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天哪！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神啊！这么小？不对，神不是都没有固定形体的么？
狐狸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说道：“这是凡人的身体，他附在上面罢了，你看不出来的。居然附在凡人身上，也不怕被人认出来？”最后一句却是对水神说的。
水神笑着把糖纸撕去，用力地舔了一口，“没事，这小孩死了都有几百年了，这套衣服还是我前些年从另一个人身上弄下来改小尺寸的。”
“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好好治理自己的水域。”狐狸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死狐狸千年不见还是这样。”水神朝他做了个鬼脸，一转身就消失在空气里。
怀里的黑皮从我臂弯里仰起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下午四点的时候，我们站在山腰的寺门口，风吹过脸颊，很是舒服，黑皮被锁在屋子里，以他的道行是不适合来这样的地方的。
进了大雄宝殿，一仰头就能看见那串紫檀佛珠被托在佛陀掌心，只是不见魂魄。白天阳气太盛，加之佛门宝地，她是不能出来。
“阿弥陀佛——”正当我凝视着那串佛珠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佛号。
扭头一看，呀！居然是那天酒吧的大叔，不过今天披着袈裟，手执佛珠，宝相庄严倒同那些个金身罗汉有几分相像。
“哎！你不是前天酒——”
“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我是这里的主持，法号慧明。”和尚双手一合，一脸严肃。
鬼信你，做贼心虚了吧，堂堂方丈喝酒泡妞，啧啧，也不知这里的和尚都这么开放还是就你不守清规？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他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你知道这串佛珠的来历么？”他的眼光在殿里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最后落在那串佛珠上，刹那间两眼放光，如同找到救星一般。
被他这么一提，我倒是来了兴致。“什么来历？”
“啧啧，那串佛珠来历可不一般了！”慧明把眼睛一眯，笑得高深莫测，“那可是几百年前高僧尘一法师留下来的，据说当年尘一法师火化的时候就拿着这串佛珠，可是这宝物有灵，居然没有在大火里被焚毁。”
“尘一法师？”我疑惑，貌似是一个很有名的高僧。
“要说这个尘一法师，啧啧，那真是了不起啊。”慧明一边说着一边把我们往殿外领，“尘一法师少年时期可有一个传说哦。”慧明悄悄把头朝我们这边凑了凑，一脸八卦的样子。
“听说啊，当年尘一法师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英俊潇洒啊，思慕他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慧明说着居然露出一脸神往的表情，“一天，他在喀兰湖畔救下一只受伤的鹭鸟，带到寺里面悉心照料，不料这鹭鸟居然通灵。”
慧明顿了一下，“得佛法熏陶，这鹭鸟化作美丽的少女前来报恩，法师年少，心性未定，对少女也产生了爱慕之情，啊，那真是两情相悦啊！”慧明忽然感叹了一句，话音方落便知自己失言了，忙又道：“但高僧终归是高僧啊，怎么会被山野精怪迷惑，最后终于回头是岸，成就大光明佛法，又以妙法感化鹭女，少女于是化作湖里水神，守护这一方水土啊。”
我听见狐狸在我身后“嗤”了一声，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传说多半是人们杜撰出来的，给这些高僧名人添上美丽的光环，更别说我们刚见过湖里的水神。
慧明似乎觉得我在为这段感情惋惜，语重心长地说道：“世间之事，多半是强求不得的。若说无情，也不尽然吧。”最后一句竟略带惆怅。
“既然来了，就在寺里吃晚饭吧。”他见我不语，邀请道。
我微微一愣，便和狐狸跟了上去。
吃了饭，慧明率一众和尚做晚课去了，留下我和狐狸在寺庙里瞎逛。
才跨进大雄宝殿，便看见女子坐在释迦掌心，冲着我们挥手。
我笑笑朝她挥了挥手，她一愣，又伸出手拔下眼角冲我们做了个鬼脸。
“我看的见的，呵呵，他也是。”我说着走到佛像跟前。
“啊！终于有人看见我了，我还以为我会这么一直闷下去。”女子笑道，声音出奇的好听。
“你怎么不下来？”我问道。
“没办法，这佛珠里执念太强，我不能离开太远。”少女耸了耸肩，指着紫檀佛珠说道。
“你是谁？或许我们可以帮你。”狐狸在我身后开口。
不料少女却眉头微蹙，犹豫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不是我不想说，我忘了……”
在世间禁锢太久而无法进入轮回的魂魄，鬼气会渐渐消磨，关于前世的记忆也会慢慢消散。
“对了，你们——”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大殿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僧人，披着袈裟，手里执着一串佛珠，站的这么远还是可以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清香，那是近佛的味道。
