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不得不说说他那身干干净净的下人服了。不知王爷怎么想的,竟还记得派人将夏安洗干净的那身破破烂烂的下人服以及亵衣送到思恩院来。夏安见了这件衣服眼泪都汹涌而下啊,多日来他一直光溜溜的待在被子里,韩管事将王爷的衣服洗净燃香送到华嬴苑(即总管办事的院子,各院子的主管也要到那里安排事宜),从库里找出了件破了两条大口子的衣服扔给夏安,夏安穿上,后面该露不该露的地方全都一览无遗了,据说,这衣服的前主人是被王府来的客人拖在马后面一路给拖死的。
这么一比较,夏安不喜欢自己原来的那件下人服都难。虽然破,但好歹有个遮掩不是。虽然或许也曾是死人穿过的,但好歹夏安没这么具体的听说过。
夏安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是跟阿福和郑大以及韩管事交情还算不错,又常在厨房帮忙,对于厨房的一切,阿福是默许了他可以随意动厨房的物件。柴火是郑大劈的,自然夏安想用多少就用多少。
烧水这种简单的活计,夏安现在已经能够完全胜任了。只是他的腿还有些站立不稳,不得以烦劳了阿福帮忙将烧好的热水倒进大木桶中,缸里的冷水夏安可以用葫芦瓢一点一点的舀,不过阿福瞅着慢,就直接给他提了一桶。
夏安刚一入水,小腿被刺激的痛的他眼前一阵黑,不过夏安咬咬牙忍住,毕竟能洗个热水澡很不容易,下一次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闭着眼,好好的享受了一番。夏安在水有些发凉的时候,才开始仔细搓澡,郑大进来,不言不语地又给添了一桶热水,直烫的夏安大叫不止,拿水泼郑大。
仔细洗了出来,夏安穿好衣服,走到门口要推门出去,耳边却听的郑大跟韩管事、阿福在说话。
“管事的,这事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那贯铜钱明个大伙上工了就掏出来给你,你可不能说了不算啊。”
阿福笑道:“郑大你也太多心了,管事的疼夏安可不比你少。你以为管事的就为了贪你两个钱,咱院里再没钱,刚进来的时候也有人很有几个钱的,他们也拿钱奉承过管事的,你瞧管事的答应他们哪个了。”
郑大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管事的心好,就是这世道太艰难,我怕管事的……算了,我信管事的答应了一定能做的到。”
“你就宽心吧,还能多留两日。”韩管事的声音厚实沉稳:“趁着你还能动弹,多教教他,以后也好接手。要不是上头催的紧,我也是舍不得他刚受了大刑便上工的。”
夏安听着,不自觉红了眼眶,他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假意咳了声,笑着出去,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呀,洗洗可真舒服,我都觉得自己轻了好多斤呢。”
郑大跟着笑:“是啊,瞧着白净了好多。”
夏安不好意思的摸摸脸:“以前是我没与大家坦诚相见,还望各位大哥恕罪。”说着,有模有样的朝着三人鞠躬。
“得了,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呀,小孩子过家家罢了,其他人起早贪黑没空留意你,若是仔细看过,谁还会看不出来。”韩管事整日都把夏安当孩子看,夏安也确实是他这院子里最小的。
郑大笑呵呵地言道:“我借着你的水也洗个热水澡。”
夏安慌忙拦住:“我去给郑哥再烧些热水吧。”他的洗澡水已经脏的连他自己都瞧不过去了。
“不用,省些柴火吧。”郑大进去便爽利的脱光,跳进了大木桶里。阿福给还要去烧水的夏安分配任务,让他往华嬴院冬雪阁送这月的开销纪录和领取下月用度。
韩管事挑眉,不悦道:“阿福,夏安的腿还没好呢。”
阿福一向不畏惧韩管事,他讥笑道:“夏安明日都要去搬石头了,今天只不过跑跑腿而已,华嬴院离这里可不远。”
夏安看着二人言语不合,忙插话问道:“冬雪阁是管理王府用度的么,那我们的月例银子是不是也要从那里一并拿回来?”
