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听听。”
萧方一字一句道:“琼三郎未死。”
雷晃淡然道:“此事我早已知晓。”
萧方又嫣然笑道:“琼三郎劫持近五十人为人质,押往丰都,又胁迫平南王,如今亦在人质之列。现今荒郊野外,雷大人自然收不到圣旨,若再行得两日,到了长安,雷大人就算拿着我的尸体上交,却耽误了营救朱王爷的时机,那怕是砍头的罪呢。”
雷晃看他半晌,突然笑道:“毒尊你想的太多。我身为关中捕头,自然要送你去沈灏身边,免得你丢了性命。”
萧方摆手:“惭愧惭愧,竟然还要让雷大人一路护送。萧方实在是惶恐。”
雷晃道:“若能救出朱王爷便是大功一件,若有要求,我定尽力满足。”
萧方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顿时道:“好,雷大人既然有这话,那萧方不客气了。”
“请讲。”
萧方一伸手,狐狸般笑道:“请雷大人把号称可以‘躲阎王,逼小鬼’,佩戴可不上生死薄的‘丰都石’赠送于我。”
听到此话铁建安已怒,沙哑道:“丰都石乃是公子保命之物,怎能交给你?”
萧方笑着回头去看雷晃:“雷大人怎么看?”
雷晃倒是平静,反问:“你怎知这石头在我这儿。”
“本来不知,铁大人说了,自然就知道了。”萧方道。
铁建安气结。
雷晃道:“你果然聪明。”
“惭愧。”萧方笑,“本来并不曾想到你的身上,因为丰都石迄今为止都还在丰都阎罗殿里摆着,但是转念一想,你行将就木,却身怀绝技,若不是丰都石掉着口气,天下又有什么东西能达成此奇迹?”
“确实。”
“那你能给我吗?”
雷晃想了想,颔首:“可以。”
“公子!你——”
雷晃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依旧对萧方道:“斩杀琼三郎、解救朱王爷、捣毁阴间,只要你能做到,我便将丰都石给你又何妨。”
萧方哈哈大笑,鼓掌道:“雷大人果然心系天下正义,让我这等小民不由得相形见绌。”接着他收了笑,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必完成这三件事。”
“好。”雷晃伸出瘦弱的手,从狐裘大衣下扯出一条金链子,链子上镶着一块黑红色般的石头,这石头说来似乎仿佛是黑色,阳光照一照,竟然就能穿透,落在地上的影子,却又是鲜红。
“丰都石。”萧方眼睛亮了亮,便要伸手去接。
“公子,这种人,你怎么可以……”铁建安急道,“没了这块石头,公子又得常年病卧。”
萧方抬头看看一眼苍白虚弱的雷晃,问:“雷大人,怎么又能信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雷晃咳嗽一声,“若我没料错,你怕是比我多活不了几天。既然如此,给了你,与不给你,又有什么区别?”
萧方大笑,接过那石头,佩于胸前。
雷晃又命铁建安解了萧方镣铐。
萧方抱拳:“多谢法外开恩。”
雷晃没说话,只回礼。
萧方一笑,转身便掠入了树林之间。
估摸着萧方应该已走得远了,铁建安问:“公子,辛苦捉来的毒尊,为何如此轻易就放了?”
“我在丰都石上下了引魂香,猎犬可追踪而至。”雷晃从狐裘里拿出“限捕令”交给铁建安建安,道:“速传令川陕捕快结集于丰都附近。我们也去瞧瞧,阴间究竟什么模样。”
“雷晃要结集川陕三百捕头围抄阴间。”江小花落在萧方身边回复道。
萧方本在树林间疾奔,江小花出现,他亦不曾停,听到这话,他一笑:“果然如此。”
“雷晃在丰都石上下了引魂香。受过训练的狼狗,可千里追踪。”何独舞在萧方另一边跟了上来。
萧方掏出丰都石来闻了闻,评价道:“柔缓迷迭,清新魄魂。真香。”
江小花与何独舞在萧方身后无奈对视。
尊主这孤芳自赏的毛病又来了。
什么时候才能好?
怕是治不好了。
“别以为你们用唇语,我便不知道你们腹诽。”萧方冷不丁道。
吓得二人连忙移开视线,江小花更是几个纵身,便匿入了树林。
“沈灏那边如何?”
“之前已经按照尊主的吩咐,安排了暗卫跟随。目前情况,据说一切正常。”何独舞道。
“嗯。”萧方点头,忽然又问,“安排了何人?”
“呃……安、安排了慕容春光……”
萧方脚下一磕,停了下来,回头道:“你是对沈灏有多少不满?”
