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只剩下他和许品非二人。夏小唯掏出烟来点了一根,借以驱散此刻的尴尬。许品非也在不做声地抽烟,偶尔转头看他一眼。在夏小唯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是寡言的人,只除了调情的时候。
很久,久到那弥漫的尴尬与隐秘的神伤终于随着烟雾一道被风吹散的时候,夏小唯忽听许品非开口道:“抱歉。”
夏小唯终于转头看他一眼,锐利地问:“抱歉什么?”
许品非轻轻弹了一下指尖的烟灰,欲言又止。
“我不是列火。你说风就是风,你说雨就是雨。你说我爱你就兴高采烈,你说对不起就欣然接受。”夏小唯一股脑地说。
许品非点点头,道:“我明白。”
“那你现在道歉有用么?”
“我只是想这么做。”许品非定定地看着他,“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还有一个解释。”
夏小唯想了想,说:“可我已经不想听了。”
许品非并不接话,转而问道:“最近过得好吗?”
旧时情人的这一问候总是令人百转千回。夏小唯看着楼下往来的宾客,反问:“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许品非微微勾起嘴角,道:“吃得下睡得着就是好。茶饭不思就是不好。”
“那你一定过得很好了!”夏小唯由衷地说。
许品非脸上露出欢愉的笑意,嘴角也愉快地扬起了。他微抿着唇并不开口,答案不言而喻。
夏小唯忽然有种感觉,那就是连许品非都能露出这么愉快的笑容,而为什么他却依然愁容满面?他沮丧地趴在阳台上,忽然看见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优雅地走来。夏小唯顿时精神一振。眼看那人越走越近,夏小唯正想着要不要下去主动同那人打个招呼,这时那人突然抬起头望见了他。四目相对,只一瞬的交汇之后,连秋却转身就走。好似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夏小唯傻眼了。顾不上同许品非说一声,夏小唯转身就往楼下跑。待他跑到一楼那人的身影已经走远了。夏小唯正待要追,却忽然被旁边的人拉住了。夏小唯转头一看,才发现徐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身边。
“见到许品非了吧?”徐蕴挤眉弄眼地说。
夏小唯不耐地挥开他,道:“你好迟钝!”
徐蕴愣住了,呆呆地问:“你怎么了?”
“许品非早就是过去时了!”
“那你的现在时是谁?”
夏小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道:“刚才连秋怎么来了又走了?”
徐蕴瞬间露出生吞了鸡蛋的表情,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
夏小唯恨恨地跺了下脚,撇下他提步去追连秋。他一路跑到徐家大门外,路上早已没了连秋的身影。电光火石之间夏小唯忽然想到连秋或许是看到了他和许品非在一起才转身就走的,一时之间懊悔不已。他走到连家门口,铁门毫无意外地紧闭着。夏小唯颤抖着手伸向门铃,然而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摁下去。
如果连秋不理他他又该怎么办呢?
夏小唯在门口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摁下了门铃。他想哪怕只是听听那人的声音也好啊!很快那头被接通了,一个呆板的女声想起:“找哪位?”也许是连家佣人吧。夏小唯顿时失望不已。
他又在门口眺望良久,才转身回到那觥筹交错的地方。他满心懊恼地在长桌边啃了几个甜甜圈,吃到第五个的时候旁边响起了一个愉快的声音:“连秋不要你了?”
夏小唯嚼着甜甜圈怒目而视,却见说话的人正是大腹便便的刘铭盛。“关你屁事!”夏小唯怒道。
刘铭盛不以为意,反而将手抚上了夏小唯挺翘的屁股,不无色心地道:“他不要你我要你。你跟着我我保管你片约不断。”
“去死吧!”夏小唯大力挥开那作祟的手,将盆子里的甜甜圈轮番往那肥胖的脸上扔,嘴里不断地骂:“想我跟你?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就这狗样也敢追老子!呸!”
刘铭盛躲闪着夏小唯扔来的甜甜圈,到得后来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恼羞成怒地骂道:“别给你脸不要脸!不就是个有钱就能上的小戏子么!还摆起谱来了!”
夏小唯被彻底激怒了,拿起旁边的白煮蛋就朝那人身上扔。“给谁上都不给你上!给我滚!滚!”嘴上骂着,扔鸡蛋的手却不停下,刘铭盛没扔到,倒有不少扔到旁边的人身上。
此时早有人在一旁劝架,只是暴怒的两人谁也不睬他。后来徐坚终于出现了。他叫徐蕴拉住夏小唯,自己则对气得满脸通红的刘铭盛说:“刘导你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何必跟个跟你儿子一般大的小演员一般见识?”一句话说得刘铭盛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碍于徐坚面子而隐忍不发。
“你太暴躁了!”徐蕴对夏小唯说,“跟你说了他有黑道路子你还得罪他。”
“哼!”夏小唯还在气头上,大吼道,“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
徐蕴听了只是摇头。
很快佣人将凌乱的战场收拾干净,宾客再度散开各自欢声笑语,派对又恢复了一派喜气的模样。夏小唯躲在一旁喝着一杯马提尼,这时有一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夏小唯惊喜地抬起头,却失望地发现来人是许品非。
许品非笑了一下,说:“在等谁呢?看见是我这么失望。”
夏小唯捏着手中的杯子不吭声。
许品非叹口气,说:“你还是这个样子,浑身都是刺,到处树敌。以刘铭盛的性子,他是一定会报复的。”
夏小唯“哼”了一声,说:“我会怕他?”
