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司风默默解了外衣,将脸埋在朝墙的一面,闷闷的说:“只有一床被褥,一起睡吧。”
纪璘雪看着缩在被子里的一团,“为难你了。”
解去外衣,纪璘雪躺在床的外沿。大约是累了,躺下不久就呼吸均匀的熟睡了。
离开清渊那里,已经月余。
自那次醉酒之后,纪璘雪心里对清渊的好感便又深了一层。原本误会解开就打算辞行,不过清渊却十分热情,好言相劝让纪璘雪再留下多住些时日。
“毕竟在下独自在这里,连说话的人都甚少。与璘雪你又相谈甚欢,若是你现下手边并无什么要紧事,不如多住些时日,也让我好好尽些地主之谊,算是弥补我这个东道主对你这位贵客那么久的怠慢如何?”清渊盈盈的眼睛带着不忍让人拒绝的微光,很是蛊惑。
纪璘雪手边确实没有什么要紧事,而且清渊又实在是一个知情识趣的好主人,留下来也是一件让人享受的美事,实在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纪璘雪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的留下了。
纪璘雪原本还怀疑过清渊忽然来到这个小镇的目的,但是清渊的解释也十分合情合理:“我是带着家眷迁移来此。原本的所在确实十分繁华,但是我家门不幸出了丧事,府内的家眷都觉得在那里太容易睹物思情,我怕伤痛太过倒伤了自己的家人,因而决定举家搬迁。途径这里的时候觉得此处如世外桃源,家眷们也都十分心仪,因此落户此间。”
纪璘雪颔首,觉得自己挑起清渊痛处因而心下内疚。
“不过无妨,”清渊精致绝伦的脸上露出浅浅笑容,“此事已经久远,想来也不会太过悲痛了。也幸好这里民风淳朴,我尚可与当地村民做些交易维持这一家的开销。”
纪璘雪看着这一双绮丽非常的眸子,不禁有些钦佩清渊的决断。想他原本也应该只是锦衣玉食的少爷公子,现在却为这一家人而劳心竭力,也是难为他了。
摒弃了内心的怀疑,纪璘雪和清渊的交往也就显得更为顺利。
白日,纪璘雪并不会去打扰清渊,只是在清渊告诉他的书斋里静静看书。清渊的书斋藏书甚广,有不少绝版的孤本。纪璘雪看书倒也看得津津有味。到了用膳时间自有温柔侍女来书斋相请,于是便与清渊一同用饭,席间也如老友般自然的将自己所看之书有趣的地方与清渊娓娓道来,清渊也含笑的听,关系融洽几乎如同多年的旧相识。
入夜,清渊往往亲自提灯过来书斋寻他,二人便并肩同行。清渊泡的一手好茶,原本人便如珠玉般莹润,执上好翠玉的茶壶,放入上好茶叶,注入山顶上引来的清澈雪水,青烟袅袅,模糊了清渊姣好的容颜,更是如同画中的仙人了。
纪璘雪本不善言辞,却也曾开过清渊的玩笑:“君不可轻易与人泡茶。”
清渊看纪璘雪神情严肃,便有几分不解:“如何不可?”
纪璘雪便笑:“你面容太过俊秀,与人泡茶,只怕有人起邪念才是。”
清渊何等聪慧,反应过来这剑客是玩笑自己,便做出一副羞怯的模样,十足的诱人犯罪:“弟自然不敢与他人泡茶,只是不知璘雪是否起了邪念呢?”
纪璘雪哪有清渊这般多的花花点子,原本是戏弄清渊,反倒被清渊戏弄,一张脸居然泛出浅红色来:“你这般爱戏弄人。”
清渊便哧哧笑,“可是你先戏弄我的。”
纪璘雪争不过他,索性扑上去武力解决:“好啊你,还学会得理不饶人了。我虚长你几岁,便暂作你兄长教育教育你何为见好便收。”
清渊被纪璘雪扑倒在床上,发髻都散乱了,柔顺如水的发丝铺在床上,泛出好看的青色。
“我知错了,”清渊被纪璘雪逮着怕痒的弱点,被他使劲挠自己的痒痒肉,身子都软了,只顾咯咯笑,毫无反抗之力,只好赶紧求饶:“好璘雪,饶了我罢。”
纪璘雪得意的笑,一向淡漠的脸上都是生动表情,有几分天真几分得意:“怎样?你可知错?”
