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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断——by寻常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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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后一刻赶到的“天兵天将”们使准噶尔最后的战斗力量迅速崩溃。

胤褆、塔布黎。

两位兄长一路风尘驰援两个弟弟。

胤禛跪倒在尸山血海之中,在他背后,是瞬间失色的残垣断壁。

策妄阿拉布坦余部大多投降了,一来这一战太过惨烈,惨烈的让许多刀头舔血的蒙古汉子不愿回想,二来清军确实安民,从不劫掠民财,从不凌虐牧民,做得比他们自己的可汗都要好,生活总是第一位的,有什么理由不归顺呢。

听说大阿哥本不愿来,最后却不知为何仍是来了,大概看着塔布黎手足情深,又突然记起那里面一个好歹也算自家兄弟。

休整队伍、收拢残部、安抚百姓、宣示教化、重整秩序、勒石为记,接下来的日子里,所有人埋首忙碌于这些冗杂而琐碎的民物,胤禛很清楚,后续工作一着不慎,或许满盘皆输的后果,也不敢偷懒。直到等来康熙派来专职接管民政的官员们,办好交接,才拔营与中路大军会合。

回了营,得了安抚的皇命,便被老爷子体贴的打发回去睡觉,昏天黑地,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

当真是一觉醒来,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南柯黄粱,连他究竟是否去过西边都不知道了——

才站在营帐外大大伸了个懒腰,觉着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就看见笃布老老实实的立在外头,旁边还是那匹冲着他傻乐的笨马。

“四哥!”“四弟。”

正要过去说两句,便见几个人簇在一团来了。

“给大哥请安,给三哥请安,五弟、八弟。”胤禛连忙迎上来行了礼,重新冲着胤褆打了个躬,笑盈盈道:“这次可真是多谢大哥救命之恩了。”

“四弟说哪里话,你们这么点儿人固守城池如此之久,倒真是令愚兄佩服。”胤褆眼睛里到很是真诚,闪着来自战场的火光,倒真是天生的猛将,几个弟弟有些莫名瑟缩的离他远着两步,怕就是被这一身煞气逼的。

“这哪里是弟弟功劳,都是底下将领用心任事罢了,大哥谬赞了。”

“四哥!”

胤祺总算见着他,才把提心吊胆多日的心放下,急的跟猴儿一样,只不好抢了大哥说话,看他俩话音刚落,便扑了上去,狠狠抱住胤禛,大声叫着,使劲捶在他背上,旁边几个不明所以的兀自感慨果然兄弟情深。

只有胤禛知道自己的苦,这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不对,他根本就是故意报复,不就是没让你跟着嘛,至于谋杀亲兄吗?

好容易打发了这个小心眼儿的,再回头看看另几个兄弟,果真都是瘦了好大一圈。

这日子中军缺粮,老爷子都日食一顿的,底下皇子更没有不陪着忍饥挨饿的道理,不过按说老八年纪小,吃食该会照顾着他,他反倒瘦的最厉害,眼见着人都快脱了形,老三竟也瘦了,倒是奇事。

“兄弟们都辛苦了,八弟怎瘦的如此厉害,回去赶紧好好补补,年纪轻轻别伤了本基。”

“谢四哥,我们这算什么,四哥才是真辛苦,我不过是……”

“八弟不过是体上心为几心,凡事比人多进着三分孝道。”

“三哥说笑了,三哥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圣人教诲,忠孝之道嘛,胤禩不敢轻忽。”

看老三这个没事儿非要刺上几句占占嘴上便宜的在老八那栽了个跟头,脸都涨红了,胤禛看着其实挺解气,不过这当口这点小事也没必要闹腾起来,看他还要还嘴,赶忙拦在了前头,“好了好了,八弟说的对,咱们大清国立国不也就凭借忠孝二字嘛,咱做皇子的该当为天下表率,看三哥也瘦了不少,京里弟弟收了些药茶,回了京您拿去补补,还是那句话,身子要紧……”

