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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心——by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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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亲王原本正在写字,听见响动方才抬眼,一看是赵珩,又低下头继续写。不如往日的暴躁,却明显心事重重。

王爷年至不惑,却一如少年时雄姿英发。不同的是,当年那副儒雅面孔今日已蓄了胡须,眼角更是凭添了几分沧桑。十八岁至今,“儒将”之名存世三年,便被“骁勇”替代。

当朝第一勇将,纸笔点墨的姿态却仿佛还停留在遥远的十八岁。

半晌,惠亲王阁下笔,望着字迹叹了口气:“刀剑握太久,字都不会写了。”

“父王,小皇子怎么样了?”

王爷搓了搓手,示意他一边坐下。于是爷俩都歇靠在一张榻上,端着同一品茶。

“我们俩都在路上的时候,小皇子已经去了,算算也正好是你从临安出发的那一天。”

榻边的暖炉烧得正旺,偶有“噼啪”的木柴爆响。

短暂的差异之后,赵珩道:“听说,赵岁已经被接进宫了。”

“你很奇怪为什么你还能待在王府里?”

“是。”

惠亲王看着他,眼神出奇地锐利,像是一把尖厉的刻刀,要刺入他的心里去。但赵珩却没有回避,直直迎着他的目光,一丝怯意都没有。

“父王问你,你有没有觊觎过那把龙椅?”

赵珩似是意料到他会这样问,脱口而出道:“没有。”

“从来没有?”

“父王说笑了。”赵珩迎着他的眸子道:“虽然小皇子不幸夭折,但是皇上正当壮年,太子又正直聪颖,那皇位怎么也轮不到别人肖想。”

惠亲王笑了笑:“我记得你说过,太子又蠢又笨。”

“那是儿子随口说的玩笑话。”

“如果说,现在龙椅送到你面前,你坐不坐?”

赵珩摇头。

惠亲王垂眼摸了摸手中的茶杯,又问道:“坐上皇位便是九五之尊,集权天下,坐拥江山,男儿心中都有一颗雄心壮志,你真的从未想过?”

赵珩唇角一扬:“雄心壮志是有的,只不过在这半年里,将它给了一个人,与之相比,江山失色,皇权卑微。坐拥天下,不如虏获他心。”

赵珩眼见惠亲王一番愕然惊色,当他是被感动了,不禁得意于自己的慷慨之词,只可惜,这样的话连他爹都能感动,却感动不了谢流芳。

正惋惜,突然感觉一阵疾风迎面袭来,速度之快猝不及防,刚想抱头躲闪,却为时已晚。

惠亲王一个重重的暴栗敲在他头上,瞪着眼睛道:“小兔崽子,你还有没有出息?!送你去书院念书都能和同窗搭上,你还能顾忌一下列祖列宗的颜面吗?!”

越说越气,又是几个暴栗落在他头顶,一边敲一边道:“这次又是哪个了不起的美人公子?又想给天下百姓弄点什么茶余饭后的笑料?你个没出息的,老子打死你算了!你绝对不是我生的!天下江山还抵不过你一个姘头,我打死你!”

赵珩抱头滚在榻上,喊道:“我当然不是你生的!我是我娘生的!你都不会怀孕!”

老王爷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又加大了劲道,打得更狠:“放肆!还敢顶嘴!老子今天不教训教训你这个兔崽子!把你送到天熹书院还敢搞三搞四,要不是太后护着你,我今天就派人把你剁碎在城门口以我皇家祭列祖列宗!”

赵珩原本正在躲闪,忽然用力抱住惠亲王的拳头道:“有出息难道就要当皇帝?那你怎么不当皇帝!你手握兵权战功显赫,我看你合适得很!”

“放肆!”惠亲王甩开拳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赵珩也是被他打疼了,脾气一上来,故意说些逆话激怒他:“那你问我的话就不算大逆不道了?明明知道皇上忌讳我,你还问我想不想坐皇位,你这不就是等着我说一声‘好’,然后勾结那谁谁谁……”

“啪!”

抬手一巴掌落在赵珩脸上,扇得他立刻捂住脸懵了。

惠亲王脸色涨红,怒道:“你以为谁会扶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当太子?那还不如去扶赵岁!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

这话实际不然,比起赵珩在皇上太傅面前佯装的木讷的反应,赵岁那才是真笨,背书念诗一句记不住,国策兵法对他而言等同天书。

赵珩奇怪道:“那为什么诏我回京?”话说出口,心中又冒出另一种猜测:“还是说其实……皇上防的是你?”

惠亲王不妨赵珩一语中的,脸色僵了僵,端起茶盅呷了一口。

赵珩心道自己猜对了,难怪自己没有被接进宫软禁,难怪抓的是赵岁那个酒囊饭袋。这不过是对惠亲王的警告而已。

惠亲王多年来手握兵权,战功显赫。几次率军出征,赵珩都心有余悸,总觉得他父子俩距离兔死狗烹的结局已经无限接近。

而今这一天,终要来了么?

皇上明明正当壮年,还能繁衍龙子,就要急着为太子继位做准备,除掉一切威胁了么?

