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朋友,是个好妖怪。”空流靠在巷子的墙壁上思量怎么跑路,这个凤凰太视一切为无物,空流刚出门就被他给堵上了。
“好不好关我什么事,他暗算我。”凤凰的声音还是冰冷。
“你想找他麻烦除非杀了我。”道长也不示弱。
神仙是绝对不能杀人的,这是上届板上钉钉的规矩。而且空流从没做错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谛昕就算想找他茬也不能下手。
谛昕双目眯的更厉害,这个人类身上的味道很怪,妖怪的味道,流湘蝶的味道,甚至还有地狱垂珠花的味道。还有他本身的酒气,汗味,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类。
“我没说要杀你。”凤凰表情刻板的继续踏云而行,走的方向正是之前他们呆过的客栈,空流在那里留了一小块蛇皮。
凤凰一走,空流就用了平生绝学穿墙破地不停地转换空间,他变到湖边飞速地洗澡换了身衣裳,在身上洒了很多季清澜给的香粉,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能跑多远跑多远。空流一直紧紧捂着胸口,生怕季清澜受不了风速从他怀里掉出来。
这一路道长堪称换衣服高手。
季清澜懒懒地从布袋里爬出来躺在他手心,嘲笑他:“行了行了,就凭咱们两个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躲不开一个毛都没长全的鸟。”
小蛇声音软软的,甩着尾巴,像一个小孩子。
“你好点了没有?”空流把它端到脸前问。
小蛇的眼珠像粒小黑豆,圆滚滚的闪着光,娇声娇气:“好啦好啦!快好啦!”
“扑哧”,空流是实在忍不住了。没想到体型小了,连声音都相应变软许多,像一个奶声奶气的孩童。
季清澜非常恼怒,尾巴一甩,自己把身子圈成个圈不理空流了。
有了季清澜的保票空流终于可以松了口气,他去买了匹快马,开玩笑,光凭体力他非得跑死不可!
季清澜依旧在香囊里养身体,他好像也不大愿意出来了。空流偶尔看上他一眼,那家伙都是团在花心里呼呼大睡,小小的身体,仔细看还会有起伏的呼吸。
空流现在看着他就想笑,小蛇连发脾气都非常好玩。
二人离林州非常远了,季清澜探出头:“好啦!小凤凰是彻底不会发现我们啦!”
“你要变回来吗?”说实话空流很是恋恋不舍。
小蛇翻了个白眼,如果他有白眼的话:“你很不想我变回去吧啊?哼哼!我就如你的意,不变了!”
说完一骨碌又滚了回去,空流很想拽拽他尾巴尖。
“你喜欢这样也好,带着挺方便,再说你的伤还需要修养。”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一天到晚胸口笑的像打雷似的。”
呃……
一路说说笑笑,季清澜睡醒了会爬到空流头顶上,一端挂着头发,另一端在他额头上大摆造型。
“啊,这样像不像梅花妆?”季清澜很神奇地把身子弯成了五个弯,像一坨什么似的堆在空流额头上。
“……我看不到。”空流很无语地随他折腾。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芬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
季清澜拖着童音在放声高歌,空流很想劝他:如果你唱“八只小白鹅,扑通跳下河”效果会好很多。
又到了个不知名小镇,空流下马休息,并打算留宿一夜。
入夜,四下俱静。有狗在空旷的箱子里吠,不一会又呜呜的没了声音。
夜里有些冷,风吹的人很清醒。
季清澜坐在路边的矮墙上喝酒,墙下渐渐出现一个黑色的脚印。
“你真不出来?”季某人嗤笑。
一个男人慢慢挣扎凝聚,脸上满是不甘。
“他对你真是好啊。”季清澜悠悠感叹,“我活这么多年都没遇见谁愿意为我做这么多,你还挺,有福气吧。”
“有福气?哈哈哈,我若有福气会成魔?”男人开口,声音却是尖利的女音。
“那你要怎样?还是咱们再斗一斗?”季清澜也肃然。
“你一个蛇妖,少管人间事!我爱怎样那也是他们欠我的,倒是你,还不是被神仙追杀!”男人,实际上是王氏尖刻地嘲笑。
“王氏,就算全天下人对不起你,那他也对得起,他已经快成妖了,还心甘情愿把魂核和你转换,要不然,上次魂飞魄散的就是你!”
“呵呵呵……”王氏的哭像笑,“是他,是他……我只有他……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
王氏突然发了狂,黑气迅速卷成一个漩涡,“这个世道,我又错了什么,他又错了什么啊——”
季清澜静静抵抗她的漫天悲怒,王氏的喜怒哀乐、折磨受辱全都像潮水一样扑来,仿佛自己就是她,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什么啊?他们都该死!
