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荫儿不可能爱上别人。”回答他的依旧是同一句话。
无道天尊脸色微变,看来席岚这次绝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当初推开他的是你,如今执迷不悟的还是你,他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你还想怎样?他不是你席岚的所有物,不是非你不可,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也有了自己的选择,往日爱恨情仇不过是浮梦一场,你怎么就看不透?放不下?”
“哈哈哈……放下?”席岚突然站了起来,仰起头来狂笑,又低下头来闷闷地笑,像是自嘲般,又像是自言自语:“放下了?”雪白的长发随着风在空中张狂地乱舞着,一双金色的眼眸在残阳下显得戾气逼人:“他倒是能放下!”
“你别乱运真气,小心走火入魔,这可是在琴律五行阵里!”无道师尊感觉到席岚周身的气流突然急剧变化,空气中寒气逼人,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潜伏在暗处咆哮,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把这该死的阵法撤了。”席岚低着头,流海遮住了那双慑人的眼眸,语气低沉得犹如困兽般。这不是商量的口气,是在命令!
五位奏琴人听完他的话,身体皆是一颤,跟随师尊多年,被困琴律五行阵中的人不计其数,没有哪一个气场可以比得上席岚,虽说席岚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破阵而出,但是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不可能。不要试图强行破解这个阵法,到时候经脉逆行,走火入魔,我也救不了你!安心地呆在这里接受度化吧!懂得放弃,也是一种幸福,有朝一日你会想通的。”无道师尊无奈谈了口气,摇摇头,走了出去。
夜幕降临,吃过晚饭后,子木百无聊赖地躺在封疆王府的大院里乘凉,心中却是空荡荡的失落,也不知道是因为小师弟要跟别人成亲了,还是因为要跟小师弟成亲的那个别人。转眼他下山也将近一年了,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让人匪夷所思,他也在这个王府呆了近乎一年的时间,这期间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便是萧霖跃。两人一路上磕磕绊绊,一天到晚不吵不休,却总在关键时刻变得异常默契,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
明天就是他大喜日子,那兵痞终于得偿所愿了,此刻定是不知道躲在哪里偷笑了吧?能娶到荫儿是他的福分,而荫儿有他保护,他这个做师兄也就放心了。
“喂,店小二,没事晾在树上干嘛?马上入冬了,也不知道多添些衣服,小心冻成冰棍!”树下突然传来那人的声音,子木被吓一跳,险些从树上栽了下来:“你是鬼啊?走路没声音!吓死我了!”
“啧啧,我说你这木头愣头愣脑的在想什么那么入神?要是平常你早发现了!”萧霖跃不满地撇撇嘴,自从荫儿答应婚事后,子木就很少跟他拌嘴了,有时候爱理不理的,惹得早已将与这“店小二”拌嘴当做家常便饭的他浑身上下不得劲。
“没什么。顾好你自己,明天就要当新郎官的人了,还到处瞎逛也不去准备准备。”子木从树上下来,做到了一旁的石桌边。
“有什么好准备的,荫儿的心不在我这里。”萧霖跃说着也坐到他身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给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倒是你,我们成亲后,你去哪里?”
“能去哪里?跟师傅回山上呗!这个江湖鱼龙混杂的,我不爱呆的。”子木说完,双手撑着下巴,无奈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不让荫儿下山了,一下来就让坏人给拐走了,以前多好啊!他抚琴,我练剑的,逍遥天地间。”子木说着一脸向往状,一旁的萧霖跃很不给面子地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别做白日梦了!拐跑荫儿的坏人又不是我,早在三年前就被人给拐跑了,恨生不逢时啊!”
子木皱了皱眉头:“都快跟荫儿成亲了还说这话,你好意思么你?拐走荫儿的不是你是谁?”
“都说了荫儿的心不在我这里!”萧霖跃说完无谓地耸耸肩,接着问道:“你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何不留下来为朝廷效力?埋没在荒山野林不觉得可惜么?”
“有啥好可惜的啊!朝廷有你这位常胜将军,不败战神,那些外族一见了你都跟见鬼一般,哪里还需要别人为国效力。”子木喝了一口茶,凉凉道。
“唉……我这不无聊么。”萧霖跃撇撇嘴,侧过脑袋看他:“有个人形影不离留在身边拌嘴也是好的。”
“你不有荫儿吗?成了亲你还用别人陪你?”子木一脸愤慨:“喂,你都还没成亲就开始三心二意了,你敢辜负荫儿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哪敢欺负那小祖宗啊!都说了,荫儿的心不在我这里,这婚成不成得了还未可知。”萧霖跃说着便站了起来,回身进屋,半路却又突然停住:“总之呢!我这个人,总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棒打鸳鸯会遭雷劈,一切遵从天意。到时候我一个人了,你记得留下来陪我啊!就这么定了!”
