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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二公 上——by顾白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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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他睇我一眼,笑道:“子夜兄,你我是知交好友,你真是客气,破费那么多委实无意,对了,我托

人买来了上好的野山参,正好给你补身用……”

我面色突变,若是贿了他半文我就不姓顾——可是,这话怎么能说,礼部一干人就我清白么?说出去徒遭

人嫉恨,他一定是吃准我会咽下这个哑巴亏。

“下官不才,劳大人挂怀,大人一脚之恩,下官铭记于心,从不敢忘,亦不奢望与大人成为知交好友,至

于那野山参,大人爱好风月场所,还是自己留着合用些。”我极速撇清关系,周身杀气冲天。

李子修仔仔细细用袖子抹了案子上的灰,自顾自道:“子夜兄,这话可真是……如刀剜心啊!你不搭理我

,我搭理你还不成?横竖是我对不起你。”

“大人——”我正欲反攻,却不想他一挥袖子,道:“子夜兄以后搬到我这里来,外头人多逼仄,气味又

杂,我知你爱甘松香,正好我有……”说罢,再一甩袖:“苏大人,你命人把顾大人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

去吧!”

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反抗都没余地,从那日后,我只好做睁眼瞎,视而不见,幸好,他似哑了一般,只埋

头做事。

“子夜……”这么久以来,他终于开口了,连“兄”字都省了。

我充耳不闻。

“司礼监那边要的东西可备齐了?”

“嗯!”问的是公事,我不得不答。

“我当你这辈子都不肯同我讲话。”他笑了笑,弯眼扬眉,得意非常。

我埋首于公文,恨得差点把一支湖笔折了。

“子夜——”他悄无声息地飘过来,凑在我身边猛然叫道,我三魂七魄全部出窍,惊得半晌未回神。

“大人?你属猫?”我恶意揶揄道。

“不,你忘记了,我小你三岁,巳蛇。”他没脸没皮,一本正经。

“哦。”我随口应了,不是忘记,是全然不知。

“你且先回府休息,忙了这些日子,眼眶乌青,再这么下去,我怕你受不住……”他说着话,推开我案边

一扇窗,一扫屋内混浊之气,人也清爽许多。

“谢大人关心。”

“更何况,真正要忙的事情还在后面——”听他这么说,我不解地望了过去,只见他倚着半品银杏雕花窗

,若有所思地瞧着花园里那棵枯木,云淡风轻道:“过不久应是新君的登基大典,又少不得一番好忙。”

人走茶凉,先帝大丧未毕就想着吹吹打打迎新君么?如此筹谋定是想着将登基仪式做得华丽浩大,好在新

君前博得好感。

我顿生不屑,“是么?现在新君未定,大人是不是操之过急?”

他转过脸来,微微蹙了下眉,一张略带困倦的脸上愁云密布,盯了我好半晌,方道:“子夜,你蠢得令人

发指。”嗖——他话音刚落,我湖笔脱手而出,贴着李子修脸颊飞过去,留了半边浓黑的墨印子。

他耸耸肩,看了看被笔捅破的窗纸,喃喃道:“数年未见,力气怎么大了许多?”

“下官日思夜想也要报一脚之仇所以才勤加修身。”

“为何还是如此干瘦?”

“因为——”我打住了,为何会说到这里来,我不是应该斥责他吗?

“子夜……”他关窗举步直至门前,迈出一步又回头来,“先帝崩而新君立,这是常态,你以为袁首辅能

让龙椅空多久,只是……”他笑了笑,轻狂道:“谁为上位皆不关我事……横竖不过是以天下众生苦难来

满足一己之私,你也无须如此上心,在礼部终老也未尝不好……对了,你回府休息吧,若我归来你还未走

,我就命苏大人亲自送你回去。”说罢,施施然走了,步调轻松。

李子修变了,不再如年少时那般顽劣不堪,放浪形骸,现在的李大人,似乎视红尘如烟云,淡漠阴沉。

他为什么不去当和尚?!直到一袭青袍消失在红柱之间,我依旧愤愤不平。

……

出门登车,回府去,略有负罪感,众人皆忙我独歇。

跟车的蛋蛋倒是欢乐,坐在车沿上一路嘟嘟囔囔,“少爷,你可算出来了,我好想府里的炸酱面……”吃

吃吃,只知道吃,我不如当日养只猪,还可杀了换钱。

“羊肉丸子也不错……苏香鱼更好……”在他滔滔不绝报菜名的当儿,我眼皮子已然沉得抬不起来,索性

躺下去,昏昏欲睡。

砰——一下好撞,我自车左边甩至车右边,头磕在板梁上,当即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一打帘子,只见蛋蛋满面怯意缩在车夫边上。

“什么人?!敢撞顾大人的车?”车夫底气甚足,虽然我身为侍郎,但我爹却是安国公,纵然不问政事,

可威仪犹在,也算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哼——”对面车上的俏书童伸长手臂遥指车夫,厉声道:“你好大的口气!”哎,同为书童,蛋蛋还不

如一个女子!

