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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陛下喊您回家——by公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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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乐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望着沫城的百姓,望着与百姓渐行渐近的梁军,无力地摇着头,狠狠咬住颤抖的嘴唇。

他无声地叫着:“不!”

一个梁军骑兵砍杀了方才扛着犁的青年。

因离得太远,他看不太清具体的情况,能够看到的只是一个乘着马的梁国士兵收回右手。他身上已经一片血红,大概是因为方才砍杀青年的时候,染上了青年身体里喷出的血。

昭乐想,能够喷出血的地方,通常都是脖子。他又去找地上有没有带血的头颅,他想寻找那个青年的头颅。

他找不到。

他并没有清楚地看到那个青年的模样,所以他无法从地上诸多头颅里找到青年的头颅。

周围突然都安静下来,他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战争的声音,死亡的声音,营中做饭的声音,晋女唱歌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声音,他陷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里,不再是单纯的安静,而是无声。

眼前这个无声的世界里的动作也仿佛随着声音的抽离而变得迟缓。

血喷溅出来的速度降了下来,先是一柄闪着阴冷光芒的刀自上而下的砍去,落在穿着粗布衣的百姓脖子上,鲜血从伤口里溢了出来,先是漫过刀刃,然后随着刀体的移动而染上刀背,深入的速度代表着刀刃是否锋利。

骨碌碌,一个头滚到了身体旁边,身体定格在那里,接着像是一棵枯萎的、空心的树一样,轰然倒下,扬起一地尘土。

在这个无声的环境里,一个声音骤然响起,令他措手不及。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声音里带着些许戏谑,带着些许嘲笑,带着些许……不管带着什么,昭乐感到这个声音无比熟悉,熟悉的简直就像是他自己声音的一样。

像他自己的声音一样……

结果令他惊慌不已,这正是他自己的声音,这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对话,是他的独语。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过要伤害沫城的百姓。”他痛苦地抱住头。

另一个他笑了:“你当然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们,你一直都打算让公子羽做这个恶人,不是么?”

“不,我没有!”

“呵,姜昭乐,我就是你,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么?”

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一个字说完,昭乐又一次陷入了静谧无声的世界。

轰的一声,这个无声的环境崩塌了,他的耳中充斥着真实世界的吵闹声,这让他安心。

守护在他身边的晋女仍然焦急地望着远处的战场,昭乐摸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梁军仍在城门外厮杀,城楼上的沫城守军已经架起弓箭,纷纷射向梁军。

这时候,一队梁军冒着被箭射杀的危险攻向城门,只要夺下城门,便等同于夺下沫城。

昭乐摇摇头,他有心叫齐军去阻止梁军,却又有何立场?

大批的赵军奔赴战场,扬起漫天尘埃,他们宛若神兵天降,来助梁军一臂之力。同时,摧毁昭乐想要派兵阻止的幻想。

他已再没有立场和资格阻止了。

晋女在他身后轻声提醒:“殿下,赵军都已经出兵了,我们是否也该出兵?”

昭乐感到有一个‘不’字卡在他的喉咙,迫不及待地想要脱口而出。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血液中的慈悲在驱使他,然而战场上的,需要的是冷酷、是杀戮,而非慈悲!

他该如何抉择?

第三十九章:战中之战

“殿下!”王彩御来到昭乐身边跪下。“请让我上战场吧!”

