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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断——by寻常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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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望断山河未得还

91、风起

两个“孩子”一道,康熙实际上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胤禛的折子也按时往回寄,这时重逢了便没有多问,只查了查胤祥的学问,倒是觉得见识上大有长进,看了胤禛一眼,胤禛一照面就觉着父亲又有了几分老相,许是索额图和太子不安生的缘故,只捡着有意思的事和胤祥的糗事来说,逗康熙一乐,倒惹得胤祥连连瞪他。

康熙看二子拌了一会儿嘴,觉得心事轻了不少,尤其胤祥爽朗笑声这幽深宫廷久不听到,很能开人心怀,这才打发人出来,两个又联袂往承乾宫给佟佳氏请安去,皇后必定是想得紧了,霁儿那丫头也少不得早早候在那儿了,想起这个胤祥打了个哆嗦,胤禛倒觉得没什么,他自小被妹妹缠惯了,也无非是几个套路,先挂着泪珠子哭诉哥哥们有好玩的都不带他,被额娘算是“安慰”的开解一番,然后得到自己从外头带来的礼物做补偿,接着就十分没规矩的喜笑颜开追逐打闹一番。他素来喜欢女孩儿,自小把这妹妹当眼睛珠子一般,觉得自家漂亮小女孩儿撒娇都是好看的,自也不觉得什么,反倒常来惹逗她。

按着规矩四下走了一圈,又跟兄弟们约了聚餐的时日,这才分道。其实胤祥本没有回自己院子的打算,想像以前一样直接跟着去雍王府,反正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谁让他那清汤寡水的好没意思,可这回居然被四哥按下了,胤禛神色不明地对他笑了笑,让他明日再过去,今儿先让他在府里“清静清静”,把一些杂事想清楚,也真不知他能“清净”出个什么意思来。

胤禛早知道“气候”要变了,但没料到刚回京没几日,才打发了弘晖念书,看了看后院里养的一群洋狗,绕过去瞅了一眼那只秋冬季节还能中暑的猫和在旁边扇着翅膀嘲笑他的鹦鹉,凳子还没坐热,胤禩便投贴来拜,胤禛瞪着那帖子看了半天,最终叨咕了一声果然已经康熙四十年了,便让人请他进去,自己也自内院迎了出去。

想起前两天才跟胤祥一起调侃过,当下见着满面春风的本人,胤禛也多少有点见着正主的窘迫感,毕竟还算“兄友弟恭”多年,也没撕开脸,便连忙拉着人请进去奉茶。

“四哥这一路辛苦了,虽说是江南水乡,羡煞了兄弟们,可到底出门在外,比不得家里方便舒坦,取用也简单,这路途简慢,身体还好吧?”

胤禩坐下便关切地问候他二人身体,又诉说了兄弟们长久分离的想念,十分真诚,不似作伪。胤禛也笑着应了,谢过这些日子他们对王府的关照和对皇后娘娘的孝顺,同样十分真诚。他们兄弟自小这般惯了,都很清楚最可信的真诚就是你真的很真诚,他们现在就真的很真诚,无非是这真诚背后,兑了几分水的问题而已。

“皇额娘慈和,承欢膝下本是兄弟们的本分,四哥这么说就是生分了……”

“大哥其实也常挂念你们呢,经常问问江南的情况,就是太忙没时间过来……”

哎,无趣的寒暄……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胤禩一路打着胤褆的旗号,在外面慢慢的绕圈子,但若胤禛真的以为他是为老大拉拢人,那他就真的白活了。

“四哥自开了府,小弟倒走动的少了,听说十三弟倒是常来蹭饭……”

提到那个饕餮,胤禛果然应声笑了笑。

胤禩顿了一下,也笑了笑,“其实小时候我倒觍颜能说一声跟四哥一道长大的,多承四哥关照,现在一想起来四哥罚我写字的时候,小弟这手腕子还隐隐泛酸呢。”

