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府郑大较常人来说,对于夏安的意义自然是不同的。
旁边有人冲他们俩喊:“快干活,别傻站着。”郑大不再同夏安废话,凑到阿福身边利落的将土装进麻袋里,然后搬到大布毡上压好。
夏安看郑大恢复了不少力气,遂放心了不少,也跟着照做。
大伙忙了一个多时辰,仍是倒了几颗树,酒池的地砖也被冲走了几块。呼啸的风和滂湃的雨,其力量绝非四十几个人能对抗的。
盖好了的布毡被刮起,麻袋不够用,压了这边落了那边。夏安思量着这样下去,酒池肉林迟早都要被全部毁掉,便大声喊道:“大伙不要瞎忙了,没有麻袋的地方,咱们躺上去压住。”
众人听了都没有异议,很快便分散躺好了。夏安趴在布毡上,扭头一看,郑大黄着脸躺在不远处。夏安对着他说:“郑哥,转过来趴着比较舒服。”
郑大“嗯”了声,没动弹。
夏安心里“咯噔”一下,又对郑大说:“郑哥你是不是累了?”
“我有些困了。”郑大声音很小,夏安仔细听才听清楚他说什么。夏安很害怕,朝着郑大爬过去,摇郑大身体,口气变得严肃而不容拒绝:“走,我背你回屋子里睡,咱不在这儿淋雨了。”
郑大却是来了精神,甩开夏安的手,睁开眼坐了起来,指着夏安大骂:“回去干什么,你想死,我可不想死。酒池肉林没了,你以为大伙还能活下去。我不回去,我要保住性命,我出来是挣钱养家的,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呢。”说完,直直的往后仰倒。夏安伸手接住,郑大的瞳孔开始涣散,夏安抱住他,哭着跟他说:“别睡过去,不要丢下我。”
天亮后,雨势方止。大伙都无精打采的收拾残局,有两三个人禁不住打击坐在地边“呜呜”地痛哭。韩管事骂了他们几句,没有成效,便也禁不住懊恼,一屁股坐在地上生闷气。阿福带着其他的人试图挽救,可是大伙心里都清楚,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大路上突然传来马蹄声,众人心中害怕,都站起来向来人的方向张望,待看清领头的人是谁后,无一人不白了脸。
今日初一,容离要早起到宫里请安,不过宫里拂晓便派人来,说是清闲王要准备大婚不必特意进宫跑一趟了。已经起了,容离没了困意,听小厮们说昨夜下了场暴雨,便寻思着来酒池肉林瞅瞅。
他预料到这里肯定是一番惨象,但触目所及虽然损坏了不少,却远远比他想象中要好的多。怎么回事?容离皱起了形状好看的眉。
大伙见王爷皱眉,自然以为是对他们没照顾好酒池肉林而生气,众人皆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的伏在地上,有个中年汉子的裤子已经湿了。夏安还呆呆的,阿福摁着他跪好。
韩管事不想跪在最前面,但是大伙一看王爷来了,都自觉地往后退到了管事的后面。韩管事颤着音说不出话来。阿福没办法,放开夏安,膝行两步向前,叩首道:“王爷,昨夜出现大暴雨,奴才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容离回过神,冷笑:“竭尽全力的结果就是这样?”
“奴才们……会尽力恢复。”阿福还是没敢说出“一定”来,他实在是没把握可以在王爷给的最后期限也就是后天,可以造出一个完好的酒池肉林来。
“哼,尽力。”容离策马往前,笑容阴冷,强大的气势压迫的所有人都不敢直视。他从马鞍一侧抽出弓箭,对准最前面的韩管事:“后天能建好么?”
韩管事抖着声线:“奴才一定尽力。”
“能或者不能?”容离慢慢将弓拉开,只要一放手,韩管事的眉心就会出现一个血窟窿。
韩管事和阿福都不敢贸然答话。这个时间就算说“能”,到时候还是不能交工,只怕会死的更惨,或者生不如死。两人犹豫,大伙也跟着心惊胆战,竖着耳朵听答案。
“能,一定能。”跪着的人群后面传来少年特有的清脆的嗓音。
容离的眼睛眯了起来:“若是做不到呢?”
“但凭王爷处置。”声音不大,却是异常坚定。大伙都回头望去,对于这样大胆的人的回答,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夏安又接着说道:“只是奴才一个人的担保,就算最后失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请王爷放过其他人。”
这话一出,大伙看夏安的眼神顿时变得简单了,谁也没想到,这个被主管偏袒的小讨厌会这么有担当。
容离听这话,眼眸却是更加阴沉不见底,说出来的话都是冰渣子:“很好,反正也没时间重做了,就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失败了,本王就拿你做这片林子的肥料。”
“谢王爷。”
容离没再多说,直接往前去后山看他的爱狗了。
王爷一走,马上就炸开了锅,大伙都围着夏安询问到底能不能建好。韩总管跪坐在一边,还没从惊吓中反过劲儿来。阿福镇定多了,上前将包围劝散了,才对夏安说:“你不是信口开河的孩子,可是有主意?”
