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个男人有着“涅柔斯的叛逃者”之名，但是从事人鱼研究的又有哪个人会否认男人对人类的功绩。越是了解那段大灾难后的黑暗时间，越无法抹杀那人的存在——没有名字没有相貌，即使堕落也依然如“神”一般的存在。
看到最后一个兽卫在入口处消失了身影，领队的西摩尔副院长催促军方尽快跟上对方。虽然对方对于交出“涅柔斯母舰”和调制资料给予了完全的配合，但谁知道会不会在关键时刻突然反悔。
只要一想到那些长达千年的实验资料和那个男人的心血记录或许因为现在的磨蹭而造成丁点损失，就让人心急火燎起来。
被催促着进入地下母舰的叶团长无奈地看着那群仿佛在膜拜圣殿一样的科学疯子，他可不觉得这地下建筑有什么好看的。
“‘涅柔斯’使用的是地下采能装置，这里是中央控制室。”已经缓过来的彤从金的怀里下来，扭动着自己的尾部行在前面，间或转身向众人介绍着母舰内部：“如果你们觉得还不够安全的话，可以使用左边的控制台加强暴风雪离子层。但那会造成雪原的扩大，从而影响到兽人的生活区。
“近两千年来，兽人星球的环境已经渐趋稳定，而且雪原也不适合兽人居住，他们的活动范围最多到达冻原部分，我觉得维持现有设置已经足够。”
向母舰内好奇张望的留守人员点头，彤带着人群继续向内部走去。拖着尾巴、长着翅膀的兽人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一个个地躲在舱板背后观察着这些陌生人。
他们不是外面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野兽，看见没有兽纹兽形的就会把对方当雌性。从小把调制室当游乐场的他们，对于兽人本质有着更深的了解——
眼前这些柔弱又显得坚韧的生物就是兽人的源，传说中的人类吧？
隔着一层舱板，同种同源却不相像的两类生命各自小心而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这些是最初兽人的后代？”趁着人鱼基地的人接手母舰控制的时候，邱海飞向红色人鱼打听着。
“并不是所有兽人都愿意走出雪原，所以这一部分就留了下来。”克制住想摸摸那颗靠近的蓝色脑袋的想法，彤走进休息室给自己泡了杯热茶。
母舰中的兽人都很寂寞，即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曾经翻滚打闹玩成一团，互相靠近互相抚慰……但无法走出母舰的兽人们再怎么亲密，却总免不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基因液的波光下感到厌倦。
近乎机械地调制和记录，看着小小的胚胎一点点长成自己的样子，重复的行为让他们连看到新生儿都提不起兴奋的心情。
他们常常保持着野兽或半野兽状态在休憩的时候团在一起，互相用皮毛、羽毛包裹起彼此，然后沉沉地睡上一段长长的时间。
明明应该活力十足的年龄却一副暮气沉沉的状态……
或许，这就是他愿意交出“涅柔斯”的原因吧。
“母亲。”幼嫩的声音打断了彤的沉思，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拉着门框站在休息室的门口。
小小的男孩有一双猫瞳，细致漂亮的脸上没有孩子的朝气，沉静地像个影子。
“小夜，来。”招过小男孩，彤抱起那小小的身子引导着孩子打招呼：“叫叔叔。”
小夜看着眼前的人安静着，这个人身上有着陌生的味道，和母亲相似又绝对不同的味道。
母亲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甜香，每次母亲身上的甜香变淡就会带着其他人的气味。他知道那是毒的味道，冰冷而诱惑人的香味。
这个人身上也有香味，凉凉的却又很清澈的感觉。
伸手抓住这人因俯下身而垂下的一缕头发，小夜抬头看着对方靠近的脸，那双柔和的蓝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然后忽然地对着他笑了起来。那一瞬间，小夜好像听见影碟机中花开时发出的声音，视线仿佛整个亮了起来。
“小家伙，我是你小叔叔。”摸摸小朋友柔软的毛发，邱海飞感叹着手感真好：“叫我叔叔。”
94、尊严
“小叔叔？”彤的睫毛抖了抖，然后看向从他手中接过小夜的邱海飞。
“虽然算是初次见面，但我对你可不陌生啊，二哥。”抱过小夜的邱海飞掂量了下孩子的重量，拖了个座椅过来坐下：“原本还以为二哥是个外星人，看到真人才发现……原来不止是个外星人，还是个美人。”
“二哥原来是雄性兽人吧？改造时是半兽态吗？”小兽人的体温偏高，应该是继承父系的血统多一些，抱在怀里就像抱了个暖炉，让一天都站在外面的邱海飞舒缓地吐出一口气。
“没想到你会注意我。”彤发现自己有些像在说笑话。
“怎么可能没注意？”以蛇形为基底，仅仅两年就完成的调制，怎么也是不会让人忽略过去的实验记录：“虽然资料比较少，但是很特别不是吗？”
