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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断——by寻常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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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偷吃了糕点四哥也不会不要我?!”

“不会!”

“……就算我溜进你书房玩儿不小心撕了你的宋版书还摔了那方你最爱的笔洗四哥也不会不要我?!”

“……”

“胤祥——!”

“啊啊啊——四哥你说了不会——”

“爷说不会不要你,爷没说不会揍你——!”

49、游湖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远处不知哪里的丝竹声断续伴着吴侬软语若有若无飘荡在混了莲叶清香的温软的空气里,温暖的阳光铺在水面上,胤禛懒洋洋的翘着腿躺在舟中,一手提着白瓷酒壶,一手无意识的伴着节奏轻叩在船舷上。

春风拂面,突然心中微动,推开正枕在他身上的某人,从袖口摸出一只早已磨得圆润光华的绿玉埙来,气流灌入,清扬的调子如水波般推开……

“不是吧~~四哥你居然连这个都会吹……”

身边的孩子听到,翻身一滚便又扑了上来,胳膊肘压在他胸口,手拽着他腕上的佛珠,咋咋呼呼的叫嚷,伸手就去夺那埙。

胤祥毛茸茸的脑袋顶在胤禛下巴上,几丝溜出来的发丝拂在他脖颈间,酥酥麻麻的,有点扎,有点痒。

“小鬼,别捣乱……”把那颗脑袋揉搡下去,却并不真生气,捻起两粒花生丢到空中正要去接,胤祥已经再次凑上来张嘴抢了一颗去。怎么一个个的都爱干这事儿,什么毛病啊……

“前几年随阿玛南巡,听过嘛,”胤禛拿着埙掂了掂,不甚在意,“再说了,不过雕虫小技,这些王子皇孙的哪个不会弄个两下子,我不过偏好小玩意儿罢了……”

听了他解释,胤祥突然有些悻悻倒回他身上,枕着胳膊看天,不说话了。

胤禛见惯他小孩子脾气,脸色说变就变的,并不以为意,却仍是推推他,“又怎么了?”

“四哥去过好多地方,见过好多风景,江南、塞外、围猎……”胤祥仍是不动,嘟着嘴掰着指头数数,语气带着孩子特有的别扭委屈,却突然又恣意亢奋起来,拖着长长的音,很是不甘,“就我自打落地还没出过这紫禁城呢……”

“噗——”听他嘟嘟囔囔的抱怨,胤禛一口淡酒险些喷了出来,他总想着上辈子自己总被留下了陪太子处理国事,而这小弟弟最受宠幸跟着老爷子走南巡北,羡煞自己,到没想到原来他也有羡慕的时候,不禁笑揽着小人儿往自己身边紧了紧,“你才多大点儿,放心,将来有的你逛呢——”

“真的?”

“四哥何时哄过你了……”(作者乱入:四爷你好意思么好意思么!)

听了他话,胤祥一下子来了精神,拿下巴小鸡般(老天哪,原谅我吧,第二遍时自己都看错了,捂脸,我有这么不cj么?!)在他四哥肩窝一叨一叨的,叽叽喳喳。“那好,胤祥也不爱那些胡胡唢呐的,四哥你先教我这个!”

胤禛听他意气满满,心中失笑,正要应又想起弟弟前世命途坎坷,父子亲昵受宠而极又却一日间落入悬崖万丈,君臣决绝,永世不得翻身,心志销磨,身体破败……突然胸口一滞,有些久不曾有过、不该属于他今生这年纪的苍凉蓦然涌入,勉强笑道,“果真孩子气……呵呵,我家祥儿要学,八仙都得赶着来教的……”

“谁是孩子!小爷都六岁了!”胤祥看着常闹腾,其实素来机敏得很,听的四哥语气不同寻常,仿佛竟是说不清的悲怆,心里不由有些惶恐,故作了脾气去捶哥哥,“四哥不准叫我祥儿!”

