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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谢桥之与梅同疏 中——by俞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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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怀玉拿起那张纸逐条看来,待看到最后一条,却忽然一惊,道:“上次并不曾有让三关关口南移二百里这一说。驸马爷忽然加上这么一个条款,下官也无法在皇帝陛下面前张开口,我朝陛下也必定不会答应。”

金雅仁唇角微翘:“协议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没有,便不能加上么?只要荆侍郎能助我得到这二百里土地,头一年的岁贡,我分三成给你。”

荆怀玉将纸张拍在案上,叹道:“事关重大,下官真不敢答应你,便是应了你,也未必做得到。金驸马说些别的吧。”

金雅仁沉默片刻,淡淡地道:“如此,我便退至三关左近,而后传书回去,里应外合,这二百里土地,依旧手到擒来。卫将军在这里对付贵国的赵王殿下,可有空腾出手驱赶我?”

他挑起眼看看荆怀玉:“大势所趋,我带兵出力替贵国消除内乱,这出生入死的事情可不能白干,否则在族人那里也无法交代。荆侍郎一直和我在一起,外人眼里沆瀣一气,届时便能甩脱干净了?不如及早从了我吧。”

荆怀玉沉吟不语,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道:“你知道三关的范文粤和赢绣因为罗瀛的死,对皇帝陛下颇有怨词,对你也是恨之入骨。你在三关左近徘徊不去,他们便是拼着违抗圣旨,也必定不会放过你,你须要三思而行。”他拧眉思索片刻,道:“驸马爷,你不如多要些岁贡,还靠谱些。下官言尽于此,听于不听,却还在你。”

金雅仁笑道:“国土岁贡我都想要,也许你要骂我贪得无厌,但贪婪是人的天性,荆侍郎世事通达,定不会取笑我。况且便是我只要求增加岁贡,你家皇帝陛下也未必会答应啊。所以我只得以进为退,先要国土,国土不给,再要岁贡,他总不能屡次拒绝。你放心,我言出必行,不管要来多少,这头一年的岁贡有你三成。”

荆怀玉顿时恍然大悟,拊手笑道:“原来驸马爷打的是这个主意。如此下官还有一计。驸马爷还可以再要他一样东西,皇帝陛下必定也是不舍得的。我朝陛下仁慈宽厚,这般屡次拒绝下来,便会觉得亏欠了驸马爷,这其余的东西,松口的余地就大了。”

金雅仁道:“那是什么?

荆怀玉俯身过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金雅仁眉毛微挑,状甚诧异,微笑道:“他比二百里的国土还金贵?比万两白银还有价值?”

荆怀玉笑道:“金贵倒不至于。但在陛下心里,此物他却决不能出让。至于缘由,牵扯太多,一言难尽啊!驸马爷也就不用再问了。”

金雅仁吊起了一只唇角,轻轻地道:“凌少卿虽然人才出众,在我心里,他却远远不如荆侍郎的风姿啊!”荆怀玉忙道:“承蒙金驸马抬爱,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两人狼狈为奸地密谋良久,第二日,金雅仁退兵至永定河北岸,而后带着亲随侍卫,随着荆怀玉悄悄赶到了大衍的京师洛阳。

因这几年大衍对西迦民愤极大,所以杨焘接到了禀报,却不予张扬此事,便在宫中的长德殿私下里接见了他们。

两人互相打量良久,金雅仁惊叹于杨焘的端正美貌,杨焘惊叹于金雅仁的纤细文雅,待弄清他并非西迦族人,而是从遥远的西域来的,方才释然。接着几人又是一番密谋,从午后折腾到日落西山,足足有两三个时辰、金雅仁满意而去,余下杨焘怒气冲冲,将打算劝解他的荆怀玉都撵了出去。

这一日的宫人,不知道皇帝陛下接见了什么人,只知道那人走后,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将长德殿中的东西胡乱摔了几样,而后坐在龙椅上自己闷了半天。时日已近岁尾,大太监何庆春悄悄地过来窥探,想将礼部官员送来的关于岁宴的单子给他过目。

杨焘拿过来胡乱看两眼,诧异道:“这就快过年了?”忽然想起一事来,吩咐道:“你别走,即刻让人摆驾,朕要去大理寺走一遭。”

何庆春在宫中混了许多年,心思玲珑剔透,忙道:“是,前些日陛下交代下的东西奴才也都准备好了,今日是不是一并带过去?”

