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言语,只留与你一人,也仅此一次。
望山,诚实相告,与你相遇之初,我心机深沉确不少于你……我于彷徨之间,竟感觉到了这份前所未有的危险。爱上一个人,对于你我这般生在帝王家的人而言,真真为最大之危险,最大之危机。幸运尔,在我确认心中所属确实为你之前,你不幸先先陷入其中难自拔……我深感忧虑,终究惶恐难安!
以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我忧思甚重,你可知为何?
坦白承认一次,当初我确有利用你之嫌。然而,假戏真做当属无奈,你又何尝不是,在屡次试探我的过程中陷入了一个名为结罗的枷锁。你我既然同为男子,不必像女子那般哀婉怨怼,如若要分,也当干净利落、手起刀落!但……情之所欲,如若你我并非动了真情,潇洒放手,在战场上立马相对也不是难事!可惜,你我仍是一介俗人,红尘中来去无法孑然一身,彼此都抖落给对方一世尘土,想要拍的一干二净,恕我直言,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如今,四国硝烟渐起时,我对你这位未来的国君,有期冀有崇仰,但天下太大,我以一己之力能做到的太少。我深知你有统一四国之心,但我是否能够与你并肩走到那一天,原谅我,恕我无法……许你这样的诺言。
我结罗至始至终还是一个自私之人,在沉碧与绛双之间,我难以取舍,选择一个,就要辜负另外一个。我能应你的,更待四国之争平息之时,你我有缘还能相见,同饮一杯茶,共饮一坛酒罢!结罗平生所作所为,或许有过遗憾,但不悔、无怨!”
任凭信笺从手中滑落,望山恍惚地瞠目,自言自语道:“这是何意?这是要彻底与我恩断义绝?不……我还没有答应!我不答应,你凭什么擅自做这样的决定!”
言罢,他怒目而视跪下的紫夜,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高声吼道:“结罗怎么可能从你们几个影卫眼皮底下走脱?何况,他还带着睿儿!”
紫夜垂目道:“爷……是有人接应结果,暗中帮忙!结罗先用宅中阵法迷惑了我们,待我们抽身去追又遇上了阻拦,再脱身,就已然找不到先生踪迹了……属下无能,请爷责罚!”
什么人?是什么人帮着结罗藏匿在次,帮助幽兰出谋划策,又在关键时刻助他离开自己?……难道说……结罗与天昭十三王子做了什么约定,交换过什么条件?
他一把推开愕然的降夜,奔着幽兰的皇后寝宫而去,冷厉的脸色吓跑了一干服侍的丫头,径直走向幽兰,质问道:“幽兰,大婚当晚,与我行了敦伦之礼的,真的是你?”
这个疑问,他是憋了很久,越来越觉得不对。
端着茶盏的幽兰身子一晃,烫到了手指,也顾不得计较,仰头与他对视,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回道:“主上,此话……此话怎讲?大婚当晚,只有,可只有幽兰与您在那床榻之上……”
“不对!”望山双手扣住她的肩膀,压低了嗓音:“幽兰,你最好对我说实话!不要等我自己查出来……你是不是处子之身,只要找宫中嬷嬷来检查一次即能知晓!”
幽兰脸色白了白,试图推开他的双臂,未果,只得哀吟道:“陛下你先放开我,幽兰保证没有一句虚妄。”
“你最好不要再骗我!”望山愈发觉得自己活在无数个谎言编织的世界里,外表光线亮丽,内里却是亘古漆黑。
幽兰抿了一口茶,轻声叹道:“主上所言不错,您总算是开始怀疑了,其实我本打算,在你宣告我猝死那日就言明真相的……今日说清也好,免得我心虚难安。大婚那晚,与你洞房的根本不是我,而是结罗。迷药下在了酒杯里,那之后我就退出了房间,在隔间安坐。结罗……这确实是他的主意,央求我应允……当然于我亦是有利。主上……与结罗在床帏之间实在是……实在是,太过炽热如火,让我一两个时辰内坐立不安,只得面红耳赤,羞臊难当。后来,下半夜结罗就穿好衣衫,施展轻功离开了,我便和衣躺在了你身边,只略微拉扯了一下衣物,伪装成……”
“你为何要答应他做这件事?”望山扶额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对于结罗的用意,望山其实并不难揣测……但是,越想越酸涩,越想越心痛怅惘……
幽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幽兰就与主上句实话,我觉着您和他都痴傻之人!结罗担心陛下日后不会善待于我,就提出这个主意,说可两全其美了。既可成全了他对主上的心意,不留下遗憾,也可保全了我。只要有了这么一件事在前面摆着,陛下就绝对不可能亏待于我,也更容易答应我的请求。他是当真非常了解陛下,但……始终顾虑太多,对于沉碧,对于碧烟罗,他有满心愧疚无法解脱……于主上,也觉亏欠。因担心主上将来行事不够妥善,还暗地里教会我如何提出谋略。你说,他是不是也痴傻的很……”
望山有些无语地蹙立眉头,心中愤懑无处发泄,只得苦笑着道:“结罗你这是何苦……要么好好守护你的沉碧,要么就干脆放弃沉碧选择我啊……为什么要这么逼自己,把自己狠狠逼退,退无可退……”
“请能伤人也能杀人!”幽兰这会儿倒是有点儿打抱不平的意味,“如果你们这些君王的野心都能小一些,和平共处,还用得着他人剜自己的心来成全你们吗?”当然,她是个不理解帝王雄图伟业的小女子,但作为女子来讲,为了一个国家的野心而赔上自己一身幸福,的确难以承受。她又为何必须要欣然承受?