年轻僧人的目光落在释迦宝相上，缓缓，他迈开步伐朝我们走来。
“啊！叫他走远些！”少女的魂魄惊呼，原本清晰的魂魄居然有刹那的模糊。
03.檀香（3）
年轻僧人的目光落在释迦宝相上，缓缓，他迈开步伐朝我们走来。
“啊！叫他走远些！”少女的魂魄惊呼，原本清晰的魂魄居然有刹那的模糊。
一定是僧人身上的佛气太重。
我一个箭步跨到僧人面前，他没有再往前，只是对着佛祖庄严一拜，口中吟诵经文。
站得近些了，我才看清他的长相，若不是僧人，留了头发，应当是不逊于狐狸的俊逸，只是，他的清秀俊逸让人难有亲近之感，带着淡淡的疏离，就像是那尊端坐七宝莲台之上的佛陀，嘴唇开阖，吐出莲花朵朵。
“大师是这寺庙里的？”见他朝我看来，我忙问道。
“不是，我四海为家。”他淡淡说道，目光却是看向佛祖，虔诚而坚定。
看来是个云游和尚，我看向少女，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愣愣地看向僧人。
“我看小兄弟你面有黑气，似乎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不如这样吧，我这串佛珠就送你吧。”和尚说着，褪下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递到我手里。
这年头怎么老有人说我面有黑气啊！有这么明显么？我一边道谢一边接过佛珠。
“了尘，你在这里啊，我刚才还找你来着。”慧明和尚说着走了进来，了尘转身向他行了个礼，“你的房间已经安排我好，我带你去看。”慧明还了一礼，便领着了尘出去了。
“他…好像可以看见我？”了尘后脚一离开，少女便说道，她看着那个僧人离开的背影，语气中似乎有一点悲伤“我好像记起了一点什么，但是我也说不清楚。”
“什么？”狐狸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广阔无际的一片蓝色，我缓缓下坠。”少女说着，一手抚眉，似乎回忆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
“一片广阔无际的蓝色？”我看向狐狸，狐狸也是一脸的疑惑。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说点别的吧，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可以说话的人！”少女倒是豁达，一点都不着急。
同少女聊了几句，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我和狐狸才下了山，回到旅馆。
“她不是从天上掉下来摔死的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擦干头发上的水，往床上一躺，洗了个澡就是舒服。
“有可能。”黑皮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睡觉吧。”狐狸说着，转身熄了灯。
半夜里迷迷糊糊的，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我脸上拍了一下。
一睁眼，却是黑皮，我正要训他几句，不料他一脸严肃，“有个东西在外面看了好久。”
我一惊，起身走到狐狸床边，推了几下，狐狸嘟囔几句，一揽手把我裹进怀里。
“别动。”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伴着心跳在我耳边响起，心下稍安。
黑皮也晃了几下尾巴钻进被窝。
被窝里很是温暖，见门外没什么动静，睡意又渐渐上来了。
正当我以为没事了的时候，狐狸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护着我，一手在胸前划开一个奇异的弧度，顿时，青光闪烁，将我们罩在里面。
一双鲜红的眼睛，在结界外闪烁，恨意透过结界毫无阻碍地刺入我的心中。
黑发飞扬，一个厉鬼悬浮在结界之外，她挥舞着自己的利爪，试图突破结界。
“尘一！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她厉声叫道。
尘一！又是尘一！
可惜她终归只是个厉鬼，狐狸这样的千年老妖结成的界她是破不了的。我放心地扭头去看狐狸，却大吃一惊。狐狸一手支撑着结界，一手护着我，有一丝丝的金色光芒在他体内流窜，看他的样子似乎颇为吃力，汗水在他额头凝结。
“他受了佛气入侵，本来是不能动用妖力的，现在佛气入体，结界支撑不了多久。”黑皮在一边担忧地说道。
“你帮他一下啊！你不是妖么！”我怒视黑皮。
“没用的，他妖力太弱，根本支撑不了多久的，这个厉鬼少说也有几百年。”狐狸在我耳边吃力地说道。
怎么办！我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我只不过是个可以看见阴阳的人，根本不会什么玄门法术，这些年若不是狐狸护着我，只怕我早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了。
她疯了一般朝结界攻击，青光在恶鬼的进攻下渐渐暗淡。
“不要啊！你认错人了！尘一早死了！”眼见结界就要被毁，我急道。
“没用的，她执念太深，什么都听不进去的！”狐狸有气无力地说道。
“尘一！我要杀了你！”厉鬼尖叫一声，露出獠牙，眼中凶光更盛。
青光顿时碎作一片片，狐狸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厉鬼长啸，伸手就向我抓来。
“啊！”我吃痛地叫起来，手腕处的佛珠忽然断裂，佛珠散落一地，却有一道蓝色的光从里面缓缓飞出，那是穿着佛珠的绳。
