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
我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含糊着说，「其实也不算出走……」
「还不算？什么都不留，就这样消失掉。你知道头一天晚上你没有回去萧振泽他做了什么？」
「什么？」我还没见过面团狂怒的模样。
「他打了管家一巴掌。沙……嗯，我朋友说，那管家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一直都把他当长辈看……」
面团？他不会吧……
「他很在乎你。」
我低下头去，然后抬起头来，「在乎我，就可以欺骗我吗？」
亨利扬了扬眉，做了个吃惊的表情。
「欺骗？」
我点点头。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我是说那次在蛋糕店里……」
那一次，他和妮妮在一起，他托着我的下颔，问我叫什么名字。其实他知道，其实他知道我是谁。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
是谁。
我并不知道萧氏和陈氏有什么纠纷，我也不想知道……只是有些难受。
「小乌鸦？」
亨利轻声叫我。
我很努力地笑了笑，「亨利，我问你，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会不会完完全全相信他？」
他想了想，微笑，然后轻轻摇头。
「小乌鸦，我喜欢的那个人，他说过，他说给我听的所有甜言蜜语，都是假的。」
我愣了愣。
「有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爱情。每个人对爱情的理解都不同，你可以在喜欢一个人时全心相信他。而他，也可以选择只
信你一部分。」
「那不是很不公平吗？」
亨利微微仰起脸来，他的面孔是那么清丽优雅，眼神却像大海一样深沉。
「从一开始，爱情就不存在公平。」
吃过了晚饭，亨利送我回去。
「宇澄，你不要想太多。」下车时他说，「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意味着要更爱自己。自己，才是
最重要的。」
咦？我好象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呢！
那时他坐在车里，只微微侧了身看我，头是抬着的，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眼睛仍然像极了那位精灵王子
虽然夏天还没有过去，但傍晚的阳光已经渐渐变得柔和。
我瞇起眼睛，忽然很想叹气，我知道了，我知道亨利说的朋友，还有他喜欢的人，是谁。他选择的爱情，是那种从一开始
就知道没有希望，可还是甘之如饴的爱情。
「亨利……」
「还有什么事吗，小乌鸦。」
我摇摇头。
「……没事……」不知为什么，我有些想哭。
亨利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从车上下来，很温柔抱住我，把我的脸埋到他的胸前。
「有时候，男人比女人脆弱。因为哭的时候，不能让别人看到，尤其是……自己喜欢，或者喜欢自己的人。」
我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衫。
蓄积了一个月的泪水，从知道面团骗我时，到我偷偷离开他，虽然很自信可也很茫然地看着前方时，到现在……好象是为
了自己，也好象是为了别人，就这样哭起来。
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妈妈的怀里，放声痛哭。
工作和学习的生活仍然继续着，有时我忙得不知道时间到底走到了哪里。在公司里和同事之间的关系渐渐好起来，尤其是
指导我的那位前辈。
其实以前做事时有些懒散，总还留着些少爷脾气，现在好一些，算是习惯了，也知道身边再不会有人护着我，做我的大伞
。夜校也不好念，到今天才发现真正要学点东西并不容易，我不是个天才呢。老板说，万事开头难，所有一切走上正轨时
都会好起来。
想起妈妈说过的话，王子没有了钱，没有了国家，他会怎么做。
也许，他会遇到一位公主，一位有自己的国家和财产的公主，娶她，然后就又拥有一切。
也许，他会遇到一位王子，我知道，两个王子相爱也不是不会发生的事，然后……然后……如果他们不能站在对等的位置
上。他们的爱情，永远不会公平。
亨利，我想做给你看，我想证明，爱情有时也是公平的。
我想做一只可以靠自己的翅膀飞翔的小小乌鸦，如果面团页的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那么他给我的爱，应该要像天那么
广，让我可以飞到很遥远的地方，可始终，又只在他的怀抱中。
我喜欢他。
所以，我想要他更多更多的爱。
当然，我也会给他更多更多的爱。
「宇泽还不走吗？」
前辈收好了桌面，探头过来问我。
我盯着计算机，「就快好了。」
「今天晚上有课没有？」
「有。」我抬起头。
「周末呢？休息的话到我家，上次你和他们研究的那个蓝莓蛋糕的做法我看差不多了。」
「好，休息的话我打电话给你。」
他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很近啦！再说我是男人，怕什么。」
