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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断——by寻常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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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难怪。

送走年羹尧胤禛冷哼一声便不再把那几个人放在心上。

眼神从案上扫过,不自觉柔和下来。

年亮工带来的农田水利之书册,随意翻翻便知他足够上心了,而那匣子旁边,确实一副画。

早前离京返乡的阮婷先生王渔阳临走时托人转交的,说是老朽残躯,不堪执笔,生平最后点墨,以报十三爷桃花开解之恩。

缓缓抹开,竟是满纸丹桂飘香。

两道身影,一秤棋盘,黑白划界,自有攻守,言笑晏晏,眉秀目清。

果然鹡鴒声婉,棠棣花稠。宫府相近,云物先秋……

124、怒火

弘晖的脑袋在厅外闪出一个角。

整个人趴在朱漆木门上趁他老子不注意朝里面勾了勾手指。

胤禵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灌完最后一口冷茶立刻抱着肚子嗷嗷嚎了起来,朝两位兄长告了个罪就生生冲了出去。

胤禛冷哼一声,胤祥苦着脸羡慕嫉妒恨地看着他绝尘而去的影子。

胤祥咬牙记住了那个叛徒,再次满脸谄媚地贴了上去,“四哥……”

胤禛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喝茶,倒好像杯中乃是什么蟠桃宴上的玉液一般,“十三爷真是好大的脸面,好大的本事啊,果然是皇父最最心仪看重的英明神武果决勇毅的十三阿哥啊,啊?”

胤祥听这不紧不慢三分火气都不带的话腿都吓软了,他在千军万马冷锋如网的时候都未曾怕过,眼下孬成这样实怪不得他,按说他早就知道这回让四哥急大发了回来必定得不了好,也早就在脑子里设想过无数次无数种四哥摔桌子砸碗指着他鼻子暴怒的模样,日间跟胤禵闲聊的内容都是相互演习研模四哥发火的语气神态,提前商量应对之策,也算是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料想这一进来还没说两句话老十四这不讲义气的就先行遁了,他孤家寡人跑都不敢跑,再碰上四哥这平静无波的样子,吓也吓个半死,毕竟他自小儿跟他到大,怎不知道这兄长心里有火发出来,哪怕打骂都算好的,可他面上越平静越和缓,气性越大,犯错的下场越惨……胤祥心中哀嚎,早知如此他该先回府跟兆嘉氏交代清楚,他的鼻烟壶搁柜子里,他的青骢马留给儿子,他偷偷养的哈巴狗愿意走就另投他主,不愿走就跟后宅养老谁也不许欺负了……

“四哥您别这样啊,这回的事儿确实是我自作主张任性妄为,害的朝野忧虑,父兄挂心,弟弟愿任您处置,要打要罚随您便,只要能解了气怎么都成,气大伤身,您别为着我们的错折腾自己身子……”胤祥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哥哥。

“处置?十三爷何出此言啊?”胤禛脸板的像一块儿砖,嘴角勾着,眉毛耷着,就像一块儿冰砖上生生雕了个慈眉善目的和蔼佛爷,说不出的别扭,眼下一下,竟显得阴测测的,好人也得吓出三分魂儿来,何况眼前这心里有鬼的,“胤禛何德何能竟敢自称兄长管教您呀?您十三爷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能干本事,我这等平凡王爷如何处置得您?您还是回吧,我府邸狭小,别委屈了您!”

“四哥!您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可别说这个寒碜弟弟,这不是剜我的心吗。”胤祥听这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顺着胤禛袍脚一溜跪下抱住他腿,满脸的孺慕委屈,“胤祥自小得您教养,受您爱护,便不说有没有通天的本事,即便是有,那也是您一手引导栽培,我自幼失母,全亏四哥翼庇,若无四哥,又何谈今日的皇十三子?这天底下哪还能寻出比四哥更有资格管教弟弟的?!我犯了错,您该打打,该骂骂,又何必故意说这些子话?!”

“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点儿事儿跪什么跪?!青砖跪着很凉快?!”胤禛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一声先吼了起来。

胤祥一怔,乖乖站起来听训。

“你还有理不成?!人人都办差!怎么你就那么胆大妄为?!”胤禛闷了多日的火半点没熄下去,反被他直接点着,当即喷薄而出,“身为皇子,奉命办差,居然敢切断与京城通讯半月之久!你想干什么?!你存的什么心?!”