胤祉这才挑着眼应了,胤禩笑的越发大了些,他本就看不惯老三的做派,他心思活络人缘也好,但最烦读书练字,偏三哥就好在人前显摆,没来的招人厌,况且眼下他跟着大哥,老三与太子常厮混在一处,便更是车路马路不沾边了,哪会给他留什么面子。

兄弟们寒暄一通,便辞了他,各自休息,还特意让老五提前叮嘱了一句,但看着胤佑腿上还是有些不好,怕终是在战场上受了伤,走路越发不大便利了,胤禛在门口送他们,看着胤褆走得远了,突然莫名喊了一句,“大哥!”

“怎么,四弟还有事?”

胤褆回头,胤禛才突然醒来,自己真是邪性了,赶紧虚应了一句,又送人走了,“不,没什么,您好好歇着。”

胤禛感到经历这样一场战争,有很多很多东西充斥心间,他盼望把这一切讲给谁听,或把它记录下来。但是,骨鲠在喉的悲痛阻止了他,甚至是他无法理解的悲痛,自己所意识到的哀伤与苍凉抑制了他。他意识到他的兄弟并非真正的倾听者,而同样经历过真实战争的长兄或许根本没有理解他胸中的东西,在他与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膜,再多的感情也永远穿透不了的膜,将他一人隔绝于外。但他记得那已经有些模糊的上一世,也是如此的孤独决绝,但那时,有人跨过了这层膜,与他站在一起,思想与情感紧密相融,彼此的一言一行,一眉一目,都能在瞬息了然于心,精神的融合与共鸣甚至让他们觉得这两具区分彼此的躯体都成为令人厌恶的阻碍。

而袖筒中攥着的,刚刚收到的,幼稚字体手抄《心经》,或许又是这一世唯一的一星火,陪着他去走这条孤寂至极的路。

“四爷,主子让奴才来看看,说您要是没睡下,又还不困,便请您过去一趟。”

胤禛才站着出了会儿神,就见李德全带的小太监来请他,那自然是辞不得的,况且他离开这么些日子,也有些挂念父亲身体。

“胤禛给汗阿玛请安。”

“胤禛啊,来进来。”康熙的声音隔着幔子,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听出喜兴来,不过却带着两声咳嗽。

胤禛进去又行了大礼,便见老爷子只穿着贴身的衣服歪靠在榻上,面上泛着潮红,似是看着他,眼中却空洞洞的。

“这节气了,阿玛可不敢贪凉,伤了身体受罪的可不是旁人,”看得胤禛大皱眉头,他这爷老子,看着康健,实际上底子也弱,时常痢疾咳喘的折腾,眼下又耍的什么性子?随手捡了扔在榻上的外衣,拿来扶着父亲披好了,又伸手拈了拈衣襟,“怎么听着又有点咳嗽,阿玛传太医看了不曾?”

康熙由着他侍候,脸色当真好了些,也不动弹,只伸了手出去,眼望着顶棚,幽幽说了一句:“你素来知医的,未来的太医令便给朕把把脉,究竟是心疾还是别的毛病?”

这话听得胤禛心里一颤,也不敢深想,一时只不愿搅进去,便胡乱应了,“望闻问切,儿子都不用切,一听就知道是受了寒咳嗽,快叫他们熬些药来吃吧。路上颠簸,可别拖着。”

“哦,”康熙撑着身子坐起来,接过儿子送来的热茶抿了一口,点点对面,“没什么事儿,就是睡不着,叫你来陪阿玛下盘棋,跟老三下棋忒没意思,坐。”

“阿玛,这么晚了,你要不先歇着,儿子明天再陪您下?”

“……禛儿,”康熙身上难得的一丝活气又沉寂下去,声音有些落寞,连带着整个人都显出苍老的神色,“连你也不愿应付阿玛了?”

