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流一想,也是。不由揣测起周渊停的命运,季清澜也是一脸纠结,怅怅道:“我本来也没有想这么多,这些天看到王氏,听你讲什么法则规矩,唉,我就开始担心老虎了。”
妖魔本来就是三界最没规矩的存在,神仙、凡人都讲着斩妖除魔未必没有道理。很多妖精都是横行的性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有没有扰乱规矩伤害别人统统不在乎,始终奉行强者为尊弱肉强食,连季清澜也是,只不过他懒得招事罢了。
两人一路向南,还没出林州界季清澜忽然停下,对空流摆出个噤声的手势,牵着道长拐到大路旁的小径,像在寻什么一般慢慢往前走。走了大约有半里,发现林中赫然建了一圈小茅屋。
季清澜一路小心,此时站在屋前神色严肃。
他设了个防护罩把自己和空流包起来,空流诧异道:“怎么了?”
“瘟疫。”季清澜叮嘱,“这附近有瘟疫,传染性很强,你小心点别乱动。”季清澜施法让二人飘到房屋上方,看到房子前面有一片新翻的土地,屋里有垂死的呻吟断续传出。
饶是空流不懂医术,也能看出那些人中了魔障命不久矣,屋子周围围着厚厚的栅栏,屋侧还有一个大坑。远远的林子里有官兵带着面罩守着,屋子旁边还有被箭射死的尸体,几个官兵用刺刀挑着扔到坑里用土埋了。屋内有人跃跃欲试要跑出去,都被全副武装的官差射杀并掩埋。
“没有用的,这种瘟疫,用火烧会传到空气里,掩埋腐烂后会汇到地下河,一场雨下来所有人都会感染。”季清澜轻描淡写地加一句,“幸好发现的早,咱改道向北走就没事了。”
季清澜拉着空流就打算改路,被道长大力扯回来:“你疯了!都这样了不想办法去治,你打算不管不顾吗!”
“这有我什么事啊,每一场瘟疫的产生必定是因为有人造孽,人造的孽为什么要我去解决,再说不还有神仙吗,他们管理人界,反正也天天闲着喝茶下棋,咱们还有要紧的事做呢!”蛇妖第一次被空流嚷,好吧,非常不高兴。
“这可是瘟疫!要爆发了会危害到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你以为自己是妖就不会有事了?你是妖不照样生活在人间?趁现在瘟疫还轻咱们想想办法,等真爆发了,神仙来了,人也死光了!”空流真的着急上火了,他只听过瘟疫,最大的一次人类基本死伤殆尽,只有一些高山封闭的地方有少量人存活。
“人死光了是他们活该,瘟疫大部分是怨咒,有人积怨过深引发魔变了,那人用七世命途魂飞魄散跟瘟魔做了交易,让伤害他的人不得好死,你让我去怎么办,也拼着魂飞魄散干掉入魔的人?”季清澜生气了,黑着脸远远躲开空流。
“抱歉,我只是着急,你别生气……”空流很不喜欢他这样瞧着自己,乍闻疫病的震惊和季清澜的疏离都齐齐化作痛苦堵在嗓眼,“我也是个人,不能看到同袍有难就远远躲开,要不,你先去找灵血,我留在这里先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
季清澜听他这么说,满是怒气盯着他冷冷地笑,转身,就背对着空流走了。
空流目送着他的背影,转眼不见,一瞬间连呼吸都不能了,他,真就…走了?
