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唯还未从这人突如其来的翻脸里反应过来,但听了那人的话他下意识地反唇相讥:“我才不会去找你。”
那人听了也只是点点头,道:“这样最好。我承认我还是喜欢你,想到从此要失去你就万分舍不得。”说着他竟微微地红了眼睛,但转瞬间他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但我想我们已经没有继续相处下去的办法了。我厌倦了无穷无尽的解释。你不愿意做我的情人。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不会在分手之后死缠烂打。不管有钱还是没钱,我都做不到。那我们就做路人吧。”说着他一一拿起散落在桌上的手表、钱包等物件,道,“我要出去一下,你等下走的时候替我把门关好就行了。”
夏小唯愣怔地看着那人走到房门口,眼看就要从眼前消失,那人蓦然停住了脚步,转头问他:“关于我和季吟竹的事情,还想听吗?”见夏小唯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不回答,连秋继续说道,“之前一直不说,是因为羞于启齿。一个男人利用一个女人来成事,说起来都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利用了她,利用她来炒作,将自己推到公众视野里,就这么简单。至于后来被你撞见的拥抱,是我允诺了的作为利用她的回报。我答应她,要一直在公众面前维持男女朋友关系,直到她提出‘分手’为止。你应该懂的,所有登在杂志上的照片都是我们自己找人拍的。那段时间之所以没来找你,一是因为分身乏术,二是怕被真正的狗仔拍到节外生枝,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连秋顿了顿,又道,“到今天也没必要瞒你,当时我心烦意乱,想避开你静一静。”
这人诀别一般的语气令夏小唯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他猛然站起身道:“你之前为什么不说?为什么非要到现在才说?”
连秋叹口气,道:“非要靠说的吗?我说我是认真的你就信,我说我没有想过要认真你也信,你到底信哪个?”说着他捂住自己的胸口,真挚地道,“你问问自己,这里难道什么也感觉不到么?”
说完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连秋依然站在门口,不知为了什么,只静静地看着夏小唯不说话。夏小唯也回望着那人,他忽然间不确定,他是否应该开口挽留眼前的人。
他心乱如麻。
连秋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何反应,便叹了口气。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这样从夏小唯视野里消失了。
夏小唯披衣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他想看看楼下是否会出现那人的身影。然而当他猛然拉开厚重的窗帘,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幢熟悉的洋房,以及洋房前那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的秋千此刻正静静地垂落着。
夏小唯心里一惊,猛然跌坐在地上。
啊!在那些刚从四川回来的日子里,他日日孤单落寞地抱着一丝可怜的希望等待连秋回来,连秋是否就站在这面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秋千上的他与此同时思考着两个失去信任的人该如何地走下去?
26
那天心不在焉地离开连秋的公寓之后,夏小唯便直奔火车站去了。前一夜他搭乘刘导的车回的上海,现在不得不坐火车回杭州拍戏。到达片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本以为免不了挨一顿骂,不料刘导一见他就笑盈盈地上前来嘘寒问暖,对于他迟到的事只字未提。
“以后可要替我在连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啊。”刘导脸上有几分得色,“没有我牵线搭桥你能攀上这高枝么?”
夏小唯皱着眉忍下了满心厌恶的情绪,沉默着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刘导见他这幅模样,便冷笑一声,道:“这么快就摆起谱来了?你这种男孩子我见得多了,趁能捞的时候赶紧捞几笔吧!”
夏小唯再忍不下这口窝囊气,不满地道:“你说够了没有?你早上没刷牙吧?嘴巴这么臭!谁稀罕他这根高枝,给我攀我还不要攀呢!”
“哟呵!”刘导不屑地说,“昨天晚上怎么不见你那么清高啊?全桌的人都看见了,你死死地抱着连秋不放,甩都甩不开。”
夏小唯猛地一摔手中的剧本,大吼道:“操!你当我愿意啊?我不是嗑药了吗?你磕了药还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嘴巴放干净点!昨晚可没人强迫你。”
“妈的!还不是你非缠着我给我说戏?想跟老子上床就直说,还找什么借口!我直说了吧,就你这种货色,给我一亿美金我都不干!”夏小唯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眼见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他猛地踢了下脚下的椅子,道,“这戏我不演了,你找其他人吧!”夏小唯说着露出讽刺的神色,“反正想上你床的人多的是,对么?不过你最好悠着点,少磕几粒伟哥,死在床上就不好看了!”
此刻刘导早已怒不可遏全身青筋暴起,他用力推了夏小唯一下,把夏小唯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居高临下地指着夏小唯骂道:“妈的,你想死啊?真以为有连秋给你撑腰就了不起了是不是?给你几分颜色还开起染坊来了!我叫他一声连总是给他面子。你给我等着,别让我等到你被玩腻那天。否则我马上整死你!”
“你来呀!你来呀!”夏小唯从地上爬起来,一张小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整死我!”
