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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谢桥之与梅同疏 上——by俞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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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期满,杨熙带着诸侍卫离开皇陵的时候,很郑重地对北辰擎和杨晔说道:“其实皇兄待我,是很宽厚的。”

那时北辰擎十八岁,已经长成了一个清俊挺拔的少年,闻言对着自家主子一笑。

杨晔十四岁,还有些糊里糊涂,就也跟着一笑,回了京师。

后来杨晔也长大了,他却始终忘不了这位郭娘娘。他在侍卫的拥簇下打马行过京都洛阳的长街,一身樱白色的回纹锦衣,腰间挂着一杆短短的银枪。杨柳春风里,骑马依斜桥,翩然回眸处,满楼红袖招,落得个骄奢淫逸薄幸风流的名声。

其实他不是在找姑娘,他是在四处找点心吃,想吃到当年郭娘娘做的那种味道。可惜走遍京师大大小小的点心铺子,却始终没有找到。

但杨熙却一直觉得他没有长大,还是小时候自己牵在手中、扛在肩上的那个孩童,很亲昵地称呼他:“小狼!”偶尔会叫他的字:“暖林。”

杨熙人前头端正谨慎,进退有度,风姿礼仪完美得无懈可击。平日里对侍卫下人的管束也甚是严格,偏偏见了杨晔,就无论如何严厉不起来了。不管杨晔闯了什么祸,只要哼哼唧唧地撒几句娇,他的本来崩得紧紧的唇角就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然后越拉越长,越拉越长,最终免不了无奈一笑,不了了之。

赵王府的下人,便常常听到如下的对话内容。

“小狼,你不要偷懒,快去练枪法!”

“不要啊,我已经连着连了好几天,今天浑身酸痛,我得好好歇歇。不然那个太医就说我长不得高个子,没有人瞧得上我可怎么办?”

“好了好了,你已经够高了,你看你都快长过我了!你想偷懒好歹也找个像样的理由。”

“小狼,昨天跟着皇上狩猎的时候,你是否又和老六吵起来了?差点动手是吧?你看我没有跟着去,我也知道。以后不要理他。”

“我恨不得撕了他,吵起来还是客气了!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好了好了,你还是少闯一点祸吧。别把杀字儿总挂在嘴上说,这样不好。”

“小狼,哥哥已经请命去北边打西迦国,在京都待不了几天了。这几天我让云起专程和你喂招。你加紧一些,不许再睡懒觉,早些起来过我府中来。”

“那我晚上就不走了,省的那么早爬起来还要摸黑过来,我去跟云起挤一挤。”

“好了好了,你忘了你那天半夜做梦把云起踹下床的事儿了吗?你还是跟着我吧,我的床大一点。”

“哥,你去边关,为什么云起可以跟着,我却不能跟?”

杨熙轻叹,杨晔望着杨熙微蹙的眉头,道:“是皇上不让我去吗?”

杨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无有家眷子嗣,皇上拿捏不住我的任何东西。若是你再跟着我走了,他更不放心,所以你就留下吧。我带着云起他们,不会有事儿,你只管安心等着我凯旋的消息。自己在家,收敛一点,别惹事儿了,好不?”

杨熙带着北辰擎走了,十里长亭,芳草萋萋,流光霎霎,乱烟迷离。杨晔送别了一直包容照拂自己的四皇子,被留在了京都洛阳。

他落了单,感到了寂寞孤独,只能有事没事儿往兵部多跑几趟,捡到些边关的消息听听。近年来北边的西迦屡屡进犯边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胡人力大野蛮,杨熙虽然捷报也屡屡传来,但貌似打得很辛苦。杨晔为了杨熙提心吊胆,恨不得插翅飞到边关去,但却碍于身份和各种说不清的缘由,只能在京城呆着。杨熙临走前把自己的两个侍卫,钟离针和年未留给了杨晔,不管到哪里,都跟着他,守护着他,劝诫着他,无奈着他。

