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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尽天下上——by满地梨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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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结罗,只见他已跳开了几丈远,扶着一簇竹子笑得直不起腰了。

不久,他“哎呀”一声,两手捂住脸颊,慌忙向马儿奔去。

第七章

“大人,你轻一点。”

“哦,这样行不行?”

“哎呀痛痛痛,你手又太重了一点……”

“那这样呢?”

“笨死了……”

“这边?”

“你用力行不行啊,用食指和拇指啊……”

“明白了,这样总行了吧?”

“又不是第一次做了,怎么还这样?”怒了。

“这种事就算不是第一次,也还需积累经验的吧?”这个也怒了。

“好啦好啦,慢点来……”

“你配合着点不就好了……”

听说左庶长大人来找结罗先生商量事情,福坎站在结罗门外,刚要敲门时,听到里面传来了这样的对话。他几度抬起手又放下,额头上渗出汗来,不晓得是否应该打扰。

话说,这种时候,实在是不合时宜吧。福坎摸了摸自己快要贴上门板的耳朵,心说没想到望山原来好这口啊,原先的策略完全错了方向啊。他脚往外迈,但是身子却还没动。

“谁在门外?”望山一嗓子把福坎吓了一跳。

望山推开门,就见县令大人神色尴尬地站在台阶上,束手束脚,一副探头探脑想往里看的样子。

“原来是县令大人,有事?”结罗也走出来,怀里抱着笑个不停的睿儿,小腿蹬着,一双胖胖的小手掌伸出来挥舞着。“这孩子真是,每次洗完澡都不肯乖乖穿衣。”

福坎眼神奇怪地看着他们。

“哦,我刚才帮先生给睿儿穿衣来着。养娃娃就是麻烦……”望山大约猜到了福坎为何有这样的表情,心里暗笑,但结罗一门心思都在睿儿身上,并未注意到。

“呵呵呵,是这样啊。”福坎笑得更为尴尬,“对了,内人今日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左庶长大人和先生倘若无事,可否赏脸与在下小酌一杯啊。”

“县令大人好生客气,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望山的肩膀稍微碰了结罗一下,结罗也跟着点头。他估摸着,望山早想找机会多试探福坎一下,眼下现成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再者,无事献殷情,里面的文章大了。

睿儿既然醒了,结罗不想交给别人照看,就干脆抱着。

福坎的夫人张罗了十几样小菜,看起来很花了些功夫,也不落座,和望山与结罗打了个照面就回里屋吃去了。按照这里的风俗,女子是不可与丈夫之外的外姓男人一同吃饭的。

“这么是什么好日子,嫂夫人做了这么些菜?”望山任由福坎往自己杯子倒酒,笑眯眯地也不阻拦。

“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只不过左庶长和先生来了这么久,帮了射月县大忙,在下想来想去也只能略备薄酒,聊表心中的感激之情。”福坎说的诚恳,站起来敬酒,一扬脖,一口闷。

望山冲结罗一挑眉,看似在说:他若真感激,就该把私藏的金子给我几锭,真小气。

结罗白了个白眼——你当他傻的,这一露富,你还不吃定他了。

“本都是我绛双国的百姓,闹到这般境地,若国君知道了一定痛心疾首。我不过是为国君分忧,这点小事,是分内之事,县令大人无需放在心上……”望山也是一扬脖,豪爽地干了手中的酒。

“那是那是,左庶长大人所言甚是。不知道今后有什么打算,据在下所知,三殿下现在下落不明,着实令人忧心哪。”福坎继续给望山斟酒,言语上多了几分刻意的敬畏和尊崇。

看着两人虚与委蛇,结罗心里冷笑,自顾自埋头吃菜,顺便给睿儿喂点儿鸡蛋羹。

“三殿下下落不明?是谁造的谣?”望山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怎么不是吗?”福坎神色一惊,“哎呀,我就说嘛,三殿下英明神武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定然是我那些不争气的属下道听途说,可恶可恶。”

三殿下英明神武?结罗拍了拍胸口,差点把排骨卡进喉咙。

望山摆摆手,皱眉道:“哪有的事,县令大人,你我也算是朋友了……我不妨告诉你,三殿下如今在一处很安全的地方。”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福坎又举杯敬酒,一杯酒下肚,脸色红润,“左庶长大人为何不将三殿下接到这里来呢?在下仰慕三殿下已久,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觐见,倘若三殿下能够到射月谷来,整个射月县蓬荜生辉啊。”

“噢?县令大人此话当真?”望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看起来有些激动。

“自然当真……”福坎手一抖,酒洒了出来。

“那太好了,我其实也希望三殿下能来,但是……不瞒你说,这件事我无法做主,要看三殿下自己的意思,唉……你也知道,三殿下从小在宫中锦衣玉食惯了,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就怕这里……”望山说着说着往四处望了望,轻轻摇头,一脸不满意的样子。他话说一半,在桌子下踢了踢结罗的脚。

结罗瞄了他一眼——干嘛,还需要我帮腔?