刘导环视了一周,见周围的人都或好奇或幸灾乐祸地抱臂围观着,便撂下狠话道:“告诉你,你别不知好歹。我帮着黑帮老大拍电影洗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喝奶呢!想跟我斗狠?我找人玩死你!”
夏小唯有瞬间的慌乱,“黑帮”两个字将他镇住了。但他还是不甘示弱地道:“我等着!你别让我失望!”
“给我等着!”刘导撂下这最后一句话,便转身拍戏去了。夏小唯则恍恍惚惚地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剧组。
方才他周身仿佛游走着一股莫名的邪火,逼得他想破罐子破摔地发泄。他觉得人生非常灰暗,前方似乎没有了继续走下去的道路。起初他无惧无畏地与刘导叫板,然而冷静下来之后他隐隐有些害怕。
他一向孑然一身,如今再度回到原地。孤零零立足于世,无牵亦无挂。他犹记得小时候父母打离婚官司,两个人将他当皮球一般踢来踢去,谁也不愿意要他。自此被抛弃的滋味一直萦绕于怀,就连梦中也无人对他细心关怀。
他忽然十分想念连秋。他掏出手机,手指久久地停留在那个人的名字上,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按下通话键。
他当初同那人说分手,只是想以退为进,换取那人的重视与挽留罢了。
不料那人却连任何挽留的话语也没有说。
他毫无目的地在杭州城内乱晃,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连秋家门口。大门毫无悬念地紧闭着,夏小唯茫然地对着草坪后的别墅发了一阵呆,突然间大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夏小唯吓了一跳,这才看见徐蕴和苏摩正并肩从里面走出来。
徐蕴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夏小唯闪躲不及,只得故我地双手插在口袋里,视线却落在苏摩身上。他的鼻子已然痊愈,粗看与过去并无二致。
“你回去吧。”徐蕴说,“小心鼻子又流血。”
苏摩点点头,看也不看夏小唯,便转身朝里走。夏小唯本已做好反唇相讥的准备,见他这般模样,倒有些惊讶了。
“老远就看到一个人杵在门外,我还以为是谁呢!”徐蕴笑着说道。
夏小唯心思依然在苏摩身上,道:“他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
“苏摩呀?”徐蕴说,“他现在不能做剧烈运动,心情也要保持平和,否则鼻子很容易旧伤复发。”
“真可怜。”夏小唯说,“那他以后不能做爱了?”
徐蕴顿时哭笑不得:“你这个人!我没话说了。”
两人说着往徐蕴家里走,夏小唯讲到自己方才的遭遇,嗤笑着道:“那个刘导真好笑,黑帮老大都扯出来了。我看他就是在虚张声势。”
他如此说,是想试探刘导的背景。徐坚是此道中人,徐蕴应当了解一些。
果然,徐蕴说:“你别小看那个刘导,他以前真的帮黑帮洗了不少黑钱。他很懂得投其所好,逢年过节的时候他都是那些老大的座上客。”
这时一辆跑车疾速从远处驶来停在他们面前,而后徐坚从车上走了下来。徐蕴一见他,便道:“徐坚,那个刘铭盛,你认识的吧?”
“认识啊!怎么了?”徐坚将手中的车钥匙递给佣人,道,“这是个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小人。上回有个小演员当众不买他帐,他觉得丢了面子,后来被他狠狠收拾了一顿。”
夏小唯牙关颤抖地问:“怎么收拾的?”
徐坚玩味地看着他,说:“就是找几个男人轮了他,还拍了片子。后来有人托我帮这个小演员说情,好歹把片子还给人家。”
“那片子还了吗?”
“还是还了。”徐坚笑了笑,“不过我估计他手上还有备份。他不过是卖我个面子。他背后的人我见了也得尊称一声‘老大’。我当小喽罗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把手了。”
夏小唯听得脸色煞白,道;“刘铭盛充其量就是条走狗。”
“打狗也要看主人,懂吗?”徐坚这才不紧不慢地问,“怎么,你得罪他了?”
