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佩文风背着殷红，柳泉荷背着重伤的我，向着远方，开始了最后的、疯狂而又绝望地逃离。
我听见慕容飞大叫着砍向方雅的声音，我听见一面保护着冷溶、一面和端木令战斗的江流大声呐喊的声音，
我更听见庆仁那阴狠无比的叫声：“都给我追！我就不信他们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跑得了！”
侍卫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千钧一发之际，虚弱的殷红从怀中摸出了一颗弹丸，向着身后的侍卫们使劲一
掷，大量的迷烟便在道路上骤然而起。
我们终于趁机择路而逃，与追兵拉开了一定距离。但是，当我们一起奔逃到一条岔路的时候，柳泉荷却执意
让佩文风带着殷红走另一条道路。
他说：“那些追兵终究只是冲我来的。大师兄，你和殷红一定可以活下去，一定可以等到庆宁垮台、援军到
来的一刻的，何必要与我们共同赴死！为了殷红，求你，和我们分开吧！”
佩文风在巨大的悲痛中沉默了，而殷红的手抓着柳泉荷的衣袖不放，哭道：“哥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不要丢下我啊……”
可是，柳泉荷却轻易地甩开了早已无力的殷红的手。
他说：“阿红，失去了我，你还有佩文风大师兄呢。今后你便是大师兄的人了，你要变得成熟，要服侍好大
师兄和嫂子……”
说到这里，柳泉荷自己也已潸然泪下……
我们终于还是分开了。
不知跑了多久，当柳泉荷背着我狂奔到体力透支、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脚下的石板路已经在不知
不觉中变成了含着露水的软泥，周围的房屋已经换成了高低错落的灌木和垂柳。
我抬头远望，只见远处的软泥尽头竟是一片湖泊，湖心依稀可见一小岛和岛上的小亭。再向一侧看，不远处
立着一雕梁画栋的牌坊，两侧还挂着木质的楹联，龙飞凤舞地写着“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原来我们已经跑到了大明湖附近。这美好的地方对于我们，似乎还真的有一种无形的引力呢……
柳泉荷背着我走到了湖畔的青草地上，长舒一口气，带着我一同栽倒了下去。
我强忍着伤痛对他露出笑容，用苍白无力的手掌抚摸着他汗湿的脸颊。他抓过我的手送到嘴边狂吻，吻着吻
着，适才已经止息的泪水便又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看着这个疲惫、狼狈地他，想到这个曾经风华绝代、武功盖世的他，今日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不由得心
生百味。
他为我付出了一切，而我也给予了他能够给予的所有。若天意注定我们不能同生，那么能够同死，却也是不
错的。它或许过于悲情，但至少，也能算做是我们努力一场奋斗而来的结果，能让我感到不负此生。
手指轻触着那精致的脸颊，我叹息道：“泉荷，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可他却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即使太阳今日西沉后再也无法升起，但今日的我们已经沐浴到了它
的光芒，获得了它所给予的温暖……文武，我庆幸得到了你这样一个伴侣，你让我感受到了爱的喜悦。在生
命的尽头得有一人陪伴，我已经觉得不枉此生……”
“不枉此生……”
我轻轻呢喃着，忽而又想起了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记得有一次，他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夸父逐日的故事。他说，他只是想像夸父他一样，即便是死，即便是万劫
不复，也要以奔向‘太阳’的姿态，直至生命止息。
如同在地狱中永无止境地推动着巨石的西西弗一样，这已经是对生命价值的强有力的回答。
是的，这，就是我们对生命，最后的、最有力的回答；这，就是我们对那绝望地命运，最后的，最有力的否
定。
我们要向俄狄浦斯一样，高昂着头颅，在命运女神的指引下，阔步走向永恒的黑暗，让悲剧在我们面前颤抖
，让命运在我们面前羞愧！
一阵和暖的春风吹了过来。
大明湖畔，过了冬的垂柳已然泛起了一丝新绿，四下里弥散着春草淡淡的幽香。远处山影朦胧，湖中碧波荡
漾。
记得旅途中我曾经对柳泉荷说过，待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应该正在大明湖畔执手而行，并肩赏花呢。
有点可惜的是，赏花似乎不行了呢……但是，未必只有牵着手赏花才叫浪漫，不是吗？
柳泉荷踏上了停在湖畔的那艘废弃的小木船，然后伸手把我也拉了上来。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了。柳泉荷从容地搬起了湖畔的一块大石头，照着船底狠狠地凿了下去
，很轻松地便在这小破船的底下开了个大洞。
碧绿的湖水开始在我们的脚下汇聚，而我们则伴着微风，轻轻荡起了双桨。
船开始向着湖心飘飘荡荡，当追兵已经追到湖畔，面对着湖水而却步，看到了我们两个正在下沉的小船时，
我们已经荡到了湖中央。
我突然想起了来这世界之前和苏茵一起划船的情景，禁不住笑出了声。
