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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城往事——by纳兰炎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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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请江郎中来!”沈墨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吓了一跳,随后拥住了扑向他的苏连城,扭头就对绿袖喊道。

苏连城紧紧地拥着沈墨的肩头,他还未完全从梦靥中醒来,嘴里仍是不住地喊:“不要,我死也不要让王大贵进来,我不要……我不要……”

沈墨听着心头一紧,不住地拍抚着苏连城的背,任他将眼泪鼻水蹭在自己的身上。

那该死的王大贵,要是真的让他得逞了,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想起那日要不是自己一把将他扔在地上,险些就让那天杀的王大贵进了苏连城的身。沈墨想着越是气愤,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和那王大贵好好算上一笔账。至于那个禽兽不如的苏连禄,这回竟让他打伤了两个小厮逃走了,若是哪天又碰上了,有他好受的。

苏连城趴在沈墨的肩上哭喊了一会儿,直到绿袖领着一个老郎中进来,才将头埋在沈墨的胸前默默地抽涕。

“沈少爷,连城公子的热已经退了,只是近来受了过多的刺激,情绪比较容易激动,待老夫开上几副安神的药来,按时按量服上几贴便无大碍了。”老郎中仔细地帮苏连城把过了脉,写上几副药方便要告辞。

“有劳了,江郎中。”沈墨差着绿袖去送老郎中出府,待她关上房门后,才轻抚着苏连城的后背,柔声道:“行了,别躲了,他们都出去了,没人会看见你堂堂苏二少哭成个大花脸。”

苏连城吸了吸鼻子挪到了床头,瞥了一眼沈墨胸前衣襟上的水渍,讪讪道:“我如今哪还是什么苏二少,不过是个被人买来买去的货色。”

沈墨伸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道:“怎么会呢。”

苏连城不明所以地看着沈墨,本是想躲开他的手的,却不想他的动作这么轻柔,手指的温度这样温和,定定地坐在床榻上,任他拭去自己脸上的水痕。

“为什么,我们以前明明是对头的。”苏连城问。

“你呀,果真是改不掉自以为是的少爷脾气,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做你的对头。”沈墨道。

“可我以前总是想办法捉弄你,上次还把你扒光了扔在勾栏院里。”

“呵呵,就你那些个雕虫小技无伤大雅,”沈墨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苏连城翘翘的鼻,道,“上回勾栏院那事倒是让我气了一宿,后来想着我身材这样好,让别人看了也就看了呗。”

苏连城被沈墨逗得扑哧一笑,也是,后来自己每回去勾栏院总能听见姑娘小倌们对沈墨的神往,说是要能和沈大少爷一夜春宵,做鬼也风流。

“得,我将你扒光给人家看了个遍,你也把我脱光吃了个饱,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既然误会都给解开了,苏连城想着沈墨也不是什么坏人,原来他是想与自己交朋友的,当初是自己将他想得太坏了,硬是把他当成了对头。这回又是被沈墨给救回来的,若不是他,自己定是要被王大贵那禽兽糟践了。

“嗳,慢着,谁说你我两清了,”沈墨一听这苏连城仍是没搞清楚状况,从袖子掏出一张纸(阿墨啊!你袖子里怎么老藏东西啊!= =),展开在他面前,道,“你瞧瞧,白纸黑字,你苏连城还是我沈家的人。”

“这可是你欠我的,兴许,一辈子都还不清。”沈墨俯身在苏连城的耳边轻语,说罢便在他的脸颊轻啄了一下。

“你……”苏连城瞪圆了眼睛望着他。

沈墨好笑地看着吃惊不已的苏连城,又从袖中(又是袖中!——不然呢,古人衣服上又没口袋~)掏出了那个赎回来的玉哨子,道:“你还记得这玉哨子么。”