“知错知错,”清渊嘴唇嫣红,梨涡含笑,“再不敢便是。”
纪璘雪眼神落到清渊脸上,便带着惊艳,愣了一瞬便站了起来,低头理好自己的仪容,留着清渊还斜倚在床上。
“怎么?”清渊看他忽然不说话,便问了一句。
“无事。”纪璘雪整理好自己,答了一句。“你也起来吧,你的发髻都散开了。”
清渊方才笑的太厉害,眼睛里都是莹莹一层雾气,令人忍不住想要疼惜。
“方才闹得太厉害,有些乏了,”清渊还是懒懒倚靠着,一双波光粼粼的眼带着笑意,只肯伸出只白玉般的手,“拉我起来罢。”
纪璘雪低了头拉住清渊的手,一用力将他拉起来,谁知清渊竟然那么轻,纪璘雪力道控制不好,居然用力过猛将清渊拉出了床榻。
“呀。”清渊轻呼一声,眼看来不及站稳,纪璘雪顺手将他拉进自己怀里。
那怀抱温暖安全,有草木的淡香。
清渊被纪璘雪忙不迭放开时,只想到这一句话。
纪璘雪耳根都是红的,只顾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等着被责罚的孩童。
清渊便笑,这一笑,竟如同百花齐放。
软软唤一声:“璘雪。”
纪璘雪不做声,只是抬眼看了他。
清渊知他是觉得冒犯了自己,也不劝慰,只是伸手拉了他到窗边,自己坐在镜前,满头青丝如水倾泄在瘦削的脊背上,“璘雪,帮我束发可好?我有些乏了,便委屈你一次。”
纪璘雪手里拿着束发的木梳,有些迟疑,平日里清渊的发都是由手巧的侍女打理,束的发髻精致又漂亮,他一个江湖剑客,哪里有那样好手艺。
“我看璘雪你的发髻便十分好看,帮我束成你那样可好?”清渊自镜子里笑吟吟注视着纪璘雪,声音好听。
纪璘雪点头,将一把柔顺的青丝拿在手里仔细梳理。
5、劫囚
与司风游玩几日之后,便是武林大会的日子了。
前夜,司风出去了半响,还不准纪璘雪跟随。回来时,手里是两副人皮面具。
“你明日便戴着这一张面具出席武林大会。想来以你的轻功混进会场应该不算难。我已经打听过武林大会开始时薛家对于风韶琴的看守会略微松懈。你戴着这张面具在众人前晃一圈,让人知道有你这么个人,而后薛家会忽然大乱,你趁乱换上另一张面具,将衣服也换了,千万记得换下的衣服要带出薛府。而后便可以去救出风韶琴了,救出他不要停留,带他到这里来,而后你再换上原本的衣服和面具火速赶回薛家。”司风一一交代清楚。
纪璘雪记下,然后问:“你去制造混乱?”
司风点头:“自然。”
“你有把握独自应付薛家上下?”纪璘雪有些担忧的问。
“我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想来薛家是大户人家,和一个少年计较难免显得失了威严。况且若是我无法脱身,还有你在薛府,可以说我是你弟弟,过于顽皮,与他们薛府道了歉,自然可以将我带走。”司风说的很是轻松。
纪璘雪想来想去,觉得这计划并无漏洞,于是点头答允了。
武林大会是定于下午开始,纪璘雪照着计划换上人皮面具,这面具制作精细,戴上之后完全看不出这张脸是假的。
在薛家门前两人分别,纪璘雪果然轻松地混入了大会的人群。想来也可笑,大会准备期间的防备倒是严谨的很,真到了开始反而防守松懈。
刻意在人群里来来回回的走了数遍,确信很多人都见到了他,纪璘雪这才站定在一个角落里等着司风制造混乱。
果然,没有多久,人群忽然骚动起来。纪璘雪动作迅速的换上另一张人皮面具,脱下最外面的衣衫露出了里面完全迥异的另一套衣服,趁乱潜入薛家最里面的地牢,地牢果然防守极其松懈,以纪璘雪的轻功应付数目稀少的守卫还算轻而易举。用司风提前给他的钥匙轻松打开了地牢的门,纪璘雪趁着混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韶琴带出了薛家。
安顿好了韶琴,纪璘雪赶忙换上原先的衣衫和面具赶回了薛家,此时薛家的混乱也差不多压制下来了,纪璘雪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询问着周围的人群:“方才是怎么回事?我才离开去了一趟茅厕,怎么会忽然乱起来?”
