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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二公 上——by顾白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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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大,独占日头,身畔诸花都不得活……顾贤侄,你以为此花如何?”

“此花倒真是花中恶霸了。”我笑道,轻啜口茶,沉吟片刻,“万物相生相克,别的花活不了,未必藤蔓

也活不了,枝叶蔓延,总有遮不住的时候。”

“可百花易寻,藤蔓难求。”

“这一路行来,袁大人府上遍布藤蔓,分明近在眼前,大人为何视而不见?”

“怕只怕,这藤蔓细软,依附了奇花,如此共栖相生,若有出头之日,也是同气连枝。”

“袁大人此话差矣,藤蔓攀于奇花,不过是为争日头,暂做潜伏,待得享光芒,身下之花不过是弃物罢了

,此时转依大树而生,难道这奇花还有拔了藤蔓的本事不成?何况,手脚已缚,能有何作为,只得眼睁睁

看昔日攀附之物尽享风华……”

袁首辅抚掌而叹,笑得厉害,有些微微气喘,“妙!实在是妙极!只是累了那藤蔓,要蛰伏许久。”

“哎!”我瘪嘴道:“谁让世道艰辛呢!吃得苦中苦,方为藤中藤!”

袁首辅一发而不可收拾,笑得险些钻桌,拍案道:“够了,够了,人言李子修能说会道,我看顾贤侄有过

之无不及啊!”

“袁大人,过誉了。”

他收声敛色,不过倏然之间,轻敲桌面,蹙眉道:“顾贤侄,你到底志在何方?”

我眯眼指天,不动声色。

“你胃口太大,难道想吞了我不成?”他凛然道。

“袁大人——”我平淡地回着话,“每日里有人起,有人倒,不过都是梦里贪欢,难道袁大人还以为这世

上有人能权势延绵不成?找一个继承遗志的,总好过交予他人将半世心血破坏殆尽,若有人念着好,也不

至于晚景凄凉……休看今日风光,这不见血的厮杀中,难保不会被人拖至马下,到那时,再想回头,就难

了。”

“你无意造福天下百姓,亦不求荣华富贵,官拜百官之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那袁大人不肯让权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顾承阳,以你今日地位,这句话你不配问。”他坚定又深藏,那垂垂疲态转瞬即逝,“呵,不过,若是

日后的顾承阳来问,或者还有那个资格。”

我翘腿,面如平湖,“争权夺利,无非都是为了这朝这代,眼见将江上拱手让于庸才,还不如亲自夺来,

只是这高位坐久了,自然恋上温热……我和袁大人,终是殊途同归。”

“好!”他冷道,“顾贤侄,你我以茶代酒,满饮此杯,你助我暮年心愿得尝,四海臣服,我为你留下清

平盛世,一展拳脚!”

我举杯,笑道:“好!就依袁大人所言!”

这一刻,他终于信了我,亲手将盘上余子一扫而净,我提马动车,直逼九宫,他再无路可退。

饮罢搁盏,我浅笑:“恕小侄不能久陪,厅前那人定然是等急了,我怕他一时性起,会拆了袁大人的厅堂

……”

袁首辅一怔,“李子修同你……”

我得意扬首,“我要他生,他便生,我要他死,他便死,袁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袁首辅阴冷笑道:“有顾贤侄如此无情之人长伴他左右,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翕忽对视,我转身急走,隐于夜色时心波骤起:李子修,我为你机关算尽,接下来,你可别要让我失望才

是!

百花之地,岂有藤蔓夺目之日,那肥叶遮阳,不过只为蜿蜒木本有枝可依。只是,藤只是藤,永为陪衬,

如此而已。

……

“叔才……”隔着花板,隔着盘车图青花瓶,隔着折枝紫玉奴,委地扶芳藤,我一眼望了过去,小心翼翼

将伤手收了起来。

他回头,紧锁眉,张口第一句便是:“等了你二十来年,却不想还是要等你……不过……”他口气稍缓,

如释重负,“出来就好……”话罢,见我依旧停步不前,不由恼羞成怒:“你还站着干嘛?!依依不舍么

!?”

吼完,大踏步走过来,大咧咧一把掀起我扛在肩上,旁若无人地高声大喊:“蛋蛋!把你少爷的车赶过来

,回府!”

我半挂在李子修身上,远目厅堂,幔帐后慢慢出现两只脚,半边身,轻轻拈着厅中扶芳藤,若有所思。

第十七章

灯下,李子修剥开层层布条,血干凝痂,不敢生拉,恐翻了皮肉,只得用湿巾润布,直到隐隐散出一股血

腥味,这才缓缓动了手,一点一点,抽丝剥茧般的。

轻按合谷,以点刺之法放血,尔后细致地清理创口,不知道是配了什么药去擦,只觉得痛得心悸,仿佛五

脏被抽空,一股冷气自脚底直冲至头顶,忍不住浑身巨颤。

“疼?”

