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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舞鸾歌凤——by山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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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仁晸部兵皇甫晖与其徒夜赌不胜,人情不安,遂作乱。

皇甫晖劫仁晸曰:“主上所以有天下者,吾魏军力也;魏军甲不去体,马不解鞍者十馀年,今天下已定,天子不念旧劳,更加猜忌。远戍逾年,方喜代归,去家咫尺,不使相见。今闻皇后弑逆,京师已乱,将士愿与公俱归,仍表闻朝廷。若天子万福,兴兵致讨,以吾魏博兵力足以拒之,安知不更为富贵之资乎?”

仁晸不从,晖杀之;又劫小校,不从,又杀之。

效节指挥使赵在礼闻兵乱,衣不及带逾墙而走。皇甫晖追曳其足而下,示以二首。在礼惧而从之,乱兵遂奉以为帅,焚掠贝州。

诘旦,晖等拥在礼南下,所过剽掠。

晚,有自贝州来告军乱将犯邺都者,都巡检使孙铎等亟诣史彦琼,请授甲固城为备。

彦琼疑铎等有异志,曰:“告者云今日贼至临清,计程须六日晚方至,为备未晚。”孙铎曰:“贼既作乱,必乘吾未备,昼夜倍道,安肯计程而行!请仆射帅众乘城,铎募劲兵千人伏于王莽河逆击之,贼既势挫,必当离散,然后可扑讨也。必俟其至城下,万一有奸人为内应,则事危矣。”彦琼曰:“但严兵守城,何必逆战!”

是夜,贼前锋攻北门。时彦琼将部兵宿北门楼,闻贼呼声,即时掠溃。彦琼单骑奔洛阳。

……

上遣李绍荣征讨,时久无功。赵太又据邢州未下,河朔州县告乱者相继。帝欲自征邺都,宰相枢密使皆言京师根本,车驾不可轻动。帝曰:“诸将无可使者。”皆曰:“李嗣源最为勋旧。”帝心忌嗣源,曰:“吾惜嗣源,欲留宿卫。”皆曰:“他人无可者。”忠武节度使张全义亦言:“河朔多事,久则患深,宜令总管进讨;若倚绍荣辈,未见成功之期。”李绍宏亦屡言之。帝以内外所荐,久乃许之,命嗣源将亲军讨邺都。

……

从什么时候李嗣源就开始默默的给他收拾所有他任意妄为捣下的乱子的?他少时跟他父亲较劲闯祸,是李嗣源给他顶锅;他征战时要去冒险搏命,是李嗣源给他当前锋;到现在因为他的放纵造成了这样一塌糊涂的局面,仍然要李嗣源去给他收拾。

李存勖一直在逃避私下见李嗣源,但这次他没法再逃避了。

李存勖当然知道现在在魏州的元行钦因为曾败于李嗣源而对他一直心怀耿耿,这让魏州的情势更加复杂,也许他自己亲自去一趟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如果他离开洛阳难保那些前梁臣子不借机生事。事到如今他还是要去找李嗣源,给他看因为自己的恣意妄为捣下的一摊让他去收拾整理。

李存勖当初听说李嗣源收了元行钦还给他改了姓名后立刻就把这个人要了过来,因为他不放心。中原人很不喜欢“义父子”这种事李存勖能感觉出来,沙陀传统中的“义子”习俗在中原毫无意义,但他可以利用河东统帅或皇帝的身份把“义子”与赐姓名当做收拢人心的恩典使用,但其他人就行不通。

当初他看见李嗣源拿下沧州给他发来的文书里有“以至沧州,礼上毕”的文字发火的原因也类似,他之所以很大动静的发怒责问“李嗣源是要造反吗”是提醒李嗣源当心周围的人。他一直认为李嗣源是个太好的人,不会知道中原人的行事也不会知道人有时候能多么混蛋。他那些人都调到了自己周围,他以为自己有能力跟混蛋打交道,或者他总有一种“如果他们想乱操,就让他们来操我,看看到底谁先被干”的不认输的孩子气的心理。

