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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谢桥之与梅同疏 上——by俞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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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打闹嬉笑间,北辰擎一抬头,忽然看到皇帝派出迎接自己的官员已经行到面前不远处,忙急道:“我的大少爷,你快让我下来,让我下来!”挣扎着下地,杨晔只得放他下来,和钟离针一左一右搀扶着一撇一拐的他,迎了上去。

那来迎接的官员是朝中皇帝的宠臣之一,礼部侍郎荆怀玉。荆怀玉着朱色官服,因身材高挑单薄,官服也被他穿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当下众人一番寒暄,荆怀玉一副细长的眸子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杨晔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却被他诡异的眼光看得后脊骨微微有些发凉,问道:“荆侍郎如此眼光看我,难道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荆怀玉微笑道:“我在看如今的淮南侯,越发出落的玉树临风,俊逸不凡。而且在陛下面前的面子也越来越大,几句话,就说动陛下同意出中央禁卫军两万,这在我朝中,是一件史无前例的大事啊!侯爷备受恩宠,前途无量,可喜可贺。”

杨晔向来看不起这些文臣,特别是号称皇帝宠臣的,只管微笑不答,把他晾在那里。

荆怀玉不以为意,一拂衣袖,潇洒自在处宛如神仙中人,转向北辰擎道:“北辰将军,你远道回京,一路辛苦,陛下明日里在宫中明德殿为将军设宴接风,届时请赴宴。”

北辰擎躬身道:“是,请荆大人代为禀报陛下,陛下隆恩,微臣感铭于怀,定当按时赴宴。”

众人一番寒暄后返城,荆怀玉在前面进了官轿,北辰擎和杨晔在后面跟着。杨晔道:“云起,我要和你共乘一骑。”把自己的马扔给年未牵着,挤到了他的身后,伏在他肩上,低声道:“你觉不觉得荆侍郎很怪异?”

北辰擎微微地点头:“他是这两年才入朝的吧?从前我在京师的时候他是外放官员,我并未见过他。他老是盯着我二人上下打量,不知道什么意思。”

杨晔捏捏他的腰,嬉笑道:“我听说他会看相,是不是看出咱俩有夫妻相了,所以就一直看?”

北辰擎顺手拍开他的爪子:“不要胡说,他看且让他看去。我听说皇帝陛下最宠爱的臣子就是他?”

杨晔耸耸鼻子,冷笑道:“这个最字,他还轮不上。真正宠爱的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收着呢,咱们这些闲杂人等可是见不到。对了,我哥他怎么样?如今是胖了还是瘦了?”

北辰擎道:“还是老样子,没有变。殿下让我给你带的有好东西呢,待会儿给你。明天赴宴,我们要小心应付,你确定抽调的就是袁藕明将军的部下吗?”

杨晔道:“是的,我得来的消息应该不错。兵部说了这次抽调的是骑兵,中央禁卫军只有袁藕明带的是骑兵。只是……”他微一沉吟:“我总是感觉太容易了些,要不今晚咱俩去找找袁将军,确认一下?”

第5章

两人果然深夜时分摸到了袁藕明的右卫将军府,杨晔和袁藕明很熟悉,从侧门让人先通报他的贴身小厮。那小厮闻听是他,慌忙迎出来,却言道袁藕明不在府中,往卫将军府中去了。

这位卫将军便是中央禁卫军的总统领金吾卫大将军卫勐铎。他的夫人今天生辰,没有大肆宴请宾客,但却请了几个至亲好友和下属过去府中吃酒,袁藕明自然也得去,已经让人传讯回来,今晚被卫将军留宿府中不回来。

北辰擎和杨晔对望一眼,只得先回去。路上北辰擎道:“明日还要进宫赴宴。小狼,你说我这个级别的武将,用得到让当朝圣上设宴接风吗?”

杨晔道:“用不到,我给你接接风还差不多。”他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北辰擎:“也许陛下闻听了北辰将军的赫赫威名,所以想见识一番而已。当心,你要当心,莫要成为下一任天子宠臣,被收到后宫里去。”

他随口戏谑,北辰擎早已经听惯了,只管置若罔然。回转赵王府后,杨晔本来说好了今晚跟着他睡,听他讲讲塞上风光及两年来各种经历,但一进赵王府的门,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奔了书房去,那里不但有书籍,还有历年杨熙收集的各种资料典籍。这些资料大半都是北辰擎和白庭璧整理出来的,因此北辰擎很快地找了一册出来,翻看片刻,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是凝重,杨晔跟着看了看,低声道:“怎么会这样?”