“呸呸呸……谁跟你定了?胡言乱语!等等……”子木猛地愣住,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六十八章
是夜,万籁俱寂,少林寺里却是暗潮涌动,寒风大作,空气中到处蔓延着不安分的喘息声,犹如蛰伏在暗夜里的野兽,随时都会破风而出撕裂一切。
“这会儿怎么还不消停?你说,席岚那个魔头会不会真的冲破那琴律五行阵从那里边出来?到时候我们是不是都得死啊?”大门口守夜的一个小和尚不安地扯了扯一旁与他一同守夜的伙伴,问道。
“不会吧?那可是师尊布下的阵,据说这世上无人可以破解,应该不会有事的。”另一个小和尚强装镇定,脸上却不免有些底气不足:“方丈不是说了吗?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管,那席岚顶多落下个走火入魔的下场,死都走不出那五行阵的,安心吧!”这时刚好又一阵强劲的寒风从后院卷了过来,刮打着寺里的草木呜呜作响,犹如鬼泣,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而此时被困在阵里的席岚一双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妖异,额角也渐渐浮现出鲜红的梅花印记,显然已经真气大乱。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一次又一次将内劲注入剑里,竭尽全力砍向那些密密麻麻的银线,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他却不依不饶。不断受到攻击的银线本就由琴弦改造而成,每次与剑锋接触都会发出杂乱无章声响,哪怕只是受到席岚的内力轻微的干扰也会发出无比刺耳的琴声,在静谧无声的夜里显得异常聒噪,扰得席岚心神不宁。
用同样的方式再试了几下后,席岚发觉体内两股原本融合在一起的真气已经开始分离,一阴一阳在体内到处乱窜,惹得身上一时冰冷刺骨,一时又热如火烧,冷热交替不断变化着,最终终于体力不支,一剑插到地上,单膝跪了下来吐了大口鲜血。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走火入魔是必然,到时候经脉逆行有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布阵的五人,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他们的手指依旧在狂乱地弹奏着,四周交错纵横的银线由于他停下了动作,敛了内力,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不再发出刺耳的声音。席岚感觉比刚才好受了一点,任凭宝剑插在地上,随地打坐,让混乱的内息平静下来。
记忆里,荫儿的琴声总是那么地悦耳动听,犹如潺潺流水淌过心田,让人心生安宁。平日里无论多么暴躁,只要听到他的琴声,紧绷的神经便会舒展开来,整个人都变得平静,犹如置身桃林,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这是才是上天赐给他的至宝,能够让他敛去身上所有的戾气,净化他早已习惯杀戮的双手,度化他的灵魂,让他得到真正的救赎。
没有了他,他将一无所有,永远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这样的荫儿,会对他发自内心地笑,会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一遍又一边说着喜欢他,会固执地站在门口等他回来,会为了他连性命都不顾,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一味地相信他,无论别人怎么说,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
这样的荫儿,他怎舍得拱手让人?
伸手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席岚用剑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去到那个人身边!
“哐当”一声脆响,手里的剑被他随手丢到了地上,此刻他已经用布条蒙住了眼睛连同耳朵一起,在脑后打了个结,瞬间,整个人都置身于黑暗之中。不见其形,不闻其声,不乱于心,不困于情,心无旁骛,便可无敌。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最强,没有哪一种武功是没有破绽的,即使是阵法!此刻依旧可以听到琴声,只是已经没先前刺耳,加上眼睛看不到,席岚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一起。外围密密麻麻的银丝之所以没法斩断是由于抚琴人注入了强大的内力,这五人的内力属性近似于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五种内力相生相克,生生不息,可以很好地融汇到一起加大了银丝的韧性,所以纵使是天兵神器,也无法将其斩断,还会受其反弹,所以想要用兵器强行将银线斩断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个阵法的本身构造由玹和人组成,两者缺一不可,从银线也就是琴弦方面下手已经行不通了,便只能从布阵的人下手!而且施展招式的时候绝对不能碰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银丝,否则不仅会受到杂乱无章的琴音扰乱内息,还会受到反弹。
可银线之所以能一直维持着紧绷状态就是因为布阵的五人在五个角度用内力固定,而内力是从他们手里那把琴传到琴律五行阵的银线上的,他们虽没有与银线直接接触,但也算是间接接触。所以,想要击败这五个人,还是得从这些密密麻麻的丝线下手,蛮砍是行不通的了,那换一种方法呢?
只要能让自己的内力在不触动银线的情况下通过银线传到那五个人那里,不是就可以击到他们了吗?而且他们在布阵的时候身体绝对不能移动,只能硬扛,以他的内力,这个世上能硬扛的又有几个?就算是无道师尊也不可能做到毫发无损!只要能击垮那五个人,哪怕是稍稍让他们分心,阵法有一刻松动,那些没有五行内力相互制衡注入其中的银线在席岚眼里不过是普通的银丝,哪里还能困得住他?
两种内力,两种完全相克的属性,一旦分离,会导致内息大乱。但此刻昙花月影与梅影心经已经分离了,无论使用哪一种内力都会受到另一种内力的干扰,所以,干脆就将其中一种完全封住如何?对付眼前的这五个人,对他席岚来讲,一种内力绰绰有余!