且不管边关如何,京师这边,依旧繁华。多得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杨晔闲极无聊,就把杨熙临走的嘱托忘到了九霄云外,平日里行事很高调,在各大风月场合窜来窜去,别说各位头牌花魁如何忙,淮南侯向来比头牌花魁还忙。今天跟这个打架,明天跟那个斗殴,挑战的都是当朝权贵,张狂得无与伦比。他的恶劣行径不断地传入皇宫中。当朝的皇帝杨焘听说了,不过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直到有一天,在洛阳城中宝珠楼,为了争一个头牌姑娘,杨晔和六王爷杨烈一言不合,再一次大打出手。钟离针和年未有意无意地阻挡住六皇子随身的侍卫,六王爷嘴里依旧不干不净,然后杨晔一拳上来,把王爷的门牙打掉了一个。

六王爷惊慌失措,捂着满嘴的鲜血,百忙中不忘了俯身捡起自己那颗牙,想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丢弃任何物件。杨晔叉腰冷笑,杨烈眼见真惹不起他,只得呜呜咽咽地奔下楼去,想是去皇宫告状去了。一干侍卫也跟着纷纷拥下,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年未忙凑上来,道:“侯爷侯爷侯爷,你这可闯祸了,皇帝一定会怪罪你的!这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杨晔冷笑:“我早就看他不顺眼,打掉他一颗牙,还是客气的。我小时候,他骂我野种,还说要打落我的牙。我倒要让他看看,究竟谁的牙生的比较牢靠!”他回身,衣袖微拂,在雅座中的案边就座,扬起了英挺的剑眉,接着道:“怪罪什么?不就是一颗牙!大不了我赔他一颗金牙让他镶上,不比现在体面?”

钟离针稳重谨慎,瘫着脸不知如何回应他。年未想起来六王爷镶上金牙的模样,却不小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杨晔斜眄他一眼,跟着他嘿嘿嘿笑了起来,侧头看到那位娇弱弱的头牌姑娘躲在一架珠帘后,正偷偷地往这边张望。杨晔便冲她勾勾手指:“美人儿,过来。”

那头牌慌忙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凑了过来:“侯爷召唤奴家,有何吩咐?”

杨晔唇角噙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你说呢?本侯爷比六王爷来的早,你本该伺候我来着,为何一见他就巴上去,倒把侯爷我置之不理了?”

那头牌姑娘伸袖遮羞,战战兢兢地道:“侯爷,我们勾栏中的女子,这敷衍趋势、见异思迁本就是安身立命的本事。侯爷平日里如此知情识趣怜香惜玉的人儿,今日缘何难为起奴家来?”

杨晔伸手托腮,长长的凤目中波光潋滟,侧头看着她笑道:“是吗?如此来说,是我的不是了。可是姑娘啊,我这也不是头一次做你的恩客了,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但也未曾见识过姑娘你的真面目。今日我为了你,连皇子咱都伤了,如此就让本侯爷见识见识可好?”

那头牌将袖子放低几分,娇笑道:“奴家的真面目便是侯爷平日里所见,侯爷缘何说没有见过?可是在和奴家说笑?”

杨晔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每次脸上都涂抹了厚厚的脂粉,把真面目遮盖住了。这用的是产自扬州的玉女桃花粉吧?啧啧,真香,真白,你可真奢侈,每次都用这么多!”他一边说,一边缓缓站起身来,手中的一盏茶慢慢举起,看似打算喝上一口,却忽然间哗啦一声,泼到了那姑娘的脸上。那姑娘一声惊呼,脸上脂粉顿时被冲得一道道沟沟壑壑。他这般不留情面,连年未和钟离针也跟着怔住。

杨晔看着那张五花八门的脸,唇角微挑,轻声哼唱道:“一道道沟壑一道道湾,好比奴想郎的心思不能言……哎呀喂喂……年未,钟离,风紧,扯呼!”

年未忍着笑,钟离沉着脸,随着杨晔呼啸而去。

那头牌姑娘在身后捶胸顿足地哭起来:“侯爷,侯爷,奴家单是早起上妆就用了多半个时辰,十三道工序啊!这下子全毁在侯爷手上了!啊啊啊,奴家今儿怎地这般背运?难道是冲撞了白眉神吗?”

第二日,杨晔很荣幸地得到了皇帝召唤,让他午时过后御书房见驾。

紫薇宫巍峨的宫门次第开放,杨晔在宫人的引领下一路行到御书房。他情知昨日的恶劣行径东窗事发了,进了殿门后立即下跪行礼,叩首道:“淮南侯杨晔叩见陛下,不知陛下传唤有何吩咐?”

