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说那白衣青年面目寻常,其实只是相较于那默默跟随其后的黑衣少年说的,因为那黑衣少年的外表实在太过耀眼。他面目深刻,肤色是极少见的浅棕,眸色却是浅得几乎透明了,尤其他将两侧的头发都剃得干干净净,只剩头顶的头发束成一条长辫,更是突出了他令人惊艳的轮廓,令人一见便难以移开视线。
黑衣少年觉察到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射到了自己身上,一瞬间似乎有些不自在,但就那么眨眼间的事情,下一秒,带着杀气的凌厉目光扫过来,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叫了小二点了吃食,便闲适地看着街道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看起来不过是匆匆的过客之一。
客栈里又恢复了平日里喧闹的气氛,八卦着各种江湖小道消息,以此消遣。
“听说昨日三王爷从此地路过?”
“客官你怎么知道?听说那三王爷长得漂亮至极,镇上的媳妇姑娘都疯了,把街上围得水泄不通,想一睹真容。”
“那到底看到人没?”
“没,那马车封得密密实实的,连条缝都不留,哪看得见呀?”
“可惜了,听说那三王爷深居简出,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
周边声音嘈杂,黑衣少年看了白衣青年一眼,眼中带着点与他此时身份不符的好奇,忍不住猜想这人听了平头百姓对自己的评头论足,心里会作何感想。
这两人自然是易容后的轩辕御和韩匀,跟着假“轩辕御”一行的身后,好观察各路人马的动静。
轩辕御倒是没有将别人评论他外貌的话听在耳里,他此刻正有些烦恼,一直保持一成不变的笑容让他面部的肌肉有些僵硬,早知道就跟韩匀换换了,面瘫好歹算是放松的面部表情。
两个人“同桌异念”,默默吃着上来的饭菜。可是这样的平静维持没多久,街上突然骚乱起来,众人不明所以,都开始往外张望,不一会儿有个黑瘦的老头跑进店里,边跑边大呼:
“不得了了!岭南王要在对面云来阁歇脚!”
众人哗然,这个素来毫不起眼的小镇,近日接连来了两位王爷?
可是岭南王?这位大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这方向可是朝着皇城而去?他不是向来镇守边关不问世事的么?
韩匀和轩辕御心里俱是咯噔一下,如今这局势扑朔迷离,任何预料之外的因素都可能带来极大的变数,更不用说这位本来光存在就是股无形的压力的岭南王。
是皇帝的预谋?
轩辕御手中摇动的羽扇快了几拍,节奏有瞬间的凌乱,反应出主人此刻不同于表面那般平静的内心,但很快他便调整过来,示意韩匀起来。
两人挤到店门口,正看到一穿着紫底龙纹锦袍的男子骑着匹高大的白马缓缓踱来,不意外的在中途改道,停在他俩面前。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要说他们背上代表刑部的醒目鹰纹,光是韩匀现在那惹眼的外表,想要被忽视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刑部,郝容易,参见岭南王。”
“刑部,阿摩罗,参见岭南王。”
听到他们自报家门,周围又是一片惊呼,没想到眼前这两名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刑部大掌事“笑面阎罗”郝容易,二掌事“黑判官”阿摩罗。
山雨欲来风满楼,有大事要发生了。
86.岭南王
岭南王轩辕擎当年也是极有竞争力的皇位候选之一,却对同父异母的哥哥轩辕祈,也就是刚刚驾崩的皇帝,崇拜有加,不但甘当绿叶甚至在助轩辕祈登上王位之后,为避免功高震主的嫌疑,自动请缨去镇守边关,这一去便是二十多年,期间竟没有一次回过皇城,俨然成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算来这岭南王应该早年过四十,但坐在他们面前的男子看上去却不过刚刚三十出头,看来边关虽苦寒寂寞,但却少勾心斗角,岭南王休养生息地极是好。只是这养尊处优的日子却似一点儿都没有磨去轩辕擎的棱角,反而让他暗蕴锋芒,像极了一把沉寂许久刚刚得以重见天日的宝剑。
来者不善……
韩匀心底不安,但面上却如同千年寒冰般,眼神直直看着前方放空,连眼尾的余光都没看向轩辕擎。他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的黑判官。
两人随同轩辕擎回了云来阁,岭南王尚且没有走,两个小小的刑部头子怎敢擅自先行离去?
