谎言有一天会被戳破,荫儿就能永远留在他身边。
闻言,花荫依旧蹙着眉头,垂着头,手握着勺子一动都不动。
“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吗?我让厨房重做。”看出他的异样,席岚皱了皱眉头。“不是的。”花荫轻声回答,依旧只是垂着头,手里的勺子动了动却没有吃东西:“如果你死了……”
“我死了,你会怎么样?”见他没有说下去,席岚追问到。
“我也不知道。我很害怕,我不想看不到你。其实我很怕你,我知道这样不应该,你是好人,对我很好,以前还收留过我,我不该这样怕你。但是……”
“但是什么?”席岚继续问。
“但是我很怕你,又想看到你,就连梦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花荫说着眼泪也不觉啪嗒啪嗒从眼眶里掉出来,打到桌面上:“结果,好不容易见到了你,却又害你受伤。”
听完他的话,席岚胸中顿时激起万层巨浪,激动得无以复加,那种感觉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倘若不是他定力过人恐怕早已将眼前的人拥进怀里,吻上他的唇,占有他的一切。
他当然知道花荫话中的寓意,他明明对他有感觉却又不敢接近他,他对感情很迷茫,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情感,所以他把它们都囤积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如今他身陷险境,小人儿却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向他全盘托出,还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的荫儿怎么如此可爱?刚才的那席话,算是他对自己的告白吧?
看着他此刻沉默不语,默默掉泪,楚楚动人的样子更是惹人生怜,席岚怎舍得让他再落泪,只好挨过去将他瘦小的身子拥进怀里,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说到:“我没事的,乖。先吃点东西好吗?不然身体会饿坏。”
“唔。”花荫含糊地点点头,伸手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开始吃席岚为他夹到碗里的菜。
“好吃吗?”席岚坐回一旁柔声问到。
“好吃。”花荫说着想要去夹盘子里的鱼,不料席岚却伸手止住他的动作,自己拿了筷子将鱼刺剃掉才夹到他碗里:“这鱼刺多,小心点吃。”
花荫怔了怔,总觉得席岚刚才的动作在他脑海里像是重复过无数次那么熟悉:“堡主,以前我住在花月堡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吗?”
“嗯。”席岚点了点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你总会等我,有时候还会闹脾气。”
“啊?”花荫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到:“怎么还闹脾气?我那时候很不懂事?”
“不是。”席岚看着他,眼里的神色柔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你不肯自己一个人吃饭,我不回来,药也不肯吃。”
“怎么这样?本来住在你家就很给你添乱了,还这么……难不成这么大个人连饭都不会自己吃,还要别人喂?”花荫恨极了以前的自己,像是在无理取闹一样:“那岂不是给堡主添了很多麻烦?”
席岚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柔声催促到:“赶紧把饭吃了,再过会儿就该凉了。”他当然不会告诉他,以前他都是赖在他怀里等他一口一个喂,吃药的时候还会讨价还价,完全跟小孩子没区别。但是那段时间,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在外边多么忙,总是有人倚着梅心阁的门框,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去,只等着他。
第五十七章
转眼花荫在花月堡便呆了十天有余,席岚手臂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但是晋阳的解药却迟迟没有配好。单纯的花荫丝毫没有看出倪端,反倒还因为自己本是来照顾伤患却反被患者处处呵护觉得心里有愧。更让他觉得羞窘的是,每夜自己为了照顾堡主,守在床边害怕他毒发,第二天醒来总是会躺在堡主的床上,而且由于嗜睡的缘故起床还总比伤患晚。
凉秋的午后难得有几缕暖阳斜控在花月堡雕梁画栋的回廊里,曲折迂回的尽头小人儿趴在凉亭的石桌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琴弦,有一下没一下的。堡主的解药何时才能配好?若是一直制不出来,自己岂不是要呆在这里一辈子?倘若配好了呢?自己便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呆在这里了,那今后该怎么办?此次下山便是为了追寻过去而来,记忆虽然没有恢复,但是对于自己的过去大家都告知的差不多了,也该回到山上陪师傅了。那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堡主了吧?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空荡荡的一块,怎么填也填不满。
“公子,外边风凉,您怎么穿的这么少,堡主知道又要怪罪了!”小环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花荫的思绪,他抬起头来怔怔地看了小环一会儿才说到:“我就是想出来透透气。”
“唉,真拿你没办法,我去给您拿件披风过来,若是冻坏了身体怎么办?您在这等着不要乱跑,我去去就来。”小环话才刚说完,人就一溜烟不见了,花荫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小环总是这样,明明比他还年幼,却总是把他当小孩,颜月总是凶巴巴的,但是刀子嘴豆腐心,晋阳公子就更不用说了,三天两头就往梅心阁跑一次,不是给堡主看伤而是专程给自己看病来的。在花月堡里,没有人把自己当外人,这里就像是自己的另一个家,没有如玉说的冷冰冰反倒比红楼还让人安心。
可是,终究是要离开的啊!想到这里,花荫整个人又瞬间低落了下去,趴在石桌上,看着这里熟悉的一景一物忍不住红了眼眶。
正伤心之际,突然有一团阴影笼罩了下来,回头一看发现席岚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四目相对,花荫整颗心都禁不住狂跳起来。
“小环呢?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男人高大的身影靠了过来,俊秀的眉宇之间透露着几丝不悦,花荫整颗心都跳乱了节拍,整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变成这样,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我……小环她……她去……”
“怎么穿的这样少?”席岚不待他说完便径直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将他整个瘦小的身子拢住,细心地为他系好带子:“吃过药了没?”
