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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断——by寻常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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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四哥借钱给你……”

眼睛噌地亮了。

“……那我可是东家,你只是掌柜的,万事我做主。”

嗔目结舌。

“还借不借?”

眼睛飞速转动。

“嗯?”

狠狠一跺脚,咬牙,“借!”

胤禛轻轻抿了一口茶,藏住笑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双臂交叠向后靠在椅背上。

“其实别的要求也没什么,只一点,牢牢记住你的身份,”胤禛神色严厉下来,胤禟不自觉站的笔直,“你是皇子阿哥,便要自重身份!不许威逼官府,不许恃强凌弱,不许欺诈百姓!”

“若是让我知道了……哼哼……”

“四哥你当胤禟是什么人!”胤禟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被他一弹压,反而倔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瓮声瓮气道:“你放心吧!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胤禛斜瞥了他一眼,他还记着上辈子胤禟东北挖人参那德行呢,“不会就好。”

招了招手,胤禟走到他跟前来,胤禛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按在他肩上,“记着你曾说过的话。若你当真喜欢商道,四哥希望你将来能做个为国谋福、为民谋利的良商。”

“做生意也是有规矩、有底线的。”

胤禟被他说得怔怔的,一时没有反应,半天才使劲点了一下头。

胤禛并不习惯与这个弟弟太过亲近,心中泛上些奇怪的感觉,急忙转过话题,想将有些凝重的气氛化开,笑了笑:“虽说我是东家,但具体事务我可不管,都是你的差事,而且不许耽误了功课……不过若你经营的好,三年之后,四哥便将这店正式赠于你,如何?”

长的粗犷黑面的少年惊喜的咧开嘴,一口白牙闪了闪。

76、郡王

胤禛坐在已经升级为雍郡王府的府邸书房内,手腕轻提,看着墨块一圈圈化开,墨香弥漫。

门外两串脚步微微急促地近了,又停在门口。

“门外何人?”

胤禵心急的扣了扣门,听见这话,当即便应了一句,“哥,是我们!”

“哎?”胤祥抬手拦住他,潇湘扇绕着手指骨节打了个转,眼里带着亮光,朗声道:“自然是门外之人。”

胤禛的声音再次传来,还是稳稳当当的,“何不入门来?”

胤禵就要伸手推门,又被人拉住,不满地嘀咕了一声,你们俩又搞什么鬼。

胤祥扬着眉执扇在扉上轻叩三下,得意接声:“我不见一法在门外,何以教我入门?”

“入门自见法。”兄长的声音这才忍不住溢出笑意来。

门扇轻推,微风穿堂而过,带着纸页荜拨。

“哥!”胤禵当先跳了进来,被胤禛一扇敲在脑门上,得了一声冷哼,“磨墨。”

“哦~”悄悄吐了吐舌头,冲着正笑话他的胤祥挤眉弄眼,老老实实去转手上的玩意儿。

胤禛正要继续落笔,把手上奏折写完,没抬眼就看见胤祥凑过来的一张笑脸,得意洋洋,眼巴巴看着他,眼睛鼻子‘尾巴’,就没有不放着光的。

这才落了落笔,认真打量他一番,勾着唇笑了笑,“想不到我们十三阿哥也看起佛典来了,竟还看的懂?”

“自然看的懂!”胤祥立刻眉飞色舞使劲点头,攀着哥哥臂膀,“四哥能看懂,我也能看懂!”

“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看兵书呢……”

胤祥刚得了夸奖,正笑的眉眼弯弯,并不搭理他,胤禛倒是无奈地笑看了他一眼,“你呀……佛道之学,是炼心性的,光顾着打打杀杀,浮躁的没边了,仗也不一定打得赢。”

“哦……知道了……”胤禵略有些不耐地拖长了调子应着,胤禛跟胤祥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四哥你这回被封了郡王,什么时候请我们大吃一顿?”胤禵扔下墨,又笑嘻嘻地凑过来。

胤祥脸色一下子有些不好看,瞥了一眼兄长,又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又怎么了?”