但岭南王带了他们上楼入座之后,便自顾陷入了深思。轩辕御坐在他对面,笑咪咪地摇着扇子,尽责地扮演着郝容易。韩匀依旧放空视线却不妨碍他思绪飘远。
这岭南王手上,是有兵权的。
轩辕祈即位的前些年头,国力大盛,拥兵百余万,自然不甚在意岭南王手上区区十万兵马,任其自由发挥就好。但现如今,战乱频起又国库空虚,一时之间韩匀竟然难以找到可以单独与岭南王匹敌的势力,轩辕御的布置又还未成形,要是在这个当头上岭南王横插一脚,后果不堪设想。
自然这是最坏的发展,现如今岭南王的来意还不明朗,只能静观其变。这个变数估计是轩辕御都难以预料的。
“卑职久仰王爷大名,只可惜王爷远走边关十数载未能得见,今日却能在此地见上一面,真是三生有幸。”轩辕御率先打破了僵局,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开了个好头。
“郝大人谦虚了,是本王久仰大名才对,铁口直断笑阎王,铡下无冤黑判官,就是在本王那不毛之地也如雷贯耳。朝廷乌烟瘴气已久,唯刑部出淤泥而不染,实乃我朝不幸中的万幸。”轩辕擎一番话说得波澜不惊,虽是夸奖之辞却不见夸奖之意。
这番话下来,韩匀至少得到一个信息,那就是岭南王并不如传说中的那样不闻世事。刑部虽然是朝廷极其重要的一个部门,却同一个手握兵权镇守边关的王爷毫无交集,但听岭南王的口气却对郝容易和阿摩罗甚至现在朝廷的情况都知之甚详,因为他说话的时候不带任何情绪却又无比确定,说明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他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事情。当然毫无交集这个结论是建立在韩匀已有的认知上,假如我们推翻这个结论,岭南王与刑部有交集或者即将有交集,而这个交集是韩匀所不知道,那么在这背后的意图也是韩匀不曾想过的。
貌似避世,却对朝廷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其实意图昭然若揭。令人疑惑的是,时机为何如此凑巧?当年避走的真相又是如何?
“王爷心忧朝廷,卑职钦佩不已。”轩辕御避重就轻道,“不知王爷此番回朝所为何事?卑职正巧也打算返朝,不知是否方便与王爷同行?”
“本王此次回朝是应三日前皇兄之邀,只是一路游山玩水,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轩辕擎一口应允。
“如此便多谢王爷了。”轩辕御笑意盈盈地拜谢。
韩匀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轩辕祈早已命丧藏宝地,怎可能在三日前邀岭南王回朝若是事先安排,应该也是以轩辕祈死亡为信号引发才是,可是轩辕祈的死讯那时应当只有在场的人知道,是有内奸?还是有人冒充轩辕祈?又或者,岭南王在说谎?
疑问像雪球般越滚越大,韩匀借着喝茶掩饰自己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
这时候有人从外头跑进来,径自在岭南王耳边小声报信。
只见岭南王听完眉头紧皱道:
“你说什么?皇帝驾崩了?”
姿态表情都是震惊的样子。
87.遗诏
岭南王突然的动作惊了报信的人,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加重了两分,不重但足够韩匀和轩辕御听到:
“先帝留下遗照,若万一他此行遭遇不测,行凶之人必是三王爷。”
他话音刚落,轩辕御手中的杯子便应声而破,竟是被他用蛮力捏碎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轩辕御的念头是皇位他要,但不是从皇帝手中继承而是自己去夺过来;而皇帝留这一手的用意也非常明显,皇位你要,要么从我手中继承过去要么想都不要想。
这么一来,轩辕御无论最后用何种手段以何种形式得到皇位,都必然被世人所诟病。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就像是一种原罪。轩辕御只能在此后一生都不犯错误给百姓一个完美的太平盛世,也许,也只是也许,史官会在以后给他一个公平合理的评价。只是这可能吗?当然不可能,轩辕御只要犯一点错,这事就会被拿出来戳他脊梁:看,这个杀父夺位的能是个好东西吗?
即使事实的真相果真如此,但不是所有的真相都适合被摊在阳光下,大部分没有足够的智慧足够的判断力足够的信念足够大的视野足够长远的眼光的人适合活在谈不上恶意的谎言当中。
“郝大人这是做什么?”岭南王已经收起他流于表面的震惊,转而明知故问。
刑部是三王爷的势力范围,这是朝廷一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岭南王自然也该是知道了的。郝容易原是江湖人士,被轩辕御召入府然后举荐上刑部总掌事一职,两人表面上过往虽不密集,但从几件案子中都不难看出,刑部是轩辕御的死忠一派。这也是为何韩匀和轩辕御光明正大的假扮这声名赫赫的两人却不怕被揭穿的原因,因为真正的郝容易和阿摩罗早就得到轩辕御的指示暂时躲起来了。
韩匀低着头怕脸上露出马脚,半晌却不见轩辕御回复,这才看他一眼,轩辕御惯性地摇着扇子,却仿若未闻,知道他此刻心中怕是惊涛骇浪,只得挺身而出:
“还请王爷多多包涵。郝大人与三王爷本是至交,今日突然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消息难免一时大受打击。”
这番话既没急着撇清与轩辕御的关系,又表明已方在此事上的立场,同时也没有认可这消息的真实性,可以说官腔打得天衣无缝。
可惜话没错,人却错了。
果然岭南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
“素闻黑判官惜字如金,不善言辞,如今看来却是口齿伶俐之人。”
韩匀脊背发凉,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冷着脸直直地看进岭南王的眼里,面无表情,心中却在打鼓。
好在这时轩辕御终于回过神来,适时解围道:
“王爷见笑了。这长舌的角色本该由卑职来担当,不过卑职现下心思烦乱,只想面见三王爷,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不用了,”岭南王打断轩辕御的话,“听说昨日御王刚从此地经过,他们是马车队想来脚程不会很快,本王即刻率一队轻骑赶上,将人护送回皇城,再来论个事非曲直!”
