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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断——by寻常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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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既然都是宗教,为何单单要禁止我们的?佛教道教却不受影响?听说王爷信佛,怎么能标准不一?”

“宗教之众,自然利国者存,误国者废!”胤禛收回目光凝眉看着传教士,“目前域中有三大教,曰儒、曰释、曰道。儒教本乎圣人为生民立命,乃治世之大经大法。而释氏之明心见性,道家之炼气凝神,亦于吾儒存心养气之旨不悖,且其教皆主与劝人为善,戒人为恶,亦有补于治化。佛道二教早已融入我中华文化,没有像尔等一般动辄诋毁礼仪。”

“况且,你们人数不多,却要攻击其他一切教义,”胤禛眉头皱成了个疙瘩,“向来僧、道家极口诋毁西洋教,西洋人又极诋佛、道之非,互相讪谤,指为异端,此皆以同乎己者为正道,异乎己者为异端,党同伐异,有何真意!”

“天地化生万物,故曰万物本乎天,此即主宰也。你们所谓天主者,天也。世人无不敬天者。国家立祭祀之坛,即所以敬天也。我满洲之民,亦有‘跳神’。年年岁首,焚香化纸,皆敬天之礼仪也。回回也有他们的神,亦犹蒙古、汉、俄罗斯、欧罗巴之民各有祭天之礼仪也。不过都是天在各民族不同的形象罢了,你们现在却要让你们自己的神成为统治全世界的神……”

“还有什么永恒的苦和永恒的乐,这是神话,是再荒唐不过的了。……大多数欧洲人大谈什么天主呀,大谈天主无时不在、无所不在呀,但凡顺利,则是天主保佑,不顺利就是心意不诚,那如果卖伞的求雨,晒盐的求太阳,天主怎么办?!你们的天主怎么如此清闲吗?忙得过来照顾每个教徒的五谷轮回?!大谈什么天堂、地狱呀等等,其实他们也不明白他们所讲的究竟是什么。有谁见过这些?又有谁看不出来这一套只不过是为了欺骗小民的!”

传教士脸色涨的发紫,却被他呛得憋不出一句话来。

“本王不允许任何人在此践踏我国的法律与风俗。”胤禛看他脸色,顿觉解气,辩赢了心情大好,口气也就松了下来,“你我易地而处,要是我们的人到欧洲去要改变你们祖先圣人制定的法规和风俗习惯,让你们五世同堂而居,一切由尊长做主,必须祭祀孔孟,你们会怎么说呢?……其实人同此心,事同此理罢了。”

胤祥说起这事,又笑了一场,才带着泪说,“其实西洋的有些玩意儿还是挺有意思的。”

“那是,他们的文化技术,与我们有很大不同,若能取长补短,互相借鉴,自然是好事,”胤禛抹完了药,狠狠在他腿上拍了一下,听人吱哇乱叫,“就我来说,他们经商可以,传教也未尝不可,只是得入乡随俗,跟他们那什么教皇的断了上下级关系,听我们的法令行事,一切都好说,否则,免谈。”

“四哥,别说这些没意思的人了,说点……有意趣的!”胤祥打断他,“听说皇父前几天赐了一房……给你?”

胤禛脸色莫名黑了下来。

钮钴禄氏。

想到她这个长命太后,再想到她给他生的儿子。

胤禛真诚的囧了囧。(请原谅我用这个字orz)

其实……说起他家老四啊……也不是那么差劲,起码帝王手段执政能力就算比上不足,比下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么多年了,他倒是真不怎么介意弘历登基后不先按规矩给自己上尊号什么的,吹嘘十全老人圣祖最爱也无妨,他那么多女人爱跟谁跟谁老爷子也管不着不是?

可是……任谁看见自己辛苦一辈子的改革成果被儿子废掉也不会甘心的吧?

况且胤禛自诩品位高雅,书画古玩品鉴能力也从来不输于谁,但……这个儿子……实在是……

想起无数被那天杀的番天印糟蹋了的名贵字画,从来自诩艺术家的雍王爷就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跳,再联想到身边还有一只,立刻带着一头青色的烈焰转身狰狞地对着胤祥咆哮:“鉴赏印章都给爷往秀气里做!!!”

胤祥:(⊙﹏⊙b)……

[1]《清世宗实发》卷59,雍正五年七月癸酉

103、弘晖

很久以后,有些事实终于被承认,实际上这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们让包括胤祥、胤褆在内的大清皇子们最崩溃的绝不是他们的宗教和天主。

“四哥,我怎么觉得他们说的洋话实在是……”

十三阿哥这句话在皇长子口中就是“无休止的啁啾呜叫声,颇像福建省那种莫名其妙的方言”……即便福建省的官吏百姓发出怎样的抗议,他似乎也没有收回去的打算。

于是虽然这种无聊的评价激发起了几个对本国语言颇为信任的传教士的自尊自爱之心,胤褆也并不打算放弃天朝上国对鸟语的鄙夷,毕竟方块字如此流畅高雅而华美,汉语则足够雄健庄重,相较之下,那些莫名其妙的西洋字则难以辨认,活像一连串扭来绞去的圈环一一或者更确切地说,像苍蝇在布满灰尘的油漆桌面上留下的痕迹。怎么能用它们表达如此丰富的思想、千差万别的行为以及那么多无生命的和有生命的事物呢