这可不就是那个被自己当掉的玉哨子么,能想起什么。苏连城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不记得它了,好生收着,等你想起来的那天,你就知道我为什么非你不可了。”说罢便将那玉哨子放在了苏连城摊开的手掌上随后又将它卷上,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你好好休息,我要出去了。”这几日光顾着照看苏连城,绸缎庄那儿积了几笔生意没做,“等下我就让绿袖进来,这回可不要再乱跑了。”说罢便走出了房间。

苏连城坐在床上目送沈墨离开,展开右手手心,翠青色的玉石下多了条不深不浅的疤。

举起左手轻触掌心的伤痕。

也罢,终究是回来了呢。

生活似乎又归于平静了,安安稳稳地在沈家住下,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苏连城想,无论如何都比在百香楼好,沈墨救他离了那人间地狱,自己也是应该要想办法报答他的。做牛做马什么的好像不成,一来自己什么也不会做,二来也拉不下脸皮被人当禽畜使唤;犒赏他金银万两怎么样?哎呦真是傻了,如今自己是寄人篱下又身无分文,还想着自己是那家财万贯的首富之子呢,况且沈墨也不屑那万两……如此思来想去倒让苏连城好不烦恼,从小爹就说欠人家东西一定要还,否则这租金还收不收了,他们苏家的子孙还要不要养了。估摸着欠人家人情也是一样大的,还是还了的好,否则就像之前沈墨说的,自己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哎,负债的感觉也不好受。

这不有天用晚饭的时候,苏连城就在嘀咕怎么还沈墨的人情,想了半天干脆放下碗筷问沈墨,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沈墨先是一愣,笑道,我自不缺甚么,要什么东西没有。

苏连城又问,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么?

沈墨说,没有。

那可就不好办了,你那恩情我怕真是还不了了。苏连城又开始轻声嘀咕着,重新拾起碗筷开始戳起饭来。

呵,原来是想还我恩情。沈墨的耳朵何其尖啊,把苏连城嘀咕的话全听了去。

放下碗筷清了清嗓,沈墨对正在数米粒的苏连城说,嗳,不对,不对,说到我想要的,倒还是有的,而且只有你能给我。

是什么东西,快说,快说。苏连城一把将筷子戳进小雪山似的白饭里。

这个嘛,你若是真想还我恩情……沈墨顿了顿,只见苏连城一脸认真地瞧着他,硬是忍住了笑,正声道,那你就以身相许。

苏连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我是个男人怎么许。

你又不是没许过。终于憋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这……当初那可不一样,当初那……苏连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如今他同沈墨就像朋友,虽然自己签了做奴的契约,沈墨也没有把他当成下人使唤,如此一来自然不能像当初那样,况且……

苏连城想着垂下了脸,眼里尽是黯淡。

若是那样,同在百花楼有何区别。苏连城沉声道。

沈墨听了心头一紧,苏连城在那百香楼里受的苦他是知道的,看来此事不能逼他太紧。

无妨,我和你闹着玩,你只要乖乖地呆在府上就行。说着夹了几筷小菜堆在苏连城的碗里,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的,我对你,是怀着怎样的憧憬。

第九章

这天苏连城趴在后院的石桌子上,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沈墨给他的玉哨子。

看来看去没有看出什么名堂,苏连城撅了下嘴就将玉哨子挂回脖子里。

懒懒地趴在石桌子上晒着冬阳。现下以是入了小雪了,好在泾城地处南方,天气还未冷到结霜的地步,苏连城在里衣外面只套了件稍厚的长袍,倒也能够御寒。

又是好几日没见着沈墨了,听绿袖说他又跑去城外的分号查账了。你说这沈墨当个老板累不累啊,一天到晚跑去盯着生意,比店里跑堂的小二还忙上几分。若是我就定不会去理的,丢下那些个账让各分号的店主看着就成,自己跑去勾栏院吃酒逍遥不是更快活。

苏连城把这话讲给坐在他一边坐着女红的绿袖听了,绿袖一听,停下手中的活,笑道:“若真是像你说的这样,咱们沈家啊,估计也快败落咯。”

“嘿,小丫头竟敢这样与我说话,从前伺候我的彩月就不会这样,我叫她朝东,她便不敢往西!”