他父王一生忠肝烈胆,金戈铁马出生入死,几番涉险,依旧得不到亲皇兄的信任?

虽然翁誉山出任太傅那几年,教导了他许多,然而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还是无比心寒。

“父王,如果皇上要杀你,你会不会反?”

惠亲王不料他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一时诧异。

“如果皇上杀你,你会反吗?”

chapter 33

“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珩没有被他喝住,倔强着等他一个回答。当年刘邦以谋反之罪诛了韩信,尚无人敢拍着胸脯保他韩将军绝无谋反之意,历史便将其掩埋。而今旧史即在眼前,赵珩却想固执地求一个答案。

“不会。”惠亲王叹道:“如今他越来越忌讳我,但应该还不至于不念我们……兄弟的情分。”

赵珩不信所说,自古君王无手足,史书上长篇记载的都是前车之鉴,没道理当今圣上却是顾念手足的一个。

“珩儿。”

赵珩心中一紧,惠亲王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唤过他了,此刻听闻,颇有几分沧桑无奈。

“他忌讳我,是为了太子。而他也知道,我会妥协,是为了你。”

“你母妃死得太早,恐怕你都记不得她的模样了。她是个好女人,活着的时候,我也没有疼爱过她,你是她最暖和最贴心的牵挂,父王不能让你有事。”

“你父王的雄心壮志到此也算尽了,唯独恨你不成材。你自幼聪明父王知道,翁太傅当年总在我面前夸你,我却没看出你半点本事。不管你是胸无大志还是自断锋芒,即便无心大位之争,也不可混沌一世啊。”

赵珩心中五味杂陈。

他幼时自负聪明,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经翁誉山提点后,虽然知晓收敛,但终究心有不甘,索性放浪形骸,流连酒色。

却从未站在惠亲王的立场想过一丝一毫,只知道他严厉的父王是个骁勇的将军,长年在边陲往来,极少关心自己,难得回到京城,不是训话便是动手开揍。

而今听到几句肺腑之言,竟然一时难以消受,红了眼眶不知所错。

“父王……若我方才说我有心夺位,你是不是就……”

惠亲王一巴掌招呼过来,掌风颇有声势,落在赵珩头顶上却已没什么劲道。

“兔崽子!就凭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也想觊觎皇位!真以为你老爹会为了你豁出去吗?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就不要勉强,你个兔崽子!”惠亲王一边谩骂,一边偷偷用袖口揩了揩眼角,没让赵珩发现。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有人叩门。

“王爷,周公公来了。”

惠亲王起身跺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扇。管家身边的那位大太监立马堆笑上前,躬身作揖:“奴才见过王爷。”

“周公公多礼了。”

这大太监是当今皇上身边的侍监,近几年十分得宠,连荣王爷都要敬他三分,他却独独对惠亲王点头哈腰,笑得一脸褶子。

“不敢不敢,奴才传皇上口谕,请王爷和小王爷戌时到紫宸殿赴宴,皇上要为小王爷接风,皇后、太后和若华公主,还有荣王爷和赵岁小王爷都会到。”

“知道了,有劳公公。”

“哪里哪里,那……奴才先行告退了,王爷留步。”

“好。”

惠亲王站在门内遥望周公公远去的背影,垂在身旁的双手渐渐握紧,似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父王?”赵珩自然知道这宴会没有那么简单,但见惠亲王答应得如此爽快,又有些疑惑。

院里,腊梅缠枝,粉白似雪,寒风掠过处,引起阵阵幽香,傲然不落,风骨潇洒。

惠亲王蓦然松开拳头,佯笑道:“杯酒释兵权,不外如是。”

……

紫宸殿,居宣政殿后,筑外金碧辉煌,筑内陈设随性,不入内苑,却作皇室家宴置。

赵珩随惠亲王一起跨入殿门,两排宫女侍监伏地恭迎。

行至中央,惠亲王止住脚步,一挥袖袍,欠身道:“臣赵况参见圣上,参见太后。”偏偏越过皇后,不顾她僵硬的表情,对一旁荣王爷欠身示意。

随后赵珩跪地,深深一伏:“赵珩见过皇上、皇后、太后、若华公主、荣王爷。”

御座之上,皇上一身锦绣龙袍,眉目含笑,依旧平日里和气的仁君模样:“哎,皇弟多礼了,珩儿也赶紧平身吧,一顿家常便饭,做什么这么大礼数。”

惠亲王摇摇头,又道:“臣弟路上耽搁太久,尚未来得及见到小皇侄最后一面,实在是……”

圣上抬了抬手,阻止他说下去,“瑜儿命里福浅,但也知道你疼他,不会怪你的。”

提起小皇子夭折,皇后禁不住又垂了泪,虽然小皇子赵瑜非她亲生,却也撩起帕子揩在脸上,抽抽嗒嗒很是伤心。

眼看太后也红了眼圈,皇帝和惠亲王便不再提及此事。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看到面前跪着的赵珩,伸手冲他招了招,勉力笑道:“珩儿啊,快过来,让哀家和你皇姑姑看看,这南下七个月,好像瘦了许多。”

赵珩连忙起身,走到太后和若华公主身边,心知因赵瑜之死太后尚有几分伤心,便安慰似的握住她的手,道:“太后,临安可是好地方,我吃得好睡得香,怎么会瘦呢。”

若华公主亲昵地将他拉到身边,仔细打量一番:“还说没瘦,外面又没有下人伺候,一定是受苦了,在书院里受欺负没有?”