现在看来他的想法确实是如此单纯不成熟,对于人的德行,从少年时就跟在李克用身边的李嗣源比他知道看过的多,很多事都是情非得已不得不做;他也承认他输了,他没法压住那些人,他让那些人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混蛋。

只带了几个亲随,李存勖亲自去了李嗣源府上。没有通名只让看门的老家院把他的佩刀送了进去,不多时李嗣源果然亲自出来了。他张了张嘴,最后叫了声大哥。

李嗣源会意的没有下礼,只说了一句“进来吧。”

李嗣源在洛阳一直独身,他的府邸虽大佣人却不多,布置简单的没人相信里面住着一个一品武官兼数镇节度。他带李存勖去堂屋时迎面过来一个青年武官,李存勖认出是高行周。高行周看见是李存勖有些意外,却也反应迅速的当下敛容屈膝,李嗣源示意他不要声张,他就只简单一拜。

这张脸长得真好,那是李存勖的第一想法。

李存勖听说过雁北高家是北齐王后裔世代簪缨,所以李克用才因为惧怕曾助他吞并幽燕的高思继兄弟在军中的势力而密令留守幽州的刘仁恭除掉他们。刘仁恭一直企图拥镇自立,除了高氏兄弟却留了他们年幼的子嗣在身边,装出一副情非得已的形状想把高家怨气都转到李克用头上。现在看来高家能流传百年繁荣不衰确实有道理,代代当家人都头脑清楚。高行周与他表兄在刘氏手下一直恭顺悄然,到李存勖攻打幽燕时看准了时机立刻举城投晋,终于也逼得届时攻打高氏叛城的刘氏主将元行钦被围投降。而当年谋杀高思继兄弟的两人中李克用已经死了,已经被他儿子关起来了的刘仁恭在幽州被克后没逃过项上一刀,怎么看都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典型。

他在幽州之战来晋营单身为质请救妫州时李存勖见过他,也知道他后来一直在李嗣源帐下做事。在他听说高行周不记旧仇的救了元行钦后他曾起过把这个人揽过来的心,还连哄带逼的让史建塘去给他传话。后来作罢不是因为他对高行周放心,而是他记得高行周做事极其谨慎很有顾忌,不管他顾忌的是什么,只要他有顾忌就不会干下什么亡命勾当。

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高行周就挥手让他退下,高行周拱手一谢立刻起身离开了,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自始至终表情恭谨的眉角都没动一下,对李存勖的出现没有表现出一点额外的情绪。

这个人,这时李存勖才有点后悔当初没坚持把这个人拉过来。

转头他对李嗣源说出的第一句话却完全是胡搅蛮缠和无理取闹:“他在这里干什么?——他跟你上床吗?”

(……呃,亚子,你多大?……)

李嗣源看了他一眼没解释,只说了一句:“别犯傻。”

高行周是李嗣源的牙将,跟李嗣源从幽州入朝洛阳。李嗣源向来憎恶贪敛,他下面人当然也没油水揩。他的牙将在洛阳当然不可能另起私宅,他在成德节度使府上落脚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个李存勖当然很清楚,如果不是高行周,换一个人出来李存勖还会挑出其他茬子——又是这样,李存勖发现现在他一见李嗣源就忍不住想跟他吵。

“操,我们先说正事好吗——”进了内室李存勖狠狠捏了捏太阳穴靠到墙上,叫了下人送茶,李嗣源关了屋门给他拉了把椅子。

“坐下说吧。”

李存勖看了看那张似乎比看门的老家院还有年岁的椅子嘴角扯了扯:“这个椅子不会也是你从晋阳带来吧的?”

“不是。”

就知道是这样的回答,他走过去坐下,沉默的令人烦乱的气氛中他直接说明了来意:“——听着,如果我把效节军交给你,让你去魏州呢?”

“我会去,但是我不熟悉效节军,你需要在军中额外安排。”

李存勖声音里带了些莫名其妙的暴躁:“你是在指责我吗?指责我把你从军队调开扣在洛阳,指责我胡作非为自作自受是么?”