“……”胤禛苦笑了一下,他约莫知道,是什么让皇父伤心至此,他也值得,自己心里都还乱成一团麻,又如何能安慰爱儿入骨的皇父,他更知道,按礼节他该立刻跪下请罪,诚惶诚恐,上辈子连十三有时也是那样,可正是因为他如此明白那种孤家寡人的感觉,以至于本能的想要缓解另一位君父的孤寂。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坐下执起了棋子。

他俩的下棋都是大开大阖一路,只不过他偏于进取,汗阿玛稳重的多,他又是不大会让棋的人,更不用说那种借着棋子动心思摆图案的无聊行为,因此厮杀对上彼此倒是十分带劲。

“上了战场,感觉如何?”

“彼此生者都妄想以生之名自我煊赫,凌驾于众生之上。”这便是他一直想说,却没有人会听的话,此刻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不止战争,一切都是如此,待以后你就会知道。”让胤禛感激的是,康熙并没有觉得奇怪,反而抬头看一眼儿子,眼神清明,“阿玛当年平定三番后问你乌库玛嬷的跟你差不多,她便是如此回答的。”

“可我们伤亡惨重,他们失去一切,究竟又有谁赢了……”胤禛落下一子。

“你们都赢了,”康熙捻起一枚黑子,垂敛眉目,如老僧入定,周身萦绕的却不是超然,而是感伤,或者失落与悲凉,“只有朕输了……”

“汗阿玛您说什么?”

“没什么,随口念叨两句。”话锋已迅速转了回来,但那股气息,仍旧无法驱散,“阿玛真的没有想到,你这次能立下如此大功,阿玛很高兴。”

“阿玛夸奖的过甚了,许是给大军添了一份麻烦,平白跑一趟西边……”

“你不必如此小意,这是大功,或许旁人不知道有多大,但朕知道,朕知道也就够了。”康熙笑了笑,看着儿子已经长得颀长高大的身体,神色温和了许多,“阿玛跟你说过,一味冲谦自牧,容易变成晦暗枯涸,终身狂放不羁,又往往流于轻薄可笑,还叮嘱让你记住。那时候你才那么小一点儿,还偎在朕怀里,问将来要干什么,别的孩子都说要做巴图鲁,要做贤王,就你不答,阿玛还以为你想什么呢,拉过来一看,竟是在发呆,真是个傻子……”

康熙淡笑着讲儿子幼年时的糗事,眼中的慈爱就如同一位最寻常不过的父亲,手上还比划这高矮胖瘦,像是单纯的沉溺于温暖回忆中,胤禛也笑了,笑着听父亲讲故事,笑着替父亲续了茶,“儿子记得,那时您还老跟额娘说,这小子,平时还算机灵,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傻乎乎的啊……然后又拿这事儿来逗额娘笑……”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了,可再傻的孩子,那两句话,你到底也记住了。”

“但有些人,却总记不住……”

72、受罚

费扬古献俘至,噶尔丹仰药死,皇长子皇四子献准噶尔舆图,至此,蒙疆尽归王化,西征大捷。康熙率师回銮。

康熙一路咳着回去的,本留下胤褆收尾,但胤禛不放心皇父,皇父不放心西疆,不肯安心养病,胤禛又是个闲不住的,便主动再留一段时间,与胤褆一同料理庶务、清点战况。

待他二人回京,康熙以朔漠平定,告祭郊庙、陵寝、先师。

胤禛回来,兄弟们来迎,一通寒暄后,正要进宫请安,老五便私下拉住他,说了件事儿,倒让他一惊。

“咱不在的时候,小十三被皇额娘罚着跪了一夜,四哥你快去看看。”

“什么?!为什么?!”胤禛突然停步,风一样旋过身来,盯的胤祺直往后缩。

“我打听了下,不很清楚到底为了个什么事,那俩也不肯说,好像是出宫玩跟人一起闹了什么事……”

“……”胤禛双眸黝深盯了他半刻,又骤然转身走了,“我进宫去!”