许品非又叹了口气,道:“你这样激怒他,到底是生气,还是在自暴自弃?”
那人的话令夏小唯浑身一抖。他试图以虚张声势来掩饰心中的恐惧:“就算自暴自弃也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许品非不容置疑地将一张名片塞到夏小唯的口袋里,说:“这是我名片,你拿着。需要帮忙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夏小唯想将名片扔出来,然而手却被许品非摁得死紧。夏小唯难过地看着他,问:“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亏欠我的,想补偿我?”
许品非看了他一会,才说:“如果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夏小唯别开头去不再看他。许品非见他平静下来,随即放开了摁着他的手。他抬起手摸了摸夏小唯的头,然而这一动作却令夏小唯无比想念连秋。
如果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连秋该有多好!
28
这一场盛大的派对一直持续到午夜十二点依然没有结束的迹象。夏小唯感到乏了,就径自往门外走去,那里稍微安静些。走到门口他看到许品非正靠在墙上抽烟,他的手里拿着红中华的烟盒。
“换香烟了?”夏小唯脱口问道。
许品非抬头看他一眼,对他的突然出现表现出了微微的惊讶。“这个啊,别人给的。”
“听说你们现在住在杭州?”夏小唯又问。
“是啊。”
“住哪里呢?”
“在河坊街附近。”
夏小唯无聊地开始没话找话,说:“那里有很多好吃的。”
说起这个许品非显得很无奈:“那家伙非要住河坊街,我也没办法。”许品非口中的“他”显然是指列火。
“那里地段很好啊。”
“只是暂时租的房子。以后还是要搬走的。”
“为什么?”
许品非表情无奈:“天天都要吃臭豆腐,一吃就是八个十个,迟早吃出毛病来。”
“那你说说他呀。”夏小唯说。
“他现在胆子大了,敢不听我话了。”说着许品非脸上露出些许戾气,“我迟早要收拾他。”
夏小唯还想说什么,这时许品非的手机铃声响了。他对夏小唯说了声“抱歉”,就走到一旁打电话去了。那个男人一直走到十米开外才停下,夏小唯远远地看着他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拿着手机,面无表情地对电话那头说着什么。没有多久,许品非便挂了电话朝他走来。夏小唯忍不住问:“这么快打完了?”
许品非淡淡地说:“他一会还会再打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许品非的手机再次响了。许品非又说了声抱歉,这次只走开三两步,夏小唯隐隐约约听到了电话那头聒噪的声音,然后他听到许品非只简单地说了句“我很快就回来”,电话再次被挂断。
夏小唯忍不住说:“你这么对他他不生气?”
许品非扬了扬眉毛,反问道:“我怎么了?”
“感觉很冷淡。”夏小唯据实以告。
“我只是懒得陪他发神经。看着吧,等会他还得打来。”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会许品非的手机再次响了。在电话铃声唱响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夏小唯眼花了,他仿佛看到许品非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这次许品非没有接电话,而是向夏小唯道了别。“我再不回去电话要被他打爆了。”许品非说。
夏小唯朝他挥了挥手,而后将双手插在口袋里,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个男人远去。
他忽然觉得有些寂寞。他也希望在这夜半时分能有一个电话催他回家。
平静地过了几日,夏小唯接到沈煜棋的电话,邀他一道去徐坚的酒吧找仔仔玩。夏小唯正觉得满心寂寞无处排遣,便答应了下来。他见到了久未谋面的Ken,他脸上的笑容依然令人如沐春风,看得夏小唯一阵恍惚。在那灯红酒绿的地方玩了一阵,肚子里的酒精越积越多,寂寞却依旧没有被排遣出去。狂饮了个把小时之后夏小唯便找了个借口退了出来,独自往厕所去醒酒。
在狭窄的过道上夏小唯突然被旁边经过的人猛力撞了一下。夏小唯揉着被撞疼的肩膀怒目而视,发现那人好巧不巧正是刘铭盛导演。那人见是他,一双小眼睛里顿时闪烁起了不怀好意的精光。夏小唯没来由地慌了一下,匆匆说了句“走路不长眼啊”,便转身往厕所走去。
夏小唯在水龙头下用冷冽的清水泼了几把脸,方觉得舒坦一些。他抽出一张面纸正轻轻擦拭着脸庞,突然从镜子里看见刘铭盛推门走了进来。夏小唯匆匆将半湿的纸巾扔进纸篓想往门外走,然而刘铭盛却不动如山地堵在门前,坏笑着看着他。
“让开。”夏小唯说。
刘铭盛猥亵地指了指自己的下身,说:“你让我爽了我就让。”
“白日做梦!”夏小唯毫不客气地道。
“你要是不这么做,就休想从这里走出去。”
说话间刘铭盛的手就要搭上夏小唯的肩,他敏捷地闪开了。两个人在并不宽敞的盥洗室里展开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夏小唯渐渐就落了下风。他见一间厕所的门敞开着,便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而后大力将门锁上,任凭刘铭盛在门外高声叫骂拳打脚踢。
门在刘铭盛猛烈的踢打下显得有些风雨飘摇,刘铭盛在门外骂骂咧咧了好一阵,才终于走开。等门外终于安静下来,夏小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突然想给连秋打个电话。或许他一直想这么做,只是他好面子,缺少拉下脸皮的勇气。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契机里,他终于可以无惧无畏地打电话给他了。也许他一直都在等待这样一个打电话的缘由也说不定。
电话“嘟嘟”地响了几声,夏小唯还来不及紧张,电话就接通了。当听到电话那头那句语气平平的“喂”的时候,夏小唯差点掉下泪来。过了一会,他才轻轻地跟了一句:“喂。”
连秋在那边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地问:“有事吗?”他的语气既不热烈,也无不耐,平平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夏小唯一时想不起要说什么,又过了一会才说:“我好像得罪了人。”
“谁?”连秋依然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刘铭盛。”
电话那头只余下呼吸声,静默久到令夏小唯开始感到绝望的时候,连秋突然问:“你现在在哪里?”