那人事先也见过他,此时也就没什么疑心:“听说是薛家的圣树让一个毛头小孩给点着了,差点没酿成大祸,幸亏是先冒起浓烟被及时发现了,圣树安然无恙。”
“那便好,”纪璘雪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似的,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句,“那孩子可够顽皮的,怎么敢来薛家撒野。”
“是小孩子不懂事罢,”那人说,“也没什么大祸,薛家当着天下武林同道的面也不好和一个少年计较,训了两句也就放走了。”
“这么轻易便放走了,”纪璘雪心里放下了石头,面上还是没有什么显露,“薛家也是一代豪杰啊。”
那人点点头算作赞同。
武林大会被方才的骚乱打断了一下,此时已经继续开始了。纪璘雪也就不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慢慢退出会场。
这次纪璘雪没有用轻功直接赶回去,而是慢慢走着。司风不会轻功,只能自己在大路上慢慢走,纪璘雪想看看能不能遇到他。想来司风也刚刚离开薛府没多久,自己走快一点应该很快就能追的上。
纪璘雪走了没多远,果然就看到司风小小的身子。
掠过去抱了司风,纪璘雪展开身形几个起落迅速消失了。
带着司风回到民居里,韶琴脸色虽然仍然苍白,但是心跳已经有力了很多,明显是伤势有所减轻。纪璘雪放开司风,先去探查了韶琴的脉搏,舒了一口气。这才回过头来对司风道谢:“这次多谢你。”
司风看着纪璘雪对韶琴关切的样子,心里莫名其妙的有股怨气。
纪璘雪将韶琴放平在床上,先点了他的几个大穴位,而后送了一些真气进他体内,引导着韶琴体内的真气逐一归位。半晌,韶琴的呼吸平稳下来了,纪璘雪额头也已经有了些汗迹。
韶琴总算是保住了,纪璘雪露出笑容:自己算是对得起韶月了。
司风冷眼看着纪璘雪忙碌,心里竟然愈来愈难受,像是生生从心里把什么挖出来一样。
纪璘雪下床,把被子给韶琴盖好,用衣袖将额头的汗擦净,弯起嘴唇笑:“司风,你辛苦了。一直让你忙碌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你饿了吧?”
司风嘴唇蠕动,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纪璘雪救出韶琴,心情正好,也没来得及在意司风的异常。从柜子里掏出提前买来的小吃食递给司风:“先吃一点吧,等韶琴醒了我带你出去吃饭。韶琴想必也饿了,记得他最爱吃红烧鱼,只是不知道刚醒来能不能吃那么腻的菜。”
司风把吃的接在手里,沉默着听纪璘雪絮絮叨叨,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烦闷:“你就不能不要提风韶琴?他是你什么人,你何必操这么多心!”