“呔!好意思说,当年汗阿玛罚的你求我替你写,我罚的又找老九老十写,看看你现在那一笔臭字,出了门可别说是四爷教出来的学生。”胤禛听了,指点着他脑门笑骂道,又生了感慨,“那时也是年纪小,好为人师,这毛病按汗阿玛的说法,现在都没改得了,你看老十三老十四见天儿被我训的……”

“哎?四哥可别这么说,现在才知道,得了严师是我们的福分呢,常暗恨自己当年不懂事,将来我有了儿子,指不定也塞到四哥府上来调教调教,况且,我回去定是要大肆宣传的,让人看着徒弟就离您远远儿的,饿死师父呢。”

胤禛听胤禩说的直笑,连连敲着桌子,“可见呀又是个小白眼狼,回头就找良妃母哭诉去,他儿子竟是要砸我的饭碗……”

“哪里就敢忘恩呢,”胤禩说着说着,语气却逐渐正经起来,面上也真正显出感怀的神色,“小时候我怎么样四哥你也是知道的,下头人定是不敢欺负,可兄弟们和我自己,谁不知道谁是怎么个身份,那次落水后四哥守了我一夜,后来又费心提点弟弟,当初您教训我那些话现在还在耳边呢,这辈子都不敢忘的……”

这话说的胤禛也是微怔,那些事于他只是随手而为,倒当真并不为着什么,他还不屑与提前在一个小娃娃身上下功夫。要说那些劝人上进、母以子贵的话,听来总有些把人往原来相争的道上引的意思,可这身份这地位,这话并不是他不说他就不会想的,况且那种情势下,对这个哀哀哭的小娃儿,难不成跟人说,命就这样,认了吧?

倒难为他还记着。

“眼下你也算是出息了,妃母果然是母以子贵,你四哥也不算哄你了,将来许还能出去摆个算命的摊呢。”看他又要道谢的模样,胤禛连忙摆摆手拦了,“你能得皇父看重升了你母妃的位分那是你的本事,你自己下的功夫,原跟旁人没关系……”

“四哥如何能算旁人呢?”

胤禛看胤禩眯着眼笑,确实是真心高兴的,但他并不知道,母以子贵,还有母以子亡呢,后世人总说八阿哥因母亲身份被皇父所厌,实在是看不透,其实分明是良妃受了儿子的牵累。一个女人的高低,于康熙皇帝,实在是没什么要紧的。

“四哥素来好佛法,听说前儿还带着两个弟弟拜佛去了?这几年小弟也结交了些人,当真有演习精深佛理的,改日倒可以介绍给四哥认识认识……”胤禩瞥了一眼壁龛里的玉佛,话头已经找着了。

“这倒不必了,我也并不如何研究,只不过平素为皇额娘抄抄经,养心静气罢了,没得漏了底儿。”

他那摊子人,张明德之流都能混迹其中,胤禛可是不大敢搅和的。

……

“这回索相也是,犯了皇父的忌讳不说,还平白累了二哥……”

二哥?你俩倒像是挺亲热?

胤禛无所谓的笑笑,“这倒牵累不上,二哥又不是靠着他立身的,兴许倒了还好,以后拖后腿的少一些。”

胤禩听他一两句话把两人关系拨开,心里有些气恼,听出他意思指太子乃元后嫡子,皇父爱子,无论立嫡立爱,都是合该的,跟他索额图没什么关系,顶多是个绊脚石的……想不到这四哥平日不言不语,嘴皮子当真厉害。

他原不知道,这人本就好辩,就算做了皇帝,也是个非要辩赢了逆党的皇帝。

再往下说,胤禛却不接口了,只露出这不是皇子本分的意思,又殷殷叮嘱他一番,“这次汗阿玛怹老人家将案子交给你审,虽有三哥领着,但毕竟是天大的恩典,是信得过你,八弟可要明体圣心,做踏实了,切不可虚浮贪功,这是你初接差事,万事开头难,做好了第一步,以后尽忠尽孝,都好做。”

