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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断——by寻常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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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

胤禛早已想透,要在本朝有所谋,能走的路,也只有那一条,就是沿着上辈子的足迹,勤恳办事、心无旁骛尔。走老大老八的老路,拉帮结派,倚势凌人,永远是死路一条。遑论兄弟各有心思,即便自己再有滔天的能耐,能收服所谓的八党,自己也是绝对不敢要的,烈火烹油之后,就是烈焰噬人啊,所以,就是老五老十四这样真正能用的兄弟,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要裹挟进来的好。

总之一条,夺嫡之势,看着轰轰烈烈,实际上,俱是浮光,真正能用的,惟圣心尔。

96、关税

雍邸行为自然瞒不过明堂耳目,康熙听了胤禛闭门谢客辣手办差的回音很有些吃惊,意想不到,惊异退去,千古帝王眼中的欣赏之色便浓重起来,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在这般声明威望和刻意扶植下,拥有如此清醒的眼光和决断,十分不易。能看出盛名下的危机不难,但能心甘情愿的因危机放弃这盛名前景,很难。

不是每个人都经得起如此诱惑的。

能经得起的,不是心思绝对忠诚醇厚,便是深沉狡诈至极。

对这个四儿子……

他并不知道,有人会在融汇百年风云后,融忠诚醇厚与深沉狡诈于一身。

“奴才给四爷、十三爷请安。”

看着在面前行礼的英武侍卫,胤禛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虚扶了人起来,眼睛却是看着胤祥的,“陛下居然舍得把你派出来送札子,阿弥陀佛,我这雍王府真是好大一张脸。”

那青年人一身侍卫打扮,却罩着天青色的巴图鲁背心,眉眼能看出与塔布黎同出一源的血脉痕迹,但进退举止却是蒙古贵介里少有的沉稳知礼,眼下正慌忙打下躬去,微红着面色道:“四爷折煞奴才了。”

“哎,罢了罢了,快起来吧,省的一会儿又有人说本府欺负年轻人。”

胤禛嗤笑,满是笑意的眼神仍是对着胤祥,一直不曾言语的十三阿哥却端沉地挑了挑眉毛,亮闪闪地眼睛如能言语。

可不是欺负人家吗,虽说你年纪并不当真大上多少。

又谈了几句,胤禛便放了“年轻人”回去,转头朝弟弟扬扬下巴,“如何?”

“汗阿玛能看上的,自然是不差的,”胤祥抿了一口茶,看兄长神色里对皇父品味懒得掩饰的不赞同,心下好笑,“这回怹老人家还真是慎重,还专门派来叫你审度仔细了,也当真难得。”

“废话,我是她哥哥,霁丫头的终身大事我不操心谁操心,当真让他随着性子指吗?”胤禛翻了个白眼,“再说了,兄弟姊妹本就互为帮衬,这亲事若我不看过,皇额娘也不放心啊。”

“不过,这策凌看着还成,谈吐也很有一番见地……”

原来这青年人叫做策凌。

胤禛点了点头,以他的眼界之高,两朝文武多恬嬉之辈,少有入了他眼的,策凌却正是其中之一。不过他本是十妹纯悫公主的额驸,屡立战功,在雍朝得封亲王,统兵作战很有一套。这回大概却要尚了霁儿,对不住纯悫了,也是没法子的事。

回头看胤祥,才发现他已经皱着眉在看送来的文书了。

“怎么了?”

胤祥没答话,只把手上札子递给他看,眉头仍紧紧锁着。胤禛却不急着翻看,反而直盯着他笑,直到人气恼了,才连忙收回视线,十三眼下还在少年,笑起来明朗如月,但端着脸子认真视事的时候,也别有风味,因此胤禛倒喜欢逗弄他。转念又想到刚才的事儿,眼看胤祥大婚在即,心里也泛上些不清不楚的不适感,许是因为小十三还太小了吧,那么大点儿的孩子竟然都要成亲了?胤禛暗自摇着头,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却压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几岁成的亲,只顾着埋怨康熙光喜欢留着女儿却要让儿子这么早成家立业……

