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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舞鸾歌凤——by山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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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精力,体内好像有把灭不了的烈火在烧。

到现在他们都不是那时的年轻了,没了时不我待的逼迫那把火也好像已经渐渐灭了。

终于也是多年情人成朋友了么。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看着李嗣源皱眉笑了:“喂,你就没有什么好听的话说么,像是我他妈爱你爱疯了什么的,是么?”

仍是良久的沉默,李嗣源开了口:“这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听在旁人耳中这句话是反问,但李存勖却清楚那是一个询问。

一个他还没法回答的询问。

李存勖屈了膝,与李嗣源面对面跪了下去。他拉起李嗣源的手捂在自己心口,缓慢沉重的心跳是他的也是李嗣源的。李存勖的眼睛就像夜幕下居延海,浓浓的阴霾中有一点一点闪烁的光,他慢慢开口问那个男人:“我们还没有结束,是么?”

李嗣源直视着他的眼睛,还是那双让他无所遁形的眼睛,最后李嗣源伸臂搂住了他,他隐约觉得自己从前什么时候听李嗣源说过一样的话:

“傻孩子。”

李嗣源说。

李存勖没有载说话,他的头贴在李嗣源颈侧能清楚听见那个人的每一次呼吸。当年已经远去了,时转势移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插在他们之间。从一开始这就是个荒唐的关系,当初硬撕开他们之间那层纸的人是他,一直在维护的人却是李嗣源,每当他碰到李嗣源的手时李嗣源就会让他知道那只手的皮肤下的每一根血管里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他流的。

李存勖知道如果他说放弃一切就会到此结束,但他不想放弃。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这个世界上让他感觉最好的人,这个说爱他的人,即使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到了这时已经跟肋骨戳进肺里不死不活半口气咽不下去强吊着的伤残没什么区别,即使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想放弃。

那天他们没有做爱,李存勖在想除了性他们的关系里还有什么。

李存勖想起他刚继承晋王位时,在野河大破梁军,回了晋阳后在庆功宴上喝得开始胡说八道。那时张承业还在,就叫李嗣源送他回府,他不想回去见刘太妃,就借着酒劲硬赖着李嗣源把自己带到他的驻地躲了一晚。那天晚上他只模糊记得一双滚烫可靠的手,那是他初次觉察到自己对李嗣源的欲望,但那层隔在他们之间的薄幕到最后也没被扯开。

到现在他们之间已经不隔着什么了,他们已经上了无数次床,但他仍然茫然;他当然喜欢那些女人,不然不可能放纵她们的任性,但对于爱情,他一无所知。

所有人都想着现实的事,他就像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想的竟是些没头没脑的东西。

比如他跟李嗣源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

李嗣源只说过一次爱他,那时他发了毒誓。李存勖不在乎他有没有发誓,他很清楚这个男人说到的就一定会做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的人是他。

李存勖抓着那只手,并没有看李嗣源,他开口,声音很和缓:“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至少他知道他不希望自己是孤身一人,至少他希望李嗣源能一直在他知道的地方。

不过他毕竟活在现实中,现实中有现实的事,很快刘玉娘又干了件让他刮目的事。

第21章

去年他决定出兵西蜀,本来这么大的军事动作应该是李嗣源的职务,但李嗣源当时驻守北边。平蜀是额外的调动,调开了李嗣源北方边境却没有合适的人选填补镇压让契丹趁虚而入才是大事。

李绍宏举荐了段凝,他也有此打算。进了汴京后再想想这个人放的“护驾水”他的态度就像在幽州城下面对城头上婆婆妈妈的刘守光,只是哭笑不得。但梁庭既然能让他号令大军想必能有些统领三军的本事。

——这就是李存勖不能理解的地方,在一些人眼里军队不是用来作战的,做丞相和卖豆腐除了拿钱多少不同外根本没有相同的地方。段凝是真有本事,可不在战场上。

李但绍宏的举荐不仅是段凝本事的成果,也是在跟郭崇韬较劲。

当年河南战场上李绍宏与郭崇韬同为中门使,职位在郭崇韬之上。当时中门使这个位子很不轻巧,官员经常因为失职获罪,轮到孟知祥头上时他不敢做这差事就向李存勖请求外任,李存勖也只说“你不想担责任就给我另找个人来。”——做不来就直说,没什么可怪的,大家趁早另想法子——孟知祥举荐了中门副使的郭崇韬。

