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料想过那人真的会这样离开。从未。
回想起来他对这人是有恨的。他恨这人将他带上这条不归路,却在中途放手离去。
至于许品非给他的创伤,相比之下则要小得多。
彼时他早已经学会了如何抚平自己被放手的痛,并重新上路。
他看着蔚蓝色的天空,暗暗地想:这一次,他应该不用再逼迫自己去吞下那种伤痛了吧?
他仿佛看到连秋笑微微的脸,感到甜蜜蜜的同时又有一丝的恐慌。
入夜的时候他再度接到连秋守时的电话,两人克制地聊了一会开机仪式,又随意扯了些关于电影的话题。他们如同约好一般,谁也没有主动将话题引导到电话做爱上去,夏小唯自然也不会率先提起。过了一会,连秋突然笑了,说:“我们怎么搞得跟汇报工作一样,聊些轻松的话题?”
夏小唯明知故问:“聊什么?”
“你说呢?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夏小唯继续装傻:“我真的不知道,你说清楚一点。”
“跟我装什么纯洁。”连秋乐呵呵地说着,语气陡然变得暧昧,“我想你想得快发狂了,我好几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下次见面你要小心,我一定会做得你下不来床。”
尽管连秋说了一长串肉麻的情话,然而夏小唯却没有听进去,他的心思始终驻留在那人的前半句话上——“跟我装什么纯洁”。因而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我很脏吗?”
“什么?”连秋一头雾水地问。
“我不纯洁么?”夏小唯又问。
连秋似乎依然有些迷茫,电话那头只剩下呼吸声。许久他才开口:“你在说什么?”
“前面你说我装什么纯洁。”
连秋恍然大悟,轻轻呼了一口气:“开玩笑的,生气了啊?”他语气中又带上了笑意,“我差点忘了,你是属猫的。”
夏小唯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连秋叹口气,无奈地说:“怎么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你可是男的啊,纯不纯洁的有什么关系!”
“我跟很多男人上过床。”夏小唯沉默了一会,语出惊人。
连秋也安静了一会,声音低沉得有些严肃:“你是想气死我吗?嗯?”
“我只是实话实说。”
连秋再次叹口气,说:“我也跟很多人上过床。”
夏小唯再次沉默了一会,说:“你不介意?”
“很介意。”连秋的话令夏小唯一惊,但那人又说,“但是没办法,先认识你的人不是我。我只能坦然接受。”
夏小唯听了那人的话,只觉得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电话那头的人依然语气严肃:“下次别再说这种话气我了,知道么?”
接着两人的话题又同一开始一样,聚焦在电影与剧组上。夏小唯尝试着想把话题往电话做爱上引导,但他悲哀地发现他们之间连秋才是真正的主导者,他习惯了被动接受却缺乏主动引导的能力。而他又不愿主动提出在电话里做,因而两人的对话始终缺乏营养。最后连秋懒懒的一声“做吧”,轻而易举地就将话题引到了他期待的轨道上。当连秋说“内裤脱掉,自己把屁股扒开”的时候他瞬间就起了反应,这回连秋直接跳过润滑喘着粗气就模拟进来了。那人嘴上的淫词秽语较之昨日更是不堪入耳,夏小唯在听觉的感官刺激下竟用手插着自己就射了。过程中连秋始终显得有些粗暴,还带了几分懒散。当夏小唯说自己射了的时候,他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声:“草!”然后他又在电话里同夏小唯说了会情话,直到夜深才挂了电话。
夏小唯躺在床上的时候又开始想连秋,想那人此刻在想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犯傻了。那些平日里他从来不会出口的话竟傻傻地说出口了,他从来不会在意的事情那时竟开始计较起来,他从来没羡慕过他朋友列火那样干净而单纯的男孩子此刻他竟十分羡慕。他惊慌地发觉他已在名为连秋的沼泽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了。
将睡未睡之时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最卑微的不过是人的感情。
他又一次地栽了。突然间他竟感到有些害怕。
14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夏小唯和连秋夜夜隔着电话亲热,以至于夏小唯眼眶下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深重,使得化妆师都忍不住再三开口提醒他注意保养。白天拍戏的时候夏小唯也无精打采的,一有空就坐下来捏着手机发呆。有时连秋会给他发短信,然后他们在短信里互相调情。
夏小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地渴望过性。
幸好这时剧组给所有工作人员放了个一个礼拜的大假,大家欢呼着收拾行囊登上了回家的车次。夏小唯独自背着背包走在偶尔有汽车驶过的马路上,一辆豪华的房车突然停在他面前。徐蕴从窗里探出头来朝他打招呼:“夏小唯,上来!我送你回去。”
夏小唯也不同他客气,毫不犹豫地便上了车。一走进那宽敞的车厢他才看到徐坚正伸着长腿坐在沙发上,看向他的眼神依旧的意味深长。
夏小唯犹豫了一下,才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徐蕴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递给他,说:“七天你准备怎么过?”