当然,这未必是他的原话,但当被他百般愚弄戏耍的洋人忿然向人描述的说辞传入他耳朵里时,这位尊贵且风头正盛的皇子似乎也没有表示什么不妥,依旧翘着腿喝茶听戏。这点事儿也不过是他无数个人行为里毫不起眼的一件,虽然足以成为左右王府的谈资。

但四王爷似乎总是有本事曲解别人话中本意,例如现在。

“唔,这样啊……”雍王用食指拈了拈短短的龇须,“看来真的应该大力推广官话才是。”

“……”

“南北不同言,东西不共语,一国之内,商贸往来,官员任免,不便非常。”胤禛一本正经地敲敲桌子,他上辈子大力推广官话,成效并不十分显着,看来仍需努力才是,“若是能言语相通,则教化润泽,往复交流,都大有裨益。”

胤祥抚额,“四哥,现在说这些是不是远了点儿……”

说完,顺手从旁边椅子底下揪出一个肉团来,“说说他为什么在这儿恐怕比较应景。”

“阿玛——”

肉团在地上弹了两弹砸进胤禛怀里,扒拉开他及时堵住耳朵的手。

胤禛使劲抖搂抖搂胳膊,将人重新甩回地上,冷哼一声,“说吧,又怎么了?”

弘晖嘟着嘴,闪着大大的眼睛看了看他,又极可怜地瞅着十三叔,最后重新将目光敛回地下,“……阿玛一见面就冤枉人,弘晖几日不曾见到阿玛,不能叨陪鲤对,朝夕侍奉,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胤祥刚刚喝进去的一口水毫不留情的喷了出来……浇了弘晖一脸。

弘晖使劲抹了一把脸,甩甩手,极为委屈地看着他十三叔。

罪魁祸首毫无内疚之情,“四哥,你还是给弘晖换个先生吧……典故也不能这么用啊……”

向来以端方正直出名的雍王爷看着眼前二人,抬眼望天,最后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掏出帕子扯过弘晖来给他擦脸。

弘晖在他身前扭来扭曲蹭上蹭下想表达自己“很乖”的意思。

被胤禛双腿使劲夹住,龇牙咧嘴动弹不得。

胤禛这几年深刻体会到一句民间俗语,“儿女都是债!”

并深深认识到他皇父这辈子的不容易。

再次冷哼一声,对他家这个活宝的本性他可是太清楚了,人家的孩子是平时叫爹爹有事儿唤父亲,他大阿哥可是打小儿叫惯了父王的,一旦换成“阿玛”模式,那……哼哼……

水还没擦干净,四爷十三爷立刻清楚了这次的受害者是谁。

“爷,东府二爷求见。”

“弘皙给四叔、十三叔请安。”毓庆宫长子夭折,弘皙现在被老爷子带在身边教养,他比弘晖大五岁,现下也不过是十岁的哈哈珠子,但因相貌姣好,又注重仪容,所以也很算得上翩翩少年,不过眼下……却分明是来告状的。

难怪胤祥忍笑忍得辛苦,胤禛自己也险些……

那一张白嫩圆脸,现在涂满了横一道竖一道的墨汁,更被小手抹得整张脸都花了,但隐约还能看出额头上的王字和两颊的六道磨痕,那水汪汪的眼神……才当真叫做委屈。

“弘皙久不来了,莫不是怕四叔吃了你?”怕也只有胤禛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寒暄下去。

“弘皙不敢,却是常常挂念着四叔的,只汗玛法功课紧张,并不常得空,故不能来,是小侄的不是,请叔王责罚。”弘皙越发的委屈了,但因胤禛多年与毓庆宫熟稔,弘皙也有好一阵子由他教养,颇为敬畏,并不敢如何。

“哦……既然如此,也就罢了,你四婶儿还常念叨你们,若得闲,也来看看,莫要平白生分了……”

这话说的,倒像他与东宫,仍是一般一样,也太过……违心了些。

胤禛瞪了一个劲儿闷笑的胤祥一眼,又与弘皙东拉西扯了好些,终于开口,“今日你来,是为了……?”

“汗玛法叫我带着弟弟读书,莫要荒废了功课,今日歇午前布置了篇字,不知他写完没有,”弘皙竭力想做出端正的姿态来,却难免露出几分咬牙切齿来,脸上越发的黑了,这表情,自弘晖能下地走路始,胤禛简直就不曾忘过,“下头人说见弟弟往这边来了,不知叔王见着没有?”