望山凑过去帮睿儿擦掉嘴边的羹汁,又踢了踢他的脚——是啊,帮个忙。

“咳咳……”结罗夹起一筷子孢子肉,对望山说道:“诶,望山大人,你尝尝这个,真是美味。你就请三殿来吧,他一定会喜欢这里的野味的。”

“这算什么,三殿下才瞧不起这东西……”望山故作嫌弃地扬起下巴,“平常人家能吃到狍子肉就算极好,但在宫里,这道菜根本上不了桌子,三殿下对吃穿十分讲究,不是你这种卑微的平民能懂的。”

呵,趁机报复我是吧?结罗面无表情地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脚。心说,不就开了个玩笑嘛,让他出了回糗嘛,心眼真小。又小声嘀咕道:“唉……那三殿下现在可怜了,没钱花。”

望山瞪了他一眼。

“呵呵呵,三殿下讲究吃穿用度那是理所当然的,左庶长大人,这点您无需担忧……在下为官几年虽然清廉,但好在勤俭,也攒下了一些银子。您就放心去将三殿下迎来吧,在下担保能让三殿下满意。”福坎脸上的表情更为殷勤,佝偻着身子又给望山敬酒,笑得眉毛直翘。

看情形已经差不多了,望山哈哈一笑,一拍桌子,“行啊,我这就派人给三殿下送信去……不过我固然相信你,三殿下要如何信你所言非虚呢?”

结罗心道,行啊,望山这狐狸着实精明。

一看望山笑得别有深意,福坎一拍大腿明白了:得先孝敬孝敬,意思一下。赶紧回到里屋与夫人一商量,从床底拿出一个小箱子,笑呵呵地捧了出来。

“这是在下给三殿下的小小心意,就麻烦左庶长大人了。”福坎心甘情愿把箱子递上。

望山只打开一条缝,心说,好家伙,至少十个金锭子。

“好好好,就这样说定了……县令大人就等着听好消息吧。”把箱子往胳肢窝一夹,望山朝结罗一笑——我厉害吧?

低头喂睿儿喝汤,结罗懒得搭理他。

过了半天,饭快吃完了,结罗忽然意识到:怎么又无偿帮了他一次,不行,得跟他要报酬,我的月俸一定要高,这是必须的。

两人各自回屋,结罗却将他拦住。

“先生有事?”望山弯着眼角摸了摸微翘的胡子。

“哦,如果大人无事,可否陪我同去弓箭作坊。”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打怀里的睿儿,结罗的眼神比往常要柔和了许多。

“这个……”稍微迟疑了一下,望山笑道:“好,我陪你去,不过请少待片刻。”

他把金锭在房中放好,取出佩剑,这才走出来与结罗并肩出府。

看样子今日结罗不愿把睿儿放下了,一路上抱着睿儿还哼着小调,很是闲适。吃饱了就睡,睿儿可比大人幸福多了,发生什么事都无需他来烦恼。

“对了,先生何时开始制弓?”想来两人这段时日除了公事,也找不到其他话题。

“大人急了?”结罗偏过头来。

望山摆摆手,“时限既然是先生定的,想必早就掐算好了时间。只是我近日闲来无事,想问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想了想,结罗戳了戳睿儿胖嘟嘟的脸蛋,说道:“呵呵,其实有件事我是不好意思提的,只不过如果这件事大人能办到……”

“先生尽管开口。”望山不悦地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何,极不习惯结罗对自己说出这般客套的话来。

“真的?”结罗有些雀跃。

“只能我能办到。”莫非事情很难?望山心道,这也不失为一个试探他的好时机,就看他能提出什么要求。

“那太好了,大人在这件事上绝对是最佳人选。”把睿儿往他眼前一举,结罗一张清冷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当然……只是细微牵动嘴角,这点动作还不至于像上次那样将人皮面具的黏合处给撑开。

望山纳闷地看着他,“何意?”

“麻烦大人在这段时间,帮我照看睿儿啊。”结罗轻描淡写,顺手把睿儿往他怀里一塞,“乳娘会按时辰来给睿儿喂奶,大人无需操心,只要在我制弓时,帮我哄他,别让他哭,帮他换尿布,帮他洗澡换衣,即可。”

“这这这……这怎么行。”望山顿时摇头,想把软绵绵的睿儿还给结罗,无奈手臂一扬,睿儿就从香甜的睡梦中惊醒过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睁开来看着他。

他一动,睿儿的小嘴一瘪,作势要哭。

“大人想要反悔不成?”结罗故意后退一步,也不怕望山发火,心里闷笑着要看他如何应对。

“本大人要诸多公务要办!”望山摆出官架子。

“哦?除了眼下制弓大事,大人还有其他公务?”托起下巴眨了下眼,结罗不假思索地问。“莫非大人真的得知三殿下的行踪了,与县令大人所言……”

“非也!”心道这不是正是意图刺探机密么,望山一挑眉,“此等大事,岂是你能够胡乱猜测的。”

唤作普通的工匠,怕早就被吓到跪倒在地了,但结罗不以为然,只作势要抱回睿儿,冷言道:“哼,大人不愿就不愿,何必拿官威压我?”