苏连城作势要去点绿袖的脑袋,岂料绿袖丝毫不怕他的动作,干脆放下手中的针线大笑道:“哈哈,那你去找你的彩月罢,我绿袖才不稀罕你呢!”

真是拿她没辙,苏连城这样想着,干脆跟她一起笑,道:“得,那就不麻烦你伺候了,往后端茶递水扫大院的活我自己干好了。”说着便佯装撩起衣袖起身要去做活的架势。

“哎,哎,哎!那哪成啊连城公子,你这身子骨还弱着呢,快把袖子拉下。”绿袖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就要去拉苏连城,道,“别啊,我自不稀罕,我家大少爷可稀罕着呢,万一累着了,我可是要受罚的。”

不想绿袖这丫头竟将沈墨给搬了出来,苏连城也不和她闹了,低声道:“什么稀不稀罕的,他稀罕我做什么……”

绿袖一听干脆停下了手里的活,正色道:“公子,你难道真的瞧不出来大少爷他其实很喜欢你么。”

喜欢?……

苏连城不语。

“你瞧,若是大少爷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待你这样好,明明签了契约是来当家奴的,你见过那家下人这般好吃好住的?知道你不见了,急得要命,丢了生意就只管找你,把你找回来之后又只字不提怎么找着你的,就让我们好好照顾你,况且……”

绿袖在一边细细地分析,苏连城撑着脸静静地听。

是了,沈墨待他真是没话说了,况且他不是也喜欢男人么,不会真的喜欢他吧。可自己又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以前的苏连城玩世不恭这小半辈子过得是碌碌无为,沈墨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呢,莫非还是因为脸的缘故?也不对,若是要好看的那可多了去了,依沈墨的条件,什么样的美男要不到……

“况且……”绿袖说着便压低了声,道,“况且自从把你带回来以后大少爷可是很少去勾栏院了……唔……”

“得!打住!我说你这丫头这么什么都知道,莫不是隐姓埋名的大内密探吧!”苏连城被绿袖说得双颊一红,急忙拿了石桌上的点心往她嘴里塞。

“嗯?!我什么不知道呀,我是大少爷房里的大丫头!如今他把我调了来伺候你,那更是说明了他稀罕你,不然怎么舍得把我给别人。”绿袖嘴里吃着桂花糕还不忘继续说,说完又拿了一块。这厨房老王的点心越做越好吃了哈,瞧这桂花糕香的。

“得,得,得……这些点心全拿去都归你了,关于你家大少爷的事给我就此打住咯!”苏连城像哄孩子一样将桌上的点心全推到了绿袖的面前,瞧这妮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话说这绿袖年纪不大,年方二八的样子,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笑起来像吃了蜜一样甜,倒也挺可爱的。许是从小生活在大院子里伺候着别人长大的,做事极有分寸,也不仗着自己是大少爷房里的大丫鬟就对其他下人吆喝,对新进来的丫鬟小厮总是比较严厉的,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就混得跟兄弟姐妹们一样。想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就让她说哭了,如今每天都和她呆在一起受她照顾,倒也觉得她是个有趣的姑娘。

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了,自从苏连城回了沈府病了一场后,整个人变了许多。原先他喜欢端着,想他本来也是个少爷,被沈墨买下后虽说也是个家奴,但沈墨私底下发令了不许任何下人为难他,也便没人当他的面说他不是。而如今的苏连城少了一副少爷架子,遇人便是笑着打招呼,惊得丫鬟小厮们一阵颤栗。

嘿,你说着连城公子莫不是烧坏了脑子哟,怎么跟我们这些下人熟络了起来。烧火的老宋对掌勺的老王说。

瞎说啥呢,人家跟你好还错了不成,这小公子本就不是什么坏人,年纪轻轻家道中落也挺可怜的,怪他作甚。掌勺的老王瞟了一眼烧火的老宋,这老痞子还不知道呢,连城公子上回夸了他的手艺,大少爷听说后给他多加了两百月钱呢。