“啊?”想不到席岚会突然问这个,今天一早起来身边便没了席岚的身影,小环告诉他堡主出门办事去了,不料这一去竟到下午才回来,自己吃过午饭便在花园里坐到了下午,哪里还记得吃药的事。不过晋阳哥哥开的那些补药,又浓又苦,他又觉得自己没病当然是能不吃就不吃:“吃……吃过了的。”花荫不擅长说谎,脸上极其不自然的神色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才没有,公子趁我收拾碗筷那会儿便跑出来了,一直坐到现在,还害我一顿好找。”席岚不忍拆穿他,不料却被正好拿衣服过来的小环给揭穿了。
“小环!”花荫气急,抬起头来不安地看着席岚,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在祈求大人的原谅一般。席岚心里早就软了大半,哪里忍心责怪他,不过也不打算放过他,挑了挑眉说到:“不听话的小孩是要受到惩罚的。”
“啊?”花荫一张小脸瞬间变得可怜兮兮,小柳眉儿紧紧地拧到了一起:“我不是故意要欺骗堡主的,可是那药真的好苦。”话一出口,花荫整个人都羞窘得无地自容,总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像是在撒娇一样。若是换做其他人,为了不让他人为难,他一定会忍着苦,把药喝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到了席岚这里,自己就会莫名地任性起来:“对不起,我会好好吃药的,堡主您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席岚抚了抚他的脑袋,柔声说到:“你身体不好,才要一直吃药知道吗?等身体养好了,就可以永远不要吃这些东西了。”花荫小时候体质异常,曾经被圈养在深院,一直靠药物维持着生命,一直到了弱冠才好了一些,席岚是知道的。后来本就孱弱的身体又中了蚀骨之毒,被剥削得更加薄弱,席岚怎会放任不管看他一天天瘦下去?所以,虽是心疼,也只能用各种方法逼迫他吃下那些难以下咽的补药。
“但是还是要罚你。”但席岚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一听到要受罚花荫整张小脸都沉了下去,小嘴儿都快吊成弯钩了:“堡主要罚荫儿什么?”
