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山贼们带些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之类,纪璘雪手里没钱,原本想欠着或者拿些什么去换,但是山贼头头大手一挥,匪气十足:“客气什么,小事,怎么说来着,不用挂牙!”
纪璘雪一愣,半天反应过来是何足挂齿,笑了。
清渊是从来不会出这种糗事的——罢了,想那人作甚。
东西都收拾妥当,纪璘雪也算在云流山落了脚。
清渊自然还好好呆在宫里。
纪璘雪走了,他知道的时候除了窝火和恼怒,来不及分辨其他情绪,甚至,是有点如释重负的。
纪璘雪还在的时候,他总要顾忌着点,在若桢的涟琴轩呆的时间久了,还得担心纪璘雪的心情。
现在纪璘雪识相,自己走了,他在若桢的涟琴轩就更加旁若无人起来。
“若桢,昨天说了一半的辞赋今日接着说吧。”清渊下了朝就过来涟琴轩,若桢穿着素雅的衣服,偏偏气质出众,夺人神智。
若桢听命,接着昨日讲起来。
53、独居
在云流山的日子,比纪璘雪想的要好得多。
山里各种野味多得很,想要吃个遍居然得花不少时间。再加上林中幽静,唯有晨昏暮鼓时候的鸟鸣作陪,心情一时之间也有了些豁然开朗的意思。
外面那群山贼都是讲义气的汉子,问过一次纪璘雪落脚在这山里的缘故,没得到回答也就不再纠缠。纪璘雪若是有什么用的缺了短了,招呼一声,他们就极够意思的送来,分文不收。
夜间僻静,连虫鸣都稀少,大约天气还未彻底转暖,等到夏天或许就热闹得很。
清晨也足可以惬意的睡至自然醒——前两天刚托宋晋他们买来几身替换的衣服,料子是在便宜结实不过的布料,虽说在宫里从来绫罗绸缎,但是于纪璘雪来说,反而还是这廉价的衣裳穿得舒服。
醒了,穿好衣裳就去打来清水,水也是现成的,门口一道浅浅的流淌着,因为是山泉涌出,很有些甘甜的意味。洗漱过,纪璘雪就带着锄头进山——昨天是门口水流边采的水芹,煮熟了过冷水调成凉菜吃。前些日子在一处看见一丛毛竹,他曾经掘开泥土看了看,那下面是有竹笋的——过了这么几天,应该恰好是可以吃的时候了。
找到地方,纪璘雪小心翼翼挖开泥土,就看见尖尖的笋尖儿。
挖出两颗,剩下的还拿土埋好。总要留着点,过了春天,这些笋就该出土,长成竹子了。
抱着两棵笋回去,再打来水架火烧上。笋拿去洗干净,再从屋子里挂着的一只熏鹿上割下一小块肉准备和笋一块炒了。
笋洗干净和肉一起切好,再拿出昨天剩下的水芹,先煮汤。
就这么一直忙忙碌碌到了中午,才算把饭做好。
一盆水芹汤,颜色碧绿的菜叶看着就喜人。一盘竹笋炒肉,就着几个饼子吃。
纪璘雪厨艺普通,不过在山里磨炼这么久,也总算进步不小,现在连各色面食也做得出来了。偶尔捏的几个馒头,想起什么样子来就捏成什么样子,出了蒸笼,居然也惟妙惟肖。
吃完饭,去水边洗了锅碗飘飘。看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下午就悠闲的多了,练练剑或者睡个午觉,也就轻松的过去了。
不过前两天宋晋他们送衣服的时候,还额外送来个东西。
那是个小小的玉料——质地看上去不错,也算莹润,只是一看就是边角料,明显有切割的痕迹。
不过既然拿来了,纪璘雪就打算着把那小块玉料刻成个私章。
幸好玉料子是个规整的形状,因此就省了不少功夫。纪璘雪也不懂怎么刻章,只是摸索着先写好字,然后用一把小刻刀一点点凿刻。
玉料很硬,纪璘雪得用上内力才刻得动,因此即使努力一下午也仅仅刻成半个字。而胳膊已经酸痛的厉害了。