跟在王彩御身后跑过来的文知礼摇摇头,他紧赶慢赶还是没能来得及阻止王彩御来同殿下请战。

昭乐收回远眺的目光,偏过头将其定格在王彩御脸上,他可以看到王彩御眼中的闪烁着的杀意。他略一沉吟,低声道:“今日我国不参战。”

“为何?”王彩御错愕地抬起头。“这样好的时机……”

“不要说了。”昭乐抬手制止了王彩御继续说下去,转而看向晋女。“你和王师兄去将今日不参战的命令传达下去,让诸位将士借由这个时机好好休整。我相信赵梁联军很快便会将沫城拿下……”

话到此处,他情不自禁地望向沫城。

外出务农的百姓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惊醒过来,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农具与梁军厮打。兵甲齐整的梁军怎会畏惧这些手持农具的百姓,他们像是戏耍一般,几个人围成一个圆圈,将百姓分散着围在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圆圈中。

百姓紧紧握着手中的农具,发出含义不明的吼叫,次次冲杀,次次失败。

围成一个个包围圈的梁军在笑着,好像他们正在作一个多么有趣的游戏似的。

在百姓又一次想要突围而出的时候,一名梁军忽然抡起胳膊,手中的刀落向那名正在奋力突围的男人肩头,扑哧一下,斩落了一条手臂。那男人抱着血流不止的肩膀倒在地上,他一边痛苦地吼叫着,一边爬向那条被斩落的胳膊,拖出来一条血路。

梁军还在笑着。

另一名梁军走上前,哈哈大笑着踩住已经缺了一条手臂的男人的左小腿,他转动脚腕,很用力地一碾,听到了如愿以偿的叫声。

笑声,忽然停止了。

那名梁军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镶嵌在自己左胸口的锄头。

黝黑的锄头像是一只正在捉虫的啄木鸟,落在他胸口,深入地搜索着他内心的病灶。

男人笑着仰倒在地,他的腿还被这名梁军压制着,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样扭转的上身,又是怎样杀掉了这个梁军。但这正在倒下的梁军胸口上那个锄头不正是他们家的么?黑黝黝的,他家传了两代的锄头,还是他父亲年轻的时候买下的。他本打算将这个锄头传给儿子,现在想来是没有这个可能了。

围着他的几个梁军都举起了刀,有的砍向了他另一条手臂,有的砍向了他的腿,有的砍向了他的腰,还有一个砍向了他的头。当他们收回刀的时候,脸上挂着一众让人说不明、道不明的复杂笑容,似乎带有仇恨,似乎带有快意……

昭乐看到他们扛着刀骄傲地走向了另一个包围圈,只留下了那个梁军和男人的尸体。

男人的头被劈成了两半,从两分的头颅中流出一些发黄的物质,像是糟烂的豆子,稀汤挂水的流到了地上。他的两条手臂都已离开了身体,一条在身边滚动着,另一条在离他不远处的草地上,压弯了新绿的小草。腿上还压着那个被锄头扎死的梁军,他压住了男人的腿,令男人的裤子上沾了片片血迹。

昭乐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必须继续下去:“拿下后便要开拔,尽快攻打砚郡。”

“是!”

对于没能如愿出战的王彩御来说,他并不愿去传达这个消息,正当他磨磨蹭蹭地离去时,文知礼突然往前踏了一步,指着沫城方向大惊失色地叫道:“那是……”

昭乐只当他是看到了自己方才看到的场景,叹息着闭上双眼,轻声道:“这次是我失策了。”

王彩御顺着文知礼的手指望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残酷的屠杀,以及梁军脸上的笑。这让他痛苦,他并非嗜杀之人,此番请战在他看来本是情理之中,可当他看到地上被残忍杀害的百姓时,他胸中熊熊燃烧的战火瞬间被浇灭,令他感到彻头彻尾的极寒。

那是一匹马,一匹毛色普通的马,不普通的是马上的男人。

王彩御惊叫出声:“师傅!”

第四十章:重中之重

昭乐闻声望过去时,一柄利刃方才堪堪擦着魏慈明的小腿落到了地上。他不由大声呼喊着‘师傅’,纵使知道他们之间隔得极远,他这样喊师傅是听不见的,他还是坚持着大喊出来,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心安。

“晋女,你去!”昭乐焦急地下着命令。“去保护师傅!”