“我……我是为了……”

“闭嘴!让你说话了吗?!知道的说你是为了保密,以免走漏消息,可不知道的呢?!还当你要割据一方成王称霸呢!你让朝野上下怎么想?!你让文武百官怎么想?!你让皇父又怎么想?!”

胤祥听着兄长火焰滚滚而来,心里恐惧过后竟成了无奈,“四哥没那么严重吧……”

……怎么就能说到割据一方上去?

“没这么严重?!你以为这是多小的事儿?!从小到大怎么办事儿就不长一点儿脑子!”

……四哥你上次见我还说有忠诚正直之心,沉毅坚刚之力,宽厚和平之量,精明豁达之才,足以为良辅……

“就算朝野没事儿,你怎么就不想想家中父兄?!这样的消息,这样的事情,还死死隔着信儿,身受重伤,濒死昏迷,你是想吓死汗阿玛,急死你四哥吗?!”胤禛死死捏着他肩膀,自己越说越气,两眼通红,“你知不知道人家把‘你’的手都送到我雍王府门口来了!”

胤祥一愣,反握住自己肩上的手,微微低了头,毫无预兆,眼泪夺眶而出。

胤禛看他这样,心里蓦然难过酸软起来,竟舍不得再骂他,反而缓手将弟弟揽进怀里,紧紧拥住。

他心里自然比谁都清楚,那种情况下要绝对迅速的完成合围,避免泄密,这是唯一的方法,大局当前,又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呢,他生气,只是因为害怕,只是害怕而已……

而胤祥一意孤行下令筑造京观之事两人均默契地再未提起,此事已成定局,兄弟一般心思,无论是谁担了这个过错、这个名声,都不再重要了,毕竟二人一体一心,又何必再多说什么。

胤禵一路小跑直到花园附近才慢下步子,悄悄直起腰,四下张望。

“十四叔!”

一只手突然拍在肩膀上,吓了他一跳。

“弘晖你干什么?!”胤禵放心地站起来,纳闷地看着自家侄子,“叫我出来干嘛?”

弘晖抱着肩膀站的离他三步远,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侄我是为了救您啊。”

“两位叔叔在外头逍遥自在,父王在这边儿操心忧虑日日难眠,父王火大又害的京里多少人提心吊胆,十四叔这几个月最好闭门不出,避避怨念再说~”

胤禵仔细想了想,脸色微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父王这儿酝酿了几个月的火等着发作你们呢,”弘晖抱肩袖手,腰系黄带,缀着佩环,长身玉立。他乃雍府嫡长,从小跟着父叔办差,小小年纪看着倒是精神干练,轻轻一笑,笃定的很,“您没看今儿全府的人都绕着这阁子走,能多远就多远,还不是怕殃及池鱼?”

“……你能有这么好心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看你小子不把我往火坑里推就不错了!”胤禵被他们兄弟几个整的多了,早就不信这个,眼下双手一叉,绕着侄儿慢慢踱了几圈,没好气道,“就算救那也不是救我呀,你跟你那十三叔关系可比跟我这个十四叔强了不止百分,这我还不知道吗?”

弘晖失笑,“这您还看不明白,这救人呀有能救不能救之分,十三叔那就是不能救的。他摆明了是这回主骂,罪魁祸首没跑的,现在可定在里头尝试滔天怒火呢,您最多也就是个协助之份儿,父王分的清着呢,要不您以为还真能溜出来?我这也算不上救,就提个醒让您别掺和进去给自己找骂去……”

“好小子!”胤禵听完喜笑颜开,拍了拍弘晖肩膀,“说吧,这回要干嘛,十四叔一定倾尽全力包你满意!”