嘴角勾起一抹的笑容,席岚突然伸手点住胸口的几个大穴,强行将身上那股至阳的内力封进丹田,然后阻去出路,额角的梅印渐渐隐去,只剩下周身逼人的寒气。
“所谓的武林至尊,不是徒有虚名,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这个世上最强的阵法是怎么被我席岚破解的!”听完他的话,布阵的五人皆是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席岚,只见他站在原地,垂着头,长长的白发垂过腰际,在月光的浸染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冷冷清清,不近人情,仿佛连夜色都受了影响,也沾染上了清冷的气息。
晃神间,他们看到席岚的两手突然闪现出朦胧的白光,正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直到周身都沐浴在一片柔亮的银光之中。空中浮云蔽月,突然隐去明月的光辉,眼前的人白衣白发却变得越发清晰,菱角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微挑的嘴角,镀上了一层银光。他在笑,蔑视一切的笑,犹如置身云端的神,冷酷、嗜血,无所不能,让人不寒而栗,甘心拜倒。这就是所谓的气场!在一般人身上看不到的东西。
五人正惊叹之余,便感觉到一股强烈内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交错纵横的银线向他们袭来,寒气之盛,所经之处全都结成了冰,周身的空气像是瞬间凝结了一般,连风都静止了,在这静悄悄的夜里显得异常诡异。
“唔……小心,不要移动位置!”其中一人赶忙喊道,低头一看却是愣住,他眼前的琴已经完全被冻住,覆上了厚厚一层白冰,其他四人皆是如此。而原本那些密密麻麻将席岚困住的丝线也全部被冻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团,从外围看去倒真成了一个白色的蚕茧,而此刻席岚正置身其中,从外面看不到他里边的情况。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是掌心震地的声音,然后整个冰团都被震离了地面,又是一声巨响,在空中四分五裂了,细小的冰凌顿时哗啦啦散落了一地,而布阵的五人也被震飞到数尺之外,整个身体都变得无比僵硬,寒冷刺骨,仿佛连心肺都被一同冻住了。
“昙花月影的纯寒内劲,感觉怎样?”那人敛起一身寒气,嘴角微勾,伸手扯掉了遮眼的布条,随手丢到了地上,一双金色的眸子此刻亮若星辰,在黑夜里显得无比妖异:“同样的招式,不要对我用第二次。”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不知不觉已经夜入四更,外头再次传来更声,还有打更人的提醒,花荫此刻坐在窗前却毫无睡意。手里握着一根朴素的银簪,上面刻着精简的花纹,在柔和的月光下微微泛着白光。夜风微凉,却让他更加清醒,明天就要与萧大哥成亲了,终于有了要相伴一生的人,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始终没有再见到那个人,从他醒来那一刻,便再也没有见到。那一夜的抵死缠绵像是一场华而不实的梦,那炙热如火的感觉,耳边的低喘,交织在一起的气息,像是要将彼此融入血骨一般狠狠地纠缠,终是没有再次抓住彼此。
手里的银簪被蓦地收紧,在手心留下冰冷刺骨的感觉,这是他还是子筱的时候,在街上看到,随手买下想要送给席岚的礼物,心里一直犹豫不决,没敢送出去,结果,却再也没有机会。
大概,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见。
第六十九章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封疆王府里,洪亮的叫礼声戛然而止,原本闹哄哄的喜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堂内众人一致往门口望去,全都睁大了眼睛,个个呆若木鸡,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门口那双金灿灿的眼眸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堂内的花荫,只见他泼墨般的长发被精致的金冠高高束起,露出整张白璧无瑕的绝美脸庞,未施粉黛,却美艳无双。一袭锦衣,精简华贵,红而不俗,身上明明没有一处是女子的装扮,却胜过万千红颜。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用那双曾在他面前展露过无限风情的眼眸,怔怔地看着他,美得日月无光,美得百花失色,美得痛彻心扉!
“你当真能放下?”他说着,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明显已经失了神的身影,雪白的头发和衣裳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平日里不苟言笑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也是血迹斑斑,显得触目惊心:“你当真能放下?”
他在他面前站定,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三年前,你抱着琴站在我与他人拜堂的屋子门前,那时候的你是怎样的感受,那我如今便是怎样的感受。”他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通体透红的玉指环,接着说到:“还记得这个吗?”
花荫整个身体都剧烈地颤了一下,猛地捂住了嘴巴,满是震惊的眼睛迅速地蒙上了一层水雾,可知,他刚才用尽了全力,才没有让喉中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脱口而出。
“这是很早以前,你生日的时候我送你的礼物,夜里会发光变成银白色,我娘的东西,只给毕生最爱之人。想不到吧?三年后,它又再次回到我手里。”席岚说得不急不缓,脸上的表情也依旧平静如昔:“血洗桃林,与整个江湖为敌,踏平封南洋王府,藐视朝廷,甘心受困绝阵,一辈子留在少林度化……这些,我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