“嗯!”

“忍着点!”说罢,他将一帖膏药敷在伤口之上,瞬间,一股清凉贯穿四肢,顿觉舒服许多。

“这是什么?”

“生肌贴膏……你走了之后我让人备下的……”

“哈~你倒有先见之明,那份折子你是怎么找到并换了的?”我追问道。

他五指修长,下手极轻,将膏药边角压得服服帖帖,不答话,转而问道:“为什么不让袁府的大夫帮你包

扎一下?”

“同首辅大人有事相商,何况,这点小伤口亦无需劳师动众。”

李子修沉默不语,麻利地裹好患处,淡淡道:“待稍微好些,我再敷上姜黄粉,你受伤易留疤,姜黄粉可

以消印……明日早朝之后,我再帮你换药,这些天不要拎提重物,免得伤口裂开……”他滔滔不绝,事无

巨细地叮嘱着,我拖着腮,觉得颇好笑,最终忍不住问:“你怎么成了一个江湖郎中?”

他久盯我,缓缓答道:“因为你迷糊……”

“呃?”

“五岁时,你被门槛绊倒,磕破了腿……七岁时同我抢糖葫芦戳伤了手,十岁时为了拿纸鸢自树上跌下来

扭了脚,十八岁时春游惊了马被花枝割伤额头……那些伤,到现在都没退净吧……”也不知从故纸堆里翻

了多久才翻出这些事来,他数落之言如高山流水,倾泻而出,我听得却不由傻眼,这些事……太久远了,

自己都不记得,他倒是清明。

“而且你先天体弱,寒气又重,偏生还不受补,安国公延请名医也调不好……我在乐清时,有个乡村郎中

,手段倒是高明,闲来无事学了些,虽然不能帮你除根,但你走路不长眼,三天两头磕磕绊绊的,学会到

底方便些……”

今晚的李子修很怪,我在袁府刻意隐瞒就是怕他一怒之下挑衅袁首辅,可是回了府,他还如此冷静,倒让

我出乎意料。

“你……”

“想问为什么没发火?”

“嗯,为什么?”说着话,我举起一杯冷茶,正要饮,被他劈手夺过,冷冷道:“有伤,别喝茶,免得发

了。”

实在想要逗他,于是笑道:“那日在殿上挨了一下,你就立咒发誓的,今天被袁小姐捅了一剪刀,你却能

淡然处之,是见怪不怪,还是欺软怕硬?”

他不做声,绞好了帕子为我擦了手,这才踱到窗口去,推开一条缝,院中花香争先恐后一涌而进,“子夜

!我在乐清的官署,书房外也是这样的景色,一草一木都按安国府的原样种植,那是乡下地方,草木比安

国府长得旺盛,你这院中之花虽然繁盛却无精神,应当是沾染了太多人气……我也是,乐清呆久了,心思

有些放野,虽然京中之事我一清二楚,但到底还是太鲁莽了些……”

我一愣,揶揄道:“莫非你是想说先前你太过粗心。”

他沉吟半刻,道:“你打小就有个毛病,喜欢把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在书里,我那天随手翻了翻,就翻到了

你那封折子,前思后想才知你作为,如此滴水不漏,我真是相形见绌。”

我毛骨悚然,多么可怕,他竟然如此了解我!

“……所以今日之事本就是意料之内……我绞尽脑汁却避无可避……子夜,从今日后,我不会让你再涉险

,我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事已至此,我徒然发火,只不过成你累赘,还不如平心静气,齐头并进,

你也不至看低我……”

他是在反省么?既然为我呕心沥血,又为何当初重脚不留情意?

“李子修……”我沉声道:“既然你如此珍惜我,为何当年踢我一脚?”

他回过身,再次迫近,这才是我熟悉的李子修,霸道而沉郁。

“你全然不记得?”

“不记得了。”——人生百年,事事记得,皮囊定然不堪重负。

“那一年,你和景南王的长女定了亲……”

哦,我想起来了,若不是他,我定可攀上景南王的高枝,少走许多弯路,不过也多亏了他,若真同景南王

结亲,日后他一败再败,遭贬削位,我也少不得会被牵连。

“难道你早知景南王会被削位?”

“也不全是,景南王虽然当年风光无尽,但他用兵骄强冒进,一败便不翻身……”

“那还为了什么?”