听到他这样说,望山心里更为憋闷,胳膊下意识地往回缩,“应就应了,这有何难。本大人当然说话作数。”

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就不怕我拿他儿子要挟他?登时,心里又不痛快起来,并非是因为讨厌睿儿,而是这种看不透又琢磨不清的滋味令他格外不自在。

他这次的答应,倒也超出了结罗的意料。本来就是心血来潮如此一提,也没料到他真会答应。自己不过是乐得看到望山抱着睿儿手足无措的样子罢了。

不过也好,旁人不知,但自己心知接下来制弓恐怕要花费他极大精力,到时还真不顾上睿儿。无论望山能否在此事之后放他们离开,至少现在,他明白,睿儿在他身边是最安全的。

“那大人就多抱抱睿儿,尽早适应吧。”结罗抬脚就往前走。

望山在后头翻着白眼摇着头,下巴忽然一痛。

原来睿儿一双小手都伸了出来,正揪着他的胡须往下扯,咯咯笑着,脸上的小酒窝盈盈晃动,煞为可爱。

心头的气这么轻易被驱散了。

自觉抱着孩子被太多人看到实在很丢脸面,快要到弓箭作坊时,望山赶紧把睿儿抱还给结罗。结罗也再多多说,看着睿儿还扯着望山的胡子不放,禁不住笑出声来,但旋即抱过睿儿扭过头去。

“哎呀,你慢点不行啊。”望山揉着下巴,心里又是不忿。

偏巧这一幕被作坊前的两个工匠看了去,两相对视,脸色尴尬,只能装作啥也没看见,低头继续干活。

这次来,结罗就是和工匠约定用来做弓胚的竹胎的大小和长度的。因为要丈量,他抱着睿儿多有不便,折腾了半天,望山看不下去,于是一把抱过睿儿,边逗他玩儿,边站在一旁看着。

结罗拿着自己随身携带的皮尺,丈量了一下从村民家中收回来的扁担,和那些命士兵砍下的新竹子。这些新竹要经过浸泡和风干才能使用,最少需要七日左右来处理,这段时间工匠们就先要将扁担削成固定的长度和厚度。

“先生,用扁担改做竹胎,是否太勉强了?”一个工匠问。

“无妨的,你们照我说的做就好,到时弯竹胎的活儿我来做。”结罗拿起一只扁担压了压,对他们说道:“很有韧劲,比新竹好太多了,不过也不能全拿这个做竹胎,我的想法嘛……做竹胎要用三片竹,以旧竹夹新竹来做。”

工匠们都睁大了眼,“先生的意思,不用单片竹做弓胚?那不是更费时费力?”

看了望山一眼,结罗答道:“照我说的做,其他的不需多问。再者,你们是用哪种鱼的鱼膘做的胶,拿来我看看。”

一个工匠跑到里屋,端出来一个小锅,神色为难道:“这里的鱼可比不上石首鱼,鱼膘刚熬好时粘性是不错,但时间隔得越长,越是不成,我们想了好些法子的,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已经开始熬新胶了,这是昨个儿熬的,还没完全起劲呢……”

结罗用指尖戳了戳,用食指和拇指一撮一拉,胶在指尖黏起一根来。“也就是说之前你们做好的胶,现在都不一定能用,得重新熬咯?”

“是啊,而且先生刚才说了,要做三片竹的竹胎,胶必须得劲,否则……”另一个工匠凑上前说。

“我明白了,容我想想法子,如果全部都用新熬的胶,又要耽误不少日子。”结罗的话语里透着焦虑,但神色仍旧沉静。望山听了一个一知半解,准备回去后再详细问问他这做胶的事。

离开作坊回去的路上,结罗一直在沉思。望山见他想得入神,便没有打扰,一言不发地跟着,无聊地抱着睿儿。睿儿玩累了,这会儿正睡得口水直流。

看着粘糊糊湿漉漉的前襟,望山眼角抽搐。

“先生,这做弓胚需要的胶,非常重要吗?”望山实在受不了静寂的气氛。

结罗点着头回答:“那是当然,胶若不好,其他的材料再好,弓力也使不出来。其实可以这么说,制弓的每个环节都至关重要,环环相扣,哪一环出了问题,弓都算不得良弓。不过……”

“先生莫不然真给他们良弓不成?”望山冷笑一声,“以先生的手段……”

回他一记冷笑,结罗道:“以我的手段,做成的,应当是看似良弓的竹弓。不过就算如此,胶也不可马虎,我动手脚的是其他地方。”

“噢?”望山来了兴趣,“何处?”

“急什么,你迟早会知道。”说着,结罗伸出想抱回睿儿。

望山把身子一偏,笑道:“他睡的正香,马上就要用晚饭了,今个儿乳娘不在,你等下不也要劳神劳力地喂他?现在我就帮你多抱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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