夏小唯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晚夏小唯仍旧住在徐宅里。到得夜半他依然辗转反侧了无睡意。他披衣起身,慢慢踱到徐家大宅外。漆黑的夜里万籁俱寂,没有一丝人声。不知不觉,夏小唯再一次来到了连家大门外。他的视线穿透黑漆漆的夜色,仿佛到达了远处那幢别墅。
此刻,连秋应该在上海吧?那人会否和他一样,在深夜里辗转难眠?夏小唯心想。
他在门外痴痴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霓虹灯闪烁的方向走去。他来到一家尚未关门的电影院,电影院里醒目地挂着《仙宫岭》的海报。夏小唯掏钱买了一张票,而后独自一人坐在最后一排静静等待电影开始播映。
时值夜深,影院里的观众寥寥无几。夏小唯头戴一顶贝雷帽,整个人都几乎埋入了大衣里。很快影片开始了。一开始的情节是夏小唯所不熟悉的。三个背负着各自的伤痛的青年在成都这所方经过一场大劫的城市里彼此取暖。后来他们开始坐着火车出走,隆隆的火车驶过巍峦叠嶂,经过长长的隧道,从光明到黑暗,再从黑暗到光明。
他们彼此依靠,互相抚慰,直到有一天,女主角看到男主角在酒吧昏暗的角落里同另一个女子激吻,她愤然离开了这个三人的小团体。
但最终她还是回来了。
因为她别无去处。
回来之后他们依然坐着破旧的火车去向不知名的远方。周而复始。
他们不知道出路在何方,但至少他们彼此携手相伴。
虽然是文艺片,但夏小唯却没有看得昏昏欲睡。他耐心地从片头看得片尾,当影片末尾屏幕上打出演职员名单的时候,夏小唯的眼睛睁得很大。他紧紧地盯着连秋的名字,直到那名字慢慢上移消失在屏幕上。他觉得整场电影仿佛是一场梦,在这场梦里他同连秋很近。
回去的时候夏小唯刻意选择了一条可以经过连家的道路,临近连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看到那里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他慌忙闪到一旁偷眼望去,却见连秋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夏小唯的心怦怦跳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只见他绅士而又礼貌地打开后车门,如同车童一般,恭敬地请出了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乍看之下颇像连烨的老年版。
“爸。”连秋只轻轻唤了一声,却换来老人一声咆哮;“你不要叫我爸!我没有你这种儿子!”
连秋脸上顿时露出无措的表情,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随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解释道:“连烨的事真的和我无关。我没有打算落井下石。”
老人挥开他扶着自己的手,怒气冲冲地道:“是不是你干的你心里清楚。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年我好心帮别人养儿子,结果养了一头白眼狼。”
连秋脸上依然挂着一抹笑,好似这些指控与他无关似的:“爸你是不是糊涂了?我是你儿子啊!怎么会是别人的呢?”
“你不要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老人拧起了眉毛,“你是你妈在广州生的,谁知道是谁的野种?要不是你妈后来得了癌症,我才没那么好心收留你!”
“爸。”连秋又软绵绵地叫了一声。他徒劳地试图维持住脸上的笑,然而那双受伤的小兽一般通红的眼睛却出卖了他。他咬了咬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小唯从未见过那人这般脆弱的模样,顿时心都快碎了,只恨不得上前将那人抱在怀里。
“你今天收拾下,明天就搬出去吧。”老人掷地有声地道,“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说罢便转身迈进了大门,不再理睬身后连秋声声的交唤。
“爸……”
夏小唯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偷偷看着那个伫立在门前的落寞身影,想要走过去步子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般,最终他也只是默默地躲在阴影里瞧着那个受伤的人,直到他走进铁门去,才敢从黑暗里走出来。
27
过了几日徐蕴的生日派对终于姗姗来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今年徐蕴改在阴历生日的时候筹备派对,后来又一拖再拖,最终举办派对的时候已是春花初开时分。夏小唯问了徐蕴,才知道是因了前一阵忙着《守护天使》的事宜,分身乏术,现在开派对是为补办。
夏小唯料想连秋会来,因而特意去杭州乔治做了个新发型。派对那天他一反常态穿得花枝招展,犹如一只花孔雀,生怕别人认不出他似的。
派对在徐蕴家里举办,徐坚不仅命人在草坪上摆满了长长两桌的蔬果饮料甜点等吃食,还邀请了一个乐队来助兴。派对还未开始草坪上便已站满了宾客,其中许多都是圈内熟识的面孔。夏小唯在人流里勉为其难地和周遭的人寒暄了好一会儿,依然没看见连秋的身影,便觉有些无趣。他寻了个借口抽开身来,独自往徐蕴家二楼阳台上走去。所谓站得高看得远,等他看见连秋再下来也不迟。
等他走到二楼却看见徐坚正在阳台上和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子聊天。那人留了一头清爽的短发,一双寒潭似的双眼里此刻微微泛着笑意。夏小唯定睛一看,此人不是许品非却又是谁?夏小唯下意识地转身要走,却忽然被身后的徐坚叫住了:“夏小唯!”
夏小唯只得转过身来,与许品非的视线碰个正着。那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神依然同过去一样波澜不兴。
徐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夏小唯不愿过去,便遥遥地喊:“你要说什么?”
“你先过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夏小唯满心不愿,但只得过去。走近了,他闻到许品非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他吸了吸鼻子,闻出了那是Kenzo的纯净之水。他曾经在商场里看到过香水的瓶身,只一眼便被深深迷住了。
他还在走神,忽听得徐坚说:“最近《守护天使》收视率不错,我想帮你和徐蕴开一个影迷见面会,你有空参加么?”
夏小唯惊呼了一声。他最近终日神不守舍,连《守护天使》开播都不知晓。在许品非幽深的注视里,他略有些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徐坚点点头,说:“那好,我现在就交代下去。”说罢他朝许品非点点头,便转身往楼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