他忽然笑起来,环住我的腰,压我在桌上,凛凛道:“最重要的是,你娶妻生子,我实在看不过眼,其实

那日一脚只是泄愤,却不想被你讥讽几句,怒气上涌,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踹得你这辈子再不能行夫妻之

事,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他如此大无畏,还洋洋自得,厚颜无耻至此,纵然我心中气急亦束手无策。

“子夜,我是豁出性命,光明正大地害了你。如果那时景南王一定要收你为婿,我就将你绑至江前,身负

重石,一起沉江,永世据守江底,不见人间之色,纵然你心不甘情不愿,恨我终生,我也不后悔——”说

罢,他埋首于颈边,喃喃自语:“你只能是我的人,今生是,来世是,从年少时你为我挡了砚台的那刻,

我就认定了……”

……我记得了,我终于记得了,只是李子修所言,为何与世事出入如此之大?令人啼笑皆非,只怪世事无

常。

那一年,书院中有人打架,带头的就是李子修,湖笔徽墨、宣纸端砚、花石笔架、玳瑁水盂,漫飞于室,

屡屡不绝。我漠然,夹书而走,此等少年之争,不过是意气用事,就算打伤了又如何?身体之伤久而便愈

,怎能令人万劫不复?当真无趣。

我在笔林砚雨,墨光纸影中穿行,眼见要出门了,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方砚台,击中手臂,“啊!”微微

惊呼,当即受痛,再难抬臂,白了一张脸坐在地上。

“谁?”记得当日身后一声大吼,是李子修,他黑着脸,咬牙切齿,举止若狂,大有将投掷者碎尸万段的

架势。

我同他并不交好,不愿承他这份情,淡淡道:“算了,不大痛……”说罢,我抱臂而走。

没想到……事隔多年,他竟心心念念以为我是有意为他挡袭。前尘旧事,百口莫辩,索性默认下来,总算

是为这段情找个出处。

“子夜……”他吻我颈边,边噬边道:“我知道皇上对你另眼相看,以你的不择手段的性子,说不定就会

靠上去,但是——我不容许。明日朝上之事不再依安国府密谈而行,我要你不闻不问,静目远观,依旧做

你‘驽钝’的顾侍郎,冲锋陷阵之事从此就交予我,好么?”

“好!”我答应得爽快,横竖萧言处处针对于我,为顾全大局,我巴不得离他远些,我有李子修,一物降

一物便足矣,就算不出头,我亦可操控全局。

李子修惊讶抬眼,欣喜若狂:“我就知道——你会回应的,就算等得久些也值得……”

我别过脸去,不清不楚应了,他目光灼热,我承受不起。

“有心夜袭千里,可惜时不与我……”他文绉绉吟上一句,将我抱入帐中,除冠脱衣,轻掖被角,“子夜

,你睡吧,若伤口还痛,唤我便是。”

“你不回府休息?”

他一往情深看过来,笑道:“不了,趁夜想事,脑袋清明些……而且,不放心你。”

太温柔了,不过是数寸把的口子,又不是重病缠身,我身上一寒,瞬间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心底竟然有些

怀念那个粗蛮的李子修起来。

人人多面,措手不及,难得他也有低沉的时候。

……

翌日早起,房中寂然,李子修卧于木榻,手中有书一卷,是谢公的诗集子。我悄然拾起,重放于桌上。

我与他之间,说不上是谁迫了谁,只是生了爱,就变得太过复杂,淹没本性。他风俊神清,桀骜不驯,本

应抚琴于竹林,却为我高居庙堂。

轻叹一声,望屏风后高挂朝服,红得发了黑,为为官者指明方向:暗披一身黑,厮杀半夜,血染重袍,待

天明一观,胜者由黑变红。

多么形象!正如今日早朝之事,又拉开你死我活,不休不止的序幕来。

第十八章

袁首辅称病未出,萧言一扫阴霾,连发数条政令,虽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但总算是堂堂正正掌握实权,

因此淡漠的眼角眉梢略略生动了些。

平心而论,袁首辅实乃大才盘盘之人,自他当任首辅以来,连年对番邦用兵,国库虽不见得富余,但也绝

对不空虚,且经他励精图治多年,四海升平,因此,他若不在,百官便无大事可议,所以说来说去,还是

论及礼议一事。

但是,今时非同往日——有人越级奏本。

一月前正值京察,边关小吏皆入京述职,其间有位长洲县县令投书上奏,附和李子修之言,逐条逐理,明

辨清晰。萧言龙颜大悦,不仅着人当庭朗读,还命内阁评议。

次辅大人冷道:“妖言惑众,当斩!”

萧言正襟危坐,环顾四周,见百官皆有附和之意,但并不动怒,只是轻笑道:“此人妖言惑众,当斩,那

么赏识他的朕,要安个什么罪名呢?”

一时间,朝野震荡,静默不语。

次辅大人当即长跪于地,但胆色颇足,也不改口,用沉默表达了不满。

我静静站在下首,参不透其中意味,李子修昨夜说今日朝上将有大风波,但语焉不详,到底是怎么个闹法

,我也不甚清楚,若萧言一意孤行,最终还是不了了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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