世上最厉害的招式莫过于攻心,妖的心一动,就甘愿替人魂飞魄散,仙的心一动,就立刻会被贬去仙籍打下凡尘,人心若动,才有这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啊。
王氏斗法不如季清澜,但她的感情激烈,强大的怨气轻而易举攻到季清澜身边。看别人痛苦和自己感受这份痛苦毕竟是不一样的吧,季清澜静静体站着,王氏的所有遭遇在他身上重演一遍。一个心性动摇,哪怕是微小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让王氏趁虚而入,进而攻进他的魂元。
季清澜象征性地稍作抵抗,是的,他很好奇,作为一个活了太长时间的妖,他对所有的感情都很好奇。王氏是哪来的这么强的怨气,她都是怎么想的,蛇妖突然非常想感受一下。
毕竟自己冷血,总会对热血动物有探索欲。
季某人能说自己有点后悔么?王氏拼命一样往他身体里钻,他,好吧,因为一开始的满不在乎,现在所承载的绝望像一波波翻涌过来的潮水,山呼海啸一般不间断地击打他。
任何人或者非人都会在这样的击打下怀疑自己会不会顶得住。
确实很痛苦。
他淹没在黑气里,所听所见都是窒息般的绝望。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恨。”季清澜叹息。
黑气不理他,只更迅猛地攻击。也是,没有这么多恨怎么会成魔。
一阵钻心的痛,有什么探到了他的心脏,“唔!”疼!再这样下去自己的魂元真会被瘟魔给挖出来。
蛇妖不得不运气抵抗,摒开脑子里不断被同化的想法,他是季清澜,不是王氏!王氏刚占据了一些领地,立即又被季清澜弹开,黑气大怒,聚成一个几乎实质的箭头紧抓着刚探开的、季清澜心口上的皮肉,势不可挡的往里转。
黑气裹着青光在没有月亮的黑夜里缠斗,一会青芒亮了,一会又被湮灭,胶着难分难舍。
良久膨地一声巨响,伴着撕裂的鬼哭响在夜的上空。
全城的狗都叫了。
季清澜浑身血淋淋,黑气散开,他弯腰捡起地上红色的心脏。
第二十五章
空流突然梦里被魇住,惊醒后发现季清澜不见了。那个妖精不知何时在自己身上下了怀梦草,他急急推开门,他能确定刚才听到了王氏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蛇妖的声音清清淡淡。
空流闻到了强烈的血腥气,他仔细打量对方:“王氏是不是还没有死?”
“死了。”
“那刚才我听到她的声音,你们在斗法?为什么要瞒我!”空流对他偷偷给自己下咒极其恼怒。
“好啦,不要说这个。我找了一块大的灵血,你看看。”季清澜讪讪,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喏,我睡一觉。”
季清澜丢给空流一块灵玉,往床上一倒,很快睡死过去。
空流扒开他的衣服,心里的怒气和惧意让他手脚冰凉。
整个胸膛血肉模糊。
那个妖精,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和他一起的,一路上指着他走,知道王氏的消息却始终瞒着他。他觉得自己没用,还是以为这根本不关他的事?任性妄为,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妖精的心脏破了个洞,一直在汩汩地流黑血。空流咬破舌尖,把血滴在膏药纸上给他敷上,待黑气吸满,再重换一张。
季清澜的脸色渐渐好多了,他当时虽然换了衣服,但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就跟鬼一样。
空流把他收拾干净也天亮了。
这个镇上一大早就人来人往,卖早点的,卖菜的,女人们都挎个篮子,有的还牵着小孩。
季清澜变成了蛇,脊背上有漂亮的青鳞,旧伤口还没有好,留着乌红的疤痕。
空流饿极,到铺子里去吃早点。
舌尖完全是不能用了,饭吃的也很痛苦。他这几个月颠簸来颠簸去,倒好像又回到几年前,肯定都憔悴了。
空流小心翼翼喝着粥,忽然撇到一抹很熟悉的身影。
他放下碗想去追,一想又算了,都是事精,懒得管了。
不多久后另一条长街上。
一个美到无法形容的女子赤着弯足站在街上哭。
怎么说呢,芙蓉面、远山眉、杏核眼等都不能倒出她万分之一的美,沉鱼落雁也不过如此了,还没有她的剔透灵秀。简直是天上的仙女要比她丑,嫦娥见她也害羞。这女子弱不胜衣的站在长街上,纤纤十指捏着手帕,眼泪一滴一滴晶莹的自她面颊上落下来,见着无不心软怜惜,迈不动步。
围观的人迅速多了起来。凡人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比如说五官美的女子皮肤黑,眼睛大的头发少,脸长的好的又太矮,没有一个是这女子一般,仿佛九天上最洁白的花掉落凡尘,周围都跟她格格不入。
很多人都已经看直眼了。
女子嘤嘤的哭泣在他们心头撒了把胡椒粉,一瞬间蓬勃的保护欲立时暴涨。
有惯例的救美戏码上场了。
一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公子哥摇着扇子殷勤问道:“小娘子这是遇到麻烦了?”