镇州之战名将凋零,之后李存审北去幽州李嗣源南下郓州郭崇韬才浮了出来。马家口之战后风头大劲,又一直坚决支持了李存勖直取汴京的决策。所以取下大梁后李存勖没在意他不是武将,封赏的十分痛快,这让他一下从旧僚中脱颖而出。而郭崇韬也确实很有些本事,做起事来认真负责,这点他十分欣赏。并且久在身边做事的人到底要放心得多,给他位子越提越高几乎就是一人之下了。

这时郭崇韬才真到了历尽冰霜见春风的时候。争战时李绍宏这个宦官职位在他之上让他一直不舒服,即使李绍宏从事此职时间比他久也没有过失职误事所以理所当然的位次稍高,但一想起这人是个宦官他就不舒服。迁都洛阳后就趁大权在握做了些人事调整把李绍宏的位子按下去了。李绍宏早就对此心怀忿怒了,所以这次入蜀举帅偏不提到郭崇韬的名字。

郭崇韬对此反应的也很迅速,直接找到李存勖商议,说应该让太子李继笈挂帅借此机会立些功劳巩固人心。

李继笈从没上过战场的一个孩子懂得什么?李存勖立刻领会了这是郭崇韬想借机出头了。

从前在河南他从没用郭崇韬打过大仗,统帅一方从周德威到李存审到李嗣源李嗣昭都是宿将,独当一方战场的他敢用阎宝也没用过郭崇韬。强敌在前,行事决策没有“失算”只有全灭。他绝对不可能也没空去“栽培”帅才“磨砺”名将。

想想这次西下不是什么要命的差事,郭崇韬怎么说也在河南战场上呆了那么久,成日耳暄目染的都是名将风范。说难听点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了,懒得上心到史建塘的地步跟久了李存审都算历练出来了,何况是一心往上爬的郭崇韬,料想总不会太不济。

于是就挂了郭崇韬的副帅让他全权调动让他去了西蜀。郭崇韬果然没让他失望,三十多天就平灭了后蜀。从来都是守成难过创业,他就在那里呆的久了一点打点后事。

郭崇韬做事做的不错,但在处理私人关系上一塌糊涂了。郭崇韬常以名流士族自居,别说那些优伶宦官,就是当年一同征战过的旧部也因为他们出身草莽而有些疏远。离了朝郭崇韬做事更加毫无顾忌,对中间陆续去的劳军官宦毫不掩饰的鄙夷薄待。回了朝后那些人一个个愤愤不平,日里不断对他讲述郭崇韬父子在西蜀如何飞扬跋扈,眼见就是要杀了李继笈自立为王。

因为李存审的事李存勖对郭崇韬一向没什么好感,但也提不上恶感,何况那算是私怨,谈不上误事。而这个人再怎么争权争名也没争到他头上过,他从来是个有主意的人,他打定主意郭崇韬不会起争到他头上的那个心,就没管那些说话。

李存勖的用人逻辑是不管识不识字有没有下面以前是干什么的,能办好自己的事就是好的。有处不来的在底下明枪暗箭指爹骂娘甚至动手打起来他都不管不问,但影响了公事就绝对客气不了。郭崇韬从来没一点失职,李存勖才任那些人在他跟前怎么磨牙对郭崇韬仍然重用如故。

但郭崇韬没争到他头上却争到了他身边人头上。刘玉娘听了宦官们的说话马上来找他哭,这个女人总算关心了一下国事:要他下旨诛杀郭崇韬。

他当然没放在心上,风言风语的怎么能当真,就敷衍的安抚了她几句。之后叫来就要去蜀地节度的孟知祥时也只是让他去谈谈虚实:如果郭崇韬真的办事太过火有长留蜀地的意思就把他埋那儿吧。