那一日，也是这般情景，我和苏茵对面而坐，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她恭候着我的甜言蜜语，可我一开口就
将了她一军。
但是此时此刻，我却情不自禁地扔下了桨，不顾河对岸上的几十双眼睛，上前捧住了柳泉荷微微泛红的脸颊
，深情地吻了下去，陶醉地流连，贪婪地辗转……
湖水渐渐浸没了一切。
放开他的脸颊转而牵起他的手。
我说：
我爱你。
对不起，前世让你一个人孤单了，这辈子，我陪你到最后……
庆仁输了，他不会得到我们的身体，无从发泄一腔的愤怒，而我们则会在这里嘲笑他。在天下大势推动下，
他的气数将尽，必会落得和他爹一样的下场。但是，我与泉荷却在无悔中，写下了能被我们两个认定的圆满
。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其实这样的结局也很完美，不是吗？
我们的身影终于消失于那一汪碧绿。
我已看不见他最后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笑的。
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到了最后一刻。直至眩晕、窒息、莫名而来的漩涡，终于将我们紧握的手分离开来，将
那已然没有了意识的我，席卷而去……
第七十一章：泗水寻荷
我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我穿越回了古代；梦中，我和一个叫做柳泉荷的男子相爱。
他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一步步走上了爱的阶梯；他用他炽热的体温，暖醒了我那颗曾经冷漠的心；他给了我
无数美好的体验、无数难以言说的欢愉。
我与他并肩一路，历尽捶心之痛，换来深情刻骨……
然后，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什么事情？
废话，自然是我醒了。
睁开双目，感受着身下地面的坚硬，看着头顶的青天白日，我确信，我终于是醒了。
站起了身，我发现自己正脚踩城墙，而对面映入眼帘的，是火车站上方熟悉的“西安”两个红色大字。
又是一段从大明湖底到长安城北门的距离。
深吸一口气，我竟然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属于我的时空，回到了这个属于我的世界！
我不由得狂喜——因为我清晰地记得意识消失之前的一切，我清醒地知道自己再次被奇迹所拯救，逃离了死
境！
狂喜中，我像个疯子一般蹦着跳着喊着柳泉荷的名字，可是喊了半天，却只听得脚下汽车穿过城墙的唰唰声
和汽笛声，以及火车站火车误点的广播声……
没有那个令人全身酥软的美妙声音，没有那个令人销魂蚀骨的动人身影……
城墙下方车水马龙，城墙上方，却只有我一人，在经历了瞬间的狂喜和瞬间的绝望后，带着一身伤痛，精神
崩溃，倒地昏迷不醒……
为什么只有我一人，为什么……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自己的生命中不曾有过奇迹，渴望自己不曾逃离死境！
可是，我就知道，命运总是跟我对着干的——我比小强还强，我死不了，我又醒了。
当这一次我醒来的时候，自己竟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而更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伴随着一声激动
的呼唤，我看见了我那一年没有见面的爸爸妈妈。
温热的泪水一滴滴滴在了我的脸上，妈妈攥着我的手哭得一塌糊涂，而一向隐忍的爸爸也情难自已地泪流满
面。
妈妈说：“文武，你消失了快整整一年了！我们都还以为……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吧？
我伸手擦了擦妈妈脸上的泪，问她这是在哪。她告诉我这是在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原来，我在城墙上昏厥后
被人发现送来了这里，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爸妈在得知我出现后立刻买了机票直飞咸阳机场，又马不停
蹄地赶来了这里，真就见到了消失一年的我。我知道他们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我，但是看着面色憔悴气息微弱
的我，他们只得咽下一肚子的问号，安慰我好好休养，康复后便带我回济南，到时候有什么话再慢慢道来。
可是，当我气色恢复，办了出院手续，坐上飞机飞回了家之后，也迟迟没有说出那个隐藏在我心头的秘密。
我还不想让别人都误以为我是疯子。
我打马虎眼地说自己失了忆，已经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了，只是耐心地听完了爸妈讲这一年他们的经历和心路
历程。原来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在悲伤中含混度日力量将近三个月之久，才渐渐在朋友的帮助下走出了阴霾
，并且听人劝告，趁着年轻又要了个孩子。此时我才知道我妈又怀孕了，而且已经怀了三个月。虽然我又回
