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轻电,四处转转就省了不少力气。有次骑着轻电去山外面,还遇见一户农夫,见了他的骏马,说什么都要和他家的母马配种。纪璘雪自然无可无不可,只看轻电心意。只是牵来的母马长得一般,轻电不屑的甩甩尾巴,明显是看不上人家。这种事总难为不得,纪璘雪做个揖,在农夫依依不舍的眼神里走远了。
得空又不想出去的时候,纪璘雪就继续琢磨自己的雪墨剑法。
剑法的模型是有了的,只是还没有真正成形,一招一式的思考起来也颇耗费时间。
剑法深奥,对寻常人来说,只是练好一本剑谱已经不易。但是纪璘雪已经有了底子,并且剑法不弱——虽然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号,但是他还是知道自己的深浅。这次自己创立一套剑谱,虽然还是有些痴人说梦,但是因为他现在前所未有的空闲下来,而且一年之久,他心里那些惨痛也逐渐平息下来,所以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司风照着商部给出的讯息一路寻过去,终于找到了宋晋他们那里。
宋晋他们虽然一直不知道纪璘雪为何大老远的躲进深山里,但是模糊知道是为了躲什么人。现在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寻他自然防备心大起:“这没你说的那个人!”
司风眼看着就要见到纪璘雪,偏偏被宋晋他们拦在了门口,百般解释也不管用,自然也着急上火。但是宋晋那一群人就是咬死了没有纪璘雪这个人,司风也想绕过这群山贼进山,但是宋晋他们挑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好,司风在山外围绕了两圈也进不去,只好回来继续和他们耗着。
幸亏没几天纪璘雪就自己个儿跑出来了。
是轻电在山里呆的烦了,有些急躁,纪璘雪就牵着它出来撒撒欢。
司风和宋晋那一伙人磨嘴皮磨的心力交瘁,猛一眼看见纪璘雪,心就是一悸。
“纪璘雪……纪、纪璘雪!”司风急的话都说不利索,生怕那人再不见了,大声喊。
纪璘雪牵着轻电,模糊听见有人喊他,声音熟悉。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是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砰地一声,司风扑过来砸进他怀里,八爪鱼一样紧紧抓着他:“终于找到你了!”
纪璘雪还懵着,看了司风半晌:“你……”
司风又哭又笑的抱着他。
“……司风?”
宋晋那一群人一个不小心就被司风扑了出去,正要去把他逮回来,突然看见纪璘雪的表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无奈,于是先问了一句:“你认识他?”
纪璘雪点点头:“故人。”
既然说清楚了,宋晋他们就不再拦着司风,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干脆的给司风赔罪。司风哪里顾得上计较那些,一步比一步紧的跟着纪璘雪。
纪璘雪牵着轻电,司风在他身边跟着往云流山里走。
看见纪璘雪住的小屋和屋旁那些婆娑的植物,司风才觉得有些真实感:“你就是在这里躲了一年?”
纪璘雪给轻电准备好草料,回来答话:“是啊。”
司风明显英气了许多,已经完全的男子的体格。纪璘雪想过自己走后会有人来找他,但是没想到会是司风来找他。
以为司风是顺路过来,纪璘雪就随口问他:“又准备去哪里?最近庄子里忙么?”
司风一个激灵,表情就换成了极其认真的模样:“我向少爷请辞了。”
还没明白司风的意思,纪璘雪一笑:“休假啊,也好。年纪还小着呢,整天忙着那些有的没的……”
絮絮叨叨话没说一半,纪璘雪就被司风亲住了。
明显是惊住了,纪璘雪反应半天才猛地推开他,退了好几步:“做什么!”
“我说我向少爷请辞了。”司风舔舔嘴唇,“我从庄子离开了。现在松启接手庄子,我不再为少爷效力了。”
纪璘雪震惊:“为什么?”
司风一笑。
纪璘雪后知后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但是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我早就说过我要你。”司风一点弯都不拐,那眼神看的纪璘雪一阵寒战。“你之前为了少爷拒绝我,现在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纪璘雪吓一跳。
“你早就离宫——若是我早些知道,你以为你能过这么久清净日子?”司风语气平静,但是有十足十的气势。
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他不过一年时间未见过他……
“纪璘雪,”司风似乎不满他走神,“我断了一切后路来找你,就算看在我用心良苦的份上,你好好想想,行吗?”
司风在问他什么?
司风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司风这样来逼他,到底是想要什么答案?