“算了,看什么地方撞坏了,赔了他……”我息事宁人,跟一个女子有什么好计较的。男人扮女人总是老

牛音又有须根,一眼就被看穿,而女人扮男人也神形不似,且不说身材样貌如何,光是那平整的喉结就让

人窥破真身,真佩服有人竟然看不透,还以此作出传奇本子流世惑众,名唤《梁山伯与祝英台》。

俏书童霁颜稍露,笑道:“还算有个明理的人……”话未落,有人一打车帘露出个脸来,五官小巧,异常

甜美,这回无需再辨雌雄,只有女子出门才会带一个丫鬟来扮书童。

女子先是露了一张脸瞧我一眼,接着就像是被抽了一鞭子,手脚伶俐自车里窜出来,素手颤抖着指向我,

结结巴巴:“你……你……不是顾……”未等她说完,我一掀车帘进去了。京中人人皆知我是阳痿,多年

来我虽已不在意,但仍无好心情面对被人拆穿之状况,太尴尬,难道要在话后为人娱兴,装作一笑而过?

“回府!”我喝道,仍有困意,闭眼而眠,只听车窗外有人喊:“顾大人……”声音清脆若枝头黄鹂,萦

绕耳边,数步不绝。嗯……不去教坊唱曲真是可惜了。

尔后,我又睡着了。

第四章

江上泛舟,听白头宫女话天宝旧事,正在伤感之际,过往蓬舟上迎风立一男子,黑发青袍,长眉凤目,俊

逸非常。船头交错时,他探身至面前,幽幽道:“子夜……”,我惶然后退,急呼:开船!

舟子点蒿疾进,遇画舫无数,均立此人,整齐划一地摇着臂,招魂一般沉呼:“子——夜——兄……”

江面顿白,伸手不见五指,涌上无数张脸,眉眼相对,“子夜——”。

我尖叫逃窜,一脚踏空,猛然转醒。

好一个李子修,真是穷追不舍,竟然死缠烂打入梦来。我极忧愁地望着墨若夜空的帐子顶,费力地吞了下

口水,颤颤巍巍爬起来,才觉得周身犹留汗渍。

一杯冷茶入肚,心神甫定,方知屋外大雨滂沱。

“少爷……”门外传来蛋蛋的大梦初醒的混沌声音。

“进来。”我颇好奇,他平日里睡若死猪,怎地今天这么容易便惊醒了,难道是我喊得太凄厉?

蛋蛋着白色小衫,披头散发,赤脚挟门外一股夜草湿气进来,如夜半游魂。我微心惊,叱道:“怎么这副

打扮?”

蛋蛋吸着鼻涕,哆嗦道:“李大人忽然来了,少爷,他好凶,一脚把门踹开,我正梦到吃羊腿就被他揪起

来叫门,连衣服都不准穿。”

我遂无语。

“赶他出去。”

“我不敢。”

“你……”我怒极,指着门道:“那你也给我滚出去,本少爷谁也不见!”

话音刚落,有人推门而入,高斗笠,大蓑衣,看不清面相,先是抖了抖身子,甩出水珠无数,溅到高烧红

柱上,激起爆豆子一般的噼啪声,尔后,他镇定地取斗笠,解蓑衣,露出一袭白袍和一张眼角眉梢俱带雨

水的脸来。

“你来干嘛?”我冷冷问,然后打发了蛋蛋出去,两帅交锋,留下这种窝囊小卒只会自毁长城。

李子修很镇定,反客为主,倒了一杯冷茶,慢慢品着,“你这白云茶不是上品……”说着话,手伸进了衣

内……我须发皆立,严阵以待,他若欺我,我便立即扬声,命护院板斧伺候,名正言顺将阳痿的名儿还给

他。

好半晌,他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野山参的话,还是请大人留着自用吧……”我嘲讽道。

“你可知这些年我在哪里为官?”

我一愣,随即道:“不知。”

“乐清。我本不愿离京,却最终去了那个地方,其中原由你可知道?”他望定我,大有深意。

我焦躁,“不知。”

“你从小就爱喝白云茶……小时候,我爹曾藏着一些贡茶,然后我偷了些给你,你感叹‘绿润显毫,香高

浓爽,茶之极品,只叹多得不能。’”

有此事么……我全无印象。

“你坐,你我这么熟,不用从旁伺候着。”李子修凤目微转,波光浩渺,如山间平湖,耀着光华,却深沉

得吓人。

我一屁股坐定,冷笑道:“谢大人赐座。”