夏小唯连忙说:“在徐坚的酒吧里。”话出了口他又觉得不对,想要收回已来不及。
不料连秋听了并无责怪之意,只匆匆地说了句“你在那等我”,便挂了电话。
夏小唯刚将手机放入口袋里,就听见盥洗室的门被大力踢开了,而后他所在的隔间的门上再次响起了猛烈的脚踢声,气势比方才更为汹涌。夏小唯这才真正地慌了,他胆战心惊地看着那颤巍巍的不堪一击的门,终于门被凶猛地踢开了。夏小唯看见门外站着三五个壮汉,那三五个壮汉让开一条道,刘铭盛这才露出脸来。
“你们要干什么?”夏小唯克制住害怕,厉声喝道。
“一会你就会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说着刘铭盛朝一个壮汉使了个眼色。那壮汉会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湿毛巾。夏小唯来不及逃,就被那湿毛巾捂住了口鼻。湿毛巾里许是下了什么药,夏小唯感到意识渐渐远去。他知道有人架起他,穿过逼仄的通道,和拥挤的肉池,往门外走去。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反常,只因每一个寂寞的人都在努力排遣着自己的寂寞,无暇顾忌其他。夏小唯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这时他的心里忽然漫起了无边无际的恐惧。他不知道,他和连秋,是不是真的要就此错过了。
夏小唯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置身于一处废弃的工厂里,冰冷的钢筋水泥似乎要将他心底里的每一份恐惧都压榨出来。他惊恐地看到刘铭盛正悠闲地坐在他面前,那人身后站着比方才更多的数十个壮汉,其中一个正在摆弄一架摄像机。
察觉到他醒了,刘铭盛愉快地笑笑:“你终于醒了,我这些兄弟们可都等急了。”
夏小唯艰难地动了动软绵绵的脚,药效依然没有从他身上褪去,故而他们甚至都没有将他捆绑起来。刘铭盛指了指旁边的木马,说:“等会你会趴到那个上面,然后我会用我最喜欢的姿势干你。你是不是想问这是哪里?放心,我们已经出了上海。这里穷乡僻壤的,想看到一个路人都难。”说着刘铭盛突然伸手摸了一把夏小唯的脸,说:“看你吓得,脸都白了。我和我的兄弟们都会好好对你,看到那台摄像机没?”刘铭盛指了指身后的仪器,“它会帮我们留下十分美好的回忆。摄像的是我徒弟,水平没得说,一定把你拍得比《守护天使》里好看得多。”
夏小唯睁着一副惊恐的双眼,牙关止不住地咯咯颤抖。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得罪刘铭盛的下场原来真的会这般凄惨。可是他害怕的,竟然不是将要到来的蹂躏,而是,恐怕今后他和连秋真的将形同陌路。
从今往后,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让他永远也找不到他。
这时刘铭盛站了起来,他使了一个颜色,手下的人立即将夏小唯拎起来,而后摁倒在木马上。夏小唯绝望地侧着头,他看到厂房外的阳光异常明媚,将门楣照耀得金光闪闪。他感觉到有一只恶心的手恋恋不舍地在他臀上游走,可是他全身无力,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他想到那个总是笑微微的男人,不禁眼眶也湿了。早知自己是如此结局,面子于他又算什么?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忽然发现那个他深深想念着的男人竟出现在了眼前。他逆着光站在那金光闪闪的门口,尽管只看到一个修长的剪影,可是夏小唯确定,那正是他朝思夜想的人。他不知道他是否产生了幻觉,可是他分明看见,那个身影正焦急地朝他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