夏小唯想到连秋,沉默着没有吭声。
徐蕴见状,便欢快地提议道:“不如你去我家玩两天吧。”
夏小唯下意识地看了徐坚一眼,那人也正玩味地看着他。夏小唯连忙摆手说:“那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的。”徐蕴依旧盛情邀请着他,“我家很大,你来了可以随便挑一间喜欢的房间。”
“不了。”夏小唯坚持道,“我回家还有点事呢。”
徐蕴不死心地游说他:“你不方便的话就住3天好了。”
夏小唯有些无奈,他不明白这大少爷为什么对他这么热情。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婉拒他的好意时徐坚在一旁拿起了对讲机:“老王,先送我到上海,然后你再送小蕴去杭州。”
夏小唯心下觉得奇怪,但见徐蕴表情没什么变化,也只得将好奇吞下肚去。等车子驶到上海,徐坚下了车,一手撑在门上望着车里的夏小唯:“你是要跟我一起下车,还是去杭州陪小蕴玩两天?”
夏小唯避那人如蛇蝎,在这犹豫的当口,徐坚便强硬地说:“那你就陪陪小蕴吧。”朝徐蕴打了个招呼,徐坚便迅速地消失在了人海里。
徐坚一消失,夏小唯便问出了想问的问题:“他不跟你住一起么?”
徐蕴摇摇头,说:“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搬出去一个人住了。”
夏小唯轻轻呼了口气,和徐蕴两人一路谈谈说说,很快车子便驶到了一处豪华的庄园内。夏小唯从没见过占地面积如此广阔的住宅,这庄园豪华得仿佛能将人心底里的每一寸自卑都压榨出来。两人踏着长长的鹅卵石小道走到城堡般的别墅内,一路上却只见到一个管家和几个佣人,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徐蕴这么热情地邀请他来做客了。
“你爸妈呢?”夏小唯好奇地问。
徐蕴表情淡淡的:“出国了。”
夏小唯耸耸肩,跟着徐蕴来到二楼的一间客房内。他将行李中的衣服拿出来挂好,又去浴室迅速地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便听见徐蕴在楼下喊他。
“夏小唯,下来游泳。”
夏小唯只得按耐下跟连秋打电话的欲望,穿上泳裤又在外面套了件裕袍匆匆下了楼。
两人在蔚蓝色的泳池内尽情地玩了个痛快,直到夕阳西下才从水里爬出来。徐蕴脸上红扑扑的,显然玩得很是尽兴。他吩咐佣人准备了两份西式的晚餐,两人在巨大的落地窗边就着夕阳的余晖享用了一顿精致的晚餐。
吃完晚饭徐蕴又兴致勃勃地提议打牌,夏小唯近来睡眠不好,此时早已有些累了,但见徐蕴兴致盎然突然之间不忍拒绝,便又陪着他打了几圈斗地主。论玩乐夏小唯是个中高手,徐蕴哪是他的对手,十副牌里他能赢一两副便是万幸了。徐蕴显然越挫越勇,要同他打浙江这边流行的双扣。虽然规则不尽相同,但打牌无非是这些套路,一两副之后夏小唯便领会贯通,再次将他打了个落花流水。
等徐蕴终于肯收手已是午夜,夏小唯打着哈欠上了楼。刚在床上躺下徐蕴便推门进来,问他能不能同他一起睡。夏小唯捏着手机恨恨地说不行,一向笨笨的徐蕴此时却好像迅速吃准了夏小唯口硬心软的性子,软磨硬泡地躺在他旁边不走了。夏小唯无奈,只得给连秋发了个短信:“今天不能打电话了。”