胤禛仍在奋笔疾书,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敏锐察觉到胤祥情绪不对,随口提了提。

“汗阿玛不公平,四哥浴血沙场,得个郡王,三哥窝在车里读书,也是个郡王……”

胤禛失笑,真心觉得啼笑皆非,记得上辈子自己得个贝勒祥弟就这么抱怨来着,这回生了一格,仍是如此,看来果然无论是谁到了亲人身上都跑不了个“贪心”的罪过。

“不过长幼有序,汗阿玛也不可能越过了他去……”

胤祥总还算没冲昏了头,没待的胤禛劝慰,便自己想开了,面上像是只有些郁郁,又很快扔到了脑后。

“傻小子,知道就好,行了,不提这个了。”胤禛写完最后一笔,又扫了一遍,把奏折推到一边,移开椅子站起身来左右揽住两个弟弟,往后厅推搡,“你四嫂早就备下了你俩的吃食,快过去吧。”

一顿饭那拉氏殷勤布菜,她嫁过来的早,这两个倒是她看着长大的,确是长嫂如母,现在倒还不避讳什么。时常看不过眼了甚至还说说,两个算作小叔子的也只敢老老实实听着。

“哥,人五哥的儿子都要抓周了,你怎么还没动静啊!”

胤禵这熊孩子在四爷府里像是从来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张口就来,胤祥都窘了窘,胤禛直接被呛的直咳嗽,那拉氏今儿倒难得反常的没说什么,只绞着帕子瞥了瞥胤禛,腮上微红。

“胡说什么呢!这也是你该问的?”

“我就问问而已,等着抱侄子等了多年,我都快老了……”胤禵人小鬼大的瞅着哥哥,还故意在自己半根毛没有的下巴上摩挲了两下,当然后果是后脑勺上直接挨了一巴掌。

“哎呀!你踩我干什么!”胤禵不满地瞪了胤祥一眼,“四嫂又不是八哥那个泼辣娘子,有什么说不得的……”

胤禛皱了皱眉。

“四嫂,您也知道十四弟就这么个口无遮拦的性子,您别往心里去……”胤祥看着尴尬场面,心里直怨恼胤禵多事,又赶紧跟那拉氏道歉。

这雍郡王福晋倒是一下子被两个小的逗笑了,“想不到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记得刚见十三弟时还是个肉球呢,眼下竟都会安慰人了,可了不得,以后还不知哄了多少闺女去。”

“四嫂!”

看胤祥一下子红了脸,胤禛面色又不大好,那拉氏索性找个借口离了席,让胤禛自己教训兄弟去。

“你眼下也这么大了,怎么说话全没个遮拦,那么多年书读到哪去了?!”胤禛这才皱着眉朝胤禵喝道,前头的话自己家里说说倒没什么,后头的是非便不该扯出来,“老八的福晋如何,是人家府内的事,哪有你个小毛孩子多嘴的份!”

“他那么个泼辣性子谁不知道了,偏四哥你拘束着……”

“你还有理了?!一个阿哥爷们眼睛盯着人家内阃事算什么的?!整天不好好读书,就知道到处胡混!前儿是不是还偷溜出宫跟保泰到不太平地方去了?!这么大人了,见天闹腾,你就不能安分几天,让你师傅省省心?!在宫里跟兄弟争执,在外头跟宗室比斗,你净学了些什么,那孔孟程朱都读到狗肚子了去了?!”

“四哥你消消气……”

胤祥连忙来劝,胤禵倒仍是执拗至极的性子,越说越别扭,梗着脖子不理。

“你别管!真当我不说就不知道了?上回逃课打着我的名头,这回瞒哄先生又拿太子作幌子,太子都派人来知会我了,让我把人看紧点,别再劳烦他‘有事找’!”

“你俩不是关系好吗?!我就借用一下他名头有什么呀!”