阿福不可置信的望向夏安:“月例银子,我们思恩院的人有了月例银子么,我待了这许多年,怎么还不知道?”
“去,你打趣夏安作甚。”韩管事推开阿福,转身对夏安道:“来我屋里一趟,有些东西你也帮我捎过去交到夏林院。你去之前还是将脸摸黑了吧,免得多惹不必要的事端。还有,见了总管和张其天能避则避,他们俩的心眼还没个针眼大呢。”
夏安拿锅灰伴着青叶汁在脸上照着以前的模样仔细涂抹,还特意舀了瓢水照照,果然是丑的厉害,但是没韩管事说的那么容易被发现是造假。夏安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收好东西朝华嬴院走去。
华嬴院夏安没去过,那院子他不敢轻易踏足。不过倒是从外面的围墙走过,还从一处矮墙看到过一株墨紫色的牡丹花,直让他看呆了半响。
院门口有守门的小厮,和夏安说话非常不客气,几乎检查了夏安所有的东西,而其间有其他人进出,却没受到这样的待遇,不禁让夏安恼怒。不过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再恼怒又有什么用,反而他自己还得处处小心谨慎,莫要惹恼了他人才好。
在思恩院大伙不是很注重尊卑,虽然每天都累到不行,但是夏安也没有觉得尊严受损,但是一迈出思恩院,在这王府里头,似乎所有人,包括下人,都可是支使他,视自己为他的主子。
夏安握紧拳头,他一定要把自己赎出王府。
可是,没有月例银子,他怎么赎身。夏安的失望甚至是有些绝望,不敢在韩管事三人面前显露,不想再让他们操心了。他忍着出了思恩院,想了一路,要么换个有月例银子的院子干活,要么祈求有一天思恩院的人也能领导月例银子。
即便阿福不差遣他出来,他也是要出来走走寻求机会的。
长时间走动站立,夏安的腿有些受不了,守门的小厮查看了所有物件,终于放夏安进去了,只不过在夏安迈入门的那一刻,语气尖刻的说了声:“下次叫你们管事的亲自来,凭你的身份也能进这里面。”
夏安咬唇不理会,进去后便四处张望。好气派,夏安好歹也在王府待了些时日,见了不少亭台楼阁,但是华嬴院还是让他看花了眼。夏安在心里悄悄不满,随便拿出这院子里的一株花草恐怕就能让他们一院子的人吃穿好上不知多少倍。
华嬴院分岚春阁、夏林阁、落秋阁、东雪阁,以及总管的华坞楼。进院先是奇花异草,过了一处拱门,才能见到两边分立的四阁,再穿过一处拱门,才是正北面的华坞楼。夏安进府之后,总觉得王府似乎给总管太大的权利和过分好的待遇了,总管一职说到底其实还是个奴才,可王府把总管许卿睿捧得很有些第二个主子的味道。
夏安先到夏林阁,将韩管事的东西转交好。夏林阁里众人正忙碌着,见夏安来了,有一个管事接过东西,便催促着夏安离去。夏安准备好的话说了也无人听,只好出来往冬雪阁。
冬雪阁里也不清闲,不过好在人多,夏安进去,总算还有个管事同他说话。
接待夏安的管事一边誊抄夏安送过来的纪录,一边跟夏安说道:“你们院子下个月的用度要缩减些。”
“为什么?”再缩减他们岂不是连玉米馍馍和玉米糊糊都吃不上了,那要不要去后山挖些野菜来吃,听说和整天吃的青菜叶一样,都能够充饥。
管事白了夏安一眼,思恩院出来的人竟然会问“为什么”,而不是说什么都唯唯诺诺,让他感到稀奇,因此他倒是愿意多说上两句:“王府大喜将近,各项开销自然少不了,每个院子下一月都会减少用度,不单是思恩院。”
“可是思恩院再减些,大伙就连饭都吃不饱了。再者说,思恩院本来份例就不多,再省又能省多少?”