“无妨的。”他尚书架子端得好足,若不是我礼数严谨,只怕要将一壶冷茶尽数泼在他面上。

“好了——尚书大人深夜造访,不登正门,不容通禀,所谓何事?”我懒得兜圈子,不想同他共处一室,

只因胯/下隐隐作痛。

“子夜,我在乐清为官时,得到一些‘猴茶’,特地送来给你……”

“猴茶?”我嗜茶,闻听此言不由目中一亮。

他半眯着眼,不动声色地解开茶包,然后推到我手边来。哎——我真是矛盾得紧!一股子茶香直往鼻子里

窜,有心拿过闻一闻,又不想在他跟前落了下风。煎熬了许久,方道:“何所谓猴茶?”说着话只觉羞惭

,若先祖知我如此行径定会破土而出,用藤蔓白骨指着我大骂不肖,大敌当前竟然为一包茶卑躬屈膝。

“哈——”李子修短促地笑一声,道:“龙湫背上有茶树生于悬崖隙缝,寻常茶农是上不去的,山僧便训

些猿猴攀至悬岩采茶,所以此茶得名‘猴茶’……你尝尝?”

我沉思良久,煮茶耗时,谁知道又生出什么事来,还是尽快打发他离去才是,何况这茶……横竖是送我的

,挑个好日子慢慢品也好,有此人在跟前,再好的茶品起来也会败兴致。

“谢尚书大人,只是现下夜深,再饮茶只怕会无眠。”

“也罢。”他神色忽然冷硬如青石一般,喜怒无可琢磨,闲闲冷冷地瞧着我。

屋中太静,心慌难瞒夜雨,我不由暗自惶恐——数年前此人分明是个肥头大耳只会用强欺人的恶霸罢了,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犀利?一瞥之力叫人心生怯意。

“子夜,你对新君一事怎么看?”

“下官只是礼部区区一侍郎,此等决定天下命脉之事,我无份进言。”

“嘁……”李子修敲着茶盏,似笑非笑,“你瞒我?若不是安国公一直劝你不要锋芒毕露,你怎么可能才

官任侍郎?”

我握拳透爪,他外放数年,对京中之事竟然知之甚深。

“我兄弟数人皆遭外放,宫中姊妹失势,姻亲亦牵连被贬,宁国府一日破败于一日,同为世代望族,为何

辅佐先帝的老臣子中仅有安国公依旧享尽荣华?”他咄咄逼人,我一时间无法辩驳,只得别过脸去看那方

砖地,有蚁爬行,稍盯的一久便觉得似是爬上了心头,毛骨悚然。

“子夜,你告诉我,为什么袁大人肯放过你安国府?”

我嘴上糊了浆糊,宁死不答。

李子修冷笑,“呵,学会装傻充愣了……子夜,我不妨告诉你,这次袁大人选中的新君是楚王二子萧言。

我蹙眉,“他不是才十七岁?”话罢意识到失口,一个“不问政事”的驽钝侍郎又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李子修淡淡扫过一眼,低首饮茶,哧溜哧溜一杯下肚,道:“选中萧言不过是因为他年纪小,好控制,性

格软,任由摆布,你可知道锦衣卫对藩王的监视有多严密?一举一动延经注考,滴水不漏,而锦衣卫簿子

上描述的那萧言不过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上有长兄,不能继承王位,母亲又不是显赫出身,所以从小便

委曲求全,旁人说好便是好,不过是个木偶。”

“你从何处得知?”我纹风不动,拖着茶盏的手亦够稳,反正已被他看出端倪,也便不再藏着掖着,“只

以为你外放,却不想依旧在京中布局筹谋,李子修,我倒是小看了你。”

“不,是我小看了你。”他依旧坐在身前,却远得像隔了三山五岳。

“那么,你想跟我谈什么?”

“我不管你跟袁大人以前有何约定,我只是想要你从即刻开始与我联手。”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有意。”

有义?我轻呵一声,这可真是感人肺腑。我冷道:“人生于世无知己可长存,更无情意能比肩天长,何况

你我不是生死之交,情分都无又何来义气?”

李子修大叹一声,无奈怅然道:“子夜,是爱意,不是义气。”

我瞠目结舌。

“你——”

一双手覆到腿上来,寒凉如冰,透彻骨髓,李子修凑在耳边,其气可闻,他道:“你想想,先帝明知自己

朝不保夕又何必执意将我调入京中?怕的就是他日荣臣欺主,江山移手!”

“那为何不先鸠死袁大人,双双赴黄泉还有个伴!”——我与他风光旖旎,所论之事却是腥风血雨扑面。

“只因袁大人虽是独断并非白脸奸相——你能妥协不也是为这个?何况,先帝病入膏肓,朝廷上的事已不

是他说了算。”

我不回应他的揣测,漠然道:“再荣也不过是臣,新君将立,袁大人未必会被引为心腹。”

“原来你壁上坐观只是想看中再押……袁大人又怎会在乎能不能成为新君心腹,天下尽在他手,只差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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