御书房中静寂无声,唯有鎏金鸭兽香炉中溢出丝丝龙诞香,萦绕不去。杨晔下跪的姿态很标准,沉静端然地等着,很有泱泱大国富贵侯王的范儿。接着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服声,轻缓的脚步声,杨焘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杨晔不经他恩准不能抬头,只看到他玄衣上火红色的龙纹衣边垂在自己的眼前。

过得片刻,听杨焘温雅清柔的声音响起:“杨晔,你今年多大了?”

杨晔道:“禀皇上,微臣刚过二十岁生辰。”

杨焘嗯一声,道:“果然是少年气盛,血气方刚。朕闻听你昨日为了一个勾栏女子,把齐王的牙打掉了一颗?”

第4章

杨焘嗯一声,道:“果然是少年气盛,血气方刚。朕闻听你昨日为了一个勾栏女子,把齐王的牙打掉了一颗?”

杨晔道:“是,不过微臣愿意出资,替齐王再镶一颗金牙。”

杨焘闻言一声轻笑:“这金牙,朕也替他镶得起。你为了这等小事,罔顾尊卑有别,竟然动手打人。你的圣贤书是全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他顿了顿:“杨晔,你前一阵子连番上折子,朕都仔细地看了。朕的四皇弟出征两载,漫说你很思念,朕也很思念。边关战事紧,他戎马崆峒,军功卓着,这……朕都是知道的。但你上书请求增援兵力,此提议却须要慎重斟酌。朕不是不愿给他增援兵力,只是我大衍王朝地处中原,四周强敌环伺,在这兵力的分布上捉襟见肘。朕的艰难,你要体谅。转告赵王,让他也要体谅。”

杨晔忙道:“陛下,微臣上书,并非赵王授意。乃是微臣在兵部闻听前线战事吃紧,赵王请求增援的邸报一封接一封传来,却均未见有任何回应。微臣自己回头来思量数日,方才给陛下上了奏折,不过是为了边关的安危。陛下请恕臣冒昧,臣……只是想让大衍王朝雄霸天下,想让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得万民称颂而已。如今边关屡遭侵袭,百姓民心惶惶。这礼仪二字,须得在无有兵戈战乱的太平盛世,方才能推崇盛行。”

杨焘道:“朕也没说你上书是赵王授意的,你抬起头来。”

杨晔依言慢慢抬起了头,看着英俊貌美的当朝皇帝,皇帝也正低头看着他,两只桃花眼一闪一闪很多情:“杨晔,你的意思,朕如今还算不上是一代明君,未曾得到万民称颂吗?”

杨晔长眉微挑,心中暗道:“算不算你自己心里明白。”

杨焘天生的温柔宽厚的性子,治国讲究文治,尝以忠孝廉耻之礼教导训诫子民,因此大衍王朝肆里坊间流传些列女传、二十四孝等故事,更有各处至孝子民传出了割股疗亲等逸事。平日里朝堂上众臣子特别是文臣,向来把这一套说得津津有味朗朗上口,杨焘也就自认为是个明君,对几个所谓的贤臣爱护备至。杨晔却年少气盛,看不惯这样君臣之间互相阿谀的行径,因此经常称病不上朝。

实则杨焘也不想让他上朝,杨晔年轻,偶尔言出无状。他是昔年蜀王的独生儿子,杨焘背着个仁厚宽和的名声,不好随随便便就治他的罪。所以君臣二人相见两厌,莫如不见。

此时杨焘微笑,缓步走到龙案边靠着,道:“是的,你说的很对。观你以往行径,这忠孝仁义廉耻至少在你这里就没有任何用处。不过增兵的事情,朝中大臣提起此事的人也不少,你杨晔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后还会有人接着提。你们让朕增兵,增哪里的兵呢?”

杨晔冲口而出:“对付西迦强虏,骑兵为上。十二府统领的中央禁卫军如今有十余万之众,其中所属轻骑军,可堪和西迦的骑兵分庭抗礼。”

杨焘一怔,忽然岔开五指伸手在案上拍了一下,却久久地沉默,良久方道:“淮南侯,你的胆子好大。连中央禁卫军的主意你也打。果然是黄口小儿,肆无忌惮。”

杨晔急道:“陛下……”杨焘突然一挥手,制止了他,道:“朕先问你一件别的事情。“

杨晔道:“陛下请问,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焘道:“我那臣弟杨熙,他的王妃难产而殁后,为何他不肯续弦?”