道长眼眶发涩,不能否认,他刚才这么说,其实是,以为他会舍不得自己,会留下。他故意说的,只没想到季清澜真走了。早知道就不这么说了,捆也要让他留下。对,捆,可是,捆得住吗?他法力高深,自己差太远了,太远……
他要走,就算舍不得,都拦不住……
拦不住啊……
第二十一章
空流对瘟魔了解不多,听季清澜的意思大概是人跟魔做交易,从而自愿坠入魔道所成。这些天陆陆续续有人被送到茅屋来,空流跟着官差进城,发现病源在的是林州府外的一个村里。村子本来就不大,半个月下来已经病死了好多人。官府大约也发现了这是瘟疫,但明显想遮掩下去,加上王氏闹的风风雨雨,很多人都在关注这个,对这个村庄病死几十个人的事情反倒没几个人知道。
空流偷偷进村,发现这个村里已经没有人了。村人都被官差运到城外的茅屋里,死了就就地掩埋。道长在空屋里挨个检查,他总觉得奇怪,眼前老是有一股黑气一般,头晕眼花。他直觉这里肯定有什么事情没发现,但彼时已觉胃里翻江倒海,还没走两步就想吐。他含了张符缓了缓,迎着黑气继续摸到一户厨房。
冲撞越来越严重,空流喘的也越来越厉害,身体不自觉的就要滑倒。道长心里警铃大作,不能倒下,一旦倒在这肯定会死翘翘的。
道长从墙边挪到门槛几乎是用爬的,身上有千钧重,而且全身无力,手脚全部失灵似的难以动弹。在心里骂句娘,终于爬了出来,身上粘的道符已经全部黑了。看来自己的保护措施还真是不到位啊,当日和季清澜进树林没有一点事,而自己全副武装还落得这个下场,空流脑袋一阵阵发黑,这他娘的是不是就叫出身未捷身先死啊?
季清澜。这个妖怪真的撇下他走了?他要敢走,我就死在这,你的结界就下辈子做吧!
嘿嘿。
道长昏倒之前看到天上落下流云般飞卷的衣袖。
蛇妖真不想对空流的行为多说一个字了,奇蠢无比四个字已不足以概括这个人的精髓,他妈活生生的傻 逼啊这是。
“孤胆英雄,醒了?”空流刚一睁眼就听到某妖讥讽。
空流运气片刻,发现全身沉甸甸的压迫感已经消失,扯住季清澜袖子讨好地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两人相处近一年了,空流打死也不愿相信季清澜真会撇下他。第三天他就闻到了这个蛇妖的气味,微微小小的,不时会窜进心坎里。
嘿,你不想见我,不还是现身了么?
季清澜又气又笑:“道长这话说的,我可是个自私冷血的妖精,等画完符我就吃了你。”
“嘿嘿,”空流笑的灿烂,熟悉了两人作伴的感觉一个人就会空落落的,“你刚走我就想你回来,这些天一个人很难受。”
季清澜很受用:“也是,就你这蠢样,还以为自己是大罗金仙呢,居然敢直接去找瘟魔,命长了是不是。”
空流被他说得心虚,掰着季清澜的手指一根根捏着玩,嘴上应着:“嗯,嗯,你说得对。”
季清澜一在他身边就觉得十分舒服,甚至是无来由的。蛇妖见识广博会讲笑话,也没有别的妖精疯疯癫癫三六不着的问题,为人也十分好,解决事情中肯而温和,身上的味道还这么好,一接近就仿若睡到了花香里,舒适会从骨子里透出来。
空流滚到他身边耍赖道:“我困得很呢,你在我旁边坐一会,我要睡。”握着季清澜的手便睡着了。
季清澜看着他静静呼吸,又看看自己的手,那一阵好像是愣了,不知想到什么唇边绽出个疑惑又浅淡的笑,如花瓣拂过水面,乍一现,又消失不见。
那个村子坐落在城北的山脚下,本来人也不是很多,二十几户的样子。官差对那里管理很严,有人问也只称知府大人要征地,把他们都迁到别处了。空流想去衙门书房找村人的户籍,季清澜就带着他出现在州府大人的卧房里。
在空流疑惑的神情下,蛇妖摊开掌心,一只蓝色的荧光大蝴蝶扇着双翅飞起来。桌上的蜡烛也亮了,屋里瞬间被暖黄的颜色充满,再加上屋子合围的门窗,就仿佛身在灯罩里似的,走马灯不停地转,蝴蝶优美的飞。
季清澜双手合十,蝴蝶落到他指尖,不一会又转到熟睡知州的额头上。
略等了等,烛光开始摇曳,对面的墙上也渐渐摆出一张剪影。季清澜拉着空流转过身,看那剪影渐渐清晰,然后出现了一个女人。
女人侧身站着,披着满头黑发,身型被宽大曳地的白袍子包裹着。
天上彤云密布,大股大股的乌云翻卷,一层摞着一层,层层叠叠之下乌云越来越黑,高度越压越低,几乎已经压到女人头顶了!