“屁话!你知道什么!”局面越来越乱,他可以陷下去,却不愿让兄弟们离太子太近,一不留神卷进了漩涡里,偏胤禵这小子不领情,话又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一急连粗口都出来了。

“有完没完!我什么都不知道行了吧!我吃饱了!”胤禵别着眉满脸戾气把碗一推,跳了下来,“我还有事,先走了!胤祥替我向嫂子陪个不是!”

说完头也不回一溜烟走了,只留下头顶冒烟的胤禛跟无奈围观的胤祥面面相觑。

“怎么?又被四哥骂了?哎,四哥啊就这样的人,不通人情的,十四弟你别挂在心上,大不了以后多来这边走动走动,少往那边去,眼不见心不烦的……”

九阿哥屋里,胤禵听这话皱了皱眉,随意将交叉的双腿搁在案上,旁边就是茶盏瓜果,胤禟也毫不在意。他正坐在另一边看胤禩摆棋子,眼珠子在黑白之间跳来跳去,心思却显然不在这儿。

“还为那事儿郁闷啊?”胤禩胳膊肘撞了撞他,仍是笑眯眯的。

他才十七岁,风华正茂,又得皇父青眼,这次一同封了贝勒,正是得意之时,觉得天都是蓝的。

“哼,一起的领兵出塞,一起的坐镇杀敌,凭什么啊!”胤禟一提起来还是有些忿忿不平,正要开口,想到什么,又瞥了边上胤禵一眼,改了话头,“四哥也就罢了,敢领兵单走,先不说莽撞不莽撞的事儿,单这胆子,我服他,可三哥这样的都封了王,我五哥也领兵千里了,凭什么就低他们一等啊!”

胤禵貌似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继续晃着腿斜靠在椅上。心里却略过一丝不可深究的烦闷。

看着他俩,才突然想到,今天下午他说的话,四哥到底骂他什么。他自己整日与胤禟胤莪厮混在一处,若说的那样话在外头漏出去一点半点,可是坐实了个搬弄是非、两面三刀的名。何况戳的还是胤禩痛处,他以后还要不要在兄弟中混了。

想想以往满口胡勒的话,一下子一头冷汗,倒像是醍醐灌顶了。

胤禩显然已听得多了,并不在意,递了一杯茶给他,仍注意着自己的棋子,“贝勒怎了了,五哥都没见着急呢你急什么?”

胤禟敏锐觉得胤禩有些不大高兴,连忙饮了茶附凑上去,斜从他肩上露出脸来笑,“贝勒没什么不好,我都羡慕死了。这不是整天听额娘嬷嬷念叨吗,八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五哥那闷性子,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他比四哥就小一岁,这次也是一道去了西边的,怎么着就不知道争一争,还见天跟在四哥屁股后头,真没出息!再说了,凭什么在汗阿玛心里他们前头四个算大阿哥,咱们后面就是小阿哥啊……”

“那是五哥厚道,你也别整天念叨着了。”

“是、是、是……听八哥的……”

“胤禟!”脆生生一声怒喝,叫胤禟吃了一惊,连忙回头去看,胤禵已经翻身从椅子上跃了下来,横眉立目瞪着他。

胤禟一下子愣住,竟不知如何反应。

“说话注意点!你编排别人我不管,可少把我哥带进去,否则别怪我不讲交情!”