“喝完药后不许吃糖块好不好?”席岚故做严肃压低身子看着他急促不安小脸。
“不好!”花荫一口回绝,他最怕苦了,吃了药还不能吃糖那该有多难受?“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换成别的?”因为说了谎理应受罚,如今又一口否决,花荫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席岚的嘴角勾起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早就打好如意算盘的他怎么错过这样的机会。
转眼又到了掌灯时分,街道两旁的灯笼陆续亮了起来,家家户户都飘出了米饭的香味,长安城里灯火通明犹如白日。微凉的秋风卷走了一天的聒噪,白天车水马龙,拥堵不堪的街道在此刻呈现出少有的安宁。
而此刻,花荫正坐在长安城最豪华的客栈雅间里,挨着窗户,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感觉:“诶……今天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席岚轻抿着茶,往他碗里夹了点他爱吃的菜:“先把饭吃了,菜快凉了。”小人儿一脸惊奇,注意力完全不在饭桌上,而是用手指着外边说到:“每家都换了新灯笼,真的都是新的诶,好漂亮。”席岚自觉好笑,小家伙好像真的完全没察觉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会儿带你到处逛逛,今夜城里应该要比往常热闹许多。”
“为什么?啊!月亮好大好圆!”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花荫整个身子都趴在了窗沿上,指着天边那轮刚出来不久的明月惊呼道。
今天是中秋,当然是月圆之夜,可眼前一脸兴致勃勃的小家伙显然还没有发现今天跟往常有什么不同。自己说要惩罚他,让他陪自己出来吃晚饭,顺便散散心,缓解一下近来烦闷的心情,其实是借故支开身边的人,更不想让萧霖跃他们有机会在这个特殊的团圆之夜占用他跟荫儿独处的时间,所以天还没黑他便将花荫带了出来。
用过晚膳后,席岚便领着一脸兴奋的花荫来到长安最热闹的夜市,街道两旁摊铺林立,走街串巷的货郎到处都是,摆弄着各种小玩意。“啊,那边,有人在放灯!”兴奋之余,花荫完全忘了过往礼数,直接抓着席岚的手指着不远处湖泊叫道:“我们去那边玩。”还不待席岚回答,他便径自拉着席岚的手,往那头奔去,脸上的表情快乐的像只久未出笼的鸟儿。
席岚嘴角勾起一抹难得的浅笑,这般快乐而无拘无束的荫儿,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他的荫儿本该如此纯真,无忧无虑的像个孩子。“哇,好漂亮的花灯,好多,一盏一盏像小船一样呵呵。”花荫趴在桥栏上,痴痴地笑,一手仍旧紧紧拽着席岚的袖子,另一只手指着湖面上缓缓飘动的花灯,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卷翘的睫毛在灯光的照耀下像两瓣披星戴月的飞羽略显俏皮又带着别致的美感。
这样的眼睛,也太久太久没有看到。干净透明,映射着世间万物却又不会被污染分毫的眼睛,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将唇印上去。
“啊……都远去了,它们都漂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呢!”花荫身体随着远去的花灯微微前倾,眼底一闪而过的低落被席岚轻易捕获。正暗自悲伤之余,腰部忽然被大手揽过,身体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转瞬之间双脚已经脱离了地面,朝着江面掠去。席岚飞得很高,但是速度极慢,花荫可以清楚地看到蜿蜒狭长的江面上一盏盏花灯缓缓划向远方汇成一条明亮的灯龙。
“哇……好漂亮,荫儿要是会飞就好了,就能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了。”花荫双手紧紧抓着席岚的衣襟,看着底下那条明亮的“长龙”忍不住低叹道。
“有我在,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但是,只能和我在一起。”
“呃?”花荫愕然,耳边有微风拂过,刚才堡主的话在风中听得不太真切,兴许是自己听错了也说不定。
第五十八章
席岚抱着花荫在江面上逗留了片刻,便带他飞向依江而立的一处水榭楼台,隔着围栏可以清楚地看到薄云微掩下那轮无比明亮的圆月倒映在水中,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这是一家装潢雅致的小酒馆,里边人来人往多是饮酒赏月的文人墨客。只是他们透过窗台赏月的目光在掠过花荫的脸时便停了下来再也移不到别处,朗空明月如水夜色,哪及得上花荫眉目流转间半点姿色,此刻哪怕是嫦娥下凡也会变得暗淡无光吧?
席岚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伸手将小人儿小小的身子全部掩在了披风之下,摒弃了那一道道炽热的目光:“这里风凉,你跟我挨得近些,以免染上风寒。”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江岸边聚集了这么多人?这里真漂亮,可以看到两轮明月呢!”花荫抬起头来却触到男人微蹙的眉宇,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抚平那一处褶皱:“堡主总是蹙着眉头。”
席岚微微一怔,被他如此熟悉又轻柔的触碰扰得心神激荡,仿佛那个与他朝夕与对,共枕而眠的小爱人从未远离过。
“荫儿……”情动间不觉抓紧了那只在他眉间轻触的小手,引来眼前之人一阵惊异,心里的话呼之欲出,来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今天是中秋,团圆之夜,所以大家都来此放灯许愿给那些久未归家的亲朋送去平安和问候。”
“啊……原来今天是中秋!怪说不得月亮会这么圆,师傅他一个人在山上肯定会觉得寂寞吧?我都出来这么久了,一次都没有回去看过他,他一个人肯定觉得孤单,他会想念荫儿的。”说到这里,花荫整张小脸又蓦地暗淡了下去染上淡淡地哀愁:“或许……我真的该回去了。师傅对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他老人家好心收留我,替我看病或许这个世上早就没了花荫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