杨焘道:“那就带过去。”

大理寺离得皇宫并不远,位于皇宫的东南方向。一干人浩浩荡荡到了大理寺官署,官署后面连着便是天牢,向来重兵把守。大理寺留守寺丞闻听,慌忙出来接驾。杨焘和他淡淡地寒暄几句,自行带着宫人侍卫进去了。

天牢西侧一个隐秘的跨院,占地三亩,分为里外两进,虽是冬日,依旧腊梅暗香浮动,幽篁翠幕森森。杨焘对这里颇为熟悉,不待通报就穿过第一进,尔后绕过垂花门后的影壁,沿着抄手廊到了上房。

这是坐北朝南的五间上房,进深三丈,用雕花隔扇格成了三间,所以屋宇阔朗。此时黄昏时候,凌疏正端坐在西侧案前,恰开始用晚饭,董鹑和董鸽陪侍在一边。见杨焘忽然进来,竟无人通报,他便放下银匙,看了看皇帝。他虽然不善于察言观色,也瞧出了杨焘脸色不善,于是缓缓地将碗推到一边,起身趋前几步,就地跪下行礼,道:“臣参见陛下。”他身后的两人连忙跟着过来跪下。

杨焘挥手道:“你俩出去。”将董家哥俩撵了出去。

凌疏跪在地下,杨焘却并不走过去,只是站在门内五尺左右的位置,远远地看着他。眼神压抑不住冰冷和忿怒,脸上勉强维持了不动声色。

杨焘不开口,凌疏更不会主动开口。两人默默比拼耐心,终于皇帝陛下败退下来,先开了金口:“远梅,你这勾三搭四的本事可是不小啊!先跟杨晔那小畜生纠缠不清,让你去一趟西迦,怎么又和那金雅仁勾搭上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从前当真错看你了!”

凌疏抬头看他一眼,道:“陛下,我没有和他勾搭。也就是跟着荆侍郎和他饮宴一次。”

杨焘咬牙笑道:“是吗?不过饮宴一次,便让他神魂颠倒了?他要你去西迦云中城做掌刑司的官员呢,你去是不去?”

第56章

凌疏闻言微微一怔:“陛下,此话从何而来?”

杨焘道:“他从关中撤兵,尔后跟着荆侍郎来了洛阳。适才跟朕胡搅蛮缠了足足两个时辰。言道若是不把你给他,他便要赖在三关里不出去,接着为非作歹。朕跟他啰嗦半天,他才让了步,却需把岁贡的数量往上加。一年就得增加纹银两万两,绢帛两万匹。你说到这种地步,内忧外患,朕能怎么办?只得做权宜之计,先答应了他。”

凌疏身躯很显然地一震,低声道:“陛下,臣并不觉得自己值这么多的银子和绢帛。陛下若是不愿出这些岁贡,臣……愿意跟他去云中城。”

杨焘闻言顿时大怒,便想冲过去踹他一脚。但因有了那次前车之鉴,却终究不敢,只得硬生生将一口气忍了下去,攥紧了拳头,侧头打量凌疏半晌。凌疏自行禁闭了几个月,几乎不出这院子,因此脸色越发苍白,几缕纷乱的发丝垂在额前,眉目平淡,显得甚是无精打采。杨焘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究竟哪里好,心中各种念头翻涌而过,更加烦躁无比,便冷笑道:“你觉得自己很不值钱么?所以这是你举止轻薄放荡的缘由了?”

凌疏脸上微微浮起了一丝红晕,抬头辩解道:“我……我如何……”但想起来西迦王宫中和杨晔的那场荒唐事儿,却终于沉默下去,神色渐渐转得沉寂执拗,低头不再言语。

杨焘一直在凝神看着他脸上神情,见他如此,竟有默认的意思,更是愤怒交加,冷冰冰地道:“你倒是想去西迦,接着跟他们胡混,但我养你这么大,总不能白养了你!你且先安分些,回头很快就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当然若是你恋奸情热,不肯为我接着效力,我也拿你无法,且各自凭良心吧!”