那上面白庭璧的蝇头小楷娟柔秀雅女人字迹记得很清楚,卫勐铎的七八个夫人,没有一个是今天生辰。

杨晔道:“该赴宴就赴宴,且看他如何。大不了咱找个借口悄悄走了就是。”

结果第二日杨晔和北辰擎从皇宫的侧门入宫时,迎面逢上了袁藕明将军,亦步亦趋地跟在卫勐铎身后。

袁藕明对着杨晔一笑,不着痕迹地做个手势,他圆脸,平常不爱笑,笑起来两眼弯弯,清甜动人,人畜无害,童叟无欺。但他治军手段却格外地严谨狠辣,在京城禁卫军中早已是威名赫赫。杨晔初去勾搭他时,感觉很难勾搭。但后来两人交往时间长了,发觉性格倒很是投契,就正儿八经地走动起来。

如今杨晔正想靠上去搭话,却被他身边的卫勐铎一眼狠狠瞪过来,于是杨晔不甘示弱地一眼反瞪回去。一甩衣袖,两拨人各走各的。

众人的侍卫都留在了皇宫外,前面宫人一路带领,到了明德殿中,见各路赴宴的官员大多已经到齐,中间的龙椅却空着。礼部侍郎荆怀玉迎上来,和宫人一道请众人落座,北辰擎坐在杨晔的下首,对面就是卫勐铎和袁藕明。而后荆怀玉,他施施然地在北辰擎身边落了座,搭讪道:“北辰将军昨日风尘仆仆,有疲惫之相,这一转眼便雄姿英发、神采奕奕了,果然是少年人,底子厚,恢复得快啊。”

北辰擎微笑,正欲客气一番,杨晔已经插嘴道:“他是少年人,荆侍郎你也不老啊!我看你瞧起来比他还年少,而且少年英俊,少年窈窕,少年有为,当为我辈楷模……”北辰擎忽然伸手捏捏他手腕,杨晔抬头,却见杨焘在一大帮宫人侍卫的拥簇下进入明德殿中。

于是杨晔住嘴,跟着一众官员站起,参拜,一本正经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焘吩咐众人平身,各自落座。皇帝的眼光缓缓扫过诸人,最后定格在北辰擎身上:“这位便是雄镇边关的北辰擎将军吗?边关状况如何,朕在京师只能从你们的邸报上知晓一二。你给朕详细讲述一下可好?”

北辰擎忙道:“是,陛下。微臣从两年前跟随赵王殿下出征,初始是镇守三关中的偏关。而后西迦国的势力渐渐向西延伸,到了凤于关左近。西迦国在此地骚扰良久,百姓不堪其扰,纷纷逃向关中,当地已经十室九空。西迦强虏找不到劫掠的对象,便逐渐向南面关中逼近。当时赵王殿下曾禀报皇上,征得皇上同意,我等就随着西迦的足迹跟到了凤于关。如今正在凤于关附近一步步加强设防。可惜人手不足,西迦又常来骚扰,所以才请求陛下增调一些兵马。”

他语句舒缓有致,言辞条理清晰,杨焘听得甚是满意,点头道:“我那四弟辛苦了。朕无法御驾亲征,不然定要和他并驾共驰,赏大漠流沙,看关山明月,何等幸事也!”

杨晔听得直皱眉,只得低头掩饰,心道:“打仗这出生入死的事儿,让你这么一说,敢情赵王和云起都是在边关跑马赏月来着!”