「看上去还是男孩，不过比刚来时长大不少。」他哈哈大笑。「老板眼光好，都没想到那么快你就可以独当一面。」
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大家都帮着我，因为我努力，所以他们都喜欢指点我。
说了再见，他去开门准备离开。
我继缤盯着计算机奋斗，等会儿可以直接去夜校。
「宇泽，有人找你。」
前辈探了头进来大喊。
有人找我？
我茫茫然抬头看了看，是谁呢？
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是两个，一男一女。
「澄澄。」
我听到那个女人轻轻地叫我的名字。我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因为从一开始，从他们出现在我视线中的那一瞬间，泪水就不
停涌出来。
「澄澄，我们回来了。」
第十章
我曾经在梦里见到过这个情形，而且是反复无数次的。
所以这个时候，我一样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澄澄。」
那是妈妈的声音，我记得那么清楚，不管经过多长时间都不会忘记的妈妈的声音。
仍然愣愣坐在椅于上．站不起来，就好象脚不是我的，我所见到的一切只要一不小心。轻轻一动就全部消失掉。
「澄澄，你瘦了。」
他们走到了我面前，妈妈用她的手捧起我的脸，我睁大眼睛，看着在撞孔中越来越清晰的面孔。妈妈的面孔。
她的手是暖的，触摸在脸上的感觉是那样温柔。
「不，是结实了，澄澄长大了。」
妈妈旁边，是爸爸，也是温柔的，斯文的爸爸。我微微侧过了头，看着他。
「澄澄，对不起。」
泪水从妈妈眼里落下来，落到我的脸上，凉凉的。我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闭上。如果我睁开眼，他们还在眼前，我是不
是可以相信这不是梦境？
我睁开眼睛，我看到他们。
还是一样温柔的。带了泪的笑脸，还是一样温柔的，斯文的笑脸。
「妈妈……爸爸……」
有多长时间，我没有这样叫过他们。
「澄澄。」
妈妈抱住我，很大声地哭了起来。
不是做梦，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几乎没有迟疑，我也抱住了妈妈，而爸爸，他伸开手臂，抱住了我们两个人。
我兴冲冲地带了爸爸妈妈去看我的家。准确的说。应该是我租的房子。
「车子在那边。」
爸爸微笑地着看我。
我大力摇头，「不，不要坐车，走路就可以到了，二十分钟的路。」
妈妈拨了拨我的头发。
「以前，澄澄，你以前可是最不喜欢走路的人了。」
我很不好意思地笑。
「我长大了。」
「是啊，我们的澄澄长大了。」
妈妈偏过头去。她又要哭吗？妈妈刚才哭了很长时间，她的眼睛都红了，我心疼妈妈呢。
「妈妈，长大了不好吗？」
我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她，我已经比妈妈高了，所以只能低下头，把脸埋到她的肩上，轻轻地蹭，就像以前我无数次这样做
一样。
「好，怎么会不好呢。」
「你们母子两个，每次都把我排除在外。」爸爸咳嗽一声，「澄澄你从小就喜欢霸占你妈妈，怎么长大了也一样。」
我脸红了一红，不过更紧地抱住妈妈。
「澄澄最喜欢妈妈。」
爸爸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他想起来了，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说话。是从前每次他说我是个喜欢腻着妈妈的孩子时常常有
的。
妈妈扭过头去，她很温柔注视着爸爸，爸爸也是，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就这样深爱着对方，一直没有改变过。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就好象所有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时间又跑回到了他们失踪之前，我还是爸爸妈妈身边的小王子……
我忽然想起了面团，想起在蛋糕店里见到他，想起了那条街上见到他，想起在罗沙那里见到他，想起我们第一次做爱，想
起我在门外听到他和林海山说的话，想起精灵王子说他在找我……我忽然开始惊恐起来，时间到底要不要倒流，如果倒流
了我是不是就见不到面团，是不是，很多很多的事，就不会这样发生？
「澄澄怎么了？」妈妈看出我的异样，她很温柔地看我，「是在生我们的气吗？」
我还是愣愣地看着他们，脑子里一片混乱。
「澄澄，先回家，到家里我们再谈，好吗？」
爸爸轻声对我说。
谈什么？我回过神来，我没有生他们的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生他们的我拿出钥匙打开门，然后开灯。
「当当当当，到家了。」
我的家，很小很小的地方，只有一个房间，还有一个小小阳台，我把厨房搬到那里，这样睡觉的时候就不会被熏到。
妈妈抬头四处看看。
「洗手间呢？」
我摇摇头，「没有，不过一下楼拐角那里有一个公用的，很近呢！」
「那澄澄你洗澡怎么办？」
「也是去公共浴室洗啊！也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吧。」