纪璘雪一怔。
司风虽然深不可测,却从来没有对他用过这样的语气。这几日他与司风亲密如兄弟,心里的颇多怀疑都已经变得不重要,可是如今,司风忽然变了一个人一般,竟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司风也是一惊。
他跟着清渊身边已久,那人的心机城府向来都是深沉莫测,自己能在他身边平安到现在,也是因了自己懂得察言观色、足够机灵聪慧,从来都是知进知退,心里的情绪从不表露出来。可是现在才与纪璘雪同行不过几日,多年的忍耐和聪慧居然都好像蒸发了一样,竟然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纪璘雪顿时沉默下来。
司风心里也是紊乱,一时间,房间里居然都是寂静一片。
纪璘雪只觉得有些难受。
他虽然久在江湖,却从来都愿意相信别人。如清渊,如司风。
他并非不怀疑,他并非笨。他知道清渊莫名出现在那个小镇,不是一件常理可以解释的事;他知道司风如此聪慧伶俐,来到他身旁帮助他也绝非偶然;他知道很多很多地方都有疑问。但是那对他不重要。
清渊没有害他,司风也没有。
既然没有加害于他,那他何必再多加揣测呢。
况且,无论清渊还是司风,对他都很好。
司风无意识的抓紧手里的各色吃食,用的力气大了,点心都被捏碎。
纪璘雪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和窘迫,他看见了。明知纪璘雪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看到他那么细致的照顾风韶琴,自己就格外不舒服。
合了眼不去看床上昏睡着的人,司风逼自己做出让步:“我错了,是我话太重,你莫往心里去。”
听见司风此话,纪璘雪神情并未和缓分毫,似是犹豫,他转过身背对着司风:“无妨。你不是喜欢此间的夜市么,稍等片刻天色暗下来我便与你同去,现在先委屈你吃些粗食果腹罢。”
司风自细密眼睫之间看过去,只看到纪璘雪背影,心里愈发难受。
纪璘雪不再多说,只是开了房门便走了出去。
于是房间里便只剩下司风和风韶琴二人。司风将手里已经捏得粉碎的小吃放在桌上,慢慢走到床边。
风韶琴脸色苍白,可是那张与韶月有七分相似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只是有些像病弱的美人了。
司风站在床边,忽然杀气四溢!那双素来带着笑意的大眼睛居然转瞬就冷了下来,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
纪璘雪漫无目的的走。
司风忽然出口的重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仿佛被自己宠爱的幼弟忽然怒颜相向,他脸上有苦涩却淡漠的笑意。
是他疏忽了。司风原本就是他不知底细的人,是他大意了。他本是行走江湖多年的剑客呵,怎么会忘记了呢。敌友不辨的司风,他怎么可以如此不设防。
似乎是从遇到清渊开始,自己就有些变得不像是那个谨慎冷淡的自己了。
清渊漂亮的绝世容颜如花一般盛开在他脑海。
那日他握着清渊柔顺的发,从未为别人束过发的手都有些不复往日的沉稳。
清渊自镜中看他,唇角笑容如醉人牡丹。
纪璘雪稳了稳心神,细细梳理清渊的发丝,梳顺了,便轻轻挽上去,拿来清渊平日用惯的束发玉冠为他戴上。
这应当是清渊最朴素的一次束发了,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发髻,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也就显得没有任何出彩之处,毕竟纪璘雪束的又是简单的发髻,手法也算不上精细。但是放在清渊身上反而因为极致的简单而更加映衬得出他秀丽五官的精致绝伦,有一种脱俗的高贵气质。
纪璘雪在心里暗暗感慨,清渊应该就是那种绝世的佳人。无论衣衫发饰如何,他都如一块绝世美玉,始终有无法忽略的光芒。
清渊的心思哪里在束好的发上,他看着镜里纪璘雪为自己梳理秀发,好像满心都是欢喜。见他放下手,清渊方才有心思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如何?”纪璘雪声音淡淡又温暖,“我手艺不精,你不可嘲笑我。这可是你自己说要的。”
清渊狡黠一笑:“我如何敢怪?璘雪手艺不好,那便不要委屈别人了,只委屈我一个人让你束发便是。”
纪璘雪被清渊逗笑:“哪里说得过你。你不嫌弃便好了。”
打理好清渊的长发,时间也不早。纪璘雪忧心清渊白日过于疲惫,不敢再多留他:“天色已晚,清渊你也快去歇息罢。只怕白日劳累,若晚上再不好好休息,明日白间该乏累了。”
清渊却不肯:“璘雪,我无妨。不过你看今夜月色清朗,若是如此好月光浪费在酣眠里,着实是不解风情。不如我们趁着这好月光去散散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