“嗨!”晋女点点头,发一声喊,纵身跃到了不远处的马上,扬鞭便走。

文知礼站在昭乐身边

,轻声道:“赵王不会让师傅涉险的。”

昭乐没有回应他的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只是前倾着身子去看远处的魏慈明。

他看到魏慈明骑着马穿梭于战场,绕过一个个梁军的包围圈。

魏慈明的马本是疾驰的,但当他绕过一个包围圈的时候,忽然拽紧缰绳,迫使马停了下来。大概是因为他用力过大,致使马受了惊,竟然人立起来,他紧紧夹住马腹才得以稳住身形。

看到这个情形,昭乐忍不住想要知道魏慈明突然停下的原因。

他的目光从魏慈明身上移开,落在了魏慈明左手边的土路上,黄色的土因长期被人践踏而变成了很深的褐色,有些发黑。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魏慈明右边,那是路旁的草地,有两棵柳树,才发了新芽。

这些想必都不是魏慈明停下的原因,那该是因为什么呢?

带着疑惑的昭乐,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魏慈明马前的路面上……

那里躺着一个少年人,脸色很白,从而显得他的唇色异常鲜红。少年的头发扎得很随意,额前还垂着齐眉的头发,还只是个没有加冠的孩子而已。眼睛圆圆的,还透着稚气。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衣襟,双腿蜷在胸口,呈现出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他身旁还扔着农具,他或许是随着父亲一起出城务农的。

魏慈明下了马,蹲在少年面前痛苦地看着他,喃喃道:“还只是个孩子呀……”他伸出手盖在少年的眼睛上,缓缓合上了少年圆圆的眼睛,又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我是否做错了?”

他上马离开后,只留下少年一个人在那条土路上。

这时候旁人才看到,少年窝在胸前的双臂间插着一把刀,从臂间直插入腹,在他的身下有一小滩鲜血。

这时候,一小队赵军疾驰而来,他们没有像魏慈明一样,因为少年的死亡而停顿。赵军的铁蹄踏过少年单薄的身体,终将那一小滩鲜血转化成为了一大滩,少年的身体也随之变得面目全非。

少年终于不再孤单、不再特殊,他也和其他亡者一样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孤零零的。

“魏先生!”赵军的马蹄上沾了血,留下了一路血糊糊的蹄形印。

魏慈明听到了他们的叫喊,却没有停下步伐,依然连连扬鞭,促马前进。

追赶他的赵军无法,只得大声地喊着:“沿途的梁军听好了,前面骑豆沙色马的是我们大王的贵客,是齐国的太子太保魏大人。甭管你是干什么呢,都仔细地躲着魏先生走!你们哪个不长眼的若是伤了他,赵齐两国定不轻饶!”

这番话为魏慈明带来了好运,也带来了坏运。

梁军听了这番话自然都会绕开他,刀剑无眼,他们哪个胆敢一个不小心伤了魏大人?然而沫城城楼上的守军却巴不得立即伤了这魏大人,向三国盟军示威。更何况这魏大人可是正朝着城门冲过来呢?

正在城门与梁军作战的守军们立刻将矛头转向魏慈明,身旁的梁军并没有停止攻击,他们还在舞动着手中的兵器,企图斩杀更多的敌人。

一个本在和梁军互相攻击的守军在魏慈明奔到城门的时候,忽然转了方向,即便这样会使他整个后背都暴露给了梁军也毫不在乎,只举起手中的矛,恶狠狠地刺向魏慈明。

矛已到了距离他肚子很近的地方,却快速地坠了下去,饶是如此,锋利的矛尖还是划伤了魏慈明的腿。

他扭过头,惊诧地看着与矛一起倒在地上的那名守军。

这是方才还要杀他的人,此刻却已经被别人所杀。

这名守军正值壮年,家里应该有一个利索漂亮的年轻媳妇儿,或许还有一个十分可人疼的孩子。魏慈明望着他,渐渐忘记了腿上的疼痛。他身边的杀戮还在继续,还是有人奋不顾身地攻击着他,但因已有了前车之鉴,梁军均已万分警惕,所以诸多守军再没有一个人伤得了他。

他不忍去看这些为了国、为了家而拼上自己性命的男人们。

他想起华夫人的话:在这个时代,身为女子实在是件可悲的事情!