放下玉料,纪璘雪甩着胳膊出去,林中静谧,空气也清爽干净,最适合发个呆或者偷懒打个盹。
在自己的小房子四周转了转,纪璘雪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了。
这一小片洼地,几乎没有树木,现在他的小房子周围很是空荡。
想起来那一丛长势喜人的毛竹,纪璘雪动起了心思。
甩着胳膊扛着锄头再进山,这次,纪璘雪掘出几棵带着泥土的竹笋,再挖了几棵稍小却长得秀丽的毛竹,根部还带着大团泥土。
带着这么些东西回去,纪璘雪在房子一边开始挖坑。
幸好云流山的位置奇好:既不在南方那潮湿闷热的地方,也不像北方那样冷得刺骨。中原地带的地理位置,让这里既没有蚊虫也没有大型兽类。
坑挖好了,竹子和竹笋一并埋好。这里离水源近,想来会长的更好。
一阵风过去,竹子就扑簌簌的响。
纪璘雪眯着眼睛听,觉得不错。
得空了再找点其他好看的植物来种上。
一天过得飞快。
晚饭好打发,片下鹿肉,混着中午的笋煮成一锅粥,清香怡人。
吃饱了,天也彻底暗了下来。
暂时没有睡意,纪璘雪在屋里点上蜡烛,自己跑出去,随便找个根树枝翻身坐上去。
云流山的星星,似乎比别处都来得亮。
纪璘雪眯着眼睛看星星。
鸟儿们大约也都睡了,林中静的连风声都没有。
夜露逐渐下来了。
纪璘雪跳下树枝回去,睡觉。
睡之前忽然想起来,他这一走,除了清渊,旁的人没一个知道的。
就怕阮霜找不到他,再干点傻事才糟糕。
这倒真的是多余担心了。
阮霜被寒卓管头管脚的,真是从小到大没有这么不自在过。
寒卓同情心泛滥牵回那只贪嘴的狗,起了个名儿叫三喜。
阮霜对这个土的掉渣的名字嗤之以鼻,寒卓只当不知道。整日叫“三喜”,叫的无比欢快。
三喜似乎也十分喜欢这个名字,每每寒卓叫它都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奔过去。
阮霜拿这一大一小没办法,只好眼不见为净——躲到书房去。
但是躲也躲不开:寒卓和三喜可是会动的,他不去见他们,不代表他们不会去见他。
房子里虽然只是多了个寒卓和三喜,阮霜却觉得简直多出了七八十来口,每天吵吵闹闹的,简直比得上动物园——这么看,应该是寒卓和三喜的杀伤力比较大的缘故。
阮霜素来算不得勤快,原本只身一人的时候连饭都是从镇上买来现成的各色食物来吃。现在寒卓每天积极主动采购新鲜菜蔬回来现做了,阮霜本来以为这是自己占了便宜——毕竟现做的新鲜饭菜比买来的现成饭菜好吃的多。但是寒卓不仅自己积极的去买菜,还经常拉着阮霜一同去。
这对阮霜来说实在强人所难——因为寒卓图新鲜总是赶早市,所以阮霜还在睡梦里就要被他拽起来。
最开始阮霜确实横眉倒竖怒火冲天几乎要把寒卓拉出去赏三十大板,但是寒卓油盐不进,依旧坚持不懈。于是阮霜只得认输。只是这么被逼着,晚上惯例的失眠症状居然逐渐消失了。
日子这么鸡毛蒜皮,阮霜竟然也过了下来。
得空的时候阮霜想一想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他是这般清尘出世的人,除了纪璘雪几乎再没有对谁上过心思。可是现在眼见着日子过的是越来越世俗了,他却也不觉得厌烦。
三喜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汪汪叫了两声。
“饿了?”养了这么久,虽说算不上喜欢,有时候还要嫌烦,但是多少也知道三喜的习性:“找寒卓去,我可没东西给你吃。”
寒卓忽然就冒出头来:“三喜,过来,不准吵阮霜!”