非常诚挚,非常贴心,俨然关怀小兄弟的兄长了。

胤禩心里不知如何想,许也听得懂,那善体圣心,不可贪功的意思,是提点他止于此事,不要牵累储君吧。

“是,四哥说的是,近来兄弟也认识了些师长,言谈时也是这么个意思,四哥办差经验胤禩拍马都赶不上,以后正要好好请教,把差事办好了,让皇父放心,将来若是再能侥天之幸提了爵位,也给我额娘添些脸面。”

“不敢不敢,愚兄也不过摸索着来的,日后正该商议切磋的……”

两人又说了好一阵子话,胤禩一直绕着弯想牵了胤禛过去他那边,胤禛又哪里是好相与的,他绕弯便跟着他绕弯,那套子是坚决不跳的,一时胤禩已有些躁,他骨子里原是耐不住的性子。

“四哥……”

他再要劝,胤禛按了按手便将他后半句堵了回去,正要摸上杯子,抬头看了他半晌,又收了手,只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吟良久才重新抬头注视着他,“八弟,有一句话,四哥原不当说,可想了想,你说的对,终究二十年一道长大的,觉着还是得说。”

“四哥但讲无妨。”

“别把自己往火坑里逼。”

胤禩愣了一愣,倏地站起来,费力挤出些笑容来,“四哥这话,我听不懂。”

胤禛却并不看他,“懂不懂的,在你心里,我不知道,只是该说的话,我还是得说,有时候得了九分都是好的,可若总惦记着那第十分,便常有覆巢之痛。”

“或许你如今走的,并不是对你最好的路,只不过是旁人架着你往火上烤,但你在火里受煎滚之苦,旁人也不过是分一杯羹罢了……现在或许不明白,将来总有明白的时候。”

“谢四哥金玉良言,胤禩经事少,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是不是旁人架着也看不出来,我只知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与旁人没有关碍。”胤禩沉默了一刻,才用尽力气说出这一句来,只觉得牙帮子都酸软了,“那东西,有德者居之,他哪里比我强,凭什么叫我们看着……况四哥也说过,我们这身份,根骨上没什么区别,原是有份的。”

听这话,胤禛也沉默下来。今日这些话,无论是他,还是自己,都不该说出口,原是最私密的事,是他冲动了。既已说到这儿,他也没什么立场再劝,合该是各人的命数,劫数。

“既如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吧。八弟,保重。”

胤禩说完,人已坐下了,紧紧攥着的拳头也渐渐松开了,听见胤禛话里的艰涩,又握的紧了,一阵阵的生疼。

胤禛起身,缓步走到他身前,胤禩正要站起来,又被按了下去,胤禛一只手用力按在他肩膀上,骨节分明,用几乎不加掩饰地锋利目光盯着胤禩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不管。只一条,若什么时候我当真阻了你的道,不许动十三弟,还有十四弟,有什么手段,尽朝我来。生死在天,无论结果如何,我保你一命。否则,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胤禩在他目光下几乎撑持不住地瘫在椅子上,心里却涌上莫名的愤怒和不甘来,以及不可深究一闪而过的挫败感,凭着本能,他甚至就要强站起身摔门而去,但转头避过胤禛眼睛的一瞬间,却看到他手腕上一抹清晰可见的伤疤,似乎还跟当年一样鲜艳刺目。使劲闭了闭眼,靠在椅背上,再次睁眼,狠狠咬着牙,目中却露出熠熠精光,带着决然之色,“好,我答应你。”

端茶,送客。

胤禩迈出府门的那一刹那,回首相望,只觉自此之后,便要走上一条不归路,而这里,这人,再也不能,不、从来不曾,成为他遮风避雨的港湾。

他要的太多,他给不起。

却不知道,胤禛正在三道门之内遥望着他,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目光内敛。

但愿,他不要再犯当年的错误,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92、雕琢

“四哥,老八要干什么?”

送走胤禩,胤祥就从后头书房里窜了出来,他自然没胆子钻在后头“旁听”,他很清楚,四哥的骄纵不代表他能肆无忌惮的逾越某些底线,或者说,四哥对他的纵容,正是因为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胤禛却没理他,反而转头问跟着胤祥身后穿绛色袍子的年轻人,“亮工以为呢?”