“娘！”虚空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女鬼一震，停下了攻击，她呆呆地看着那道蓝光，眼中的戾气渐渐消散，居然有柔情泛起。蓝光一闪，朝窗外飞去，那厉鬼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抓紧了！”狐狸说着一把抱住我，纵身跳出窗外。
蓝光飞舞，最后居然落在清和寺。恶鬼在寺门外落下，我们紧随其后，才一落地，便看见那恶鬼愣愣地看着寺内的大雄宝殿。
殿门大开，从这里正好能看见释尊宝相，掌心悬着一个女子，听见门外有动静，她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接，女鬼的双肩剧烈耸动起来，而殿里的魂魄也愣愣地看着她。
“娘！”她颤颤叫道。
“烟儿！”
沧桑变化，这个母亲怀带执念化作厉鬼苦守数百年，终于换来如今的相见。
她颤巍巍地张开手，朝着大殿飞去。
金光万丈，烟儿凄声喊道，厉鬼被寺里无上佛法生生弹了出去，落在寺外的青石阶上。
“娘！别进来！别进来！”烟儿的声音已带着哭腔，只是她是魂魄之躯，已没有眼泪可流。
地上的女鬼却缓缓站起来，朝着大殿跪拜。然后起身，前行一步，再跪拜。
她的脸上已没有戾气，只剩柔情与执着。
她本就是为了这一刻，不为杀戮，不为长生，只为自己女儿。
“娘不要！不要！”烟儿挣扎着想从佛祖的掌中脱离，但是佛珠的羁绊无法斩断。
女鬼一步一叩首，朝着大殿走去，或许是因为她没了戾气，或许是她的虔诚，这次居然没有被佛法弹出去，但是金色的光芒在她体内游走，她的身形开始缓缓变淡。
她走得很慢，我知道，每一步对她而言都是痛苦的。纵然缓慢，她的步伐却是坚定的。
儿啊，就算魂飞魄散，娘也想再抱抱你啊——
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女鬼的身形也越来越模糊，烟儿伸长了手，试图可以触及自己的母亲，但是无形中却好似有一道墙，阻碍着她。
终于，她跨进了大雄宝殿。
她本厉鬼，却能跨进大雄宝殿，她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了吧。
忽然，山风吹拂，佛珠坠地。两个魂魄在相隔了几百年的光阴岁月之后终于能相拥在一起。
“娘！”
“儿啊！”
女鬼在自己女儿的怀抱里渐渐消散，眼见自己的母亲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消散，烟儿声嘶力竭地哭喊，但是，没有眼泪。
这样的执念，是不是连佛祖也为之动容呢？
她呆呆地望着母亲消失的地方，良久，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尘一呢？尘一呢！让他来见我！”“是啊，死了，死了，他死了几百年了，还是我看着他死的。”不待我回答，她兀自笑起来，起身，身形缓缓消失在佛珠内。
回到旅馆，狐狸拿来毛巾小心地为我擦去手中的血迹。
“或许，尘一当年真有一段尘缘吧，只是不像慧明说的那样。”我看着狐狸小心翼翼地样子说道：“不就是破了皮而已，没有伤到筋脉，倒是你，佛气入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狐狸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当然没有关系了，佛气都逼到我身上了！喵——”黑皮在我身边不满的叫道。
“你妖气弱，反噬也小，反正你一时半会也用不着动用妖力！”我说着从包里抽出一包鱼干抛给黑皮，黑皮叼了吃的跑到角落里自顾自啃起来，再不理会我们。
谜团越来越大，似乎一切都围绕着尘一，那个几百年前的得道高僧。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又上了山，原本是不打算让狐狸去的，可是狐狸说不放心，硬是跟了来。
才进大殿，便看见了尘在佛前吟诵，我朝四周看了看，没发现慧明。
我想起昨晚的那串佛珠，正要走上去向了尘道谢，狐狸拉住了我。
“你知道他在诵什么经么？”狐狸把我拉到殿外，说道。
“不知道。”我方才没有留意。
“往生咒。”狐狸道。
我一愣，在大雄宝殿，释迦金身前，他诵《往生咒》究竟是在为谁超度？
“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啊！”我正思索，迎面走来一个拎着布袋的老和尚，笑得一脸猥琐，不是慧明是谁！
“大师你这是要去哪里啊？”我特地加重了“大师”两个字。
慧明嘿嘿一笑，双手合十，“贫僧此番下山化缘布道。”
得了，别又是去club喝酒吧。
见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慧明忙道：“别！这次真的是化缘去了！”
“好吧，姑且信你，对了，你觉得了尘这个和尚怎么样？”我朝他走近一步，问道。
“啧啧，长得那是相当不错。”慧明看了一眼殿里那个诵经的身影，道。
“说正经的。”我白了他一眼。
好一会，才听得慧明缓缓说道：“他佛性悟性都非常人可比，是个有大福德之人，若是能了断尘缘，便可成就大光明佛法，跳出五行轮回。”
尘缘未了？
成就佛法？
跳出轮回？
真的假的……
我们在寺里转悠了几圈，也向寺里的僧人打听了有关尘一法师的事迹，可是得到的却少之又少，毕竟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一直在寺里待到中午，我怕狐狸的身体受不了寺里的佛气，便打算先下山，等晚上再过来，拐过大殿的时候瞧见了尘还跪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