三喜转过头看看寒卓,在阮霜脚下蹭着,呜呜的叫,像是撒娇。
阮霜看看三喜,又看看捧着一把骨头的寒卓。觉得自己想做方外之人的宏伟愿望彻底破灭。于是从寒卓手里拿了一块骨头逗三喜:“坐下,坐下就给你吃。”
寒卓平日都是这么训三喜的,阮霜见过多次,早就记得了。
三喜一见他手里骨头,眼睛唰的就亮了,尾巴摇得更欢。
阮霜把骨头在三喜脑袋上晃:“坐下,不坐下不准吃。”
三喜的脑袋随着阮霜的手转动,黑溜溜的眼珠子也很可爱。
寒卓难得见阮霜有逗狗的兴致,躲在一边看着不吭声。
阮霜看见三喜直勾勾的眼神,也觉得好笑。
指了指地面,三喜立刻低下头在地上找。
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三喜呜呜的叫着,又抬头看阮霜。
阮霜玩够了,把骨头丢给三喜。
三喜稀里哗啦吃骨头,头都不带抬的。
“等吃过晚饭,我们带着三喜出去逛逛吧。”阮霜低着头看三喜啃骨头,忽的说了一句。
寒卓一喜。
“我还是看不上三喜这名字啊,你可别乱想。”多余加了一句,阮霜回过身去继续看书。
寒卓乐得屁颠屁颠蹲着喂三喜,嘴巴咧得合不拢。
54、无声
在云流山过的惬意,纪璘雪索性连日子都不再记得。
拿回来的玉料,得空的时候就刻两刀,这些日子过去,居然也慢慢有模有样起来。
嶙峋若雪。
纪璘雪刻的是这四个字。
纪璘雪这名字,是他娘亲给起的。
年幼时候他被送出宫去,年纪尚小的卿雪懵懂无知,只记得娘亲搂着他,一遍遍叮嘱:“从此以后人世间再无卿雪,只有璘雪。”
到后来成年之后知道,直到他要取回皇位的时候,卿雪才会重生。否则,卿雪就是个死人的名字。他是璘雪,嶙峋若雪的纪璘雪。
这次偶然得到这块预料,第一反应,就是刻一枚“嶙峋若雪”的私章。
纪璘雪拿起手里快要成形的玉章,对着光线细看。
莹润可爱的质地,用略显瘦削的字体刻出嶙峋若雪。前三个字都已经完工,只剩下雪字,还差那么一点。
一手执刀,纪璘雪慢慢用力,玉屑洒落,细细的碎碎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最后一个字,偏偏觉得最难刻。
下刀的时候,无法抑制的想起清渊。
明明已经这么多天都没有再想起过他,为什么偏偏……
一分神,刻刀立刻侧滑,在纪璘雪手指上开了个小口。
血液立时沁出来,染脏了玉章。
连忙找出布来擦,可是诡异的,血丝仿佛已经沁到了玉里。
纪璘雪擦了半天,那一缕血红就是擦不掉。
原本莹润的玉石现在雪那个字的最后一划那里,多出了一道鲜红来。明明是后来染上的,可是看上去却仿佛天生如此。
虽然觉得奇怪,纪璘雪还是接着把章刻完。
嶙峋若雪。
四个字刻成了,纪璘雪就在房间里转悠着想找点什么暂时充当一下印泥让他试试看这新刻的章效果如何。
可是在这小小的房子里,还真没有这样的东西。
纪璘雪握着小小的玉章,有些失落。
把玉章小心收好。纪璘雪出去,在空地上练剑。
反正闲着,不如把这些年荒废的武功都拾起来。不是还答应了宋晋,他们若是遇上麻烦自己会倾力相助么?万一功夫火候不到家,被人压制了可就对不住那些够义气的汉子们了。
按着心里记得剑谱一招一式练下来,练完一遍就歇上一会,让内息平静点。
当初学这剑法的时候,还很有些壮志凌云。想要自己摸索出一套独一无二的剑法来,连名字都起好了,叫做雪墨剑法。
这些琐事居然过了这么多年都还历历在目。
不过,现在无事,说不定真能完成当年的宏愿。
待内息流转过一个周天,纪璘雪站起来,气势若深渊。
持剑而立,眼前忽然落下一片树叶。纪璘雪原本凝定不动,但是出手却迅疾如闪电,几乎无声无息就将剑尖送进了落叶正中。
就这么一点一点练起来。
心中有事,自然察觉不到时间过得快。
等到纪璘雪的雪墨剑法终于有了雏形的时候,已经是晚秋。
每日除了煮饭之外的时间都被他拿来琢磨雪墨,有的时候不过一招一式也要来来回回的折腾上十天半个月,结果又被自己推翻。