赵珩刚想说没有,不料坐上的皇帝先开口:“他这鬼灵精的还能让别人欺负?临安府尹报信说了他不少,说他替人出头的事可没有少干。”

“你替别人出头?打架了?有伤到没有?”

赵珩连忙摇头:“没有,皇姑姑你们看,好着呢。”

太后这才似乎忘记了先前的伤怀,宠溺地看着赵珩。毕竟皇帝和惠亲王都是他的亲生儿子,赵珩和两位皇子一样,都是她的亲孙子,哪有不往死里疼的道理。

“那就好,皇帝,开宴吧,珩儿一定饿了。”

“是。”轻轻应一声,又高声唤那周公公道:“周直!”

周公公得令,立马吩咐众侍监开始布菜。

另一边荣王爷看到这一幕只是阴着脸不发一语。

大约过了两刻,皇帝突然道:“今儿原本是家宴,朕这个做兄长的,有些心里话就直接说了。”

“朕这皇帝当了十年有余,不算如何英明,却也不算昏庸,江山稳固,天下太平,实际还是仰仗两位皇弟,一个驻守边疆,一个稳固朝纲,朕心中万分感激。”

荣王爷立刻起身,表白道:“此乃理所应当之事,皇兄何须言谢?!只要我赵赐活着一天,必保我赵氏江山不倒!”

惠亲王不会他那一套,只端起酒盅,高举示意,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皇帝看着惠亲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道:“实际上,朕的身体,近两年也越发不如从前了,有时候思量起来,都有些退位的意思。”

“皇帝!”太后最是关心儿子,必然惊讶。

赵珩坐末席,与赵岁相对,看他闷头大吃毫无顾忌,自己却做不到。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还要佯装事不关己的淡定。

心里却已经冷笑,皇帝这身子骨哪是不如从前?向来半点毛病没有。要说纵欲更是不可能,后宫不过一后两妃,二十年来只有两个皇子,要说传言中被独宠的周公公,那副尊容又实在没有半点男宠的样子。无非就是试探罢了!

“所以,这次瑜儿不幸夭折,倒让朕有些担忧大位之选了。”

荣王爷敏感得很,毕竟先前赵岁莫名其妙被接进宫软禁了一段时间,立刻道:“皇兄何来多虑?眼下大位之选独有太子一人,只消我等倾力栽培,他日太子必成明君。”

话中的意思是,皇兄你不需要担心,我儿子不跟你儿子争。

皇帝含笑看着荣王:“二皇弟一向贴己,但朕还是有顾虑的。但太子、岁儿、珩儿,年龄不差三四岁,又都聪慧过人,都可作为大位之选。”

此话一出,皇后先一步紧张了,讷讷地看着皇帝。

chapter 34

荣王爷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料,一下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原来他目标不在自己身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深深看了惠亲王一眼,便不说话了。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荣王爷坐在一边瞧好戏,皇帝等着惠亲王开口,而惠亲王却自斟自饮,不吐一字。

赵珩坐在一旁感觉冷汗直冒,心道如果皇帝真的突然问他一句:“珩儿,你可想当皇帝?”

估计就是阎罗王催命来了,即便他跪在地上说自己不想,皇帝都不会信他。

“三皇弟意下如何?”

惠亲王过去常在战场与人对峙,耐性比他这皇帝好去了不知道多少,静默中还是皇帝先开口。

“随便你。”

三个字落在殿内,掷地有声,却叫所有人都怔了。与赵珩的胆战心惊相比,惠亲王这一声回答倒像是赌气一般。

皇帝却依旧只是笑着,那笑有些叫赵珩看不透,既不生气也无多少深意,似乎就是觉得好笑而笑了。

“那珩儿觉得呢?”

完了完了……赵珩心中默念大悲咒,僵着脸起身回道:“自然,太子才是大位之上上人选。”

“噢,珩儿不想做皇帝?”

赵珩听到这话,下意识地腿一软,“邦!”地跪倒在桌边,带起桌上一阵响动,连惠亲王都皱着眉看他,一脸鄙视。

“回皇上,我不想做皇帝!”这话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喊出来的,其实小王爷此时心中无比悲愤——

三年之期连一个月都未满,便要死在这里实在是冤!可怜他还尚未从谢流芳口中听得一句“喜欢”,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珩儿不想做皇帝,那想做什么?朕可一直听太子说,珩儿向来博古通今又深藏不露,心思缜密,大智若愚。你去临安这些时日,司家和临安府尹的书信中,都提及你为同窗仗义出头之事。如此有勇有谋,不想一展宏图?”

“不想,珩儿宁为一代贤王,辅佐明君!”

“哦?为何?”

赵珩想了想,道:“因为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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