夏安点头,道:“并不是很有把握,但不妨一试。这两天需要大伙忙一些。”
阿福沉吟片刻,拍手将大伙聚到一起,厉色道:“大伙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可要记清楚了,今天的命是谁救的,是咱们欠夏安的,要是谁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酒池肉林能不能完成都跟他无关了。好,那好,以后思恩院里可没他这个活人。”
大伙面面相觑,阿福这摆明了是在威胁,但不可否认,夏安确实是救了他们的命。没有人答话。阿福接着说:“夏安还要救场子,要用人,你们谁要是愿意留下,就要听夏安的指挥,不得违抗,不得提出异议。”
大伙交头接耳一阵,有眼尖的发现夏安在把郑大的尸体从低的水洼地往高地拖,心中一软,便高声道:“夏安是个重情谊的,我留下。”说完,便小跑着去帮夏安搬尸体。
最后谁都没有走,其中当然免不了有不情愿的人,只是碍于阿福话里的威胁,不敢离群。不管情愿不情愿,留下的,包括韩管事和阿福在内,统统听夏安安排。
花匠也早早赶到了,当看到有十几颗树被冲倒,不禁担忧自己会受到的惩罚。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天灾,不是他们的错,但是王府不是个讲理的地方。
夏安先分出小半人去找回被水冲走却无损坏的地砖,挑选出来重新砌好。让韩管事带着一部分人先把麻袋里的土倒出来,然后带着麻袋去山上找些干燥的土来,山洞、峭崖遮挡下的土地都可以,只要干就成。
有位年龄稍大的花匠不认可夏安的做法:“这些珍奇树木娇贵的很,在贫瘠的土地上根本无法成活。”
夏安道:“我知道,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所有的树木都必须换土,否则土壤中水分太多,渐渐地还是会死掉,它们等不了咱们去别处运土过来了。林师傅,您先跟其他师傅一起想想法子救救那些倒了的树吧。我们只能把它们竖起来,但是根部受损或者其他问题,还得你们内行人来解决啊。”
“阿福哥,你能不能去趟华嬴院,看看能不能再给咱们添些一样的地砖,王府应该会多预备,即便没有,立刻差人去买也行。”
“几位大哥,麻烦你们去附近的林子找些这么粗细长短的树枝。”
夏安正忙着,余光就看见监工们朝着这边过来了。监工其实一早就进府了,先打听到这里出事了,便谁也不敢来,后来听说王爷又给了一次机会,才撞了胆子一同过来。
“死人了?你,过来,把他扔到后山喂狗去。”监工甩甩鞭子,威风凛凛。
夏安凑过去,小心道:“我去吧。”
“哼,你小子不怕死还上瘾了。”监工们还不知道夏安一力承担的事,以为夏安脑子不好使,拿命去逃避干活。
夏安将尸体背到不远的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将顺手采摘过来的防虫蚁的草洒在尸体周围。替郑大理了理凌乱的衣服,说道:“我得先去忙了,要是修不好,我就得去陪你了。我不想死,我是独子,我爹说,无论如何都要为方家留下香火。等我忙完,再好好安葬你。”
回去后,夏安找来林花匠,试图改造干土:“这树都需要什么花肥,咱们拌进干土里成么?”
“这怎么能成,花肥施多了也不好,得适量。”
“对,所以您适量的往土里撒吧。”夏安一向都不喜欢老学究似的人,他回头看看收集回来的干土,又对花匠说道:“您看干湿怎么搭配,掺多少花肥,您指挥着他们做便成?”
林花匠摇头:“这是不成的,你这样的法子树怎么能存活下来。他们对土和肥的要求是很高的,而且换土的时候很容易伤到它们的根部。”
“我知道,但是现在不换就等于看着它们死去,不,应该是看着我死去。我想给自己争取一次,您能配合我么?”夏安拿出对付他家西席的办法来,眨着湿润的眼,哀求的看向对方。
果然林花匠叹了口气:“死马当活马医吧。”
“多谢林师傅。快抓紧换土。”
去找树枝的人也回来了,夏安检查了一下,说道:“这些树枝,等树木换完土了,就用它给树木固定,在树枝上面缠几圈麻绳便可,切记,不可太紧也不能太送。”
有人问:“树栽进去了,难道还会倒?”