诶,诶,那天我进偏房打扫,连城公子对我笑了诶,以前他总是跟大少爷一样阴着张脸让,没想到他笑起来真是好看极了。一个像小麻雀一样的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说着,旁边另一个端着茶的小丫头羞她道,呸,小蜓真不要脸,竟是看上连城公子了,连大少爷的坏话也敢讲。然后两个丫头便是嬉笑着打闹,惹得沈府大院里好不热闹。老管家徐伯只得摇摇头由她们去,这帮小妮子怎么说也说不听,亏得大少爷不在,不然早就被罚了。不过自从大小姐走后府里也少有这么欢腾了,是该添点生气了。

但其实苏连城是这样想的,他也不是真的就转了性子,故意要去讨好别人。怎么说这段时间里他也经历了大起大落,人间的辛酸苦楚,他也算是尝了一尝。家府落魄的打击,卖身为奴的委屈,被亲人背叛的绝望,在百香楼里为妓的耻辱……他自己都不相信在短短的时间内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又承受了这么多。听绿袖说烧水的老宋做了一辈子的小厮没有娶媳妇;掌勺的老王年轻时被人打瘸了一条腿,没钱没势,告不了官;那个像小麻雀一样的小蜓一出生就让穷困的爹娘扔在了街边,是老管家将她捡回来救了她一条小命……府里的人谁是一出身便好命能做得少爷小姐的呢,谁都过得不容易,他苏连城不过是与他们殊途同归,多享了半生荣华富贵,面对这些熬过艰苦自食其力了半辈子的人,他实在没有理由在他们面前高高在上。

又连着过了好几天安生日子,苏连城与府里的人一来二去也便混熟了,这天晚上用了晚膳正和烧水的老宋唠嗑呢。

“我说老宋,瞧您现在这硬挺的模样年轻时也不会难看,怎么就没有姑娘跟着你呢。”绿袖跟着一帮丫鬟不知哪玩去了,反正沈墨不在,她们求了老管家就嘻嘻哈哈地出去了。正愁没人陪他说话,苏连城赶紧拉了沏了茶送来的老宋坐下,和他七聊八聊地解闷。

“嘿,就我这样当了大半辈子小厮的,谁肯嫁给我咯,没钱又没势,生出个儿女还得给人使唤。”老宋说着摆了摆手,这都四十好几快五十的年纪了,也不想有人会嫁给他。

“哈哈,我瞧这府里的丫鬟都挺水灵的,你瞧着她们,就没有一点心痒痒。”苏连城是打定主意要调笑他了。

“嗨!你说就咱这府里头的那些个小妮子哟,啧啧,瞧瞧这领头的绿袖就成了,生气起来跟个母老虎似的,嗷嗷嗷的,我可不敢肖想!”老宋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把苏连城都给逗笑了。

“哈哈,也是,这女人啊,还得柔情似水的好,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苏连城仗着自己在私塾里读过书,得意得摇头晃脑还念起诗来,只差手里没拿把折扇,否则就又成了以前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欸,连城公子,听说您以前风光的时候,可是那勾栏院的常客,怎么着,那里的姑娘是不是一个个柔得像你说的那样能什么什么水的?”老宋说到底还是喜欢跟人讨论姑娘的,挤眉弄眼地问苏连城。

“啧,要说这勾栏院里头的姑娘,哈哈,何止是柔情似水,简直就是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清纯可人的,你喜欢什么样的里头都有,陪你喝酒解闷,有的还能唱上个把小曲呢。”苏连城眯着眼回想着以前还是苏二少时的样子,那个时候别提有多快活了。

“哎哟……瞧您说的我都心痒痒了,听漂亮姑娘唱小曲,啧,这得多享受啊。”

看着老宋一脸向往的样子,苏连城脑袋里闪过一个念想,道,“欸!我说老宋,你肯定是从来没去过勾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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