来了，但是我妈毕竟是四十岁的人了，再去堕胎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于是很幸运，那小东西获得了来到这个
世上的机会。
我在济南待了两个月。名义上是静养，可实际上，我却开着车跑遍了济南的每一个角落，发疯似的带着那渺
茫的希望和幻想，期待在这片故土上看到他的身影。
柳泉荷。
他消失了，不见了，宛如一场梦一般，梦醒后，便退出了我的生命。
我依稀记得，在沉入湖底的最后时刻，一只不知是谁的手伸下了水面，似乎是拉住了他的衣摆，再然后，我
们紧紧牵着的手便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分开了……
我依稀预感到他没有随我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崩溃，我不能、不愿、不可以放弃这
份幻想和希望。
西安交大的学籍是可以保留一年的，于是我倔强地要求回去复课，其实只是为了去古都再去寻找他的踪迹。
我降了一级重新读大一，没有任何压力的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寻找的事情上。
可是，依旧无果……
斜阳照在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人的自习室里，在我的书桌上投下了窗台的一道剪影。我在静默中看着手机，
看着那张已经被我设成了桌面的，他的照片。
他的侧脸带着带着淡淡的忧伤，还有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而这一切却都难以掩饰得了他倾国倾城的绝世容
颜。这张照片成为了证明柳泉荷和我的穿越不是我南柯一梦的唯一证据，成为了我执着追寻的理由。可是，
这些日子下来，半年多的时间过去，我的心已经空了、倦了、疲惫了……
亲吻着冰冷的手机屏幕，我有一种失去了全世界的痛感。痛彻心扉、冰冷彻骨……
就在这时，自习室的门被推开了。我抬头一看，竟然是苏茵。
曾经我上大一，她也上大一，我们两人一个班，于是勾勾搭搭开始谈恋爱。现在，她上大三，我还是上大一
。
当她走到我面前轻声唤出“王文武“的时候，我的心不由得颤抖了一番。静静地坐在我面前，斜阳照在她的
脸上，使我禁不止盯着她看。
她没有了曾经的锐气，平和地说：“真没想到，你……又回来了……当时眼见你沉进了水里，我才后悔莫及
。你不知道，当时的我发疯一般地哭喊，叫人来救你。可是人来了，船来了，就不过是深三四米的湖区而已
，可是捞来捞去却也没有你的踪迹。我呆了——你竟然就这么消失了……这一年虽然谁也没有证据来找我的
麻烦，可是我却在负罪感中度过了一年。为了这，我上了大二之后，已经一年多没敢回家了……”
我说：“对不住，是我害苦你了。可我也是情非得已。丫头，如果我告诉你我穿越了，你信不信？”
她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道：“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我笑道：“这一年多，你性格变了不少。”
她愣了一下，告诉我：“这学期我观察你很久了，发现你也变了很多……”
我把手机放在了她的面前，让她看到了屏幕上柳泉荷的那张照片，并且告诉她：“因为我穿越之后遇到了这
个人，是他改变了我。”
我是很严肃的、很认真的对她说着实话，可是看着她红红的眼眶，我却知道，她或许以为我不幸得了精神疾
病了。但是，苏茵依旧换上了微笑，强作镇定地对我说：“恭喜你了……”
我说：“谢谢。”
她告诉我：“其实在这一年里，我也遇到了一个改变我的人。他是美院的研究生，各方面都不如你，但是，
他比你对我好。他经常做些能够满足我虚荣心的事，到最后甚至弄得我都感到愧疚了。我这才开始反思过去
的自己，开始明白自己当初和你谈恋爱的动机，开始理解了你不喜欢我的原因……我后来哭着对他忏悔，可
他却说，他很爱我，所以单方面付出也乐意，即使我只是贪恋虚荣、真正爱的不是他，我在他心中的形象也
不打折扣。他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是愧疚，越觉得自己，真不应该……”
说到这里，这个一贯要强的女孩竟然当着我的面，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我一时动情，话语的闸门也不由得打开了，情不自禁地忏悔了起来。
我说：“其实咱们都一样……我最初和女孩交往时都是真付出的、小心捧着她们的，可是我把自己对世界的
和人生的不满转移到了她们身上，放大了她们身上出于本性的小缺点，上升到了人格高度，才使得我对她们
一次次失望后逐渐心灰意冷。我这人，原本真的一点也不流氓的，可是经历的挫折太多了，再谈恋爱，就渐
渐成了故意耍流氓……”
苏茵说：“还好，我们都没有一直在这条弯路上走下去，都遇到了一个改变我们的人。”
我说：“是啊，他用他的爱把我救赎了，让我完全变了个人。可是，他把我成就了，自己却在我的世界中消
失了……”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倾世容颜，我的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而看着我这副样子，苏茵更是难过得流下了眼泪
。她捂着嘴哭道：“文武，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