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丁保一合计,瞪了瞪他们,大摇大摆走了。
尖耳朵要走,被妇人拉住。
“姑爷,你可不能这么走了!”妇人叉腰道,“我们家好好的姑娘给你怀了孩子,你忍心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不问,自己去吃香的喝辣的吗?”
尖耳朵听不明白。
“你要走,得带着我们姑娘走。”妇人抬高嗓门,“不然,你也看到了。这阵子怀上的,都给当妖病抓了。关到一起可就不好说了,是死是活,爹娘也管不了了。你没这么狠心敢做不赶认,敢挖不管埋吧?”
尖耳朵听不明白后面,听明白了前面。他迟疑地重复:“你们让我带她走?”
尖耳朵的声音又尖又细,和人类不甚相同,妇人酝酿许久的激昂情绪正爆发,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
“你不带她走,她们一大一小活不长久。”妇人痛心地道。
尖耳朵犹豫地去推木门,又被拦住。妇人的话还没说完。
“我们家清清白白一个好姑娘,会针线会做饭会干活,不求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也不能就让人这么空手白条地给套走了。”妇人叉腰道。她这一番话说得不文不武,样子做作难看,普通人早知道里面埋的花花肠子了,偏碰见个糊涂妖精,一点没听透,继续傻站着。
妇人伸出了手,手指尖油汪汪。妇人啧了声道:“小子,喜金呢。”
“没有。”尖耳朵终于会意了,敢情是要钱,“这个可以吗?”
尖耳朵摸出一个沈甸甸的小袋子出来,袋子打开,里面满是亮晶晶的小石头。于是,妇人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粘着不动了。
“可以,这个可以,当然可以。”妇人喜笑颜开,忙捞了过来,“看公子送给妹妹的衣服,就知道公子是个出手大方的有钱人。”
原来,这妇人自从见了那件金丝银线的衣服后,就存了歹心。
尖耳朵皱眉头:“那件衣服在你那里?”
妇人点头。
尖耳朵道:“那不是你的东西。”
之前不是,现在都是了。妇人喜孜孜地想。
于是,尖耳朵抱了小姑娘走。
看着人走远了,小姑娘的哥哥推了推他媳妇:“那是我妹,我们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过分个头!”妇人给了丈夫一肘子,“得了怪病,留下来也活不了。”
“你不是说是真怀上了孩子?”汉子抗议。
“你傻啊。丫头天天在我眼皮底下转,我能不知道她有没有偷人?分明得的是妖病!你说这也奇怪……连男的都怀孕,这世道真没法活了……”
妇人进了房,倒出来一袋子亮闪闪的宝石,陶醉地欣赏。
尖耳朵把病中的小姑娘带到了妖精的世界,放进了丑黄的山洞。那件丑黄亲手做的金丝银线女服,跟在两人后面,晃晃悠悠落到了洞里的石桌上。
听说好友带了人间的女子来,长尾巴怒冲冲来兴师问罪。
“你脑袋被山夹了!”长尾巴一照面,就揪住尖耳朵的耳朵,“你带个祸害来做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不知道她身上有魔气,早被污染了吗?”
尖耳朵抱住长尾巴的手,苦着脸说:“我知道,可是她没地方去啊。留下她吧……”
“哼。”长尾巴恼怒。
“你看她这么弱,人都害不了,怎么可能害妖?”尖耳朵道。
长尾巴磨牙齿:“我想到办法了。人间的事,妖界也听闻了,长老们正琢磨呢。连昆仑山的道士都打包过来伏魔了……这女娃既然怀的是魔胎,刚好可以拿去给长老们研究,说不定能找出个眉目。”
尖耳朵不管自己被揪住的耳朵了,拦腰抱住长尾巴:“不准去说!说了,她就活不了了。先……先等生下来吧……我和你一旁看着,怕什么?”