杨晔在他开口询问前心中已经千回百转,却万没有料到他会问这等事情,一时间微微怔了一下,方道:“这个……王妃生前,赵王殿下和王妃伉俪情深,王妃故去后,他怀念故人,所以不肯续弦。”

杨熙曾经有个王妃,是已故魏丞相的独生女儿,当时还是杨焘赐婚。二人也的确如杨晔所言夫妻和睦恩爱,但王妃头胎难产,临产时杨熙恰好被杨焘招去陪着狩猎,等他得住消息赶回来,已经迟了,母子皆亡。那一段时间,偌大的赵王府愁云惨雾。杨熙很是消沉,过了很久才慢慢恢复过来。

尔后杨晔也曾劝杨熙续弦,只说自己想再要个大嫂,杨熙却始终不置一词。他房中倒有两个侍妾,不咸不淡地伺候着他,偶尔侍寝。但许是太将就了,几年间竟无所出。杨熙混到如今,年近而立,连个子嗣都没有。

皇帝靠在龙案上,把一根手指点着自己尊贵的下颌,眼灼灼地看着杨晔,心中也是千回百转,他前几日才得住一个让他很震惊的消息,但不知是否有误。他盯着杨晔思忖,料来问了也是白问。

杨晔耐心地等着,半晌方听他道:“你的答案朕……不太满意。不过有关此事,朕会斟酌。你备一份厚礼,送到齐王那里去致歉,今天就去。”

第二日,朝堂上颁下皇帝圣旨,抽调中央禁卫军右卫将军袁藕明属下轻骑军两万,奔赴边关助赵王破敌。但皇帝却下旨给出征在外的赵王,命他身边的副将,行营副都统北辰擎专程回京一趟,将这两万人马领走。

众大臣猜不透皇帝此举何意,但牵涉到赵王杨熙,却均都不敢多言。

杨晔闻听此讯,讶异之余,喜出望外,转头对身边的年大侍卫道:“前几日才得住信,云起在战场上受了伤,还伤在腿上。也不知道好了没有,这还要辛苦再跑回来一趟。不过给兵马就好,给兵马就好,云起就辛苦些算了。”

北辰擎这两年,一直跟着杨熙在边关。他虽然奴籍出身,却天生的聪慧更兼英勇善战,杨熙坐镇中军,他便出去带兵上阵杀敌,战功卓着,在边关的名声反倒大过了杨熙。这赫赫声名早已经传到了京师,当然也传到了皇帝大人的龙耳中。

北辰擎回来的头一天,淮南侯府邸上下人众已经知晓了。第二日,杨晔带着钟离针和年未,抢在皇帝派出的官员前面出了城,早早地等候在洛阳北宝城门外。待见到一队兵士远远行来,旌旗上是大大的北辰二字,他连忙迎了上去,叫道:“云起!”

两年未见,北辰擎似乎黑了一些,着一件半旧的青衣,在清晨的阳光中向着他微笑,温和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他身后是马氏三兄弟,这次跟着他一起回来了。他看到杨晔,想翻身下马,却牵动伤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马天宝忙过来扶他,杨晔抢上去把马天宝扒拉到一边去,夸赞道:“云起啊,你皱眉都这么温雅内敛,动静有度,看得我百爪挠心的难受!来,我背你下马。”伸手扶住北辰擎的一只手臂,就要把他从马上直接负到自己背上来。北辰擎忙道:“这不好吧小狼,我怎么能让你背我?”

杨晔道:“我背你不算什么。你在边关打仗很辛苦,我在洛阳一腔精力无处使唤,只能在勾栏酒肆里发泄发泄,真是白白糟践了,还不如用来背你。”手上用力,把他拽到了自己的背上。

北辰擎从十岁开始和杨晔在一起厮混,很有耐心应付飞扬跳脱的杨晔,因此杨晔自小就好缠着他混闹。如今长大了,见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总要厮缠片刻方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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