胤祥看着兄长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地转了好大一圈,眨了眨眼,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等胤禛细细看完文书又迅速从头翻了一遍,两人才对上目光。

自古关税就是一国财政的重头戏,而大清朝,哎……

胤祥看着那打儿邸报加报表整个脸抽在一起,像是不堪目睹一样,胤禛倒是面无表情,反而侧眼注意他的神情动态,若说他只是贪恋弟弟神色倒真是冤枉了,不过是上辈子怡亲王主持关税改革,替他找补回了大笔税金,也为清朝关税制度的形成垫下了基础,那阵子他们君臣和乐时开玩笑给“怡王爷”起了“钱串子”的别号,后来还当真在私下叫开了去。

这时的胤祥还嫩的多,不过,胤禛想看看,他那于国事的精明敏锐还有几分?

好在,胤祥从来不曾令他失望过。(作者乱入:四爷你就算偏心也不要当真忘了那么多年你手里的鸡毛掸子呀?)

“四哥怎么看?”

胤禛不答,抬眼瞅了眼他,闲闲地靠在椅背上,用杯盖拨了拨茶沫。

可惜,那旁人眼里再怎么高深莫测的笑容,于胤祥而言,都与小时考验他的算学题一般无二。现在,只是弯了弯眉,露出狡黠的笑意,“总觉得皇父的办法,不大对头……”

胤禛眼睛一亮,身子向前倾了倾,“怎么说?”

“四哥这你还要考我,你想啊,固定下税额,剩下的能收多少都归官员,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儿!”胤祥总算显出少年心性,愤愤地将常年佩戴的荷包穗子揉来揉去,那道金光就在他指缝间跳动,“民脂民膏、国家正税,怎能如此中饱私囊!”

“那依着你,该当如何?”

“这还用说,不管多少,全部缴上来就是了!”胤祥得意洋洋,不一时,又有些沮丧,那也是少年人独有的失望,久不曾在雍朝宠辱不惊重权在握的怡王身上见到,“但汗阿玛为何仍一次次定额收纳……”

胤禛隔着几案探手过去在他脑袋上使劲揉了几下,才抿着嘴笑,伸出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第一,汗阿玛是定疆拓土的雄主,但长于武备、长于人心,而短于政事,尤其是工商经济之道;第二才是关键,顺康两朝的关税俱是如此,又经历几次大战,收不上来什么钱,各地定额都连年亏欠呢,还有什么余银让你收缴去。”

“第三,这政策早就基本确定下来了,顺康这么多年下来,不定也定了……”胤禛敛了敛神色,眉目间的深沉一闪而过,想起后世一个著名的比方,想笑一笑,面色却又淡了下来,只指着侧面的方桌向弟弟示意,“就好比这桌子,自这府邸建成它就在这儿了,你想给它挪个地方,那地方再怎么通风向阳,你再怎么争得头破血流,人也是不愿意轻易挪动它的……”

胤祥盯了桌子,沉默半天,又突然扬起大大的笑脸来,“那四哥呢?!”

胤禛与他四目相对,错也不错,面上也渐渐化开春风来,“……为兄自是不同。”

后半晌胤禛携胤祥往承乾宫请安,那边皇后正拉着霁丫头说着什么,女孩儿两腮绯红,见他们来竟问了个安后就跺着脚跑进去了,这边母子三个嗔目结舌好半天才轰然笑了起来,里面又是一阵儿跳脚声。

佟皇后拿帕子擦了笑出来的泪,才连忙安顿他俩坐了,问了问弘晖几个,话题就转到这两个孩子身上,胤祥与霁儿本是同年,现在机缘巧合,大概亲事也相距不远,不过说到这上,便立刻显出差别来,胤祥一下子露出不知跟“谁”学的没皮没脸劲儿来,对他这门婚事和日后的枕边人,毫不在乎、毫不期待,大概他心思并不在这个上,亦或者这般年纪的皇十三子,早已明白对天子之子而言婚姻二字真正的含义。