北辰擎却诺诺点头,恭敬地道:“是是,赵王殿下也很思念皇上呢。但西迦步步紧逼,实在脱不开身。”

杨焘道:“如此,朕就给他增兵。卫将军,那些繁文俗礼咱就不讲了,如今你直接将兵符交予北辰将军吧,北辰将军你随时可以去验兵。今日开怀畅饮,北辰将军远道归来,诸卿要待朕多敬他几杯酒。”

北辰擎忙道:“如此殊荣,微臣惶恐。”

卫勐铎答应一声,回身给袁藕明打个手势,袁藕明便托了一个铜匣过来,道:“将军,这是半枚兵符,另外半枚在末将手中。”北辰擎连忙接过,再一次对着杨焘拜伏在地,谢主隆恩。

而后各路官员果然在皇帝授意下过来给北辰擎敬酒,杨晔坐在北辰擎身边,他知道北辰擎酒量不行,便频频伸出酒杯,主动要求替酒。所以北辰擎便把大半御酒都倾注入他的杯子,让他代替自己饮了。众官员知道杨晔难惹,也拿他无法,只是一笑了之。饶是如此,片刻后北辰擎还是微微醺然。

杨晔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要不要去方便?”

北辰擎忙道:“要,要。”杨晔扶着他告罪,出殿,在宫人的引领下转过几处回廊,待到花木掩映无人处,杨晔忽然抢到那几个宫人身后,出指如风,狠狠地戳在后心穴道上,几个人顿时软做一堆。他回身低声道:“刚才我看到袁藕明对咱们连使眼色,恐有变故。你既然已经拿住兵符,这就赶紧赶往兵营,带人走了吧,我进去想法把袁藕明叫出来。我在这里先撑着,咱仨一起撤走,恐有人生疑。”

北辰擎翻起右手,食中二指间夹了一张纸条,上面正是袁藕明的字迹:“速速设法出宫,宝城门外见。”他笑道:“这是刚才他给我兵符时趁机递给了我。小狼,听说他很难上手,你是怎么勾搭到的?”

杨晔道:“我生的好看,他被我色迷了心窍,好了吧?你快走。”

北辰擎道:“你自己不打紧吗?”

杨晔道:“你把钟离年未都带着,暂且不用管我,打点妥当后再让他俩过来接我。这二万人马得来不易,其它的莫要思虑太多,先出城接住兵马再说。”

两人都已经隐隐感到事情诡异,但如今只得走一步说一步,立即就分道扬镳。杨晔看着北辰擎走远,几脚踢开那几名宫人的穴道,埋怨道:“让你们带路呢,你们倒都一个个卧在这里装死。哼,小爷我自己回明德殿,不用你们跟着了!”言罢拂袖而去。

他回转明德殿,杨焘待臣子们宽厚,因此官员便是赴御宴,也不是很拘谨,君臣同乐推杯换盏很热闹。杨晔才一进门,就见袁藕明也“方便”去了。他不动声色地坐下,便有荆侍郎探头过来问道:“侯爷,北辰将军哪里去了?”

这位荆美人似乎对北辰擎特别感兴趣,神色间黏黏糊糊,言辞上殷殷切切。杨晔听得牙酸,微微有些恼怒起来:“他喝多了,在外面呕吐。我被熏得难受,让宫人伺候着,自己先折返来。”

荆侍郎哦地一声,连连点头:“北辰将军风姿,令人倾慕不止。”

杨晔心中呸地一声,口中却笑道:“便是呕吐的风姿,也是很不错地。荆侍郎对北辰将军如此倾慕,何不亲自出去看看?”端起面前的茶水饮了一口,立时旁边过来个宫女,给他把茶水添上。

荆侍郎正要和他接着搭讪,杨晔的眼光却忽然定在那宫女身上,不动了。不动的缘由不是淮南侯的好色,却是那姑娘走路的姿态很是怪异艰难,全身都要跟着扭动一番,方才能迈出一步。好似杨晔从前爱看的木偶戏,身上牵了许多的绳子,落到不会操作的人手中了,要统统将丝线拉一遍,方才能操纵木偶活动起来

他看着看着,浮想联翩,尔后“噗”地一声,满口的茶水喷了出来,接着以手捶桌,憋不住哈哈大笑。

殿中立时鸦雀无声,杨晔悔悟过来,连忙止住笑,左右看看,荆怀玉咳咳两声,转过头去。就听皇帝大人在上首发话道:“淮南侯,你无故嬉笑喧哗,却是为何?”

杨晔忙起身,绕到堂中跪下,道:“臣失态了,臣知罪。请陛下责罚。只是……只是……这姑娘走路的姿势如此怪异,在臣看来的确好笑。”

杨焘皱眉,冷冷地斜睨着他,片刻后道:“你知道她是谁吗?你这般嘲笑于她?”