何独舞咳嗽一声,眼光闪烁道:“总得有用的上春光的时候,无量教也不是白养人的地方。”
萧方撇撇嘴,倒也不是很在意,只听他嘟囔道:“我倒宁愿白养了他也好过拿出来用。”
慕容春光一点都不春光。
沈灏看到此人第一个念头便立即浮现。
“属下是毒尊座下暗卫,名叫慕容春光,特奉命前来随侍盟主去丰都的一路饮食起居。”春光说话硬邦邦,一脸臭屁,仿佛沈灏欠了他许多似的。
“还是请公子回去吧。”沈灏已最平易近人的盟主姿态推脱道,“在下不需要少年人帮我挡刀扛剑,安排车马。”
慕容春光的脸上一脸冬天,他面目扭曲道:“盟主,属下虽然长得一张少年脸,但是属下已经二、十、七了!”最后几个字好像在嘴巴里咬碎了嚼烂了然后吐出来似的。
沈灏哑然。
第三十八章:阴司牌坊
慕容春光虽说没有春天的半天和煦,倒似冬日的冷酷严寒。
却实在为沈灏这样凡是不操心的公子操持生活帮了许多大忙。沈灏瞧着他跟人讨价还价租了行船,又麻利置办衣物行装干粮药品,还飞鸽去了丰都,安排了接待事宜。
原本若是沈灏自己亲自办理,怕是数月也焦头烂额之事,有了慕容春光,竟然十日之内已经准备妥当。
沈灏对其道谢。
慕容春光臭着一张脸道:“属下应尽之责。盟主你是要讽刺属下办事不利么?”
倘若问起其他事宜,则回答更加简单。
好比——
“此去丰都,需要几日行程?”
“属下不知。”
“途中可要停歇换乘?”
“属下不知。”
“萧方如今可有消息?”
“属下不知。”
就算是沈灏,亦只能随他去。
丰都一行尚且顺利,一叶轻舟逆水而行,三日便已到了丰都。渡口往上行了一里边是慕容春光安排的下榻客栈。
沈灏和衣躺在床上,慕容春光业已退下。
他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听见客栈外街上有梆子声传来。“咣!咣!”两声,接着又是一下锣响。
“二更又至鬼门开,忘川一饮奈何过。生前富贵几千斛,十层地狱功苦多。”只听那打更之人幽幽念叨,声音里透出骨子鬼气,冷得人直打激灵。
地狱分明十八层,为何去说“十层地狱功苦多”?
沈灏猛然坐起。
推窗去看,外面连天大雾,黑暗中雾霭沉沉,只见远处有一个渐渐消失的亮点,昏黄灯光闪闪烁烁,亦似幽冥鬼火一般。
他思索了一下。
已拿了惊虹剑,从窗子里飞身而出,往那灯光而去。
几起几落,那灯笼竟然一直在前面三百步左右,沈灏快灯笼亦快,沈灏停灯笼停,仿佛在等待他,又似乎不让他追上一般。
沈灏行了一会儿,停下脚步,抬头看天,天上没有月亮,然而路上并非漆黑,隐隐中似有什么光亮让四周呈现淡淡的灰黑。一路之上,没有行人,周围的门洞各个紧闭,亦无亮灯之处。
那灯笼在前方停了下来。
沈灏捏了捏手里的惊虹剑,毫不犹豫大步向前,走进了才发现,灯笼被插在地上,里面的蜡烛静静燃烧,火光忽高忽低,忽明忽暗。
他上前拿起灯笼,仔细一看,灯笼上前面写了个“沈”,后面书“灏”,侧面又有小字,提曰:幽都沃石,至此无还,后无退路,前无尸骨。
若是平常人,提了个羊皮灯笼,上面写了尸骨全无的诅咒,还恰好是自己的名字,怕早就吓得半死。沈灏却只是挑了挑眉,把手里那灯龙往上抬了抬,光亮顿时照亮了前面那悠长的、弥漫着不详意味的牌坊和台阶。
牌坊上写着三个血淋林的大字,那血还湿着,往下流淌,仿佛刚刚写上去。
弥散的雾气仿佛有生命一般,淡淡散开,沈灏瞧清了上面的字:“阴司街”。
他心中一惊。
阴间传说种种,虽有一些大不相同,然而却有些东西相似。
阴司街乃是人间与阴间的分界点,其后便是幽都沃石。过了沃石便是五浊桥,过了五浊桥乃是阎罗十殿,死后之人按照富贵贫贱上五浊桥去人气,根据功德罪行被分往不同的殿内等待各殿阎王判决。接着孽障多的人被送往十八层地狱受苦受过,功德多的人升天成仙,待还了孽障,便可在孟婆处饮一碗忘川之水,过奈何桥,重新转世。
只是这阴间之物,怎会突然出现在丰都城内?
沈灏站了一会儿,捏了捏手里的灯笼,抬步便要走过这牌坊。
“不可!”突然有人抓住他肩膀。
沈灏回头一看,乃是慕容春光。
“盟主,如此危险之事,为何不叫属下!”慕容春光一张脸臭的无以复加,眼神几乎要喷火,“你可知道多少人想要置你于死地?”
“什么?”沈灏听出一丝不对之处,“置我于死地?慕容春光,这句话是何意?”