“倒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弘曈他们这几日吵着要去打猎……您看看……”

胤禵一愣,“上回出去打猎你十三叔才受了伤,你们父王肯定不会……”

弘晖抿嘴纯良笑:“您刚刚说……”

胤禵:(ㄒoㄒ)~~

——

康熙五十年。

闽广乱定,皇十三子皇十四子返京述职。

初,上览奏大阅,令群臣传阅,及闻京观事,拂案震怒。

斥曰:“国朝以仁义治天下,行孔孟之道,遵孝悌之义,自上而下,无不违和,泽被八方,万国来朝,所谓盛也。今皇十三子胤祥行事酷厉,残暴不仁,不知仁和宽恕之道,竟行屠戮之事。昔楚庄王以暴而不戢,不能保国安民而废京观,胤祥幼习礼乐,不能内明,实冥顽不灵之人也。”

令削贝子爵位,闭门思过,熟诵五经,命宗正管束教训,雍亲王胤禛监察督责。

胤禛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反应那么大,简直是立刻就接受了这个结果,或许倒多亏了上辈子皇父“不忠不孝”的判词太过严酷,听得多了竟不觉得这回严重,倒有些对不住胤祥。

那受罚的本人实也不曾如何消沉难过,因他当初力排众议下令筑台之时早已做好了今日受罚的准备,甚至更严重的准备,灾难一旦在预料之中,便不足万一了。皇十三子自幼深得圣眷,于揣摩上意上甚有心得。他异常清楚皇父其人,他甚重圣名,即便知道他所行于国有益,也必会施以惩处,以示天下仁德的,故而……也罢。

125、二废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

皇太子胤礽复以罪废,禁锢于咸安宫。

十一月,上以复废告庙,宣示天下。

皇帝仿佛骤然老去,思绪不清,记忆迟缓,孱弱不堪,宛若寻常老叟。

“四哥,我看弘晖几个近日怎么不时往郎世宁那边跑,上回还见他跟个传教士聊天来着,”胤禵嘬了一口茶,斜坐在圈椅里,一边伸手去抓果仁,一边跟兄长告状,“您可得敲打敲打,别耽误了功课。”

“哟!这是我们十四爷吗?!怎么说话听着跟假的似的?”雍王一边翻看他前日装扮整齐画的画,一边漫不经心地打趣。

胤禵噎住,咳的面红耳赤。

上回满以为逃过一劫,把老十三推出去挨骂自己趁机溜走,想着就算落个不义的名头也不能陪着听两个时辰的骂呀,没想到转天就被单独拎出来从头到脚训了一顿,只差没说他怎么又长了二两腱子肉。

摊上真么个哥哥……真真是……

想不培养出耐心也不成啊。

“您看您!”胤禵接过水一口气灌完就咚咚咚跺着脚冲着罪魁祸首嚷嚷,“我平时劝着您别管那么严,让孩子们耍耍,您说我放纵娇惯,致子侄安逸贪图享乐,现在我劝您行严父之职守,严加管教,敦促课业,您又笑话我!”

“行了四哥你就别说他了……”

坐那好半天一直没说话光顾着喝茶的胤祥终于被他闹得受不了,无奈地拖着音。

“我说他?我才懒得说他!”胤禛却完全不下台阶,反而顺势吹胡子瞪眼开了,“你瞧瞧咱们十四爷干的事!那叫事儿吗?!那只有神仙能干出来的!好好一个皇子,身份尊贵,正当为朝廷万民表率,你看看他!他可倒好,为了逗一个小妾开心,大冬天叫人拿水把自家院子泼了一遍,说要溜冰!先不说应不应该,你就看看他有没有脑子吧!这北京城里多少湖泊池子,入了九都冻得严严实实,哪不能溜冰?非要把自己个儿府里整的多少天进不去人!可不是神仙做派!真真是个神奇阿哥!”

神奇阿哥……

胤祥开始只是头晕脑胀的听着,被这哥俩儿吵得都麻木了,结果听四哥训起人来果然是才华横溢变化多端,新词层出不穷语态各异色彩不一,按自家经验要犯他手里头最好老老实实认错听着,千万别还嘴,要不然不骂死你也讽刺死你。

就像眼下的胤禵。

他眼看着这小子耷拉着脑袋一点点的往下缩,就像要缩回衣服领口里一样,巴不得立刻马上瞬间从兄长眼前消失掉。

他本一心觉着倒霉,今个儿随口那么一说居然祸水东引惹到自家身上来了,真是千悔万悔,后来想想他哥子这分明是找个茬训他,不不不,四哥训人根本不需要找茬,随时都能搭上线,本就是必定会挨的,与他管不管侄子的闲事儿并没有关系,索性彻底昂首挺胸,回复一副英勇就义模样,听着就是了。

胤祥抚额,看这边骂的也差不多了,才插嘴说到他刚才出神想了半天的正事儿上,“四哥你今日不是要……”

胤禛一顿,眉目微敛点了点头。

“原是坐一坐就要动身的。”

“四哥那你忙我先走了四哥保重回头跟您请安!”