李嗣源的态度还是无比平静:“不,我只是建议。”

“没错……你从来只会这样说。”他捂住了脸,从指缝间漏出呻吟般的声音——眼下的事态全都是他自找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会推脱自己失误的人,但不管何时这个男人的态度总让他想无理取闹,即使他早过了无理取闹的年龄。

这时有人敲门,送茶进来的还是那个年老的看门人。

老人出去后李存勖仍然半晌没说话,良久他才又开口:“听着,我命令你领效节军去魏州——去魏州,回洛阳,除此之外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

从脸上挪开了手,他抬起眉毛看着那个男人深褐色的眼睛:

“我真的不在乎。”

李嗣源的回答仍然很简单:“是。”

完全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李存勖不再开口,李嗣源也不说话。李存勖坐在那里出神的看着李嗣源,这个男人苍老了,他真的老了。常年沙场征战让他的身板依旧挺直强健,岁月却攀上了他的眼梢嘴角,他的发间也隐现出参差的灰白,只有他的眼睛还像李存勖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所以李存勖从来不记得李嗣源年轻时是什么样,他习惯性去看李嗣源的眼睛,而这个男人看向他的目光从来没有变过,专注而深沉。

李嗣源在等他“长大”。

“烈哥,”李存勖小声叫他,后面的问话稍稍提高了音量显得格外突兀:“你还会吻我吗?”

——即使经过了这么多事,即使我变成了这样一个混蛋,你还会爱我吗?

李嗣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看着着李存勖的眼睛双手捧起他的脸,慢慢低头覆上了他的唇。李嗣源的手粗糙的像老松,他的吻却温煦的像春风,每一个动作都深入骨髓般缓慢而深刻,湿润而柔软。唇舌相碰,舌齿纠缠,旋转与推挤,吸吮与轻撞,那是一个似乎没有结束的深吻,当他离开李存勖的唇时李存勖却环住他的脖子不让他抬头。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就像要把对方刻进心里一样深深的注视。所有人看见的李存勖的眼睛都是暗暗的墨绿,不仔细看就会以为是深褐色。只有少数人知道那双眼睛其实可以变成晶莹的碧绿,可以像水洗过的翡翠一样剔透。

当泪水洗过时。

“继续吻我。”

他看着李嗣源说。

额头,眉毛,眼窝,鬓角,耳朵,脸颊,鼻翼,嘴唇,下巴,颈跟,李嗣源细细吻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角落。李嗣源没有另外的动作,只是按照李存勖说的那样,吻他,认真仔细的吻他。

李存勖的手指随着李嗣源的动作抚摩着他的面颊,轻轻蹭着李嗣源的发他呓语一般低声喃喃道“……你回来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我把王位交给继笈,我们离开这里……”

“……别说傻话。”

“不,我说真的,我们离开这里,我是个自私又不负责任的混蛋,我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天下,我连自己的事都管不来……”

李存勖跟史建塘说过他不想成为他父亲那样的混蛋,不在乎任何人也没被任何人真心爱戴过。他眼中的李克用就是那样,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些都是情势之下没有办法的事。

“……我们可以向西也可以向东,向北或是向南,穿过沙漠或是越过海洋……这个世界这么大,我不相信我们会无处落脚,我不在乎在什么地方只要和你在一起……”他缓缓说:“——我爱你。”

那是他头一次对李嗣源说那句话,李嗣源有一刹的停顿,却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吻他。李存勖摩着他的背的手慢慢伸进了他的衣服。他们都不年轻了,但进行到爱情时他们仍然能做的像他们年轻时一样热烈。

而李存勖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有一天他捅出的乱子会大到李嗣源也没法给他再收拾的地布,就像他没想到过刘玉娘能折腾出那么大的事故。

第23章

壬戌,李嗣源至邺都,营于城西南;

甲子,嗣源下令军中,诘旦攻城。是夜,从马直军士张破败作乱,帅众大噪,杀都将,焚营舍。诘旦,乱兵逼中军,嗣源帅亲军拒战,不能敌,乱兵益炽。

嗣源叱而问之曰:“尔曹欲何为?”