“哈!六岁的十三爷吗?”胤禛翻身一躲,小舟轻轻摇晃,天气正好,风和日朗的,他看着心喜,胤祥闹着耍舟他便难得打发了从人远远跟着,单兄弟两人分享这点儿好时光。这会儿倒是小鬼这一打差彻底搅和了刚刚所思所想,那一星的伤怀也全然烟消云散。

“四哥,”胤祥突然爬过来扒拉扒拉他腰上穗子,骨碌碌转着眼睛,跟他在外那副开朗跳脱模样判若两人:“你每日忙的脚不沾地,今儿个怎么闲的有空陪祥儿耍?”

“耶?”胤禛听他自己又叫了回去,看弟弟那副可爱模样竟是愈发爱到心里去了。哼哼,他哪里是闲的,用后世的话说,不过是趁机享受享受最后的美好单身时光。哼,几百年后那些二十不学好三十不婚娶的老爷们哪里知道他们这早早就要养家糊口的重担。大婚就在眼前,虽说人是旧人,事是旧事,可以后到底换了身份,多了一层桎梏,哪有如今的自由自在,论情论理也无人包容惯纵了。

莫负春日好韶光啊——

“四哥,你笑什么?”胤祥嚼完手里香喷喷的莲子,转头瞥见哥哥闭着眼嘴角勾出笑容,偏生捣乱,重新蹭过去拽他的衣襟上精致的细纽盘扣。

“唉唉~~我笑了吗?”胤禛并不睁眼,随口应付着,由他翻腾,心里却对这小鬼万分无奈,胤祥在人前都是精灵乖巧讨喜的很,只在自己这儿才露出本相,调皮捣蛋的很,可偏生他对这小冤家就是气不起来,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快交代!想什么呢?!”胤祥见他不理,佯作恼怒,伸手要偷袭去咯吱他。

“哈!想我是否该帮师傅们催催你那可怜的课业!”胤禛睁眼看他,突然朗声一笑,一把把胸口毛茸茸的脑袋暗进自己肩窝里,使劲揉了揉。

“啊!这么大了还咬人啊……”

“四哥——四哥——”

云浪翻滚,天如冻玉,正值春和日暖,胤禛胤祥便难得由着舟泊在湖心,多消磨些时候,便听见长长短短的呼喊已由远而近随风送进了耳朵里,胤祥听见人声就一个翻身攀着船舷朝远处张望,吓得胤禛一把揽了回来。

“三哥你们看,胤祥果然在四哥这儿!”

“哈哈哈哈,妖童媛女,荡舟心许,你俩焦孟不离还真不辜负这好时光……”胤祉摇头晃脑,回头挤眉弄眼瞅瞅身后的弟弟们,“四弟马上就要大婚,这般潇洒,莫不是是怕取妇成家再没个自由浪荡?啊?”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小心将来四嫂子剽悍哟……”

胤祺一掀鼻子“嫌弃”地哼了一声,“只记着小十三,也不叫我们,四哥好偏心!”

众人皆笑,胤禛偏着脑袋想了想,故作深沉点头说:“嗯,我就是偏心。”

才笑着,胤禵已经在往这边爬了,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胤禛赶紧叫人去接。

胤禵胤祺手脚并作就往那边去,裹挟着胤禩也一道过去了,胤祉见两边人差不多了,也就带着其他几个在这条船上安坐,摇晃扇子吟诗品茶了,胤禟倒是鼓着个脸气呼呼地直往那边瞄。

胤禛一问才知道,今儿难得书房课业少,他们几个商量着要趁天好去耍,想找十三弟一起,却四下不见人,胤禵满口赌肯定混在四哥院子里,兄弟们便去看看,听下头人说来游湖,便也顺着路一窝蜂涌来了。

胤祥胤禵一碰面就粘到一块儿去了,胤祺一靠到他四哥这边来就是叽里咕噜一大串子,还偷偷瞥一眼那船上老三,才苦不堪言跟抱怨日日听胤祉诗词歌赋,每日里耳中尽是东门、黄鸟,如一团黑线绕在头上,不见天日的。

坐在这晃晃荡荡地船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了半天,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他哥看戏一般捧着茶盏抓着坚果,满面忍俊不禁地瞧着他,一副似笑非笑故作哀悯模样,这才讪讪地住了口,又气鼓鼓地瞪着他,像是想要把他戳穿了。