他转身出门而来,却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他身后门外本是一排太监,手中俱都托着一个托盘,听得杨焘训斥凌疏,便都一个个不着痕迹地退出去一些,假作听不见。待见杨焘出来,慌忙又凑了过来,杨焘扫了他们一眼,回身对凌疏道:“虽然你不争气,也不能冻死了你。这是给你过年穿的衣服和一些银子,你这就收了去,也不用谢恩了,朕受不起!对了,还有这东西……”

打头的是何庆春,手中的乌木填漆托盘上,却是一条束腰用的玉带,暗红色的玉片温润剔透,被墨黑色夹金线的丝绳穿起,玉片之间点缀着小小的珊瑚珠子,左侧还挂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双比目佩饰。整条玉带做工极为玲珑精细,瞧来便是价值不菲。

杨焘伸出两指,拎起来看了几眼,道:“这是南边的蒲甘城过来的红玉,中原很是少见。我专程让人打造了一副腰带给你,接口处的机括很别致,常人不易打开,待会儿我让何庆春讲给你听听怎么用。你若是遵守你的诺言,不出这大理寺的门也还罢了。若是出了门,以后可得记得把你的腰带扎牢靠,别轻易让人解了开。”眼光扫一眼凌疏身后桌上的饭菜,淡淡地道:“你接着吃饭,凉了就让人拿去热一热再吃。”随手将玉带冲着凌疏甩了过去,凌疏只得伸手接住。

董鹑和董鸽慌忙出来接收查点东西,何庆春本着职责进房和凌疏讲这红玉腰带怎么用,见他脸色沉寂凌厉,未免有些战战兢兢之意,低声道:“这赏赐之物,陛下半个月前就都准备妥当了,可见对大人是何等的看重啊。”

凌疏先是怔忪不语,此时慢慢回过神来,待体会出杨焘那句“把腰带扎牢靠”的羞辱之意,只觉得脸颊如针刺般一阵阵发紧,哪里还有心思去接着吃饭?忽然间就怒火上涌。

他的枕冰剑挂在身边不远处的墙上,他一跃而起,将腰带掷在案上,便去取了剑过来,倒把何庆春吓了一跳,踉跄后退几步,惊道:“凌……凌大人……”

凌疏并不理会,只管抢出门去,恰董鹑董鸽在门的两侧,见状慌忙伸手扯住他,道:“大人……大人去哪里?”

凌疏道:“我去杀了金雅仁这狗贼。”

董鹑只管扯着不放,低声劝慰道:“大人,陛下恐怕还没有走到前院呢!”

凌疏沉声喝道:“你放开!”甩开他的手,沿着长廊便要出院子,待奔到垂花门左近,眼前却忽然多出一人,正是杨焘。两人差点撞个满怀,凌疏慌忙后退,杨焘比他更惊慌,连着退出去七八步远,方厉声道:“你要干什么?”待见他倒提长剑,眼中杀气凌然,顿时了然,接着问道:“你要去杀谁?”

原来他并未走远,听到凌疏出门的动静,又折了回来。凌疏道:“陛下,我和那金雅仁并无任何牵扯,他如此作为,分明是有意和我为难。况且当日若不是他入关,罗将军也不会饮恨自尽。所以,我恳求陛下,让我去杀了他,一了百了。”

杨焘听得他又提起罗瀛这档子旧事儿来,越发烦躁不堪,斜眼觑着凌疏,冷冷地道:“你不如先来杀了我吧!”

凌疏立时单膝跪地,道:“臣不敢。”

杨焘哼笑一声:“当日你去追杀杨晔,结果杀到最后,杀得不清不白,天下皆知,你不觉得丢人么?朕却容不得你重蹈覆辙!况且那金雅仁,朕在和他谈判的时候就恨不得当场斩了他,他却说他外边兵马都安排好了,只要自己死在洛阳,西迦就会在三关左近里应外合抢占国土。所以,你还是省省吧!如今这局势,你最好安生些。”

他在原地缓缓走动几步,侧头又看看他,语气转得平和了不少:“回头有给你杀人的机会,你且耐心等着。西边,长安,很多人该死,却还都活得好好的。”他顿住,片刻后道:“起驾回宫。”

他带着人走了,却将一批大内侍卫留了下来,让留心看着凌疏,提防他不听劝告出去杀人,打算等金雅仁离开洛阳,再将侍卫撤走。

凌疏怔怔地看着他离去,心中反复默念:“西边,长安。”他这几个月不闻世事,并不知道谁在长安。董鸽跑过来,要扶他起来,凌疏侧头道:“长安那边有什么事?”