连秋很快回复道:“为什么?我想你想了一天了。”
夏小唯脸上泛起甜蜜的笑容,迅速地在键盘上敲下一句话:“我在徐蕴家里。”发送之前他犹豫了下又删掉了。他不想让连秋知道他同徐家的人关系不错,尽管徐蕴是徐蕴,徐坚是徐坚。于是他又重新打了一行字:“我回家了,隔音不好,怕我妈听见。”
连秋很快表示了理解,在短信里同他说起了甜言蜜语。夏小唯与连秋在短信里聊得热火朝天,直到耳边响起轻微的呼呼声,他才恍然想起旁边还睡了一个人。徐蕴在他身旁弯成虾米状睡得一脸不设防,夏小唯想到初见他时只觉得这人一脸傲慢,不由地有些恍惚。他发了好一阵呆,直到手中的手机再次剧烈地震动起来,他才回过神同连秋继续在短信里大战三百回合。
那晚夏小唯握着手机与连秋聊到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天他直睡到日上三竿,最后是被徐蕴摇醒的。
“我们今天去连家找苏摩玩怎样?”
夏小唯眼皮跳了一下,眼睛依然微眯着睁不开然而思维瞬间清醒了。
徐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脸抱歉地说:“我差点忘了,你跟他关系不好。”
夏小唯睁着惺忪的睡眼,问:“他家在这附近么?”
“嗯。”徐蕴点点头,“走过去十分钟就到了。”
夏小唯对于连秋家的好奇已盖过了对苏摩的厌恶,便说:“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徐蕴不解地望着他:“你不是跟苏摩不和么?”
“就在门口看看嘛。”夏小唯一骨碌坐起来,转眼间已穿戴完毕,“我想看看连家什么样子。”
夏小唯来到连家大门口的时候心情不由地有些激动。连家高大的铁门此刻正紧闭着,透过一根根顶尖直冲云霄的栏杆可以看到门内广阔的草坪,碧绿的嫩草长得整齐而规范,显然有专人定期为其保养。远远的还能看到一幢欧式三层别墅坐落在庄园深处。夏小唯想象着连秋曾同他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或在别墅内走动,或在草坪上发呆,不由地就有些痴了。
“据我所知只有苏摩住在这里,还有两个只在周末的时候回来住一两个晚上。”徐蕴说,“有几次我去找苏摩连秋也在,他们俩关系很好呢。”
听到连秋的名字夏小唯不由地竖起耳朵,但听到下半句话的时候他有些不信。他想起连秋曾亲口对他说苏摩总好像戴着一张面具。于是夏小唯脱口而出:“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徐蕴扬了扬眉毛,“连秋每次周末回来都会给他带一盒巧克力,好时费列罗明治轮换着来,关系还不好么?”
夏小唯不自觉地往后跌了一步,问:“你怎么知道的?”
徐蕴笑了:“因为那些巧克力有一半是我吃的。”
夏小唯犹在挣扎:“也许那些是连烨送的,你搞错了。”
“我亲眼看到的。”徐蕴不可思议地看着夏小唯:“他们是兄弟耶,关系好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是啊。他们是兄弟。夏小唯开始安慰自己:不就是随手给他带几盒巧克力么?他在计较什么呢?