长尾巴扁嘴巴。
尖耳朵是遗腹子,他娘生他的时候,是在野地里,被兽抓得血肉模糊,死了,他还在他娘胎里,是被走过路过的妖精救了,尖耳朵才活下来。
长尾巴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尖耳朵才会比较傻,比较喜欢小生命。
长尾巴不吭声。
尖耳朵笑了。
长尾巴是狐狸精,尖耳朵是猫妖。他们一起照顾一个住在黄鼠狼山洞里的人类女孩子,真乃怪哉。
第二十二章:魔化
人类小姑娘在妖精界住了下来。得了怪病不过一个月,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
长尾巴看着床上脸色发黄满头汗的小姑娘,对尖耳朵说:“她好像很痛苦。”
尖耳朵看着小姑娘捂着肚子打滚,点头道:“你看着他,我出去一趟。”
长尾巴知道尖耳朵去了什么地方。镇上,远途来的道士们把病人聚集到一处,日夜看守,统一熬了药给人吃。尖耳朵去偷药了。
小姑娘连续吃了几天尖耳朵偷来的药,不见起色,反而更憔悴了,简直像生命力全部被抽走一样。
长尾巴盯着小姑娘想,是被她肚子里的东西抽走的罢。
小姑娘在哭叫,拽成拳的手拼命敲打着肚皮,长尾巴隐约看到衣服布片下隆起的肚皮在拱动,里面埋着的东西要出来了么?
没有听尖耳朵提病症最重时会出现什么状况,长尾巴上前拉开小姑娘乱挥舞的手,拿绳子把小姑娘的手脚绑定,避免乱砸坏了肚子。
等处理妥当,长尾巴凑近小姑娘的肚子,肚皮里面一拱一拱似有活物在顶,传出低低的咀嚼声和咆哮声,再仔细听又没有了,像个好笑的幻觉。
这时候,外面传来振聋发聩的钟声,远在天边,近在耳边,是妖精界召集全员开大会的钟声。平常是不会轻易动用的,一定是出大事了。
长尾巴看了看晃着日光的洞口,再看看床上挣扎得筋疲力尽的小姑娘,施了个屏蔽的结界,听从召唤离开山洞。
尖耳朵今天没有顺利拿到药汁,就回转了。
人间关押病人的地方,不知为什么看管得更紧了。尖耳朵听见伙房里忙碌的小道士发牢骚。
“这几天,镇上妖气弥漫,走到哪里都有束手束脚的感觉。”
“哎呀,就像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我们所在的此处煞气最重,出任务的师兄们说妖魔鬼怪横行,都被什么引出来了。”
“被什么引出来?”
“……嘘。有大师兄坐镇,看样子,我们掷坤宫在下一盘大棋。”
“下棋我不懂。这药方子,是大师兄的人送来的,你看,连服了这么多天,好的一个没见着,哀号哭叫的倒不少。”
“别乱说。”
“哼,我看不是救命药,是催命符。”
“……”
道士们说话的声音低下去,尖耳朵的心沈颤颤。它日夜守着小姑娘,自然知道小姑娘的身体状态,是变坏了……
阴霾的天,布满雾气和乌云,阳光被挡在了哪里,根本找不见。
尖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远处传来的钟声。出事了吗?