胤禵威胁完人,便摔门而去,全然不顾后头被个小孩子吼了的胤禟胖脸涨的通红,胤禩也别有深意地瞅着他。

他本要回去找四哥,不过,现在他应该是顾不上了,因为刚刚听到消息,章佳氏病了。

77、丧母

康熙三十八年的月亮分外明亮,照的庭院生辉,竹影斑驳。

满撒的银辉下,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素的是衣,黑的是发,胤祥安静的站在角落里,周身散着淡薄的生气。胤禛看得心惊肉跳,只想扑过去将人揉在怀里,却只是生生压了脚步,一步步跨过去。

“我没事。”胤祥抬头,看着他,静静地说。

“嗯。”胤禛在他面前站定,黑色的影子倾轧过来,沉沉打量半晌,点头默认,拿过他轻轻握着的手攥在自己手里,并未多发一言。

胤祥很好,非常好,好的令人担忧。

黑发,黑眼,辫子服帖的背在身后,盘扣稳妥地锁在领口,袍脚微扬,干净整齐。眼睛泛着恰到好处的微红,却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披着孝服,带了三分哀凉,却蓦然显得天地灵秀。他谨守着礼仪躬行对答,抬头安静地看着四哥,只是安静。

看着这样的十三弟,胤禛觉得心跳都停了半拍,整个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上一世妃母去世,胤祥也难过,可毕竟内外森严,母子俩一年见得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伤心也不过是血脉斩断之痛,人消沉了一阵儿罢了,却不曾像今天这样……胤禛突然有些后悔,不,很后悔,这辈子他总记挂着祥弟少年失母之痛,便常找机会催胤祥去给妃母请安,章佳氏为人本就聪敏柔顺,母子常在一处感情便越发的好了,现在对胤祥来说,失去的可不仅仅是当年那样一个作为身份标记的额娘。

胤祥的手被胤禛攥在掌心里,慢慢裹出一层黏腻的汗来,胤祥试图抽出手来,可刚轻轻动了一动,便被更大的力气制止了。

胤禛带着他跨了火盆,入了素幕,守在屋里,一切的一切,仿佛与昨日,昨日的昨日没有什么不同。

却在稀薄的空气中显出三分凉薄来。

只胤祥仍是淡淡地立着,久了身子不自觉朝胤禛歪了歪,又立刻站好了。

“四哥,我没事……”

“嗯,”听祥弟低声沉吟,胤禛也只是点了点头,却仍攥着他的手,抚了抚他发鬓的素色,此刻他乖顺的有如一只幼兽,“我知道。”

兄弟们无论真假陆陆续续都来过了,胤禩自然是最熨帖的那一个,向来颟顸不解人事的老十却反常的多呆了一刻。

兄弟们来时,胤禛拉着胤祥去迎,相互见礼,紧紧交握的手脱开去。

却骤然被人紧紧抓住。

胤禛心里一紧,才要回头,握住大手的小手已受惊一样瑟缩了回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胤禛单臂一展,将兄弟们让进屋里,顺手又将那只泛着凉意的小手拢了回去,更紧紧捏了捏,再不松开。

檀香袅袅,在书房中染出一线白雾,几乎模糊了墨香宣素。

四角镂着精妙薄花的硬木阔案前,胤禛仍坐得稳如泰山,笔尖不见一丝颤动。怀中揽着素服的少年,两手交叠,笔墨流沙,缓缓的在笺纸上印下依稀“慈颜永济”的字样,一行行光鲜的墨汁衬得少年衣色越发素净,却又凝重的喘不过起来。写完后转手投入火盆,四目注视着一层层纸被火苗毫不留情的迅速舔蚀,仿佛也带走了一些再多用力也无法维持的东西,岁月芳华,像是指间的沙,用力的握住,却更加肆意蔓延。

最后一页纸被彻底卷入火种的那一瞬,胤祥轻轻颤了一下,将兄长温暖干燥的手心紧紧地握了一握。胤禛心有所感,伸手将整个人从背后拥进怀里,严丝合缝的贴着自己的肺腑,下巴抵在他肩上,一起目送微红的火光渐渐熄灭。

“四哥,我没事……”

“嗯,我知道。”

这一句“没事”维持了七日光景。

刚刚失母的孩子被实在看不过眼的皇父打发到雍王府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关碍,别人自然也不敢“觉得”怎样,唯有胤祥愣愣地听兄长说话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我是戴孝之人,弘晖才落地没几日,是不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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