对曰:“将士从主上十年,百战以得天下。今主上弃恩任威,贝州戍卒思归,主上不赦,云‘克城之后,当尽坑魏博之军’;近禁军数卒喧竞,骤欲尽诛其众。我辈初无叛心,但畏死耳。今众议欲与城中合势击退外军,请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为军民之主。”

嗣源劝之,不从。嗣源曰:“尔不用吾言,任尔所为,我自归京师。”乱兵拔白刃环之,曰:“此辈虎狼也,不识尊卑,令公去欲何之!”因拥嗣源及李绍真等入城,城中不受外兵,皇甫晖逆击张破败,斩之,外兵皆溃。

赵在礼帅诸校迎拜嗣源,泣谢曰:“将士辈负令公,敢不惟命是听!”

嗣源诡说在礼曰:“凡举大事,须藉兵力,今外兵流散无所归,我为公出收之。”

在礼乃听嗣源、绍真俱出城,宿魏县,散兵稍有至者。

李绍荣(元行钦)自邺都退保卫州,奏李嗣源已叛,与贼合。

嗣源遣使上章自理一日数奏。嗣源长子从审为金枪指挥使,帝谓从审曰:“吾深知尔父忠厚,尔往谕朕意,勿使自疑。”

从审至卫州,绍荣囚,欲杀之。从审曰:“公等既不亮吾父,吾亦不能至父所,请复还宿卫。”乃释之。

帝怜从审,赐名继璟,待之如子。

是后嗣源所奏皆为绍荣所遏,不得通,嗣源由是疑惧。石敬瑭曰:“夫事成于果决而败于犹豫,安有上将与叛卒入贼城,而他日得保无恙乎!大梁,天下之要会也,愿假三百骑先往取之;若幸而得之,公宜引大军亟进,如此始可自全。”突骑都指挥使康义诚曰:“主上无道,军民怨怒,公从众则生,守节必死。”嗣源乃令安重诲移檄会兵。

……

那个孩子居然又回来了,给他把元行钦的说话举动原原本本学了一遍。李存勖看见那孩子头就大了,史建塘曾说他没脑子,现在看来还有比他更没脑子的:人家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你还真敢再跑回来,回来是找着挨刀吗?

那个孩子低头跪在他面前,他的面孔太过年轻,年轻的不太能找出李嗣源的痕迹,只有那双眼睛像他父亲一样明亮。

李从审,李存勖还记得这孩子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李存审名字里有一个审字,再在侄辈里用这个字就是明晃晃的冲了避讳的规矩,但这个字是故意放进去的。

这个孩子是李嗣源的长子,他出生后不久李嗣昭和李存审都回了晋阳,李存审兴奋的好像那是他儿子,一定要去看。那时李存勖也还年轻,也跟着他们去了。来的是男客,夏氏夫人不便出来,李嗣源就从后堂把孩子抱了出来。

李存勖看见就瞪大了眼睛:“我头一次见一个男人会抱孩子!”

凑在李嗣源旁边正逗那个孩子的李存审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笑了:“啊,大哥以前也抱过你的,你不记得了么?”

“什,什么时候?”

“你一岁半吧,父王一定要带你上教场,怎么抱都不对,你一直哭闹着往外挣,我看见时都吓死了,最后还是交给大哥让他抱了你一路,”李存审摸着脸说着就转向了李嗣源:“好奇怪的,你一抱他就不哭了,后来还在你胳膊上撒了一泡尿,是吧?”

旁边李嗣昭已经笑弯了腰,史建塘憋着笑一脸嘲弄,李存勖脸腾的通红,窘迫的结巴道:“我,我不记得了——”

幸好李存审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没再继续那个话题:“天啊,我喜欢孩子——有一天我希望有很多孩子——不过我不能求杜姐帮我生孩子,这样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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