尖耳朵咬咬唇,弃了药,闪身离开。
尖耳朵没有去召集处,他的脚步在中途偏离方向,回了丑黄的山洞。
心绪不宁,感觉要出事。
大风呼呼吹,所到之处安静异常,不安的蠢动重重层层隐蔽在暗角、在心底……在脑海回响。
尖耳朵到达目的地的山洞时候,脚步甚至有些慌乱。和预感一样,察觉到异变的因素。
整个妖精界由地脉的灵气和此间住民的能力共同构成,或昼或夜,温和晴朗,除非结界受到破坏,否则不会出现恶劣如此的变化……
黑狗蔽日,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站在云台上响应召集的妖精们都懵了。流动的黑暗水一样带来绝望和恐惧。那是对于强大未知的本能恐惧。
妖精长老的苍老声音,被鼓荡的风切割成破碎的音符,近乎吟唱的咏叹:“魔王要驾临了,膜拜吧,弱小的族群。宽广的黑暗,无限的力量,永世的生命……除了臣服,我们无可逃避。”
一道光劈开翻卷着浓重黑云的天空,裂开的口子,像一个狰狞的笑容,奔腾的雷声似碾压大地般跑过,大雨骤降。
妖精们噗通跪下,低头,听从自然力量的竞择安排。
心不再抵抗的同时,如影随形的黑暗瞬间包裹个体修炼已久的灵息,呼应体内张狂的欲念,妖气全然释放,能力大增,俱皆融为一体。
长尾巴吃惊地睁开眼睛,妖魔本来就是暗黑界的生物,完全不再压制恶的本能,没想到与功体会助益如此大。
究竟是怎样的魔,没有直接的会面,单凭气息的指引,能令万千生灵迫于威逼的淫威,低下高昂的头颅。
如此强大,才能为王。
长尾巴正全心全意提升自己功体,吸纳黑暗中蕴藏的力量,忽然感应到什么,心思骤然一跳。他张开眼睛,茫然地看了山洞方向一眼。
尖耳朵……
这家伙没回来吗?没出事吧?长尾巴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看看身边同伴凝神练功的样子,闭上眼睛。
尖耳朵……
不,尖耳朵回来了!结界被动,尖耳朵在呼唤什么……
啊……
尖耳朵的气息,感觉不到了,尖耳朵消失了!
长尾巴跳了起来,朝山洞方向狂奔。
……山洞里果然一片狼藉。
长尾巴离开时布下的结界消失了,石床上躺着小姑娘,洞口躺着尖耳朵……
都死了。
血腥味,到处都是血腥味!
床上的小姑娘肠穿肚烂,肚皮上破开个好大窟窿,有噬咬的痕迹,搭在床边的手仍滴滴答答的流着血。
小姑娘的脸朝着洞口的方向,皮掀开一半,眼窝深深,眼珠子仍在,露出极度惊惧后的茫然,张着口,像是要说什么。
洞顶都有血滴嗒嗒往下落,可以想见破开时候刺啦一声,血喷溅而出的情形。都弄脏了。
从石床上拖曳而出的血痕,是怪物爬行的痕迹。
尖耳朵进来时候看见的大概是这副景象,来不及逃跑就受到袭击。尖耳朵的胸口有三四个透骨深的圆孔,汩汩冒血。血很新鲜……
长尾巴蹲下身体,手指探上尖耳朵的伤口,指尖变了红色。长尾巴木然地把手指放入口中吮吸,然后对着死去的尖耳朵道:“有点酸,所以怪物不吃你吗?嗯?”
没有回答。
长尾巴手指微动,尖耳朵变了原形,一只缩成团的杂毛山猫,本来就不怎么鲜亮的毛发如今更黏答答结块……长尾巴一点不介意,小心地抱起山猫,顺着它的毛道:“叫你别管人的事,你偏不听我的话,你看,坏事儿了吧?以后要乖乖地,知道不知道?”
走出山洞,指向右边的草叶上有血渍的痕迹,长尾巴的脚步顿了顿,脸上露出隐忍的神色。
右边是云台的方向,此刻,长老带着族里的人都在云台上等待魔神的旨意。
长尾巴的脚步迈向了左边。
左边是长尾巴的住处。
长尾巴在自己住的山洞前的枣树下停下,在树下挖坑,边挖边说:“你说你喜欢吃枣子,可惜枣树不能一年四季都结果。每次你来找我,其实都是在爬树睡觉,我现在把你留在枣树下,你可满意?对了,上次妖精大会后,我买了一大袋干枣,忘了给你,我现在去拿。”
长尾巴挖了个好大的坑,把小山猫放进垫了好几层锦缎的竹篮子里,和枣子一起,深深埋在了枣树下。踩平了土,就看不出是个坟头。
“笨猫,”长尾巴站起来,满是泥巴的手按了按发红的眼角,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第二十三章:破界
长尾巴循着地上斑斓的血迹走,西面,是云台的方向。
天顶上,层云翻卷,戾气集结的中心就是云台,非常低,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那里,妖精们以为找到了他们效忠的魔王,匍匐在云台上。
守卫妖精界的结界越来越薄弱了,随时会被膨胀的戾气挣破似的。
然后长尾巴看见了绝对不会在妖精界出现的……修道人!