董鸽低声道:“小人也不大清楚,依稀听说赵王殿下造反,造到长安去了。连粮草也是岑王爷给的,想来陛下为此事心里很着急。”

长安有什么?长安城中,杨熙带着杨晔,正在看人脸色遭人白眼,杨熙本着不和女人计较的原则,微笑着,忍了下去。

岑王府中,那大岑郡主这次不在屏风后和杨熙周旋了,情急之下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冷声道:“殿下你送来这许多的人头,是何用意?家父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这些血腥煞气的东西,最好不要给他看,你赶紧拿走吧!”

她是关中有名儿的美人,长安双璧之一,这么忽然现身出来,杨熙和杨晔自然不肯错过这机会,要好好地打量一番。待看到岑文姜,两人同时眼前一亮,连挑三拣四的杨晔,都在心里暗暗赞叹:“瞧这相貌,比小爷我睡过的所有头牌都强!”

大岑郡主今年十九岁,云髻高耸,珠钗压鬓。着一件宝蓝色云纹缎长衣,泥金缠枝牡丹缂丝衣边,外裹着青狐裘衣,手中捧着一个紫铜手炉。她正是少年窈窕的年纪,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娇憨妩媚,却是那种温柔沉静、不容置疑的美,长长的凤眼几乎要扫入鬓角,眼神微有些凌厉。待看到杨晔目不转瞬地看她,顿时便带出几分厌恶之意。杨晔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来。

杨熙微微一笑,躬身为礼:“小王参见大郡主。”

岑文姜这次冷哼一声,却并不还礼,杨熙看她一眼,接着道:“岑王爷曾经许诺小王,待撵得西迦人出了关中,便过来拜见岑王爷。如今已近岁尾,小王军饷一向紧张,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岁尾贺礼来,因此带了这些人头,皆是小王属下斩杀的西迦人,也算是为关中的百姓将就出一口气。大郡主若觉得不妥当,小王这就吩咐属下,拿去埋掉便是。”

他举动谦恭有礼,语气温柔和顺,岑文姜不好接着发作,在原地缓缓踱步,片刻后道:“赵王殿下的盛情,奴家代家父领了。殿下因何而来,奴家虽为女子,也略略知晓一二。先皇厚爱,我岑家作为大衍王朝的唯一一家异姓王,行为上自然要谨慎端正。否则未免落人口实。赵王殿下莫非是硬要将我这老小一门,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么?”

杨熙忙道:“小王不敢。小王只是感念岑王爷的大恩大德,过来想当面道谢,并无别意,大郡主莫要误会了。大郡主若对着贺岁的礼物不满,小王便是倾家荡产,也得再置办一份过来,请大郡主千万勿要拒绝。”

岑文姜忍不住道:“不用了,你还是快些离开长安吧。”

杨熙道:“小王还未曾拜见岑王爷,如何便能轻易离开?还请大郡主着人通报一声。”

岑文姜见他纠缠不休,正隐隐地不耐烦,却有下人过来传话,岑王爷多谢赵王殿下的贺礼,另吩咐了,明日后花园西花厅中,设宴款待赵王殿下,请赵王殿下务必将淮南侯北辰将军等一应将领都带了来,再给岑王爷好好看看。

杨熙忙道:“多谢岑王爷,如此小王便不叨扰,这就告退,明日再来。”在岑文姜的目瞪口呆中,带着杨晔撤了出去。

他这么一走,大郡主立时发作起来,气冲冲地赶到岑靳的寝殿中,进门就道:“爹,你糊涂了!怎么能跟他拉扯不清呢?这事儿传到京师,陛下心里未免起疑,咱家的安生日子也就过到头了!”一抬头见,却见岑靳的对面还坐了一人,却是那位一直客居家中的任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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