胤禵一看音色,立马抓住空子扬尘而去,剩下两个哥哥四目相视。

“四哥,呃……他们骤然之间跌入尘泥,遭遇大变,又都不是什么好性子,一旦见人,言辞大抵不会太好听,”胤祥小心翼翼地翻着眼皮瞅了兄长一眼,生怕他一会儿又要生气伤身,“您……好歹担待些,莫跟他们生气,平白气着自己。”

胤禛看了他半晌,突然挑眉一笑,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知道了,就你操心多。”

储位再生波折,胤禛奉皇命查勘圈禁之中的大阿哥胤褆、二阿哥胤礽。

确是该看一看,不过分明是宗人府宗正的差事,又巴巴派了自己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怕儿子受了底下人慢待过的不易?信任自己?亦或者是警告?

若是警告,那是在警告谁?是为了让里面的看一看当年兄弟今日王爵蟒袍然后悔悟自己一着不慎,还是为了让他胤禛好好看一看尊贵兄长潦倒惨景更加小心谨慎不敢一步踏错?

圣心难测。

胤禛在差人的带领下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查验过去,包括废弃已久的马房和烟熏火燎的厨房,他素是秉性认真的人,甚至亲手摸了摸灶台上的灰,然后找着茬把管事儿的人训了几句,说道说道再如何也是天家皇子不容尔等轻慢,但也不算严苛,毕竟胤褆所犯太大,谁也不敢轻易沾染上,胤禛想着当年汗阿玛派他去看老八的病又为此训斥他包庇亲近胤禩的事,左右皇父是比他还要喜怒无常的性子,还是谨慎些好。

最后在正堂见了胤褆。昔日飞扬跋扈的大阿哥一身颓然之色,但见有人奉旨来探也并没有多么癫狂的丑态,面上反而淡淡的,竟因此显出几分奇诡的肃穆凛然。

“罪臣恭请圣安。”胤褆跪在地上,叩伏下去问安,语气萎靡,而漫不经心。

胤禛眉头轻皱,略觉得天子的神圣受了些说不清的毁损,像是被人冷晒一般,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得压下不快,肃然应了一声“圣躬安”,继而按规矩问了几句生活起居。

“雍王这又是何必,方寸之间,谈何喜怒安逸,不劳费心。”

听胤褆说的冷淡,胤禛并不觉得如何,若他自己在斯,还不定如何,“大哥言中了,兄弟之道,原是应当。”

“兄弟?哼,罪臣当不起,怪不得早封亲王,登临高枝,自小儿的‘明慧’吧,”胤褆冷晒,“不过,这回……反正多年无人说话,与你周旋倒也无妨,少不得是咱们那位英明神武的皇父派下来的差事吧?”

胤禛嘴角拉成一条直线,沉默不语。

“哈哈哈哈——这是又出了什么魑魅魍魉?竟闹得怹老人家不安生,专程派人来盯着——”胤褆盯着他看了一刻,突然扯着声大笑起来,嘶哑,夹杂着断续的气声,“当今陛下自诩文成武德千古一帝,还怕什么宵小不成,又何论一个废了的儿子?!当真是万忧万虑万无一失啊!孽障?孽障!早知如此,当年又何必要这些许孽障?!倒给自己平添烦恼。杀又杀不得,落个不慈的罪名,可不得污了他圣名?放又放不得,咱们在他老人家心里可一个个都是缩头藏着的乱臣贼子,指不定那天就杀上金銮殿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了?!饶你王爷又如何,还不是一般无二!甭想着落了谁!早晚有这一天,赶紧的选好了地儿,咱兄弟还能住个隔壁!你不是好念佛吗?正省得为凡俗所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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