爸爸四处看了看，他点点头，微微一笑。
「澄澄，你习惯吗？我是说这样的生活，你习惯不习惯。」
我想了想，很老实回答。
「开始不习惯……」
什么都要自己做，饭要自己做，衣服要自己洗，上班，上课，为了省钱也尽量少坐车，不过也有好处啊。身体好了很多，
可以在比较短的时间里做出几个菜，衣服嘛……
至少我现在可以把袖口和领口洗干净了。
爸爸看到书桌的课本。
「澄澄，这是你的？」
我点点头，「嗯，我在夜校学经济管理。」
妈妈也发现了新大陆，「原版英文小说？」她从枕头边抓起书来。
「其实，其实大部分都看不懂……要查字典。」
这故事读起来很艰难，好几次我想放弃，可是想想，如果我不能坚持下来的话，离开面团的决心不就是白下了吗？
爸爸和妈妈在床边坐下来，我看看他们忽然觉得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抓抓脑袋，啊，想起来了。
「等一下喔！」
我跑到阳台上，在柜子里找了两个小碗，干干净净的。再跑进房间，从暖水瓶里倒了开水出来，很小心放到书桌上。
「我没有杯子，爸爸妈妈不会介意吧！」
我吐一下舌头。其实想买的，不过我喜欢的都很贵，上次前辈倒是答应过我。说会送我一套。不过等我过了试用期薪水也
能提高吧。
忙完了，我坐到椅于上，知道他们会把一些我隐约猜到的事告诉我。
爸爸微微地笑着，他看看桌上的小碗，看看我，再看看妈妈。
「澄澄，以前你在家的时候……」妈妈轻轻地笑，「可从来不会做这些事。」
因为，因为王子是从来不用自己动手做事的啊。
「好，那么，我们现在要开始了。」爸爸清了清嗓子，「澄澄，你先不要说话，听我们说，然后再发表你的意见，可以吗
？」
我点点头，吞了下口水。
好象很严重……可是，我已经走到了现在，我发现就算是王子，只要愿意，他也可以只靠自己撑起一片天来，所以，我还
怕什么呢？
「做这个决定前，我和你妈妈一直在考虑，不知道是不是真要这样做……你妈妈她没办法狠下心来。澄澄你是我们的宝贝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保护你一辈子。你没有兄弟姐妹，如果我和你妈妈先走了，对你，我们放心不下。」
「可是……」我急急地想开口。
爸爸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于是没说话。
「你看，还是小孩子脾气呢！那时你都大学毕业了，可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妈妈也笑，「我们最怕的，就是这个……如
果有一天，不是你自己从玻璃屋里走出去，我真的不放心。」
我发现大家都喜欢把我当孩子看。
「所以……」
「所以，你们打开了门，想办法把我赶了出来。」我眨眨眼睛，抢断爸爸的话，然后很成功地看着爸爸妈妈一同愣住。
「澄澄，你……难道是振泽对你说的？」
果然……
我轻轻叹了口气，面团他还是骗了我，很成功地骗了我。
「爸爸你说下去吧。」
「可是……」
「那是我猜的。」我笑笑，「我不是个小笨蛋。」
爸爸静静地看看我，他笑起来，然后扭过头对妈妈说，「我们好象小看了澄澄了。」
妈妈点点头。
「嗯，澄澄，你会让爸爸妈妈后悔那时做的决定。」
我很开心，能让他们后悔那个决定，大概是我最大的胜利。
「好，我们继绩。」刚开始爸爸眉字间那一点点的紧张现在已经没有了，「澄澄你记得振泽吗？我是说，这次，你这一次
见到他之前，还有没有从前见过他的印象。」
我想了想，我知道以前我见过他，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你刚出生的时候。」妈妈微笑着，很宠溺地看我，「你爸爸曾经在萧氏工作过，他独立出来开公司时还是振泽的父亲做
的保。」
渊源那么深？我还是个baby时就见过面团……怪不得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觉得以前我们应该见过。
「那次我和振泽签一个合约，他忽然问起你来。我忽然想起，也许可以请他帮忙。于是……」爸爸迟疑一下，「我们设下
了这个局，让你失去一切财产……想看看你是不是可以从头开始，出了这座玻璃屋，也能生存下去。」
我低下头，我猜到了，真的，从面团和林大头说的话里，我就猜到了这些。
真的不喜欢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欺骗的感觉，我知道这是善意的谎言，可胸口还是闷闷的，不舒服。
「澄澄，生气了吗？」妈妈轻声地问我。
我低着头，觉得鼻子酸酸的。
「对不起，澄澄。」妈妈站了起来，她轻轻地抱住我的头，很温柔地摸我的头发，「我和你爸爸也想一直宠你、疼你，把
你当作一个小王子，永远保护在玻璃屋里永远不让你出来，所有的风雨，我们都想替你挡下，再帮你把要走的路铺得平平
的，让你不会跌倒。」
「可是。我们无法保证我们可以活到那个时候……而且，澄澄，你记得吗，记得爸爸说的那句话吗。」妈妈一个字一个字
念给我听，「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
「我们可以把一切给你，可如果你弄丢了怎么办，如果我们不教给你得到它的办法，那该怎么办。」
我靠在妈妈怀里，闷闷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