三个道士在聚头讨论,他们面色严肃,如临大敌。
长尾巴见三个道士分头散了,便继续往西走。草叶上斑驳的血迹近乎消失了,但是长尾巴直觉魔怪去了迎接它降临的云台。
闪身而过的某个道士在长尾巴身边停了下来,肃容道:“你身上有魔的气息。”
长尾巴充满敌意地立在原地。哼,现在这空间哪里不充满了魔的气息?废话!
道士打量他:“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人的嗅觉不灵,不易察觉草叶间的魔息,长尾巴身上沾了尖耳朵的血,格外浓重,故被辨识。
道士步步紧逼,长尾巴脚步后撤。
“狐狸,问你呢!”另两个道士也出现了。
见长尾巴不答,两道士马上动起手来。以一对二,长尾巴根本支持不住。
站在旁的是最初和长尾巴搭话的道士,他焦虑地望了眼天,催促:“别管他了!你们快走!打开结界,让外面的人进来!”说完,御剑往西。
强行打开结界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长尾巴心内冷笑。西面……传来浓重的血腥味……道士想必发现了……
长尾巴变作狐狸原形,疾奔。
云台上,进行了一场真正的祭祀。以血和命为名的祭祀。
阴霾渐散,一线阳光从破开的穹宇洒落,覆盖所及的土地。
浓稠的红色的液体染红了云台和通向云台的宽阔石阶,渗进石缝草隙。
没有声音,连风都静止。
道士拾级而上,脸色惨白,握着剑的手发抖。
害怕吗?还是可怜妖精?小狐狸跟在道士后面跑。
云台上的妖精们或跪坐或匍匐,没有任何抗争。他们的身上无一例外都有个血窟窿,是谁能在一瞬间取千百妖精的命,令他们神散血枯?
魔怪吗?什么样的魔怪!
道士伸手一触,他脚边的一具妖尸瞬间化灰,弥于无形。道士皱眉,这种死法,是受害者在死前被夺了元丹吸走功力所致。
什么样的魔怪能同时吸纳众多的元丹和功力而不自爆?!道士感受到恐惧。
呵……我若不顾笨猫,直接来示警,它们也逃不过……小狐狸冷冷地想,一起死吗?也好……笨猫,我们都来陪你了……
长尾巴重新幻化人形,站到道士身边。
“刚出世的怪物,从人的肚子爬出来,就有了这样的力量!你们修道人,拿它一点办法没有吗?”长尾巴嗤笑。
“刚出世?”道士脸上堆满不可置信的惊疑未定。
“是啊,若它真是魔,喝越多的血,就越强壮,吞食越多的元丹,化为已用,就越厉害,呵……”长尾巴想到什么,忽然转头,“你们修道者……抓了那些大肚皮不杀,养着好玩,还是等候魔乱现世?”
“怎么会!我们……我们是想救人,医好他们,没有人能擅定别人的生死!没有亲眼见,怎能认定他们怀的俱是魔胎……”道士喘了口气,说服自己一样艰难地道,“我们的人都在外面,来的都是掷坤宫的精英,只要结界打开,就能把魔灭掉!”
“没有妖精法印的人,进不来结界。越强烈的撞击,会引来越强烈的反弹,”长尾巴在满是血污的地上坐下,道,“布下结界的长老们都死了,没有人能进来,没有人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