晚秋来的迅速却又无声无息,纪璘雪夜间冻醒,这才惊觉已经别了夏天。
山里的夏天尤其舒服,没有一点燥热之感,各色植物也都长的蓬勃,看着就觉得生机盎然。纪璘雪也趁着这机会往房前屋后挪了不少好看稀奇的植物,现在秋天一到,每天落叶缤纷,也好看的紧。
不过到了秋天就得赶紧准备下能储存的食物了。毕竟山里的冬天可不好过。
哆哆嗦嗦加了被子,纪璘雪迷迷糊糊的想。
于是第二天就先停了练剑,带着锄头、斧头和竹篮上山。
在山里过的久了,越来越像个农夫。扛着锄头也没了最开始的别扭,简直自然之极。
去刨了点野菜,再砍些木柴——冬天里,没有一天能离了木柴。所以这一回纪璘雪着实砍了不少。
要过冬,少不得现在就要打些动物来。冬天缺少蔬菜,他就得靠着这些野味补充能量。
不过打野味还是改天吧,今天他只带了锄头斧头,竹篮里装满了野菜和小块木柴就已经要溢出来。
目测了一下,纪璘雪决定先把这些东西运回去。不然等会太多了,就该拿不走了。
这么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天色就暗了。
纪璘雪也累得不行,坚持着洗漱过就往床上躺。
晚上就起了风,吹过窗棂的时候发出尖锐的呼啸。
在山里住了半年,还是第一次觉得云流山也有如此凶恶的一面。
于是第二天就加紧准备过冬的东西。
连着打了几天猎,战果颇丰。纪璘雪估摸着差不多够了,又担心遇上点意外之类,索性多准备了些。
晚秋就这么过去了。某天早上起来一看,林中寂寥无比,原本枝叶繁密的树林,现在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树枝灰冷的指向压低的天空。
看这天气,晚上只怕有一场大雪。
冬天冷的厉害,自然也就少出门。
晚上真的下了一场大雪。
清晨是被一片耀眼的雪光照醒的。
屋子外面是一片纯洁白色,纪璘雪站着看,觉得这情景几乎要引得他落泪。
冬天第一场雪。
初雪。
上年冬天的初雪,他原本还以为能一直幸福下去。
不过一年光景,却已经沧海桑田。
他逐渐不再想起清渊。
偶尔的几次,却都深刻的几乎要窒息。
比如现在。
去年在宫里,那一场初雪很小,雪花细细碎碎,像是开到盛处蓦然败落的梨花。
但是云流山这一场雪,却浩浩大大,一夜时间就厚厚的盖住了地面。
纪璘雪站在门前,怔怔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雪。
雪无声落下,仿佛将一切过往都从容埋葬。
这么干净。这么安静。这么彻底。
这世间,仿佛没有一丝声息。
好像从前的那一切都是水中花一般的梦境,他曾经竭尽全力伸出手去想要留住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曾经无所畏惧的爱过。
但是这一场雪教会了他,没什么能留下痕迹。
除了真实经历过的自己,没有人知道无数个难眠的夜里,是怎么样数着星星到天明。
如果时间再久一些,或许连他自己都会以为那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
小心翼翼踏出门去。足下白雪立刻被压出一个痕迹。
纪璘雪一步一步,慢慢走。
足迹逐渐连起来,凌乱无序。
感觉到鞋底逐渐阴湿,冰冷的感觉从脚底袭入身体。
纪璘雪站在雪地里,茫然的看着落雪的天空。
天地无声。
55、何夕
宫里又一次浓妆淡抹的折腾起来,准备过年了。
若桢在宫里时日不短,清渊始终宠爱有加。因此渐渐的也就被看做一个正经主子,份例之类也都提了不少。过年的新衣除了宫里原本就有的份例,清渊还额外叫人送来极珍贵的料子,叫他做成衣裳。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