慕容春光知道说漏了嘴,咬咬牙道:“你乃巫琼血脉,吃了你便能得到阴间的谣传已经散播到中原各处。盟主,你那兄弟还真是不讲丝毫情意。”
沈灏怔了怔,最后笑了:“早在我意料之中,这不算什么。”说完这话,他又要上前。
“盟主!你不能去。”慕容春光道。
“为何?”沈灏说,扬了扬手里的羊皮灯龙,“这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我若不去,岂非太不给面子?”
说完不顾慕容春光阻拦,已经穿过牌坊,缓步上了台阶。
慕容春光咬牙半天,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越来越浓厚的雾气之中。
第三十九章:轮转王台
“沈灏已经带了慕容春光进入阴司街了。”何独舞道。
江小花正解决掉来行刺沈灏的人,愣了愣,急道:“怎么如此鲁莽!我才解决掉这个拿灯笼忽悠人的家伙!”
何独舞无奈:“你也不是不知,这两人如何拦得住。”
“走,我们也去!”江小花说着就要往前冲,却被何独舞一把拦住。
“我们去不得。也去不了。”何独舞道。
“为什么?”
“因为只有跟随幽冥人才能进入阴间,而阴司街便是阴间的第一个入口。除了沈灏和慕容春光,其他人根本进不去。况且……”何独舞顿了顿道,“况且毒尊也不会想让我们看到最后的事。”
江小花突然呜咽一声:“你这是什么混账话,什么叫最后的事。哪里有什么最后的事!”
何独舞瞧他半晌,突然长叹一声,揽着江小花肩膀,任他哭的稀里哗啦。
沈灏回头去看来时之路,迷雾重重,看不清来路。
他又抬起灯笼往前照,却依旧只看见一片灰暗的雾气。
“阴司街,难道不是街么?”沈灏喃喃。
“阴司街不是街,有什么稀奇?”慕容春光已经走到他身边,“属下倒觉得盟主您到现在为止还一点都不恐惧才是稀奇。”
沈灏忍不住含笑看他:“我为何要恐惧?”
“盟主可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阴间地界?”
“哦?”沈灏皱眉,“阴间怎么会突兀出现在丰都城内?还从无有人察觉?”
慕容春光一垮脸色,沈灏还以为他又要说“属下不知”,还好这次慕容春光却道:“盟主不知,这阴间所谓的时而此处时而彼处,不过是障眼法,它在各地都设了分舵,倒类似于帮派一般。而多设立在繁华城镇内。至于为什么没有被发现,这个十分简单。每处阴间皆有布阵迷惑普通人,自然察觉不出。这阴司街,就是此处的迷阵。盟主虽然以幽冥人的身份可以进入这处地界,却不能不破此阵。若不能破,尸骨无存。”
沈灏瞥了他一眼,倒有些惊讶慕容春光一次能说这许多话。
“看什么看,属下脸上长出花了?”慕容春光冷冰冰的问。
沈灏咳嗽一声:“并非如此。”转身去研究阴司街,“此阵如何破?”
“不会。”慕容春光板着脸道。
“……”
“属下确实不会。”慕容春光僵硬的重复了一次。
“那我们回去?”沈灏说。
慕容春光这次才道:“盟主拿着那灯笼上便说了,至此无回。人到了阴间,还能回去么?”
“那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应该如何?”
慕容春光不情不愿的叹气:“那属下试一试罢!” 活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说完往前走了几步,倒似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接着掏出一把匕首,道:“借盟主一物用之。”
说着便在沈灏手掌划了一条口子,然后把鲜血滴到地上。
然后慕容春光又道:“失礼。”
毫不客气的拽着沈灏又走了十多步,再滴了鲜血在地上。
如此反复几次,沈灏已经明白,慕容春光乃是在走着八卦阵法,按照“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依次滴上自己的鲜血。
待八卦走完。
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雾气陡然四撤,露出对面一块巨石。
“这便是幽都沃石?”沈灏道。
慕容春光冷笑:“不过是吓唬人的把戏而已。”
那巨石在轰轰隆隆声中慢慢移开,后面并排出现金银铜铁木五色桥,乍一看仿佛是纯金纯银制造之物,走进了便听见慕容春光说:“虽说是模仿五浊桥而修建,却都是木制。上面涂了金粉银粉而已。”
两人走进,便听见一声唱诵,道:“二位幽魂,行至阴间渡口,便让本王算上一算,看尔等在人间功过几何,可过何桥。”
慕容春光小声对沈灏道:“盟主小心,此人乃是‘轮转王’应无台。”
“何谓轮转王?”沈灏问。
“转轮王殿居幽异沃石外,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寿可寿之寿,断阳间功德罪过,分别核定,发往阎罗十大殿。故而我们今日是要走哪一座桥,就要看轮转王怎么判刑。”
“原来就是个判官么。”沈灏道,“你可知这应无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