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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尽天下下——by满地梨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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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拳脚上占不到便宜,居然是在这儿等着呢。

望山浅笑敷面,两手合拢,高高抬起手一躬到地,抬头道:“学生愚钝,还请先生教我。”

看他这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严肃模样,倒还真有几分恳切的意味,瞧得结罗眼皮直发麻,心里居然膈应得慌,想是平素习惯了他那般插科打诨、流氓痞气的模子,这会儿像是脱胎换骨改了性,直叫人禁不住笑出声来。

堪堪把笑意吞进肚子里,结罗一扬手,道:“你且听我说的是否有理,觉得不对之处也提出来辩驳一番,也免得到时你定错了计谋,还要赖在我头上。……兵法有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出其所必趋,趋其所不意……如今我们占有的有利之处正在于此!”

望山恭恭敬敬拱手,笑:“愿闻其详。”

心安理得接过望山递过来的茶,吹了吹,又道:“所谓‘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讲的是对敌时谁能掌握进攻的主动,那些先期到达战地等待敌军的,自然精力充沛、主动安逸,追赶着到来的,因为匆忙投入战斗便会陷入被动劳累……这是制敌先机。因此便有‘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一说,指的是善于征战者善于调动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牵制而动。那么如何才能站在原地调动敌人,将敌人掌控在股掌之中,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呢?”

此时这般认真深沉之貌,更显得结罗外清癯内丰腴,细细一品,余味悠长。

轻轻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望山答:“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说的便是,要用利益引诱敌人来到我们预想之阵地,要用这种障碍阻碍敌人先占领阵地。我们不可让敌人掌握先机,若敌人安逸,我们就应当能使其疲劳;若敌人粮食充足,我们就应使之匮乏;若敌人安然不动,我们就应使其不得不动!”

“说得好!”结罗击掌,笑了笑,“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望山也乐得让他得意一回,道:“我懂你的意思了,眼下逝水族不知听了何人号令来攻打我们,我们正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这是我们的优势,不能抛弃……若要从根本上掌握主动,不如切断他们的粮草,派出奸细深入其中,对于意志不坚者以利诱之,探查清楚他们的目的,若能瓦解他们出兵的意图,这一仗不战也可得胜。”

“哎呀……我不过将兵法拿来班门弄斧,你倒是立刻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活学活用……讲出了‘伐其谋’的真谛,厉害厉害。”结罗这一笑,又笑出庭院深深之中的一丝深美婉约,瞥见望山直愣愣瞧着自己,瞬时耳边湿热,乱红飞过秋千去。

真真是躲也躲不得,薄薄的窗户纸就快捅破,令人不知何时何地就将无所遁形。

“咳……我去看看睿儿。”结罗起身,赶紧找遮蔽之处去了。

望山微微点头,应了声“好”,将他送到门口,照例把肩上的斗篷取下来,往他身上一披,不容推拒道:“知道你不喜用他人之物,已经让裁缝去做新的了,不是深紫织锦,是你喜欢的红色薄锦,估计再过两日就能完工。”

结罗讶然,问:“你当真派人去泗水县买了红色薄锦?”

望山给他系好脖前带子,失笑道:“是啊,你当我那日说笑么,都答应你了自然是要办妥的,不然……你以后都不信了怎么办?”

“你……买了几匹啊?”结罗不敢对视他的眼,本想道谢一声,却一犹豫,问出这么一句。

“嗯,应当是两匹,做斗篷用不到一匹,裁缝说用剩余的给睿儿做件小的……剩下一匹,我搁在你房中了,就在靠墙的柜子里。”望山倚在门边,望着银白月光下的面若暖玉之人,扬起手轻抚过他耳边的碎发。

结罗快速转身,“好,那我走了。”

走出几步,又被望山叫住,“那你和睿儿……今晚……还在我屋中睡么?最近天气又渐渐热了,你那屋……还是潮热了些。”

就见结罗继续往前走,望山又喊:“这时节,小孩子最容易长褥疮,睿儿要是半夜睡得难受……”

结罗还是走。

望山提高了声音,“睿儿要是半夜想与我玩飞飞了怎么办?”

结罗无奈,一回头,大叫了声:“知道了,望山大婶!”

嘿……这牙尖嘴利的。

望山安然满意回到屋子,将床铺和卧榻从内到外整理了一遍,半晌坐在床边蓦然失神:自己这是所为何来?在惶急什么,在忧惧什么,在期待什么,又在争取什么?

——争如这多情,占尽人间,千娇百媚。

然而这份娇媚,这份多情,真是自己的,确信是自己的?