人还年轻,但胜在沉稳,与胤祥这般天潢贵胄站在一出竟毫不逊色,贵气或不及,但书卷滋润出的儒雅气和眉宇间的英气混在一处,别有一种朗阔豪爽风范。

正是好些年前胤祥闯祸时偶遇的“儇佻恶少”了,年羹尧,年亮工。

胤禛上辈子心结说少也不少,母子兄弟君臣其实负了一大半,年羹尧便是之一。当初二人确实意气相投,名为君臣却平辈论交,都想着能做千古典范,却没想到天下变得最快的莫过人心,做臣子的一旦骄横忘形,便容不得了,何况“年选”这样的事,罪人太多,往日是雍正帝全力护着,一旦他开了口子,那万千箭簇都齐齐攒了上去,竟是逼得他不杀不行了,还连带着褔惠小小年纪失了外亲。总是一桩心事。上辈子但凡提到这个人,胤禛便是一阵儿欣赏赞叹一阵儿愤恨切齿,最终却俱是烟消云散只剩下半缕听不见的叹息,只是,可惜。

这回再次碰上,竟又跟他们纠缠在一起,仔细想了想,胤禛还是招揽了人来。

其实本可以就当此人不存在,今生陌路萍水也就罢了,但胤禛不舍得,不舍其才。况且他向来是最严苛之人,待别人严,待自己更严,剔骨刀一般下得了手,便不愿明明知道有此心结,却躲着绕开,逃避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又或者,男人的征服欲与控制欲作祟吧,说不清。

“此时干系重大,奴才不好平白多言。”稳重,沉默,还萦绕着一股郁郁之气的年羹尧,少见,新奇。

胤禛眼中闪过笑意,“无妨,你也不是外人,说吧,觉着八爷如何?”

“……才不配其心。”

胤祥皱了皱眉,胤禛却将笑意明朗了,亮工此人,自己文武双全,便少有能看上的人,说倨傲也不为过,上辈子他甚至看不上胤祥品味才能,只言其佞臣、逢迎帝心,指望他夸人,倒是真不可能。而就胤禩志愿而言,他于人际颇有钻研,但对自身修行,却放纵了些,莫以为,仅凭借几个人脉吃吃喝喝就能当皇帝,怕是连当差都理不清,在这方面,确与二哥没法比的,连他自己,都不敢说学问道理能及得上胤礽的。

胤禛看着安静侍立的年羹尧点了点头,“只怕还有一句,时不衬其事。”

胤祥走到桌子边上捏了块吃食又晃过来一屁股坐在胤禛椅子的扶手上,靠在兄长身上,一口咬掉半个,看胤禛上手就要拍他,急忙一闪将剩下一半塞进了胤禛嘴里,胤禛被塞了满满一嘴,只得嚼了,没好气地瞪他。年羹尧恭敬站着,心里却并没有不喜,只觉得四爷十三爷能在他面前如此,显然确实不当他外人了。

胤祥吃完,才凑过去笑问:“亮工那句我明白,四哥这句弟弟可不太明白。”

胤禛歪了歪头,嘴角含笑看了他一会儿,才迅速抽走他手中折扇敲了上去,明晃晃的脑袋嗡的一声,显然动作无比熟稔。

胤祥吐了吐舌头,仍是笑:“这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是顶重要的,八哥得了人,还有什么时不时的?”

“虽说如此,可那也得拿人和去配天时才是,”胤禛看他半真半假的狡诈笑容,并不揭破,依旧解释道:“若是放在两代以前,谁支持的人多谁就赢的时候,那他揽了那么多人,博了那么大名说不定还真能成事。可现在……”

“可现在汗阿玛君权独揽,正是一言而定的时候,况且最恨党派连结,人多名高未必是好事。”胤祥接口道,又伸手去去抓糕点,年羹尧得了胤禛眼色,一把挪开了,胤祥扑了个空,恨恨瞪了他一眼。

这话不错,上辈子老八好不容易动摇了年羹尧和隆科多,但皇上随手一拨,两人就不得不死心塌地为他驱驰了。只怕他这里侧福晋过府喜气洋洋,那一边却心里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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