杨晔悄悄地看那宫女一眼,那宫女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身体瘦弱,脸色蜡黄,眉眼低顺,神态恭谨。他看不出个究竟,只得道:“臣不知。”

杨焘便耐心地给他解惑,且不管他爱听不爱听:“这女子叫凤阁。她少年守寡,和婆母相依为命。她的婆母病重,需要人肉作为药引,她便从身上割下肉来给婆母煎药。后来婆母去世,留她孤身一人。这般至孝之人,正是我大衍王朝官员子民的表率。朕闻听她的事情,特意遣人去请进宫来,让她以自己的言行品德来感化教诲宫女们。本打算让她直接做皇后身边的女官,但她却自己提出从最低等的宫女做起。这等奇女子,你竟然嘲笑于她。杨晔,你可真是……让朕说你什么好?”

杨晔频频点头,眼光在凤阁身上徘徊不去:“臣知罪,臣知罪。但不知这位姑娘把身上哪里的肉割下来了?这人肉的功效,和猪肉羊肉又有什么区别?这姑娘的婆母吃了她的肉做药引子的药,为什么没有痊愈,反倒故去了?”

此言一出,众官员有的低头偷笑,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脸色尴尬。杨焘心中忿怒,道:“淮南侯,你如此言语,是何用意?!”

杨晔道:“臣没有什么用意,就是好奇心起,随便问问。言语不当之处,请皇上恕罪。”

杨焘伸手在龙案上一拍,殿中再一次鸦雀无声,杨晔做惶恐不安状左右看看,而后正正身体,跪得端正挺拔。良久方听得杨焘道:“你这无知小儿。就算那人肉没有功效,她的这份至孝之心,却是流传天下,难道不能做万民表率?你枉读了那许多的圣贤书,我看你是白读了!”

他忿怒之下,连朕字都不用了,直接我起来。杨晔忙道:“是是是。臣不该胡说八道,这位姑娘为人端方,割肉疗亲的行为感天动地,臣也很感动很感动,铭记于怀。臣以后定当以她为楷模为表率,反思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有错改之,无则加勉。”

杨焘冷冷地瞪着他,半晌后忽然阴沉沉地笑了:“你能改?你从前打架斗殴荒腔走板都能改?我看不容易!这样吧,你既然要以这位姑娘为表率规束自己的作为,你不是也没有什么侍妾吗?那朕就把她赐给你了!你这就带她走,做妻做妾你自己看着办!但若是委屈了她,朕决不轻饶!朕累了,要回去歇息片刻,你们也都散了吧!”

他身边的大太监连忙跑上来搀扶他,众臣子也慌忙下跪,恭送皇帝陛下。杨焘最后瞪了杨晔一眼,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杨晔没脸没皮地跪着,目送皇帝离开。凤阁静悄悄地站在他身边,等着他接纳自己。

第6章

众官员起身,纷纷离去,有和杨晔交好的一个官员左散骑常侍严奉走过他身边时,对他伸伸大拇指,低声道:“你厉害,连陛下都给你气走了。”

杨晔心道:“走了正好。他若是一直不走,时间长了,发现云起和袁藕明不回来,那麻烦岂不大了?”

于是杨晔站起身,对着凤阁打个响指,光明正大地携着她出了宫。

天色已经暗下来。他的侍卫适才已经跟着北辰擎撤走,杨晔懒得再去找车马轿子等物,便道:“姑娘,接我的人还没有来,恰好我酒喝多了想醒醒酒。咱们不等了,反正我府邸离得也不远,相偕走回去可好?也方便我随时调戏你。”

凤阁羞怯怯地道:“奴家已经是侯爷的人了,还说什么调戏不调戏的?侯爷不管做什么都是该当的。”

杨晔一个寒颤,忙道:“走走走。”孤男寡女便一路行来。

跟他同殿赴宴的几个官员带着侍从从后面赶过来,杨晔往一边让了让,隐隐感到有轻笑之声从各路官轿中传出,还有人故意伸出头来对他道恭喜。淮南侯从来不晓得难堪二字怎么写,只管笑吟吟地称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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