望山深思了良久,问她:“助结罗逃走的,是否就是贵国十三王子?思前虑后,这整件事,从结罗出现到消失,如果我没臆断错误……仍与四国之争有关?”
结罗拜托过幽兰,这个时候不需隐瞒,照说即可,便道:“确实如此。结罗心怀天下,却不想坐拥天下,不然以他的智慧,站在任何一边,沉碧和绛双至少能与天昭对抗一二十载,定当没有问题!但,他对我王兄提出了另外一种见解,并成功说服我哥与他合作……”她顿了顿,决定把十三王子在雪地里被结罗打伤之事一语带过,“四国之争已经持续好些年了,结罗说,天昭、云倾和沉碧、绛双其实数百年前源于一家,当时只有一国,为何如今不能统一为一国,彻底杜绝战争,而非要相互争斗不休呢?”
如此言论,望山也曾结罗提及过,便道:“还请公主继续……”
幽兰顺势竹筒倒豆子,将结罗的主张侃侃道来:“结罗有一句话说得尤为在理,他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循环往复乃是规律,统一四国说难很难,很简单也简单,只要牺牲掉四国百姓五十年的安稳,定然可分处高下!不过,每一国都想要统治其余三国,这问题就始终存在矛盾,谁又甘愿放弃君主之位呢?大家都想做,那还是得争,真要混战五十年么……若能只以五年为限,倘若五年之中有一国先征服一国,那剩下两国可在不同时候分别派兵与其决战,公平比拼彼此的国力,如果败了就俯首认可其统治地位,岂不是更为简单的方法?”
这样大胆的想法,是望山没能想到的,试问如若没有容纳天地的大眼光、大气度与谋略,怎可提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主张?还有,四国国君能接受这样的条约么?如果哪一国不愿遵守条约,混战的局面仍然难以消弭……
“但这先征服一国,必然也是不易的。”望山从未有这样渴望得到结罗的答案,“他心中是否已对将来统一四国的人有所预估,他心目中的人是谁?!”
幽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很抱歉,不是您。”
“不是我,缘何不是?!”望山虽说隐约感觉到了结罗心目中的统一四国的帝王不会是自己,但亲耳听到更觉难以接受。
“缘何……这我也不知道呀,他没有对我提起过。”幽兰是个一心寻求自由的女子,并不关心这些许国家大事,在她看来,四国将来能统一是最好,如果能按照结罗所希望的,这场统一之争不用牺牲多少百姓和将士的性命就可得成,是最最好!
然而,望山听完之后想的更深更长远,他这下才意识到为何天昭会选择和他结盟先去攻打沉碧。
他即刻派人去了解天昭与沉碧如今详细的战况,要两日一报,令人出于意料的是,数天后,天昭国并未如他先前所料进行偷袭或围攻,而是两国订立了和平盟约,约定在两年之内不会相互侵扰。
“好谋略,知道给天昭争取更多的时间!”望山对于结罗提出的这个设想,多少还有些疑惑,想打听的更为清晰一些,但无奈幽兰怎么也不肯再说,问到后来也只好相信她确实不知之甚少。她说,当时这件事是结罗和三十王子两人秘密商议的,有很多细节是她无法得知的,她也没有兴趣多问,只知晓这么多。
望山于深夜独坐,扪心自问,不统一四国你甘心吗?让其他人统一四国你甘心吗?但是,为了扩张的野心而穷兵黩武,陷百姓与水火之中你又甘心吗?
对于绛双国现在的国力和兵力,望山心知肚明,要在五年内赶上天昭势必是不大可能,过于勉强。那么,他应该积聚全国之财力人力来酷扩充军队,还是削减赋税,让百姓过安居乐业的日子?五十年的论战,他绛双的国力……的确是消耗不起的。
四国变一国,是否就意味着丧失引以为傲的一切,抛却了绛双的尊严?
望山还有许多问题都想不通,也没有办法一时间全盘接受。遥望着天边银白的圆月,他忧愁难眠,感到了全所未有的困惑与踯躅,“究竟该如何去做……才是对得起绛双的百姓,真正的为百姓为先,江山社稷为后……结罗,为什么,你选的那个人不是我?”