孟知祥听了吓了一跳,忙劝解他给郭崇韬开脱。李存勖的态度也很明确:我想着他就不会,让你去看看又没让你动手。

李存勖做事一向很有主意,只是他没想到刘玉娘比他更有主意。后来他想起来孟知祥是郭崇韬举荐的人,难保不合伙哄他。就又差了一个太监马彦珪跟着去,但他是真没想到后宫这些人跟郭崇韬的过节有那么深。马彦珪领了旨没立刻上路而是进了后宫去找刘玉娘,刘玉娘求之不得,立时下了道教令让马彦珪就地诛杀郭崇韬父子。

李存勖觉得李继笈像他,但万幸这孩子没在他不靠谱的娘和没谱靠的爹身边长大。当初晋梁征战时李继笈长在晋阳,一直由刘太妃和曹太后教养,刘太妃一直认为自己当初没能在李存勖的教养上贯注全力才导致他的性子到今天这么恣意妄为,所以这份遗憾自然就全转移到李继笈身上。之后李继笈虽然跟曹太后去了魏州又到了洛阳,但刘太妃幼年的教养却刻在了骨子里,总算思考办事都比他父亲靠谱有逻辑得多。就像当初打下成都时前蜀重臣都去奉承郭崇韬。他身边人都心怀不忿他却没怎么在意,仍对郭崇韬恭敬如常。等收到马彦珪的皇后教令后他迟疑着不敢动手,郭崇韬跟宫中人的私怨是一回事,没有皇帝敕旨光凭皇后教令就诛杀重臣怎么都说不过去。况且郭崇韬除了对那些太监们态度倨傲外确实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回去了他爹要跟他发火他可当不起。

这孩子思考事情很有条理,可毕竟还是太过年轻,周围几个公公都撺掇他:教令已然下了,从蜀地回洛阳路途遥远,中间让郭崇韬知道这事怎么办?只有先下手为强!

没办法,就设了个局诛杀了郭崇韬。

郭崇韬伏诛的消息传来李存勖直发楞,之后才知道这事是刘玉娘的指示。

李存勖还是没归罪刘玉娘,一来是不管下令的人是谁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先有这个念头的,二来他觉得一个男人根本就没法跟女人较真。他给了刘玉娘下教令的权利就是自信不管刘玉娘折腾出什么来自己都有给她收拾的能力。他潜意识的还是觉得女人只是附属品,一个花瓶能捅出多大的乱子?谁又会跟自己的花瓶认真理论?三来真要对跟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的女人翻脸无情,他做不到。

刘玉娘这次给他捅下的乱子真是蔚为壮观,但出了事再说什么都晚了,只得尽力去给她收拾摊子。

眼下最迅速彻底的法子只有一个:斩草除根。

于是迅速诛杀了郭崇韬的几个儿子。又有人报告郭崇韬的女婿,他异母弟弟李存乂聚众怨望,他立刻派人围了李存乂府邸秘密将他诛杀。

这事上李存勖没有手软——对他来说兄弟不是靠骨与血的联系成就的:谁是他亲人,谁是他兄弟他心里很清楚。所以当初定都洛阳后他的几个血缘兄弟只面上封了王,却一个都没授给节镇。

接下来就是朱友谦了,现在他叫李继麟。

当年他还没出河东时朱友谦就一直在晋梁间左摇右摆,今天这家明天那家。后来他代价沉重的打下了镇州,才真正对这人起了震慑:潞州背叛时朱友谦愣是没敢掺和进去在他后方胡闹。到他决定称帝时又乖乖跑来晋阳朝见,送上几十只山大的“画日笔”,一见他就激动的手舞足蹈山呼万岁。

当时张承业对这人深痛恶绝,他倒很无所谓:就是看了滑稽戏还要给优伶们打赏些,何况这次唱戏的还是朱友谦这个大镇节度呢。便多给了他些东西好酒好宴的招待着亲热了一番。

等他平定大梁时朱友谦又来了,这次朱友谦又想认他当干爹了。

李存勖觉得这人都出奇了:还真有人认干爹认上瘾了。

不过这于他也没什么损失,并且他允了这事也是有些小心思的:朱友谦上个干爹是朱温,现在他又贴上来要当自己干儿子,这种便宜事为什么不答应?于是赐了朱友谦姓名李继麟,他觉得自己这下真是太对得起他爹李克用了:不仅灭了大梁还让朱温做了他儿子。

在战况紧张时没给他生事就是好的,想想这人为了又求存左摇右摆又认干爹的也实在不容易。李存勖并不鄙夷只是唏嘘,就给他大加赏赐,又辞了免死铁卷:得了,现在不打仗了,本本分分过你的日子去吧,保证你安安生生的。

那个免死铁卷说到底不过是个安抚,跟这种人认真讲的什么信义?