胤禛使劲往椅子下头踹了一脚,“一直与你十三叔说话,实在并不曾见,不定往马房那边去了,他这两日时常喊着要骑马的……”

弘皙眉毛眼睛苦巴巴地皱成了一团,仰着小黑脸悲愤看他,胤禛岿然不动,大概是当真没有替他伸冤的意思的。

“弘皙啊,听十三叔的,快回去把脸好好洗洗,咱们笔墨虽多,也不是这么糟蹋的,找着弘晖,好好带回去,莫惹得你们汗玛法教训,”胤祥挑着眉毛说与弘皙听,眼神却止不住的往下瞥,可惜对面却是个在四叔面前不敢乱动心思的实诚孩子,只得叹了气,“以后睡觉时要谨慎些,毕竟身边有……”

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手足兄弟。”

弘皙一退出去,胤禛的凳子立刻哐啷乱响,胤禛却做得更稳了些,双腿看似随意却死死卡在门户上。

“哎,一转眼,弘皙都这么大了……”做叔叔的某人假惺惺地感喟道。

“是啊,当初四哥你还带回来跟我玩儿过,还是那么大个小团子,现在他都要教导弟弟功课了。”

“可不是,做兄长总是受罪,看看看看,又一个遭罪的……”胤禛意有所指的斜眼瞅胤祥。

被瞅的那个却同情地看看仍然在微微晃动的椅子,“这话未免绝对了些,我们当初可是万万不敢得罪四爷的。”

“咦?当真?”

“自然当真。”

“这样啊……那本王可得好好想想……”胤禛摩挲着下巴,“那当年大哥送的砚台……二哥送的笔洗……三哥送的宋版书……五弟送的弹弓……七弟送的盆栽……莫不是都被袖箭吃了不成?”

胤祥诚恳地看了兄长许久,终于还是再次抬头望天,“……大抵如是。”

“……哦?”

“……小弟只知道,若哥哥再不松松腿,有人大概是要拆椅子了……”

胤禛抬腿,肉球立刻冲出虎皮垫子磕磕撞撞地滚了出来,扶着胤祥的腿大声喘气,“父王孩儿知错了……”

刚喘匀了气儿,还不待父亲教训,又没心没肺地滚了过去,“父王,怎么一股墨臭?”

胤禛使足了劲儿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团子一下子眼泪汪汪的,“你说呢?”

“……哦,弘皙哥哥身上的……”他居然还知道讪讪。

胤禛的腿又开始摇,“父王……臭……臭……臭……”

“臭?”胤禛俯身看他,“阿玛教你个办法?”

“好!父王请说。”

胤禛以手掩鼻。

弘晖:……

“好了,问题解决了,你既然那么喜欢‘舞文弄墨’……”胤禛捏着儿子的下巴凑到跟前,轻轻拍了拍那张使劲笑着的小脸,“那就去把三吏三别默写三十三遍吧。”

弘晖:……

“对了,明早交来为父检查。”

弘晖:……——

看着可怜的侄儿欲哭无泪的行礼出去,胤祥生出一点点怜悯之心,“四哥,你何必对弘晖如此严格?”

他自然清楚,虽然兄长会在弘晰面前替儿子打掩护,但真撞到他面前的错还是很要吃一番苦头的。

而且对弘晖学文演武的要求,相比其他府邸的子侄,实在是……令人发指。

“你还没养过孩子,不懂……”胤禛拿过他的扇子扇了扇,微妙地笑了笑,“这小孩子乃天地所生,都是璞玉,全靠‘匠人’雕琢之功,你看咱们当初入学,可不是日日怨声载道,觉得汗阿玛严苛不近人情,现在呢?只怕但凡不偷懒不耍滑,装下真才实学的,还是感念的多……”

“至于弘晖他们……我可不想他就当自己是个王子皇孙斗鸡走马耽搁了自己,无论前程如何,凭纸笔凭弓马凭办差,总是能立身立功,能自己挣下前程,能护住自己当护的人,别真养成了不知世事的纨绔!”胤禛脸色肃了肃,“我还打算,过两年带他出去办差呢……”

“该让他提早看看,这天下,有多大!”

104、西巡

康熙四十五年,御驾西巡,太子及众皇子随驾。

其实老爷子四十二年就闹着要走这一趟,但那阵儿他身子实在不好,加上福全的事,就被胤禛胤祥拉了几个兄弟联手劝住了,接着又是各种杂事儿,竟然直拖了三年,这下康熙再怎么样都要走一遭了,谁的脸面都不卖,胤禛还被扯着当靶子的骂了一顿。当然,他这种年长儿子,还是有康熙这样一个父亲和二十多个弟弟的年长儿子,早就被磨练的皮糙肉厚身心坚韧了,就算是不忠不孝跟喜怒不定听在耳里也没什么区别。

胤禛骑在马上,一面听着风中隐约送来的书声朗朗,那里面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儿子,车外迎风跨马聊作守卫的他,胸中的饱满与温暖,无人知悉,另一面看着后车同样耀眼的黄色流苏,却带着不知何时无法纾解的沉闷与醉意,那里面是他的兄长,是他的手足,也是他要登临绝顶必须跨过的藩篱,更是他宁肯放弃一切成全,却终究无法抵挡的命运儿戏。

他身后跟着的是塔布黎,他兄弟俩入京已久,塔布黎外刚内明,西桡儿文武双全,不过看皇父的意思,更欣赏塔布黎些。其实这也正常,若是他自己,……恐怕也更愿意少言不泄又忠心耿耿的塔布黎继承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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