狂风吹直女人的头发,衣衫怒张像只烈鸟翻腾。空流看清女人的脸,果然是王氏!
王氏高昂头颅脸庞直直地与乌云贴合,双手举起一柄尖刀毫不犹豫的顺着自己喉管划下!瞬间血液喷薄,画面飞溅血样的红色,整个墙面都是在滴淌的血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样诡异的祭祀,王氏的刀从下巴开始划,刀像有灵魂般兴奋地在她全身游走,四周响起洪荒一样地歌声,画面越来越血腥,血液像喷泉一般在墙体汩汩暴涨,不一会什么都被淹没了。
空流打了个冷颤,看墙上的血河像被墙体吸入般渐淡于无,干干净净的画面上王氏一身艳红长衣,头发长到堆积地上,面孔敷白,一双眼睛晕染着浓浓的眼影,跟长眉一起斜飞入鬓。嘴唇像刚喝完血般鲜红,噙着诡异又不详的笑。
她成魔了。
成魔的王氏站在州府的屋顶,裙摆被风越吹越大,渐渐地盖住整条街。她就这么拖着裙子以一种缓慢又规律的步态一步步走,表情是恒久诡异而冰冷的笑。
灯影跳动一下,很快又亮了。
她出现在染上瘟疫的村子里。
村人正在吃狗肉,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热气腾腾。
她走向檐上挂的黑狗皮,舔了舔滴到她脸面上的血。用黢黑的眼睛凝视半晌,然后王氏就跟狗皮一起消失了。
墙壁突然暗了下来,整个房间又只剩一灯如豆。蝴蝶飞进掌心,屋里还是一人一妖,一熟睡的知州。
空流只觉压抑的难受,回去的时候径直奔向那个被诅咒的村落。
“怎样能找到她?”眼前的村庄一片死寂,村头的树上渡鸦在呱呱乱叫。
“不知道。城里到处都有星星点点瘟魔的味道,很难找到她,她先托梦给知州,很明显村人的死亡只是个开始。”
“你的意思是,她要开始报复了?”
“唔,可能是。”季清澜斟酌,“毕竟她的遭遇自知州始,她成魔一个多月,也忍耐够久了。你别担心了,我这些天联系了很多朋友,而且在很多神仙庙都投了书,总会有人来降服她。”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就那么走了!不知道你的投书上达天庭需要多久。王氏,唉……”空流自从知道入魔需要魂飞魄散的代价后心里一直怪难受的,生而受辱,揭竿报复,他并不觉得王氏如何罪大恶极。但是如果不灭了她,就会死很多人。
“道长你太悲天悯人了,一方面想对得起众生,一方面又想为人家昭雪平反,没有这样的事啊。”季清澜嗤笑,“王氏性子太激烈,本就不适合做人。妖魔都是这样,报恩一心一意,报复也不计代价,她付出这么大筹码要的就是不死不休。”
“是么……”空流望着季清澜,“你也是这样?看起来不太像。”
“呵,什么叫像,杀人犯也不会写在脑门上。”季清澜笑的风轻云淡,“道长还记得银叶尊者跟栗加么,本来都是什么事啊,银叶只不过是拒绝了几次魔王的邀约,就惹得魔王大怒,最后闹得三界动荡,搞得最后魔王拖着银叶一起散了魂魄。”
“其实栗加吧,八成是动了春心了。银叶又不搭理他,他就生气了。道长,这就是妖魔,他们不动则已,动就毁天灭地一样激烈。活着算什么,性命算什么,生而不平却不去抗争,要这幅残躯有何用!”
“可是,活着总是好的,活着一切就有希望啊?”