轩辕御闻言皱眉,心想这哪是要来分个事非黑白,分明是想抢占先机,将人软禁起来,省得他再做些小动作来扭转乾坤,想了想道:
“那卑职先行一步回皇城,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
话没说完,又被岭南王打断:
“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本王与御王多年不见,想必相处起来会有隔阂,不如郝大人同阿摩罗大人随本王同去,好一同说服御王随本王回皇城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自会还御王一个公道。”
他说话间,周围站的一圈将士都将手搭在了武器上,隐约还有几声金器碰撞摩擦的声音。
老狐狸!
韩匀在心中骂道,眼下看来是脱身不能了。
88.假轩辕(一)
看到早已整装待发的骑兵队,韩匀也并不感到吃惊,岭南王所知道的比他想像的还要多的多,他现下几乎可以断定,进京见皇帝根本就只是个借口,岭南王显然是令有所图,而能让岭南王掂念的无非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宝座。
问题还是,时机为何会如此凑巧?
如果说轩辕御知道皇帝会跟来,皇帝也知道轩辕御知道他会跟去,那至少威继海与苏穆联手临阵倒戈是皇帝不曾预料到的,如果按皇帝自己的打算,那一战他才是赢家。所以那一道遗诏更可能只是皇帝意识到轩辕御的意图而进行的防范于未然,并不是针对那一战而写下的。而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皇帝怎么又会突然想起召多年未见的岭南王来叙旧?那么假设岭南王是按自个儿的意思来的,他必然是从哪里得到了关键的消息。
有内奸!
韩匀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这事本来就是极其隐秘的事件,双方必然都是挑着自己信任的人带来的,如果一旦出了内奸,极有可能就是牵连到一整派的势力,毕竟这么大的事件群体作案的可能性远大于个体作案,就好比他自己,若不是遇见了轩辕御,是不会主动参与到这样的事件里来的。轩辕御这边都是经过层层盘查且有身份有地位的江湖人士,若不是打着寻宝的幌子甚至不屑跟任何与朝廷有关的人扯上关系,皇帝这件事上是断然不会参与的。
威继海和苏穆,哪一边更有可能呢?感情上他毫无疑问是偏向威继海的,不过这会儿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感觉到肩膀上被拍了下,韩匀的回忆戛然而止,一转头看到轩辕御挤了过来,正并排同他跑着,一边负责暗中监视他们的两名骑兵眼光马上不依不饶地粘了过来。
轩辕御看了他一眼,极小声的甚至是带着点尴尬的说道:
“王爷……会没事的。”
韩匀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轩辕御这竟然是在安慰他!回过神来莫名的情绪让心脏都微微发麻,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可心底的情愫却汹涌地不受控制,他无比感激脸上阿摩罗那张皮掩盖住了他此刻同样尴尬的神情。
为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心竟然就这么定下来,韩匀认真的看着轩辕御点了点头。
他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红棉,为什么毫无保留的相信轩辕御。他想他现在懂了,可是却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感觉。
(素爱!没错!这就素爱!!……作者乱入……)
他只知道,遇到轩辕御,撇去种种,最终他还是觉得庆幸的。
他们这一队人马,终于在日落时分赶上了假轩辕御一行。
假轩辕御本就是被安排为引鱼上勾的饵料,故一行人如同游山玩水一般,行程拖得极是缓慢,一天半的路程被人半天就给追上了。
当马队踏入他们临时搭建的营地时,假轩辕正坐在马车里休息,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即便揭开门帘走了出来,见众人即将混战到一处,极时开口阻止道:
“且慢!”
岭南王配合地抬了抬手,顿时周围安静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个替身无论从外表到举止都天衣无缝,只见他皱着眉头,半晌才似乎是认出人来了,道:
“擎皇叔何故在此?”
说完眼神又扫过韩匀和轩辕御这边,自是没认出他们真实的身份来,神色更见困惑。
岭南王骑着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眼神高深莫测:
“本王记得御王早些年还来过岭南王府一趟,怎么这就快不认得皇叔了?”
这倒是怪不得这个假轩辕,他何尝见过岭南王本人,最多也就看过画像,能认出已属不易。
见了岭南王这气势汹汹的出场又听了岭南王不甚友善的回答,假轩辕面色变得不大好看,只道:
“擎皇叔莫不是为了那道遗诏而来?”
“正是。”岭南王一口承认。
假轩辕迅速地低了下头,再抬头已是一副委屈的神色:
“此事正想请擎皇叔作主。”
“哦?”岭南王挑了下眉。
89.假轩辕(二)
假轩辕咳嗽了下,嘴角溢出一脉血丝:
“这遗诏实在太过荒唐,父王怎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是何种死法?想必是有人想混水摸鱼加害于小侄。”
岭南王不动声色道:
“是真是假待回皇城再进行彻查,有本王在定还御王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