但是连秋还没有风雨无阻地给他带过巧克力呢。
这样想着夏小唯就有些不高兴了。后来不论徐蕴叫他玩什么夏小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晚上他寻了个借口早早地躺下睡觉了。第三天早上他不顾徐蕴的再三挽留坚决地踏上了回上海的路程。
坐在火车上的时候他打开已经关了一晚上的手机,里面跳入了许多条未接来电的提醒,来电人无一例外都是连秋。夏小唯生了一天一夜的闷气,此刻依然愠怒难消。他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想着连秋或许是为了迎合他才对他说自己不喜欢苏摩的。又或许连秋在苏摩面前也是这般地说起自己,然而当着自己的面却可以一点声色也不外露。最后他竟悲天悯人的想到自己一贯的遭遇,暗道难道这次他又遇人不淑了吗?
夏小唯到了上海就直奔那闹中取静的洋房。洋房依然安静地坐落在闹市中,孤独而又落寞地看着车来车往云卷云舒。他轻轻地推开厚重的铁门,铁门发出了一声厚重的声响,寂寞带着历史的尘嚣向他扑来。夏小唯慢慢抚过木质的楼梯扶手来到两楼,对着挂有轻薄缦纱的床发了一阵呆,而后平躺上去,给连秋发了条短信。
“我想见到你。立刻。”
发完短信他便开始揣测连秋会对他说什么,他想连秋一定会说一番甜言蜜语,哄得他开开心心的,然后他便会在不知不觉间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一定是这样。
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连秋的回复。他渐渐地感到焦虑,开始坐立难安起来。他打开电视,却无心于液晶屏上究竟在上演着怎样的悲喜剧。他忍耐不住地给连秋打了个电话,那人的手机竟关机了。
然后他便将被子蒙在头上睡了。他睡眠很浅,总在将睡未睡间徘徊。即便闭上眼睛他依然能感到心头的沉重。不知道过了多久,洒进窗内的光线似乎一点点变得暗淡下去。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夏小唯瞬间醒了。他害怕地想,来人会是谁呢?一定不是连秋,连秋还在四川拍戏。那么,除了连秋,还会是谁?
脚步声慢慢地朝床边移来。夏小唯紧紧地抓着被子,心如擂鼓地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一双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被子。夏小唯颤抖着身子试图守住最后一道防线,接着一个最不可思议却几乎令他落泪的声音响起了:“亲爱的,是我。”
夏小唯依然无力地抓着被子,他怕自己一放开便会忍不住扑到那人怀里。连秋连人带被子将他扣入怀里,笑着说:“不是说要立刻见到我么?现在我来了。你怎么又不肯见我了呢?”
夏小唯在被子里闷了一会,最后终于忍不住扒开被子紧紧攀上连秋的脖子。连秋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两人紧紧相拥了不知多久,夏小唯才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连秋放开他,双手扳着他的脸说:“不是你叫我来的么?小傻瓜。”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夏小唯看着他的眼睛说。
“就算你叫我去摘月亮,我都会为了你去把月亮摘下来。”连秋信誓旦旦地说。
夏小唯打蛇随棍上,便道:“那我要月亮,你去帮我摘下来。”
连秋歪着头看着他,问:“你真的要?”见夏小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连秋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那好吧。等晚上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等到了晚间月亮高高在夜幕上挂起的时候,连秋带着夏小唯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条老弄堂里。夏小唯心下好奇,忍不住问大步走在他前面的人:“你真的能帮我把月亮弄下来?”连秋回头朝他一笑,说:“相信我。”然后他叫夏小唯站在原地等他,自己则走到一个坐在家门口的老人面前,低头同他说着什么。连秋和那人说了很久,最后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钞塞在老人手里,老人才朝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