活动了下因寒热交替而有些粘连的鳍部，邱海飞看向彤那条长长的鱼尾。
前开叉的人鱼裙下，与其说是鱼鳞，还不如说是蛇鳞的鳞片艳丽而坚硬。层层包裹住细长的尾部，直到尽头才在尾部边缘散出一点点尾鳍的样子。
外形并不算好看，但胜在实用。原本就是陆行动物的蛇鳞比起鱼鳞来更能克服各种环境。
“说起特别，几个兄弟都各有特色吧。反倒是小弟你是最正常的……”海妖。
彤低头将没出口的两个字合着茶水一起咽下，热气萦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也要托二哥的福……”
倏然一惊，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徐莫应那件事情不该有别人知道，所有参与的人都让他下了暗示，没有他的毒香根本解除不了。
“……毕竟是二哥带去的资料才让爸爸没有走太多的弯路。现在看起来，那些资料是调制兽人时留下的吧。”对着怀里的小暖炉做了个鬼脸，邱海飞抬头看向刚刚气息有些变化的彤。蓝色的眼睛里淡淡地浮起一抹疑惑，在一眨眼中又消失无踪：“这么看来，蓝迪所长的研究你们恐怕一开始就看好，让主星横插一脚挺不甘吧？”
“是。”并不避讳自己的失败，彤放下茶盏。
兽园这个地方一开始并不想放弃的。经营了两千年，哪怕整个繁衍体系正处于崩溃的边缘，他们这群被主星驱逐者的后裔们谁又愿意向主星摇尾乞怜。
他们一代代地坚持着研究，希望可以突破男性身体不利于孕育生产的桎梏，哪怕最终需要放弃掉雌性的人形——谁料到时间却连这最后的挣扎也不给他们。
“主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彤并不指望邱海飞会给他回答，不过下一刻他就发现他问对了人。
邱海飞摸摸鼻子抬头看舱顶的光源：“一开始吧……我的鼻子一向比较灵敏。”
他摸鼻子的习惯可不是为了向以前世界里那位鼻子有问题的香帅致敬，单纯只是因为外部繁杂的气息太多的缘故。甚至他勤练体内那股内息也仅仅是为了可以延长呼吸的间隔，好让自己的鼻子别那么受虐。
“徐莫应的气息一直很干净，突然间变得繁杂急躁总是需要原因不是吗，二哥？”
看着邱海飞一脸明了地望着他，彤突然很想嘲笑一下那个定下计划的小林祭司。祭司或许是面对的人太多，总是习惯性地计算人心。但人心好算，人又怎么算？
“那你当初是故意……？”明明有了防范为什么还会落入他们设下的套。
“呃……”避开彤的视线，邱海飞皱起眉有些恼火。他当初故意入套，一是好奇徐莫应到底想做什么，二也是想试探一下幕后的势力。要不是确定对方只是要擒住自己，他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向陷阱里钻。
只是没想到徐莫应会被蛊惑到把他变成人鱼，直到在培养器里清醒过来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人的执念。
在培养器里活动身体的那几天，邱海飞早就理顺了当初事件的首尾，所以他看到徐莫应出现的时候虽然有怨气但依然可以保持平静。但原本想要看看对方还想做什么而留在研究室的意图，却因为徐莫应蠢得要死的“自首”而不得不改变计划。
不管对方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徐莫应身后的势力，他都不可能在不辨敌我的情况下让对方得手，釜底抽薪是他那时候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现在，该出现的不是都出现了吗？
“虽然一个点可以改变整个面，但更多时候是那个点会被面同化。就好像制造暴风雪或许只需要在适合的环境下启动一个装置，但是想要停下已经成型的暴风雪却不是停下那个装置就可以办到的。”而很多时候，邱海飞更习惯挟着大势去碾压别人。
“为什么不愿回归主星呢？已经过去了两千年，没有多少人还会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
“呵呵，没有人还会记得……”彤垂下眼轻笑，悲哀而苍凉：“这就是原因。”
叛逃者们怎么能接受回到一个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们过往的主星上去，即使那过往是血腥有罪的，但那是他们的源。游子希望的是回归，而不是陌生的接纳——哪怕被唾弃被质疑也比被完全遗忘要好。
“我知道了。”抱着小夜起身，邱海飞看着红色人鱼点头：“虽然我一向觉得失败者还追求尊严很可笑，但既然这场战争一直在你们的控制中，那么再强求什么就是我们在制造笑话了。我会向军部说明一切，希望你们记得——不管变成什么样，你们本质还是人类。”
“这点不用你来说明。”黑袍的王者出现在门口，“我们一直是人类——不管今后会变成什么样，这点永远不会变。”
啧，这个男人还是强势得让人欣赏。
心里这么想着，邱海飞的表情就表现出愉悦来。向前滑到金的面前，将孩子向上抱了抱：“这是你儿子？”