对面十三十四两个叽叽喳喳蹦蹦跳跳追来打去毫不顾忌,叫都叫不住,不一会儿就弄得本来平静舒适的小船颠簸摇晃的,再没半点安宁。这好半天耳中尽是聒噪,胤禛看够了小五的笑话,瞧他闷闷地抱着盏黄山毛峰灌得牛饮一般,觉得十分……有趣,这才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儿来,抬头去瞧,心里不禁低低叹了一声。

胤禩坐在胤禵胤祥边上,被他俩绕着当柱子使,你追我逐,脸色却白惨惨的,强抿着嘴一声不吭。一手按着坐处,一手扶着身旁没用过的桅杆,时紧时松,在光滑的油木上留下了浅浅的水色指纹。

“小八。”胤禛皱了皱眉,还是喊了一声,看着胤禩惊愕表情,才想起自己这些年竟是再不曾这么叫过。

胤禩又抿了抿嘴,强忍了一阵,才勉强应声,虚虚地答了一句,“四哥,有事?”

未说完,便看见一只手伸到了面前。

胤禛把故作郁闷闹脾气的小五推了过去看着两只小的,拽着那只粘腻腻的手一把把胤禩拉了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胤禩年纪大了,不便像十三那么亲密,胤禛只是揽着他,一手按在肩上,轻轻拍着。

胤禩第一次这样偎在兄长怀里,感到热力从背后源源不断地传来,奇异而特别,就好像,被照拂、被保护。

身体在这种奇特的按拍中不能自主的松懈下来,水面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意识难得的疲软懈怠,竟好似世事安稳一般。

胤禛久不与胤禩这般坐在一处,这才突然发现,这个弟弟竟已这般大了,果然仍是风神隽朗的小“八王”。说起来确实难得,胤禩在学里文才武艺都不算拔尖,可人缘却是一等一的好。他小小年纪,却爽朗的很,善体人心意,又愿意为人分忧,一众兄弟遇上难事便多愿意寻他帮忙,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他今生一路顺其自然,并没有太过强求改变什么,可如今看来,只怕各人仍是往自己老路上去了,那又能如何呢,也不过剩下一声叹息罢了。

远处丝竹之声再次隐约飘来,胤禩突然一个激灵,轻轻咬了咬舌尖,强赶走这一瞬间没出息的懈怠安稳,小心的从兄长怀中脱了出来,自己坐的笔直,惨淡至极的脸上渐渐有了一点儿笑模样,“四哥,你听,太子殿下这回从江南弄回来的这几个,音色倒好……”

胤禛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觉得水面沁来一阵阵凉意,轻轻“嗯”了一声,重又捧起了茶盏,对着亭台楼阁,粼粼湖光。

50、问道

春水融融,杨柳吐了新翠,毓庆宫内亮黄色的连翘花开成了片,未及进门,丝竹暖响便要将人融化。

胤禛被人一路迎了进去,并未觉察自己何时蹙起了眉头。

码的整齐的案牍文书散乱于侧,正殿内扬州瘦马、苏杭清酒伴着箜篌琵琶,珠玉相击照出一片辉色,那个熟悉的年轻人有力而修长的身躯慵懒地依靠在盘龙绞金的座上,半闭着眼,疏离而傲慢。

胤禛立在门口,环视一屋子江南美色和漂亮的小太监,不出一声。他想要上前两步,去斥退、去质问、去劝说,想要将这位国之储君从一乡软红中揪出来,可他竟半点动弹不得。这毓庆宫明烛明镜里一切的一切,太过温暖而明艳,暖意从明珠、翡翠、琅轩、银钿之中蜿蜒而上,绞成股地缠绕在清雅的兄长身边,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充满着少年风流倜傥恣肆。胤禛觉得自己如同一个闯入者,与这一切太平盛景格格不入。只能远远的看着他沉醉。

四阿哥在宫里素来极有威慑力的,他不吭声,左右竟不敢通禀,可那些轻软如翼的纤细美人也似乎为他一张黑脸所摄,音乐渐渐断续凝滞,歌舞亦不自觉停息,所有人都一边小心的勉强腾挪一边怯懦惶恐地去看闭目享受的太子殿下皱起的眉头。

“怎么了?没吃饱饭吗?!”金杯玉液骤然碎在地上,溅起一室的破碎光华。

莺莺燕燕们伏了一地,给他捏肩捶腿的小太监也顺势抹着椅子腿滑了下去,不敢动弹。

“二哥好享受啊……”

太子听见音儿才终于舍得把眼睛睁开,挑眉笑了笑,“老四啊……今儿怎么有空来哥哥这儿了?”