现在看来,同样是这个时代,身为男人也同样是件可悲的事情。

他实在不愿意去了解,究竟是这个乱世使得人们如此可悲?还是人们本就可悲,从而造就了这个乱世?这是他不愿思索的问题,因为只要略加思索,这世上的一切都将不再可悲,而是分外可笑。

追随着他的赵军杀过来了。

魏慈明就像是一尊石像一样,骑在马上,站在这场大规模战役中的最重要一环的正中心,无力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想要离开,也已经无能为力,身后是与赵军相对的沫城守军,身前同样是与梁军相战的守军,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魏大人!”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从最初的‘魏’字到末尾的‘人’字结束时,那女孩子已经笑吟吟地落在他马前。

女孩子手里握着一把剑,笑吟吟地对他说道:“晋女奉殿下之命前来保护魏大人。”

魏慈明一愣,问道:“你是晋人?”

“不错!”说话时,晋女手中的剑已经出鞘,斜里刺向身畔守军。

晋女染血的双手令魏慈明再次感到痛苦,他咬紧牙不肯让自己闭上双眼,他要瞪大双眼去看这个残忍无情的世界。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坚持下去,要不然,他极有可能倒下去一蹶不振。

晋女已经加入了战局,身为司空玄女儿的她,终于等来了从军后的第一场战役。她兴奋地挥动手中的剑,频繁的刺出、收回,令她的长发轻盈地摆动着,发丝拂过魏慈明的马,就连马都为她所惊艳,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在晋女的护卫下,魏慈明成功的了内城。

内城已经大乱,兵不像兵,民不像民。内城里仅剩的老人、女人,还有孩子,纷纷从魏慈明的马旁跑过,擦着晋女的肩膀匆忙地跑着,却不知道这些人要跑到何处去?要跑到哪里他们才不会因为战争而变成牺牲品?

一个老婆婆从晋女身边跑过时停了下来,身后的中年妇女撞到了她身上,骂骂咧咧地绕过她,接着逃跑去了。老婆婆胸前用布条绑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孩子在她怀里啃着自己的手,只沉浸在属于他的小小的快乐游戏里,完全不能理解外界所发生的事情。老婆婆拉住晋女手说道:“好孩子,快跑吧!回头梁狗杀进来就跑不了啦!你一个好好的大姑娘,若被他们糟蹋了……”

晋女冷眼瞅着这个劝慰她的老婆婆,不发一语。

魏慈明轻轻叹息,劝老婆婆先走,并同这个善良的老婆婆保证,他们很快就走。

晋女问他:“大人为何对她这般好言劝慰?”

“为何啊?”魏慈明抬起头,头顶是湛蓝的天空,他轻声道:“大概是为了求个心安吧……”

他们是在一座大宅的后花园中找到苏赫之的。

魏慈明翻身跳下马,拉起苏赫之的手,沉声说道:“师兄,是慈明害了你,害了沫城的百姓!”

苏赫之摇头:“不是你的错。”

“师兄,你跟我走吧!”魏慈明叫道。“离开沫城,你是回清溪也好,随我效命齐国也好,总归好过在这里等死!”

他拍拍魏慈明的手,慈爱的样子与很多年前还在清溪的时候一模一样,眼中满溢着的都是他对这个小师弟的慈爱。他笑着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曾教你为人需得懂得忠孝节义这四个字?当日我离开清溪,置师父于不顾,弃师恩而去时便已是不孝;你我师兄八人各侍一国,如今天下大乱,兄弟间频繁举刀,已是不义;现今我身为守城官,却大开城门放百姓出城,迎来外敌,是不忠于君。师兄已是不忠不义不孝之人,难道师弟还不肯让师兄保留下这一点节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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