“哎!四哥!”胤祺这才暗叫不好,急忙一把拉住,“皇额娘做事必有道理,你别跟她犯冲!”

“知道!”

听见音儿时,胤禛早已甩开他手走远了——

“给额娘请安。”

“胤禛快进来,让额娘好好看看。”佟皇后让挑了帘子,急急把儿子喊了进来,她稳坐中宫,听着底下人把西边的战事说的跟故事一样,尤其为了哄她,把四阿哥更说的英勇无匹,可那些个故事听得她都心惊胆战,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每天得强忍着才能做出安泰样子,这时候到巴不得自家儿子跟老三一样惫懒安分呢。结果皇上回銮胤禛没跟着又让她一通埋怨,好容易盼回了儿子,竟跟做梦一样。急着上下左右舍不开眼的的打量,像是也没什么大伤,才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瘦了,黑了,”佟皇后一直拉着胤禛的手,摸着那些粗糙的痕迹,眼眶都红了,“快拿茶点来。”

“儿子不饿,哪能饿着……”胤禛笑着解释,但知道当娘的心思,仍是粘了一块送进嘴里,亲取了帕子递给母亲,“额娘安心,您儿子这是精壮了。”

“四爷,娘娘听见您回来,一早叫我们准备克食,准备了又嫌不新鲜,又打听了时间重做,这可是做了多少次的,热乎着呢。”

“就你多嘴!自己惫懒还找四爷告状呢?!”

“奴婢哪敢啊……”

胤禛看宁儿跟母亲笑闹,心里也是一热,“儿子不孝,叫额娘担心了。”

“……哪有什么孝不孝的,为国尽忠,自然是大孝了,”皇后咬了咬唇,说完这些必须得说的话,还是没忍住口气,“只是……儿呀……以后可不敢再干这犯险的事……你若真有个……”

“主子,四爷这不是都好好的回来了嘛……”

“是、是,咱不说了,不说了,一会儿你妹子也过来,你这一走,霁儿他们不知多念着你,额娘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

“额娘……”听着话题转到弟妹身上,胤禛才把一路憋着的话试着问了一句,“听说您把胤祥……”

“……”佟皇后撇着眼看他,胤禛有些说不下去了,“你今儿来怕不是就为了问这个吧?看你在这儿坐立不安的。”

“额娘……”

“若不是规矩在这儿放着,只怕你就立马奔阿哥所去了吧!”

“……不是、额娘,”胤禛一惊,立马起来撩袍跪在了底下,抬眼看着母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起来!”

“额娘,儿子跪这么一下您还心疼呢……”

“那你的宝贝弟弟跪了一宿你简直疼的肝肠寸断了?!”皇后难得发火,且正中要害,胤禛摸了摸鼻子到说不出什么来。实际上正是如此,上辈子的后遗症,他那忠敬诚直勤慎廉明的“宇宙全人”弟弟,每次对付他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自我罚跪,拿他的腿威胁自己,这叫个什么人呀!害得他多年来一听见“跪”、“腿”几个字跟王子联系在一起就心急上火。

不理儿子尴尬的笑,佟佳氏正了脸色,“你都不问问他干了什么?”

“哦,对了,额娘,十三弟做了什么惹您这么大气?”胤禛这才想起来问正事儿,其实要按他上辈子的心态,竟是从来就不觉得他弟弟会犯错,他弟弟犯了错那也是别人的错,直到这辈子再受一次某人调皮捣蛋之苦才好些了,可就算这样,也是自己管得别人管不得。

“……”佟贵妃翻了他一眼,觉得他这种护犊子习惯实在要不得。

“他带着胤禵出宫去玩,见着店家欺客,竟系着黄带子就跟外头胡混的人一遭砸了人家的店面,还带累了路边几个小摊贩,”佟贵妃眉毛又横了起来,“若不是裕王家的帮忙平了事端,万一当真闹出皇阿哥砸店的信儿来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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