因为胤祥与胤禛走得近,他的事儿佟皇后便揽了过来,其实当时还有几个候选,但胤禛私下干涉,捡了兆佳氏,一来知道她确实聪明贤惠,而且多子多福,二来就他私心而言,难免总希望生活不要有太大的变数,尤其与弟弟的幸福相关,毕竟谁也不知道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故究竟是好是坏,胤祥身上,他没有太多冒险的勇气。

下午无事,便坐了许久,但大多也是跟额娘汇报他所了解的策凌情况,父祖子侄、连襟妯娌,边边角角细致入微,再三保证此人年轻有为,人品端庄,绝对是同龄人中数一数二的,又拉了胤祥作保,才让母亲放下心来。

待出了宫,两人又笑了一场,才细说起来。

“不过,四哥,如果真嫁了那个策凌,按皇父的意思怕就改回部了,你还真舍得霁儿远嫁蒙古啊?”

胤禛拍了拍他肩,沉了声,露出独属于兄长的不舍与决断,“为兄倒不觉得留着京里有什么好的,你也知道那丫头的性子,相较窝在京里成日计算往来,塞外草原,辽阔壮丽,只怕还更合她意些,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将来上下高低,有咱们兄弟在,总不至于叫她夫妇吃了亏去。”

胤祥听了正待言语,却听见一道鞭声破空,进伴着马蹄暴风骤雨而来。

正朝着胤禛当面。

胤禛正自沉思,骤然遇袭,眼睛只来得及缩上一缩,眼见鞭声呼啸而至,躲闪不及,才要后退,身侧已伸出一只手将半空的鞭影死死挽住,怒目而视:“大哥这是何意!”

那马背上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把拽起了马,在空中转了个圈子,又重新钉在地上,不顾马鞭在胤祥手中扯着,两手抱拳,大咧咧地行了礼,“哟!原来是四弟十三弟!愚兄有礼了……两位贤弟果真悠闲,竟还有功夫安步当车,马没训好,惊了驾,对不住啊,改日大哥我陪酒谢罪,啊!告辞了!”

无甚所谓地说完,带着毫不掩饰得得意笑容,就要拽鞭子走人,却没有扯动。

低头皱眉,那头竟还在胤祥手中挽着。

眉毛立刻横了起来,“十三弟这是何意?!你素来圣贤书读的好,无心之失还要锱铢必较不成?”

寸语诛心。

“十三弟,松手。”胤禛波澜不惊地目视胤褆,亦被他张扬狠厉地盯着,四目相撞,死海下波澜骤起。

“还是四弟明理些,早知你心性坚毅,乃国之柱石,可惜呀,不懂择木而息,巴巴赶着的人家还不待见……”话方出口,刚才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便骤然如利剑一样射来,冷的,能击碎人心,一时心悸,讪讪住口。

胤禛双手在背后死死掐着,用尽力气让自己不露出半丝喜怒来,胤祥听着这生生往日伤口上搅和的话,却怒火攻心,手里又挽的紧了几分,双方对峙,四周从人发现有事,已渐渐围拢上来。

胤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行将爆发的岩浆压制下去,只冷淡重复,“松,手。”

胤祥闻言,恼怒不甘从眉间一气闪过,终于恨恨地甩开手,看胤褆带着志得意满地冷笑打马而去。

胤禛立在原地,目送胤褆离开,直到马后的尘土都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回神抓过胤祥的手查看,果然红彤彤一圈血痕,拉他进了自己轿子,找出伤药包扎,胤祥吃痛,才从气愤中清醒过来,看着手心火辣辣一片,忿然拍在轿椅扶手上,“他分明是故意的!”

“他便是故意的又如何?”胤禛心疼地给他抹药,摇头道:“走到哪,只要他咬定是甩鞭子时不小心的冲撞,谁也拿他没奈何,况且人家还主动赔礼,咱们再抓着不放,说破天去,都是不悌不和。”

看胤祥还鼓着腮帮子生闷气,胤禛揽过他肩头拍了拍,“没事,他大概是听老八说我不愿归顺,行事又处处碍着他的眼,一时冲昏了头,想给我点教训而已……”

“哼!看他这模样,还真当自己怎么怎么地啊,趾高气扬?小心爬的越高摔得越狠!”胤祥觉得他现在简直丧心病狂到可笑境地,想着刚才危险一幕,又是火上心头,狠狠啐了一句,“早晚有一天……”

峰高海阔崎岖组,山河望断未得还。

默念着不知为何突然从心底跳了出来的句子,胤禛面沉如水,轻声打断他话。

“行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管他如何!”