忍不住扶着窗楞笑自己,望山呀望山,你何时这般忐忑犹豫,进退维谷了。原来……已经这样在乎,已经这样……堕入了红尘之内万丈尘埃。

夜色里,没了那抹浑然生于水天之间的背影。

结罗顺着墙边行走,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不明,恍惚着间扶着手中的斗篷,低下头还能闻到丝丝缕缕熟悉的皂角香。

从小到大,人都道,他能于浩方之中孕育沉着之致。

然而近日他才知晓……自己还是研习圣人之道太浅,不然怎么一触碰就慌了心,一回眸就失了魂……每每在他面前就忍不住想放肆,却唯有在他面前才忍不住想要纵跨马驰骋、横恣意于这人世间……对过往早已厌倦了的天地万物生出了希望,生出了妄念。

想要……痛痛快快爱一场的……妄念。

扬了扬脖颈,试图让冷风快些吹灭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望,结罗抬手将斗篷上连带的帽子脱下,手刚刚一放,便觉得一股气流从脑后袭来。

不好!

正欲跳脚往前跑,一只手如藤蔓缠绕而上,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结罗大骇,心道自己太大意了。

来人出手果断,轻易便将他的双手钳住了反制于身后,轻声笑着,一张脸慢慢逼近。结罗挣脱无果,屈膝往后一踢,却被他一把抓住脚踝,这等手法竟是看着有些眼熟……

偷袭之人突然发狠,将结罗双手一扭,一股热浪突如其来,摄住了他的嘴。

结罗闭眼一咬牙,身子往前使劲一送。

“呲……没想到……是个还未拔掉牙齿的小狐狸……”黑暗中走出一人,头顶羽冠,锦缎华服,一双桃花眼正慵懒抬起,居高临下,戏谑地斜睨结罗。他暧昧地用手指抹掉唇上的血珠,又将指尖含进嘴里,笑道:“你就是结罗。”

结罗后退数步,瞠目瞧着他。

良久,冷哼出声:“你是……三殿下?”

第二十八章

望山的屋子,在掌灯时闭紧,直到子时末还未打开。

结罗倚在门前瞧了瞧,回到房中坐在床边,凝望着睿儿酣睡的小脸,给他掖了掖被角。本该是沉睡的时辰,但却睡不着,转身到后院中,支起一根木棍,把簸箕顶在上头,与地面形成大大的夹角,再取来一根细绳困在木棍的底部,握在手中边放边往门槛走,细绳的末端攥在指间。倒出一点稻谷和豆子,放在支起的簸箕下面。

他等呀等,想等贪食的小鸟钻入自己设好的圈套里。

但是更深露重,哪里有不睡觉的笨鸟前来自投罗网。猫头鹰倒是不睡的,但全都去捉老鼠去了,瞧不起这等没滋没味的诱饵。

结罗蹲坐在门槛上拖着下巴,眼睛直愣愣盯着的是簸箕,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三殿下一脚踹开望山房门,展露欢颜,蹦跳着扑上去的情形。呵,看着那般骄矜的三殿下,居然在一个下属面前如此孩童天真模样,想想他方才突然偷袭自己、轻薄自己,转眼就变了一个人,又怎会是个等闲人物?哼,王宫里果然是豢养怪胎的地方,一个大王子处心积虑要做王,恨不能国君早点死掉,一个三殿下风流倜傥,却有一群情致高远的卓绝下属,如此推断一番,那个久居深宫里的二殿下也不见得就是个无能之辈吧?

好极好极,这绛双国真真有意思极了。

扑腾,簸箕摇动了,木棍子倒了……结罗抬起眼一看,眼角微微扬起,跳着走过去,一把抓住地上那只捣乱了想跑的家伙。

“飞涧呀飞涧,你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主人唤你多日了,你竟敢拖延数日,这才出现?”

飞涧扑扇着翅膀,偏着头冲他叫了几声——谁让你自己有屋子不睡,睡别人房里,我哪里敢出来?

结罗笑:“好了好了,知道你累了,等下喂你肉干吃。”说着从卸下它腿上附着的小木哨中取出白绢。

眨眼功夫,看清了上面的命令,结罗回屋执笔,在反面写上几个字,迅速装了回去。飞涧开始使劲扑腾翅膀,向他讨要吃的。结罗一摸腰间,肉干不在身上,转到屋内去找,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望山?”这人不伺候三殿下,这时过来做什么?

脸上不是没有诧然的,结罗走过去往他那屋望了望,忍不住一嗤,“哦……鸠占鹊巢了,你干脆陪王子殿下促膝夜谈么,到我这儿来作甚?”

望山回身关上门,胳膊一捞,把结罗圈进怀里,低低道:“生气了啊。”

“生气?我生哪门的气,生谁的气,有人给气我生了吗?”结罗用胳膊肘抵住他的脸,往外推,“去去去,回你自己房里去,要是等会儿……殿下要找你却不见你人,你如何解释?”