春来冬去几轮寒暑,俯首仰止……已是五年。
一年前天昭国十五万兵马在居幽关摆开阵仗,与绛双国十二万兵马决战,一时间是腥风血雨天地变色,可最后的结局其却耐人寻味,据说没有胜负之分,两国言和,为彼此埋葬了对方将士的尸体……再后来,四国一统,新皇是很多百姓都没听过的一个人,只道是天昭十三王子。此人,手腕超卓,有仁德之心与容人之量,却也极为魄力,精通权谋,满腹韬略,能文能武,是个能够驾驭群臣,令人信服尊敬的皇帝。
天昭国国都,哦不,现今已经是天瑞朝皇都了。
天昭、绛双、沉碧、云倾,四国合为一国,百姓和睦,文化渐渐融合,原来真的不是天方夜谭。不过,新帝登基之日,下省己诏,曰:如有劳民伤财、怠于政务、外戚专权、罔顾律法、昏庸不治、荒淫无度六罪其中一种……三亲王可即日合兵,废旧帝而改立新君。
这样一个君主,可实在不是好当的。
看似美满的一个结果,也是历经艰险和万般阻力才有了今日局面。
这日,皇都的大道上行来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这匹马鬃毛顺滑,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称奇。再瞧这马上端坐之人,容止俊美,衣袂翻飞,头顶金翅羽冠,腰窄肩宽,一脸的倨傲之气,眉梢微挑,眼神里透着七分不羁、两分威风、一分随性……如果是刚到这皇都的人只怕会惊讶于此人的非凡样貌,以为天人,不久就会有皇都的老百姓会笑着告诉你:“这一位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当今之绛王,别看他气魄逼人,可实际是个平易近人的好亲王,面冷心热着呢,最近来皇都住些日子,下个月才回绛双郡封地呢……”
现今的天瑞朝,有十一三个大郡,可相互节制约束,分别有三位亲王治理,一位便是绛王,另两位是碧王与云王,他们也各自有各自的封地,平日在自己的封地处理政务,一旦皇都里那
位需要三人进宫商讨重大国事,才会带着一众随侍进宫。
其中,以碧王最少来到皇都,传言碧烟罗尤为疼惜儿子,从不舍得离家超过一月。至于这位碧王唯一的亲弟弟,原来沉碧的二王子结罗,自从几年前失踪之后,无人知晓他的下落,踪迹成谜。
尊贵的绛王有时会在皇都小住一两月的,是为休假,这休假的规程还被写进了新法里,也不知道是哪位相国提出的这么好的建议。
望山慵懒地看着沿街的小商贩,抬手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问身边跟随的叶祯:“你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消息?”
叶祯为难地垂下眼帘,道:“爷,上个月刚发现先生在瞳县,可没几天先生就又不见了,昨天的探子来报,说是先生带着十几张弓往北边来了……”说完这句话,他别扭地松了口气,摸摸胸口,对主子撒谎也太难了,这么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下次他绝对不干了!
望山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斥责道:“这么没用,都是吃白饭的?!去查,紧着去查,我限你们十日限期!不然,你们影卫所有人都发配去弓箭作坊做半年学徒去!”
啊。不要啊……自家主子的心还是这么黑,看来还是只有先生一人能治的了他……叶祯对身边的紫夜,小声道:“怎么办?”
紫夜安慰地拍拍他道:“没事儿,等先生回来,我们主子就不会有空记得这事儿了!”
两人相互递了几个眼神,决定就那么办,就让主子多着急几日,等结罗自己现身算了,才不要告诉他,结罗后日就该到了……
两天后,望山百无聊赖,仍旧是骑着这匹马,在这条街上闲逛。反正也是顺道,他在茶馆稍作,听了会儿小曲,空荡荡的心却早就飞了。他已经五年没见结罗了,不知道他如今有了多大变化?
结罗还是那个脾气,只要一遇上做弓的事儿可以忙的废寝忘食,这几年似乎一直在外寻找最好的木料和牛角。他甚至去了一趟东海寻觅到了最珍贵的鱼胶,虽然送了几次信回来,但都是短的可怜,只言片语不提对自己的想念。念及他的性子,还有他身上那背负了良久才能放下的对兄长的愧疚,他不敢强逼,只能默默派人寻找行踪,真是急煞死他。
唉!重重叹了今天的第二十八口气,望山甩开马鞭想跑一圈,没跑出一里地去就眼见前面有个小孩从街边冲了过来,吓得他连忙勒住马缰,稳住马儿,随即翻身下马,把小孩抱起来瞧了瞧,心说这谁家的孩子啊长得这么可爱,还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没一点害怕。
便问他:“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啊?”
小孩歪着脑袋瞅着他,前一秒还大眼睛呼哧呼哧看着他,但被望山抱起来就呜呜哭起来:“爹爹……呜呜呜,我爹爹不见了!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啊……”
望山哭笑不得,心道这当爹的怎么看孩子的,孩子都能看丢了。
扒拉起小孩莲藕似的胳膊,走到街边买个糖饼哄他不哭了再仔细问问,不料却被小孩一双手勒得死紧,差点喘不过气来。
好半天,小孩吃了糖饼不闹了,才奶声奶气跟他说:“你是谁昂?你知道我爹爹在哪里么……我喜欢你,你做我娘好不好的昂!”挥舞着小手就抹了他一脸的糖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