97、行猎

胤祥大婚在即,终于开始不那么镇定,有些三不着两了。

虽然成亲代表成人,以后很多事都有份参与,但脱离没有拘束的单身生活估计总会不那么……痛快。

这两天已经明显到连弘晖都知道在他面前背“人之娶妻,容德威仪。傥或生子,不臯则夔。”。以手扶额的胤禛实在不知道现在该为弟弟操心多些还是该头疼这熊孩子进学怎么学了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啦,没办法,心情不爽总是得开解,虽然胤禛自己心里也不大爽快,即便他正在尽心尽力着手筹办爱弟婚事。

……

可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啊!

闻着嘶嘶传来的烤肉香味,胤禛头疼的挨个扫了过去。

一群皇子没大没小没上没下衣衫不整头面土灰的在面前滚做一团,他们到底怎么好意思指责弘晖弘曈的啊!(omg,我想歪了)

想起这次被胤禵撺掇起来的行猎胤禛就觉得头大,自这次事后,汗阿玛就把他晾在旁边不理不睬的,又有意无意的欣赏提拔老八,分明是故意做给他看,他自然无所谓,不过本想着眼下时局紧张,准备带胤祥到别院住几天,看看风景散散心,没想到被胤禵知道了,就生生扭成了猎场,老五又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竟然还拽了老七过来……

可本王不是在闭门谢客吗?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四哥莫要唬我,你那门禁,挡得住五爷吗?大不了叫我家鹦鹉来开门就是了,”原来不自觉脑子里想的已说了出来,胤祺这厮好歹是当爹的人了,便敢当着面嘴上跑马,立时又巴巴缠了上来,“听说四哥要出门,依小弟看,这季节野物肥美,离你城外的别苑又近,何不带着弟弟去散散心?”

胤禛翻了个白眼给他,旋即又看向胤禵,“这是你五哥自家提的,还是你俩商量好了来撺掇我?”

“……好造化了,哥你居然还没问,‘是不是你想出这话,倒叫你五哥出头来缠我’……”[1]

嘴上倒是伶俐,却不知道谁被弘晖欺负的没有还手之力,只知道在这儿卖弄那一肚子黑水儿。

……

打猎倒是无妨,也还好老五老七素来以不管事着称的,一二往来也不会怎么犯忌讳吧。

“四哥,你再不吃,可就没有了——”看他在那纠结,胤祥反笑的朗然,透着火光脸上红彤彤一片,太阳一样,胤禛一停立时跳了起来,走到胤祥身边,挤在他身边坐下,连着他手一把抓过金黄流油的烤羊腿,狠狠地咬了下去。

虽然爷是吃素的,可也不能便宜了你们几个小兔崽子!

转脸去看,胤佑老老实实坐在一旁,斯斯文文吃着东西,速度倒是丝毫不慢,胤禛心里觉得有趣,又想到自征西时腿上受了伤,瘸的厉害了些之后,便少见他在人前露脸,皇父那儿素来对他平平,现在竟还有请求进宫请安被骂了回去的,也不免替他觉得委屈,不过,顶多三两分罢了,人活一世,总须知道这“世事无常”四字,不是那么好摆弄的。他自己都像是已经看开了,又何须旁人替他叫屈,好扫他人瓦上霜的,却不知道,他人或许想留着那霜雪做一点景致的。

他旁边便坐着胤祺,这小子这两年是愈发……没谱了。要说他聪明,却分明是日日的胡闹,可若要说他当真是糊涂,却也未免太假了些。不过倒也奇怪,平日看着不显,却还真不愧是跟老九一母所出,一样的花心好色敛财成性,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收拾了他?正纳闷就看见胤祺扬着一张大大的笑脸对着自己笑的得意洋洋,胤禛再一次哀叹着抚额,就这混样,本王刚才怎么会瞎了眼认为他是大智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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