纪璘雪忽然就慌了神。
58、分别
司风大老远赶来,纪璘雪自然抹不开面子赶他走,于是也就一同在山里住下了。
虽说已经知道司风对他的心思,但是纪璘雪明显还是低估了司风的执着。原本以为他好好劝说一通,司风自然会想开。毕竟司风年纪还小,外头的花花世界见得不多,因而才对他上了心——想开了,知道好男人多得是,也就不会对他如此执念了。
可是司风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还时不时去顺手吃点豆腐。
纪璘雪头大如斗,可惜他的小屋子只有一间,床也只有一张,他虽然被司风光明正大的骚扰弄得不胜其烦,但是总也不能让他睡地板,所以只能忍啊忍啊的,忍过了半个月。
但是顺手摸摸抱抱之类好不容易习惯下来,司风却开始得寸进尺了。
一回头嘴唇上就是一热,一睡醒嘴唇上就是一热,吃个饭都来不及咽下去——饶是纪璘雪脾气再好也要爆发:“司风,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司风就乖乖凑过来。
认识这么多年,这点秉性倒还在——司风一察觉不妙,总是会先装乖的。
“你打算住到什么时候?”实在被逼急了,纪璘雪就顾不上直不直接。
司风状似天真的看他,明明是完全长大的男人了,做这样的神情居然不觉得违和:“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呀。你要搬走我就也走。”
纪璘雪坚定立场:“不要胡闹。你知道我不会留你住下的。”
司风一撇嘴,想要糊弄过去:“那我不是也住了半个月?这半月不是过得好好的。”
“不好。”纪璘雪截断他的话,“我不开心,我知道你也不舒服。”
看出纪璘雪是真的动气了,司风也收起那一副嬉皮笑脸:“你到底是在在意什么?”
纪璘雪冷不防一怔。
司风问他在意什么?
他能在意什么?他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只是不想和司风这样不清不楚……
司风咄咄逼人:“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这有什么不清楚的?”
纪璘雪不自觉后退一步。
司风说喜欢他?司风要和他在一起?
纪璘雪直觉摇头。
“你可以拒绝,但是至少给我个理由。”司风再度欺身上前。“我不纠缠,我只求死心。”
这样熟悉的话!是,司风之前也说过。
他只求死心,只求一个理由说服自己死心。
司风看着纪璘雪,知道这男人陷入了混乱,于是放缓了语气不再逼他:“我之前也说过,我断了一切后路来找你,就算看在这份上,也请你好好考虑——就算拒绝我,也给我个真实的理由。”
纪璘雪有些愣愣的看着地面。
司风转身出去了。
云流山原来如此狭小。小到他根本躲不开那些被刻意忽略的人和事。
纪璘雪站着,只觉混乱。
他决计无法接受司风——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想象与司风做曾经和清渊做过的那些事情。
司风虽然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但是在纪璘雪记忆里,似乎还是初见之时那一双会说话般的顽皮的大眼睛和天真无邪的可爱淘气。
司风还是个孩子,他的感情像是奔腾的河流般清澈干净,不留余地。
但是他已经疲惫了。
他既无法接受那样彻底决绝的感情,也不能做出任何相对的回应。
他的炙热、单纯、完整、激烈的那些感情,在清渊身上已经耗尽了。
他费了多么大的心力,在自己心上织出一个茧,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清渊。他也为之幸福过,痛苦过,欢笑过,流泪过。那个茧早已深入肌体,他只能装作看不见,却已经没有将之连根拔起的勇气和力气。
他无法想象自己和司风重来一次。
这,与他是否还爱着清渊无关。
只是他太懦弱,宁愿抱着残缺的回忆躲在深山老林独自度过余下的时光,也不想去尝试推翻之前的所有重头来过。
人都是记得痛的生物。
不管是欢笑还是苦痛,他都已经尝够。
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黑下来的。
司风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的,眼睑泛着红色。
从来没有见过司风喝酒,纪璘雪一时担忧,上去扶住:“怎么喝酒了?”
司风抬起脸,似乎喝得多了,眼神迷茫,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嘴一咧笑了:“纪璘雪……是你,哈。”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纪璘雪一皱眉:“坐好了,我去煮些醒酒汤。”
纪璘雪一松手,司风就不依不饶的缠了上来,抱着他就啃。
纪璘雪有些怒意,又不敢出重手怕伤着他,手上加了力气将司风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扔到床上去。
喝醉了的人明显被弄痛了,有些委屈的扁着嘴,叫他:“璘雪——”
纪璘雪背对着司风站着,许久,叹了口气:“别这么作践自己……明天,你就走吧。”
被这句话吓的酒醒了一大半,司风跳起来去抓他衣袖:“你——”
纪璘雪一闪身躲过了司风的手,眼里有悲哀的温柔神色:“我不喜欢你,所以,你走吧。”
司风眼里明显带了泪意:“你真的……一点希望都不肯留给我啊。”
纪璘雪看着司风忍在眼眶里的泪,惊觉面前的人和自己之间那条巨大的鸿沟原来远比他想的要深要远:“傻瓜……别作践自己。我这样的,配不上你。”
司风愣愣的站着,像是连幻想都一同碎了。
纪璘雪最终,沉默着走了出去。
这一夜,分外的长呵。
纪璘雪在云流山深处睁着眼睛到天亮。
那一点一点出现的白色,残忍掀开结局。
司风果真听话的离开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空空荡荡,仿佛那一个月的纠缠都是过眼云烟,此刻连零星片段都留不下。
纪璘雪在床边坐下。
人总是不想狠心的,但是人总是要狠心的。
他不想让自己变成捆住司风的绳索,那孩子的感情,值得被更小心的保管。
所以他自己下手毁了那孩子对他的炽烈。
春天呵——
司风还会遇到对他的感情珍之重之的人,而他,已经全然没有了多余的力气。
59、公平
司风走了,但是纪璘雪却仿佛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漩涡,无力挣扎。
又是一夜惊醒。
纪璘雪茫然四顾,良久才认出外面疏离的竹影。
那是……怎样一个梦?