“小弟这不是不好打扰太子殿下雅兴么。”胤禛故意环视了一圈,装模作样的解释道。

胤礽听这话倒是笑了,这个四弟,什么都好,就是在享乐上太没情趣,总是瓷器工笔有个什么意思,这些美人美酒才是真正醉心之物,“起来起来,都站起来,给你四爷瞧瞧,这回这几个装点宴席如何啊?”

“金章紫绶,歌衫舞袖,太子殿下于此道向来精通的,臣弟安可班门弄斧。”

“哈哈哈哈,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太子懒洋洋地从椅上立了起来,挥退了乐舞,由着人给他整了袍袖衣衫,拍了拍胤禛的肩膀,招呼他坐了,“你啊,平日里就是无趣了些,这差事是干的完的吗,书本是看得完的吗,连老三那书呆子都时常来陪孤听曲品酒呢,这人就是得学会及时行乐……”

胤禛瞅了他半天,苦笑着摇了摇头,“皇额娘早说过,胤禛木头一块,二哥就别劳神给我开窍了。”

“嘿,木头?这倒是再真切不过了!”这太子竟仿佛不曾觉出气氛有异一般,一屁股坐在胤禛上手椅子上,大大伸了个懒腰,“不过指不定是没有看入眼的,刚才这几个瞧着如何,是底下人刚从江南给孤精挑细选送来的……你若喜欢,回头我打发两个送你院里去……”

“臣弟敬谢不敏,您自己个儿留着吧,”胤禛敛了目,只差冷冷一笑,“于这一室春暖,倒不知索相如何说?”

“他?”胤礽举目,眼中流光一闪,“哼,他自然是要劝我‘身为国储,当敛华存朴,劳心国事’云云,……当真无趣老才!”

胤禛听了,心中一顿,还未张口心里已带了三分颓唐,不知是为他气还是为他叹,“索相朝之肱骨,殿下宗亲,臣弟倒觉着他的话常有几分道理,二哥不妨听听……”

“你今日怎么了这是?满口怪里怪气的,”太子已有些不耐,皱了眉头,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一双琉璃盏,大袖一拂,“莫不也是被他请来做谁客的?扫兴!”

“胤禛又扫二哥兴头了?自罚一杯好了,”胤禛倒也不再纠缠,按定了他的手,亲自提壶,斟了满满两杯琼浆,自己端起来一饮而尽,也觉着自己今日有些燥了,遂开口笑着解释道:“话倒不是这么说,毕竟是副君,将来天下还不是您的,还不该多忧心些嘛?”

“哼,你呀,如今说话,老气横秋,跟老爷子竟是一个调子,也不嫌闷得慌,”太子撇撇嘴,也抻了袖子端起自己那杯喝了,“可储副储副,毕竟带个副字,还不是为人奴子,由人呵斥,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只怕还比不得你们利索,呵呵,毕竟卧榻之侧不容酣睡,再亲的父子兄弟都不行!”

“二哥噤声!”胤禛没成想竟引出他这么一通话来,心中一悚,直起身就隔着案子去捂他的嘴,急切道:“此言不该出自您口,不该入之我耳,君父承天景命,非可妄言。”

“罢了罢了,”胤礽被他这么一揽,什么话都堵在嘴里,看他这战战兢兢的小意模样,顿时也有些意兴阑珊,仰头靠在椅背上,随口说些生活琐事,随手指指上头,“他天天说我年岁既长,该知人晓事,念叨着该找个人约束着我的性子,可又迟迟不给我册妃,索额图数请,皇额娘也亲自挑了好几家,可都被他驳了,也不知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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