“希望?希望那东西太遥远了道长,在我眼里也只不过是个给自己无用找的理由。王氏如果坐在大街上希望世人善待他,希望遇见钦差微服私访,最好是有皇帝给她伸冤?那她早死了。然后去地府投胎,阎王说不定不开眼再打她下地狱,那可真有希望。”
“季清澜,你这样子真像个不得志的酸腐文人。”空流明白季清澜的意思,但还是不甚赞同,世间的事起承转合哪能都有概论?人生在世,总要向前看。搞得都去报复社会这世界不就乱套了?
“哦?呵呵,是么……”
两人聊得热烈,寂静的山路上有只蓝蝴蝶,后面跟着两个放声谈笑的男人。
“这蝴蝶叫庄周,是只梦蝶,结合画影能看见人的梦境。你看它翅膀一直在抖落光粉,这光能驱散毒疫,我都多少年没舍得用了。给你带着,我就不想说你上次贴的满身符了,把你挂在田里都能赶鸟。”
空流被他说得不好意思:“那不是为了防身么。”
“不是不让你贴,关键是你贴了满身还一张顶用的都没有。又不是普通的疫病,你那包治百病的符根本不对症。还有,你居然还贴了降妖符,故意的吧,把你抱回来烤了我一路。”
我还真是故意的。空流心里暗暗嘀咕,我还拣了一张轻的贴呢,要是贴张五十两的,非把你皮肉烧烂变成一盆蛇烩不可。
第二十二章
“小枝,你这样也是害了自己啊。”一个黑影摇摇晃晃。
红衣服的女人木然站着不说话。
“你要真是恨,我帮你好不好,别自己动手。”黑影乞求到。
他是一只狗妖,说起来有点倒霉,本来灵性已经开的差不多了,眼看能化形,只要再有几年,就几年啊,他就能彻底化形了。小枝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走最远的路就是门前的街头。他还是狗形的时候整天想着带着他的小枝一起看山看水,没想到化形却是被人炖吃了以后。
小枝拿走了他的皮,助他的魂魄化形。
黑狗宁愿自己就那样以一个狗的形态无知无觉死了,也不想看到小枝以如此激烈又决绝的方式成魔。
“小枝,不要这样,连栗加那种大魔王最后都魂飞魄散,你逆天而行下场只会更惨,好歹为自己想一想吧,小枝。”
王氏还是不说话,只是妖异的眼睛里流出两行血泪。
“小枝啊……”
这江山如画啊,人心似铁。
疫情变重,没多久星星点点的感染很快连成片,官府好像也控制不了.疫病大规模爆发前几天,知州一家一夜间惨死,尸体流脓溃烂,极其可怖。瘟疫和惊恐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大量的人争先恐后的往城外逃。
疫情蔓延的很快,惊动了朝廷,朝廷下令封城。
人们更恐慌了,据说跑出去的人人也都被射杀了。求生的欲望让困在城中的人不停地用各种各样的办法跑出去,这个被诅咒的地方,说不定逃出去就有希望。
空流白天黑夜地找王氏,组织有影响力的人稳住众人的情绪。无奈他初来乍到没有声望,再加上人们日益暴乱溃逃,累的头晕脑胀也没收到什么效果。
“这样他们会把疫情带到别处的。”空流筋疲力尽。
“人类的官府都已经死光了,这些人也只想往外逃,你管不住的。”季清澜坐在临街的酒楼上悠悠然往外望,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松。
“就算是这样还是要试一试的,他们往外流窜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道长脸上有浓浓的黑眼圈,整个人也疲惫的颓丧。
季清澜转着手里的白瓷杯,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盯着他,像是思索又像是叹息:“他们,真有这么重要吗?”
“说得轻巧,如果是你山上的妖精死了你就知道重不重要了。”有时真难理解这个妖精的脑子。
“你以为没有吗,妖精死的可能性比人大多了。不过那又怎么样,活着本来就是残酷不公平的,你们人类的小孩生下来天残地缺,年纪轻轻死掉的不是也很多。”季清澜语气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