那女子只是哭,抽抽噎噎的,看着公子哥泪水交睫。
公子的心肝又软了软,脱着自己的外衣:“小娘子还光着脚,看看脚都硌坏了,来!踩着我衣服舒服点。”说完就要伸手抱。
那女子用手帕遮住脸,只恍惚看见嘴唇抿成弧,露出几颗玉齿。公子哥一看又三魂散了七魄,在眼前呆住了。
公子哥正在发愣,突然一股大力撞开他,一个黑衣服的年轻人气冲冲的扛起女子就走。
“你放开她!”公子哥后知后觉,人群也猛地起哄。
“公子,他是奴家的夫君。”女子莺啼般开口,生生止住了众人要英雄救美的心。
可惜连那个男人的面貌都没看清,唉,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你玩够了没有!”空远恨恨地背着紫玉。
紫玉紧紧揽着他的脖子:“小远你太爱生气了,我没办法么!”
空远气哄哄的,托着她又往上提一点,闷头走不说话。
这个女人,爱玩,爱闹,爱折腾,变脸比翻书还快,每天变着花样的瞎倒腾。自从遇上了她,空远深深觉得以前山中打坐念经的日子就像梦一场啊梦一场!
空流是几天后在一个小院里看到他们的,彼时道长在他们的墙头旁边的树顶上。
紫玉挂在空远背上,他那小师弟在旁边忙着收拾院子。
二人不时在说些什么,紫玉一直笑着,凑过去一会亲一下他脸蛋。空远虽然每次都神色不耐烦一般,但还是小心地稳着身体,偶尔低头时还会笑一下。
午后的小院,一个男人背着一个不停捣乱的女人,这也就是传说中的美好生活了吧。
空流跃下树,临走前紫玉还对他飞了个媚眼。
果然是妖精最聪明,这是见家长了么?
空流想起季清澜,那个妖精还伤着,他这些天已经用那块灵血画了三张符,看那血的块头,大概可以画好多张。
季清澜天天在屋里变成蛇睡觉,他天性淡漠,空流也不多想跟他说话,于是一蛇一人在屋里相顾无言,空流就只好出去。
待到晚上回来,季清澜已经不见了,空流自去洗漱,脱衣服睡了。
刚睡着没多久就被一股怪味呛醒,空流睁眼发现自己的被子衣服还有头发都被烧了,滚滚冒着烟。
“你在干什么!”道长慌忙去解救他的头发,幸好烧的不多。
“谁叫你不理我!我都不在屋里,你不知道找找吗?”季清澜怒火冲冲。
空流也很生气,冷淡道:“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你!”
蛇妖发了脾气,空流的头发又着了。道长干脆蹦下床把正烧着的被子往蛇妖身上扔去。
二人拿着着火的东西丢来丢去,季清澜也不用妖力去挡,一会两人身上都传来皮肉烤过的焦味。
空流看着自己被灼的通红的手臂,停下来任季青澜烧。
季青澜心里十分委屈,瞪着眼睛看他。
两个谁都没说话。
空流叹口气,走到柜子旁解开包袱:“我给你画了三张符,你收好。”
季青澜接了,等着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呃……说实话刚才道长也动了肝火,任谁睡觉被烧醒都不会开心,但他的确不想和季青澜生气,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是什么脾气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恐怕今天是本来要和他和解的吧。
想到这道长语气温柔下来,站起来拉他:“我知道你在花里躲着呢,我怎么会不管你。”
“哼!”季青澜扭头。
我去,可真有脾气。
“好了,把人家的东西都烧完了,消消气吧。”
“谁生气了,我没生气,就是想揍你。”
……
就这么和解了,话说季青澜最近很有些古怪,还有一天跟空流说他心口疼,空流一问之下才知道当时王氏已经钻到他魂元附近,就这么差点把他给杀了。
空流听的心有余悸,非要给蛇妖再看看。
胸口上的伤口已经快愈合了,还剩铜钱大的伤口殷红依旧。
空流看的很仔细,用手按了按:“里面疼不疼?”
“唔,有点。”季青澜皱眉。
空流不知道这个蛇妖的“有点”是什么概念,在他理解八成是很疼了。
“你是怎么活那么大年纪的,这种事也干得出来?”空流又责备又心疼。
“你很担心我。它在高兴,真的,我感觉得到。”季清澜指着自己的心口。
空流有些脸红,呐呐:“我自然是担心,你不知道我很放不下你,以后别一个人做这种事了。”
“你这是,喜欢我?”蛇妖来劲了。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肯定是喜欢的。
“那你想亲我吗?”蛇妖直视着空流。
“亲你?”
“是啊,喜欢不都是要亲的。”
空流瞪着眼睛,妖界到底有多混乱啊,男的喜欢也要亲?不过,他看着季青澜水色的红唇,像瑰丽的花瓣似的,不自觉就靠上去了。
季青澜有回应,空流脑子翁地一声炸了,仿佛间回想起紫玉亲着空远,怪不得那小子一直在偷笑,真是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感觉啊!
空流原本就比季青澜高一点点,此时勾着对方的头把他压到墙上。两人正在客栈里,午后的阳光透着窗棂照进来,勾勒出抱在一起的身影。空气中有流光飞舞,季青澜长长的头发水一样流动。
“青澜,青澜。”空流低低地叫,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的柔情。
季青澜嘴唇略肿,吃吃地笑:“你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