管事摇摇头:“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罢了,各院都减,你们院子不能免了。至于吃食问题,这便是你们院管事要操心的事了。”
夏安的话被堵死,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鼓起勇气问道:“那个,敢问管事,你们冬雪阁招人么?”
管事拿眼睨他,夏安被看的不自然,倒不是害怕什么,而是第一次开口推荐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咽了口唾沫,努力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我读过几年书,算术学的也不错,字也拿的出手,您这里要是缺人,可不可以收了我。”
“哈哈哈。”管事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你这孩子可真有趣,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酒楼?人手分配是张总管安排的,你我都不能擅作主张。”
夏安红着脸急急地拿了用度后告退。出了门,夏安一直低着头步伐加快的往外走,突然眼前伸出一双手来,在他的肩膀一推,夏安腿脚本就不好,如此一推便向后坐在了地上。伴随此一推的还有一声厉喝:“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冒犯王爷?”
夏安心中暗暗叫苦,主子太清闲果然不好,出门必遇啊。抬头看,果然是王爷领着总管一干人约七八人都站定了脚步望着他。依着王爷站的位置,若是刚才没有小厮推开他,恐怕他就真的要冒犯王爷了。
“王爷万福。”夏安的一直在抖的腿现下抖的更厉害了。没撞上不算冒犯吧,不过这是个杀人魔头,根本不讲理的啊。如此一想,夏安更是怕的全身发抖。
总管许卿睿懒懒的玩着手中折扇,说是骂语气却是慵懒:“好大胆的奴才,华嬴院也是你这等身份可以随意踏足的?来人,将……”
“又黑了。”王爷自言自语似的话,却打断了总管将要出口的内容。众人都一愣,总管也不可避免的怔住,只有夏安离得远,全身又在做运动,耳朵没接受到这句话。
夏安不知总管为什么停顿,但是他怕挨打,疼比死还难受。他膝行两步,正跪在王爷面前,解释道:“奴才是来替管事和副管事送东西的。”
总管又发话了:“你们院两位管事倒忙,连到华嬴院的时间也没有。哼。”
夏安终于有点体会到为什么大伙都说总管讨厌他了,总管每一句话总是要抓住他的错处。不过夏安也不是嘴笨之人:“奴才院子正忙着修筑酒池肉林,管事对王府和主子忠心耿耿,自然一心投入到主子分给的任务中去,送账本和纪录并不是离了管事就不能做的事,奴才跑跑腿并不耽误事,而酒池肉林的工程却要管事时时盯着,以防出现差错,辜负了主子给的信任。”
总管唇欲启,却又听王爷点头说话:“嗯,既如此,改日去看看。”总管也不好再多说,只站在一旁冷笑。
夏安没想到王爷竟如此好说话,他不敢多考虑,生怕失去此次好机会。“启禀王爷,工程催的紧,大伙都是不停歇竭尽全力的在干。如此的体力消耗,需要更多的食物来补充。可是方才冬雪阁的管事跟奴才说,因为王府要办喜事,思恩院的用度又要减少。现在思恩院的人每日连白面都吃不上,拿青菜叶充饥,再减少,恐怕就只得吃野菜了。奴才们吃野菜不打紧,可是吃不饱没力气可怎么干活?”
总管冷笑:“你的意思是王府苛待你们思恩院了,还是你在威胁王爷?”