“就是在你这儿过夜了呗。”望山眼角翘着,把结罗拉到床边,“睿儿睡了呀,你怎么还不就寝……在等我吗?

“鬼才等你!”一脚把他踢下去,“没地儿了,要赖在我这儿,就自己找铺盖打地铺!”

望山厚着脸皮笑,爬起来又搂住他的腰:“地上冷,你想我生病啊?”

“管你病不病的,你就算病入膏肓了又与我何干?谁稀罕你,你找谁去……”是越说越来气,结罗蹙眉瞪眼,却一点不肯瞧望山的脸,偏过头去,目光在睿儿被褥上来来回回打转。

“可是除了你稀罕我,其他人稀罕我我都不稀罕。”望山把臂膀紧了紧,蹭着他的脖颈幽幽叹了口气,“三殿下对我,那是……说来话长。”

结罗一横眉,怒了,“说来话长,那边长话短说,短说不了,那就一言以蔽之,怕只怕有人根本不屑说,不想说,没打算说!”

“看看,还说没生气?”望山轻轻说着,眸子里倒是柔波微转,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点,不怕把睿儿吵醒了?

“他若醒了哭,便让你去哄!”嘴上还是严厉的很,但声音还是小了些,结罗斜着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笑:“你若不愿讲,抑或觉得不可对我讲,那便不讲吧……反正,我如今对三殿下倒是有了兴趣。”

望山立时站起来,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我说,如今……倒对三殿下生出了一些兴趣来。”结罗淡淡噙着笑,眸子里却是一片冷然,“他没告诉你,自己是从哪里翻墙而入,又是在遇见何人之后才进到你房里去的?”

“什么意思……”望山一把扣住他的腕子,探究着看着他的神情,眼神忽的一冷,“他见过你了……他对你做了什么?”

结罗冷冷瞧着他,嘴角仍然勾着笑,“就算他做了什么,你是他的臣子……又待如何?帮我做主,帮我痛骂他一顿,还是帮我狠狠给他一巴掌?”

伸出手轻轻从他嘴角抚过,望山神情骤然下沉,提高了声音,“你,你……怎么都不知道躲开?”

“哼!”结罗一把推开他,厉声道:“一个两个都来强的,我躲,往哪儿躲?我是能像踢你那样踢他一脚,还是从袖子抽出匕首给他一刀?”

望山抬脚上前,不顾结罗挣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死死扣住,喃喃道:“我不会让他动你的,你是我的人啊……他要的不是你……只是个性太坏了,一看到漂亮出众的就想要欺负……别担心,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僵直的背部被轻轻拍着,拍着,却还是放松不了拳头。

半晌,结罗仰起脸,声如流沙,“我不是,不是那种随便……给人玩弄的人。望山,如若他不是三殿下,我真的……真的会宰了他!”

“是,如若他不是,我也会!”望山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肩头上,又缓缓道:“即使他是三殿下,我也不会原谅他……他再敢碰你,我不会放过他的。结罗,我并不怕他,他也算不得我的主子,就快了,再等一些日子就好了……谁也欺负不了你……”声调一转,“谁都不行,这世上只有我能欺负你!”

结罗嗔怒,给了他一拳,“那他到底和你怎么回事?说还是不说!”

拉着他坐在卧榻上,望山犹豫了一会,神色有些难堪的,支吾起来,“三殿下与我年纪相仿,十一二岁时我便是他的伴读,常常同吃同睡的,他没有母亲,国君也不喜欢他,便赖上了我,做什么都喜欢跟着我……时间一长,他就……对我依赖太过,我自知这样不好,但因为……某些不得已的缘故,不能疏远他……所以久而久之便惹下了麻烦,我未有推拒……他便以为我对他亦是……”

良久,结罗垂着头没有出声。

望山推了推他的胳膊,莞尔道:“但是,我今日,就在方才,已经对他说清了。”

“说清了什么?”结罗故作茫然,直勾勾看着。

“说……我已经找到心中归属了,一颗心早已陷入泥沼之中,挽救不回,拔不出来了。”说着便往结罗身后退,双手抱住他的身子往下一拽,两人仰面倒在一起,头挨着头,脸贴着脸,结罗趴在望山胸前,轻轻喘息。

扭动着身子就要起来,望山一皱眉,把他箍在胸口。“安静地让我抱抱嘛……就一会儿。”

“不要,我得赶紧抱着睿儿,背着包袱去逃命!”继续扭动,继续挣扎。

“为什么?”望山一惊。

结罗重重叹了口气,“我抢了三殿下的心上人哪……还不快些逃命,难道等着他反应过来,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捏死我啊。”

望山噗嗤一笑,“你这脑瓜里想什么呢?他要杀你,除非先杀了我……那小子,任性骄纵是真的,但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再说了,他对我的心,不见得掷地有声、海枯石烂了,不过一口气出不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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