这次有人借机生事,说朱友谦可能是郭崇韬内应。李存勖不是不清楚可能是前几次有些伶宦朝他要贿赂他没给才趁此报复,但眼下情况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再说这种人杀了也没什么可惜。于是立刻下密令一并诛杀。

几乎是一夜之间,三个有免死铁卷的重臣:郭崇韬,朱友谦,李嗣源就被杀了两个,还带着一个亲王。朝中没有给出明确说法,除了“谋逆”外李存勖本来就不打算给出明确说法。他觉得管好自己的事别管别人的事是正常人的逻辑——其实那只是他自己的逻辑。

此事后参李嗣源的人络绎不绝,宦官伶人朝臣换着班的在他耳边叨叨。有一次他被吵得烦了,顺手抓起案上一个玉石狮子的镇纸就砸了过去:“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嚼李总管的舌根——!”

那个参官反应的倒也不慢,往旁边一躲那个镇纸就砸到了柱子上,咚的一声响生生把那根铁木宫柱砸出一个大坑。

他还暴怒不止骂声不绝:“滚!——再让朕听见你的狗嘴里冒出李总管的名字就砸碎你的狗头!”

如果有一天他不济了,他很肯定刘玉娘会毫不留恋的舍他而去。他不认为这能怎么样,作为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能力提供保护了,又怎么能拿“水性杨花”“薄情寡义”来责怪女人?

但是对于李嗣源,他对这个男人有十足的把握。

李嗣源留在洛阳将近一年多,李存勖几乎没有私下找过他。他没法毫无所谓的去面对李嗣源,那等于亲口对李嗣源说“你看,我是这么一个混蛋,我甚至不能相信我自己选择的男人”。

而每次例行谒见时是李存勖表现出的只是更多的无理取闹。对罗织起各种聪明极了逻辑严密的说辞陷阱指摘他的官宦朝臣李嗣源的反应只是沉默,对李存勖的故意试探他只会简单回答“是”或“不是”就再不多做辩解,而不管什么话题最后也总会变成他用旁人听不懂的胡语对李嗣源大吵大闹。退出了朝堂周围人都以为皇帝龙颜大怒了,有人欢喜有人忧时却宫中却从没传出要对李嗣源做任何处置的动静。

他确实只是想无理取闹,那个男人沉默的让他发慌,每次他揪着李嗣源的领子对他吼“——你哑巴吗?你没有更多解释了吗?知不知道这些东西能让我现在就砍了你?——”时李嗣源的眼睛都让他心虚。

那是双坚定的眼睛,照出的是他的软弱。

第22章

对于刘玉娘,李存勖常打从心底佩服自己:除了他,世上大概没第二个男人能禁得住这么能折腾的女人。

所以他从来不管刘玉娘,只任她去闹。这个女人一直跟着他还给他生了儿子,打仗时境况紧张,到今天云开日现了自然任她喜欢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她要钱花就任她去花,她要珍宝器玩就任她去弄,她要拜神仙就任她找来一堆和尚道士把后宫搞成水陆道场。

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高估了自己,这个女人给她捅下的乱子终于到了他也没法收拾的地步,他觉得这辈子学到的最大的教训就是绝对不能小看了女人。

(摊手:对吧,这就是小看女人的男人的下场……小亚子,我不同情你……)

魏博指挥使杨仁晸兵戍瓦桥,逾年代归。至贝州,因邺都空虚,恐有兵变,敕留屯贝州。

时天下莫知郭崇韬之罪,民间讹言云:“崇韬杀继岌,自王于蜀,故族其家。”

又朱友谦子建徽为刺史,帝密敕邺都监军史彦琼杀之。门者白留守王正言曰:“史武德夜半驰马出城,不言何往。”又讹言云:“皇后以继岌之死归咎于帝,已弑帝矣,故急召彦琼计事。”人情愈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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