“看来不是。”对方瞬时僵硬的表情立时娱乐了坏心眼的家伙，回头向彤说了一句“二哥，小家伙先借我。”邱海飞一溜烟地滑了出去。
无言地看着无良人鱼就这么把自己儿子拐跑，彤站起来向金靠近：“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想要他了，小林祭司的计划失败真是可惜。”
“林恐怕比你还觉得可惜。”将红色人鱼拥进怀里，金微微叹息：“作为一个王，总是得为离心的下属背背黑锅，谁让那家伙是我的青梅竹马呢。”
95、儿子
“这是你儿子。”
暂代搬运工的徐莫应刚爬下机甲，就被邱海飞吓了一跳。蓝色人鱼怀里抱着的小男孩看上去乖巧而安静，但是……他儿子？
他在这个地方哪来的儿子？
“那条红色人鱼生的哦。”邱海飞不怀好意地提醒。
不，不会吧。
他才刚刚记起曾经和那条红色人鱼相处过，这才过了多久，连儿子都有了？
“这……我……”看着深眼黑发的小孩，徐莫应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这孩子看上去有四、五岁的样子，难道真是那时候有的？
“他跟你说的？”
“哼哼，果然有一腿。”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邱海飞转身向着架设空间门的后勤部队而去。
“等等！你听我解释！”徐莫应被邱海飞的态度弄得慌乱起来。他确实记得自己和那条红色人鱼有过关系，但……有孩子？
怎么会那么巧？
“解释什么？解释一个人类和一条蛇怎么生出个猫眼的孩子？”斜睨着慌张的男人，邱海飞笑道：“你倒是解释给我听听。”
徐莫应一下子默然了，他还没笨到听不出邱海飞这是在调侃他。
“喂，你解释呀。”贴近徐莫应，邱海飞继续逗着自己的繁衍者。
“别闹了。”伸手将邱海飞揽入怀里，徐莫应从背后抱住他的人鱼：“这个玩笑不好笑。”
从恢复那段曾经遗忘的记忆起，徐莫应就在努力地平复着情绪。曾经在参谋部升到少校级别的他不至于到现在还猜不出那是个针对邱海飞的阴谋，偏偏那时候脑子发热的自己却一点也没发觉。
“我真的很蠢，是不是？”这么简单就被人挑拨了，不仅白白浪费了邱海飞三年时间，还把对方变成了人鱼。
和小夜大眼瞪小眼地对看了一会，邱海飞侧过脸蹭了蹭徐莫应：“还好吧，没蠢到家。”
如果不是徐莫应执意要把他带回主星，当时满腹怨怒的邱海飞恐怕也没那么快冷静下来。就凭“青星”上那些由对方控制的资源，他要把对方逼到绝境那真是痴人说梦。
“老大，外勤中，禁止秀恩爱！”从空间门框架下爬出来的卫枫拿着扳手敲舱板，这“一家三口”也不看看地方，存心刺激单身人士是不是？
谁有他这么怨念啊？
想方设法调到这次出动的陆军部队来就是担心他家老大忘了自己是人鱼乱来，结果呢？
邱海飞差点变成冻鱼，他急忙想办法给装暖气。刚缓过来会，这位同志就往外跑，浑没想过要把他一起带出去看看风景。
他正憋气呢，老大一个通信过来要破解中古通信设施，他立刻气都不生了开机器帮忙。
这会连装设星门这种吃苦受累的活都干了，还不就为了跟在邱海飞身边。可他家老大就没想过多看他一眼，问问他辛苦不辛苦。
他是舰艇机修师，不是万能装配工好不好？！
几乎快具现化的怨气冲着邱海飞而来，在人鱼怀里的小夜敏感地乍起毛，原本圆圆的瞳孔瞬间收缩成竖线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疯子，你想死？”一道金芒闪过邱海飞的眼底，配合着勾起的嘴角和带着刀锋的话语让卫枫瞬时收敛了怨气——差点因为那个人鱼外表忘了他家老大爱动手的习惯了。
蹲去角落郁闷地画圈圈，卫枫一万次吐槽小弟难当。
画着画着，抬头突然对上一双圆瞳的深色眼睛。“喝”地一声，卫枫从角落窜开，然后看着小小的孩子对着他刚刚画圈的地方看了半晌，再慢慢走回到邱海飞身边。
“他在干什么？”凑近邱海飞，卫枫开始好奇这个伸出尾巴勾住他家老大鱼鳍的小家伙。
小夜刚刚被吓出耳朵和尾巴，这会也没想到要收回去。软软的小猫耳露在头发外面，让人很想去捏一把。
“唔，”蹭了蹭鼻翼，邱海飞想了想：“应该是好奇吧……‘好奇心害死猫’这个俗语总是没错的。再安静的小猫都是免不了好奇的。”
不过……这小家伙是猫吗？他倒是忘了问彤当初是胎生还是卵生的了。
“小家伙你叫什么？”蹲下身子，卫枫努力和小夜对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待在地底的关系，小夜比起同龄的小兽人还要矮一些，即使在卫枫的努力下，小家伙依然得抬起头看他。
这么靠近了看，那双眼睛并不是单纯一色的，混在幼兽青黑色下的金黄色或许才是小家伙真正的眼睛颜色。
伸出手指刮了刮小家伙的下颌，那双青金色的眼睛立时眯了起来。
真的很像小猫的反应。
继续刮了几下，卫枫又问了一次：“你叫什么？”
“夜……”小小的声音就像小猫咪唔，尾巴在身后轻轻拍打。软软的小手抱住卫枫的手臂，一双眼似睁非睁地看着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