“奴才绝无此意。”夏安被总管一句话说的冷汗直流。“请王爷明察,思恩院的用度纪录就放在冬雪阁中,王爷可以翻看。”
“笑话,你想让王爷把时间浪费在你们这等低贱的奴才身上。”总管每句话都说的不疾不徐,却是句句如刀。
夏安再能忍此时也恼了,他直视总管一字一句道:“我们只是被分派去干重活,不论做什么,都是为王爷效力,凭什么其他奴才吃好穿暖,我们却春夏秋冬只得一身破衣,每日吃不饱却要背一整天的石头?王爷,现在晚上连火把都没有,大伙只得借着月光摸索着干活,还请王爷怜悯。”
“呵,卖身进王府,命都是王爷的了。王爷给你们口饭吃都是仁慈,不知感恩的东西。”总管扭头对王爷道:“王爷,这奴才太过大胆,应该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王府里哪个不是王爷的奴才,应该一视同仁。”夏安也是气坏了,早就忘了自己的信条——保命要紧。
总管咄咄逼人:“那也要凭本事吃饭。”
“凭本事奴才也不比别人差。”
6、书房跑腿
“哦,你有什么本事?”总管慵懒的像只猫,不过在夏安的眼中,他是只野猫,总朝自己举起尖锐的爪子。
夏安跪着仰起头,毫不畏惧的看向所有站着居高临下的人。王爷站在他的正前方,一身月牙色长袍,黑发以金冠束起,眉目冷冽却是俊美无双,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夏安。两人视线一交汇,夏安因怒气而大涨的勇气突然就颤悠悠泄了一半。
夏安努力让自己的气势看上去并不弱于任何人,言语清晰道:“奴才三岁识千字,七岁成师,十岁已通读家中书库,算盘虽然打的不流畅,但奴才心算很厉害,奴才的字是随了山西林家学习,虽称不得好,但也拿的出手。”脸还是不争气的红了,夏安从来没有这么自夸过。
容离眉毛动了动,终于开口:“写写看。”
马上有人拿来了纸笔,夏安没有被获准起身,他跪趴好,拿起笔,蘸墨,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下两个大字“善”“悯”。
小厮将纸双手展现给王爷观看。容离点点头:“是林家笔法,美女簪花,笔法飘逸,。”夏安悬着的心落下,暗道:难不成我是误会了,王爷似乎并不难说话。
刚想到这里,又听王爷加了句:“只是男儿写字如此作女儿态,毫无风骨。求人怜悯,不如自强,人都说字如其人,这话不假。”总管马上附和:“听说林家是主母当家,两代弟子无一个出彩的。”
夏安心里吐血,谁说王爷好说话了,说话比总管好不到哪去,怪不得纵容总管,原来二人臭味相投。
容离看着夏安有些扭曲的黑脸,嘴角动了动,仍是克制住了,淡淡丢下一句:“既如此,你到书房伺候着吧。”说完,宽袖拂风欲走。
夏安顾不得尊严受损,忙道:“王爷,思恩院也请王爷怜悯。”
容离在停下来,众人没想到王爷会因贱奴的一句话止步,都差点撞上前面的人。容离没有回头,仍是丢下一句:“若有本事便找卿睿。”
王爷一走,夏安揪着自己的冷汗湿透的衣服前后扇了两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长时间跪着对于小腿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夏安现在是在王爷书房伺候的身份,面对来来往往曾看不起他的人,颇有些吐气扬眉的味道。
找了处石阶,夏安打算歇歇再出去。倒不是他故意留在这里炫耀自己的成功,而是他的腿真的走不回去了,迈一步都跟有把钝刀在割磨似的。
一个身着天蓝色缎子的小厮过来,对夏安道:“王爷命你到书房伺候,你快跟我过去。再过半个时辰,王爷就要进书房了。”
夏安忍着痛,一步一咬牙的跟在后面。
王爷的院子是主院,自然又比华嬴院上了一个档次。只是夏安已经没有心情去打量欣赏了,只一心想着快点走到王爷的书房伺候着。
那小厮先带夏安去了一间下人房,并给了夏安一身与他身上相同的天蓝色缎衣。夏安接过来摸摸料子,比以前自己当少爷时穿的还好。夏安无语,王府既然这么有钱,那为什么不能缩减一下奴才们的差别待遇。
夏安还注意到,王府里的小厮因为不同院的关系,不但地位不同,服侍料子也是各不相同。而管事、主管、总管等人,他们的衣裳没有限定,可以随意穿。比如总管,每日穿的花枝招展,比夏安见过的王爷内院里的人还要高贵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