温柔伸过来的手,拉住他的时候,几乎无法抑制心跳。那样妩媚的湖蓝色眼睛,像是盛满清澈动人的湖水,含笑望着他。花瓣一般的嘴唇轻轻开合:
“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纪璘雪陡然惊醒。
清渊……
就这么睁着眼睛,心里猛然就是灼痛。
已经一年之久。
他明明已经鲜少想起那人眉眼,但是司风的到来,逼得他不得不从云流山的帷幔后出来,面对惨淡的从前。
清渊呵。
如今你三番五次入我梦来,到底是要如何?
若桢他,难道不好吗?
这两个名字像是会刺痛他的利刃,逃避那么久,再次面对,还清晰记得那种血淋淋的痛感。
一年之久,大约,清渊已经忘记了他。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
清渊此时也睡得不安稳。
守夜的小太监缩着肩膀在门外打呵欠,虽然是春日,但是夜间毕竟还是凉的,小太监打着呵欠眯着眼,门里面时不时的有翻身的声响,明显是心情烦躁睡不着。
清渊左边躺一会,睡不着,就翻个身到右边趴着。在右边趴一会依旧睡不着,再挪到中间。一会躺平一会缩起来的,就是没有半点睡意。
索性坐起来想召个人侍寝。
婉妃?端妃?还是那些个没名分的?
想一会更觉得烦躁,再仰面躺下去。
他最近开始常常睡不着。
太医换了一大帮,嘴里说的都是没有半点用的屁话,开的药一碗一碗往下灌,他依旧睁着眼睛到天亮。
见鬼了。
也试过叫若桢侍寝,若桢从怜淮楼出身,技术自然没得挑剔,但是清渊一想起若桢过去不知道服侍过多少人,就立刻没了兴致。
若桢柔弱无辜,他挥挥手叫他回去,也并不责骂。
若桢总是没做错什么的,是他心里有问题,怪不得若桢。
清渊没往纪璘雪那边想。
他们已然分别一年之久,他最开始恼过气过,后来也曾经悔过念过,自尊作祟,他做不出寻他回来的举动。
况且现在,司风应当陪在那人身边。
每每想到此处,清渊都心情复杂。
前不久松启进宫见他,交代最近庄子里的情况,自然说到司风离开。松启自然没有丝毫隐瞒,因此纪璘雪躲在云流山一事,清渊早就知道。
只是,知道又如何?
难不成还要他一介帝王出尔反尔,允了司风去,自己再追过去抢人?
他骄傲至斯,要低头寻纪璘雪回来已经天人交战,何况现在这样情景。
他死都不会去。
他就是睡不着而已。
不过,睡不着的时候,他可以偷偷想想从前。
虽然嘴上是绝不肯承认的,但是真熬不过去的时候,清渊就想起纪璘雪带着沧桑的温柔笑容。
他和纪璘雪在一起的时候,竟然觉得自己是被宠爱的。
这实在可笑,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是堂堂帝王,天下之大,只有别人等着求着他的宠爱,他何曾需要别人的宠爱?
但是与那人分开的越久,就越发觉得那人不动声色的温柔宠爱,像是不着痕迹的清风细雨,他一路拂柳穿花,走到最后,却已经衣襟湿透不自知。
怎么会这样失控?
他从来自诩风流,笑容里几分真假自己都分不清楚,纵然没有阮霜的手到拈来,常人却也决计不是对手。
他何曾被别人这样搅乱了心思?
猛的就想起来自己还未入主皇宫之前,在庄子里的时候。
那一晚,他揪着纪璘雪的衣领迫使那人低下头来,他湿漉漉的躲在水里,在纪璘雪脸颊边耳语:“我从未如此将一个人放在心上。”
他清晰记得纪璘雪陡然红起来的脸。
他那时候会说这样的话,并不全然是出于真心——那时候纪璘雪整日泡在书斋,将他一个人扔在一边置之不理。况且,他那时让司风设法将风韶琴掳了回去严刑拷打,最后连半条命都没给他留下。虽说是瞒着纪璘雪,但是后来在庄子里见到司风之后,纪璘雪定然早已通晓前因后果。
是。他那时百般引诱纪璘雪,除了是利用他寻出风韶月和那民间皇子的下落,还有对那人的一点歉疚。
毕竟,看见纪璘雪故作平静的表情下红透的耳根时,他也曾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