夏安道:“你知道韩管事和阿福为什么不敢答应王爷说一定能恢复么,将树再重新载好,地砖砌好,他们自然也想抱着希望试一试。不敢答应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他们知道,今晚恐怕还会有一场暴雨,说不定会比昨晚的还大,凭我们昨晚的措施根本抵抗不了。所以,我想了这么个法子,但愿能起些作用。”
8、雨夜山洞
换完土后,又将淘汰的土装入麻袋里,等着到傍晚的时候压在树坑里加固。大伙忙了半天一夜,过了午时,又饿又累,就是想坚持也没体力了,夏安就让大伙回去休息,其实,他也实在没力气干活了。
阿福去要地砖,到现在也没回来,夏安派了个人去查看情况,自己去和韩管事一起到厨房做饭。
夏安其实没什么做饭的天赋,这从大伙饿干了胃还苦着一张脸吃饭就能清晰的反映出来,但是自从这次暴雨事件之后,没人再对夏安接班郑大提出过异议。
韩管事就更不行了,择菜不会,烧火不会,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忙往大锅里舀水。夏安回忆阿福的做法,再原样照做,虽然最后成果有些不同。
阿福是直接回到小院的,垂头丧气的模样说明了一切。夏安就不明白了:“这是王爷最重视的工程,怎么会没有备用的地砖,即便没有,那也得差人去买啊,难道他们不怕王爷怪罪么?”
“他们说给酒池肉林的支出已经用尽了,地砖也是刚好,若是超出了,就由咱们自己出。王府所有工程的款项从来不拨第二次的,这个理在王爷那里也说的通。”
夏安疑惑道:“为何,王府就这么有把握所有工程不出意外?”
阿福看了夏安一眼,迟疑道:“不,事实上很多工程都不能如期交工。”“所以死了很多人。”韩管事接话。
怪不得王府每个月要买进许多人,一旦进来了都出不去。可是王爷是傻子或者是疯子么,得不到好的工程,还被传出残暴的恶名,难道他就允许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常常在王府发生?
夏安咬唇细想,莫非王爷真的是以杀人取乐的么?
韩管事看夏安的脸色越发青白,怕他放弃希望,便出言鼓励:“夏安你这次可是遇到大运了,王爷竟然会答应你再试试,而且只追究你一个人的责任。”
“王爷先前不是问过你们能不能行么?”夏安被韩管事略带欣喜的表情弄懵了。
“对呀,王爷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都傻了。一般来说,王爷可没给过第二次机会。王妃的院子原先是梧桐院的人建的,盖的好好地,王爷突然说动作太慢,质量粗糙,把一整院的人都给鞭死了。哎呦,提起来我就害怕,当时王爷的箭对着我的时候,我的心吓得都跳不了了。”
知道王爷本性有多残暴,可是听韩管事这么一说,夏安还是讶异于王爷的血腥,果然凶残的王爷真的是以杀人取乐的。他暗自下了个决定,即便要努力往上爬,努力挣钱,也要将一切置于远离王爷的原则之上。
“现在怎么办,地砖不够,我们再努力也不行。”阿福真是气坏了,仓库主管那个老东西,他说尽好话,居然连正眼也不瞧他。“我们能不能将土地垫高些,减少在砌在四面壁上的地砖。”
“恐怕不行,一来我们没有那个时间,二来我们至少要减少这样的高度,地砖才够用。而这样做,酒池就会浅很多,到时候王爷肯定会发现。”夏安蹙起眉头思索办法。
韩管事沉默了一会,敲敲旱烟,对阿福说道:“若实在不行,你去求求总管?”
阿福一愣,随即换上憎恨的表情:“我宁愿死也不去求他。”
“可要是为了夏安呢?”
阿福抿着嘴不说话。
夏安察觉到阿福的为难,忙摆手说道:“不必,现在事情还没到绝路,我再想想其它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韩管事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被阿福狠狠瞪了一眼。
吃晚饭,大伙自发的聚集到夏安的身边。夏安呆了好久,才咧嘴一笑,神采飞扬地说道:“阿福哥,你能不能陪我到王府装废弃物品的仓库里转转,我想找点与地砖花色差不多的地砖补上。如果一个工程不出问题的话,总会剩下几块吧。”酒池肉林如果没出意外,至少会剩下十块地砖,而他们现在缺的大概有四十块。
皇家规矩体制多,他们用剩下的东西,要么毁掉,要么储存起来,反正地盘大仓库多,再多的东西也放的下。
“好,但是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至少有五年的工程中没有与咱们的地砖花色相近的。”
夏安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
王府放置废弃物品的仓库相当大,还特别安排小厮分类整理。两人很快被带到搁置地砖的木柜前,带路的小厮叶函好像跟阿福很熟,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的样子,总是笑眯眯的叫人“阿福哥”“夏安小弟”。
一向不给人好脸的阿福,见了叶函也是放柔了表情。
“阿福哥,你要什么随便拿吧,但是千万不要跟胡主管说哦,他这个月已经骂了我好多次了。我倒是不怕骂,就怕他直接杀过去找你要回来。等你们砌好了,他再想要回来可就没有了。”叶函捂着嘴偷笑,好像是他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夏安发现叶函说话的时候特别喜欢眨眼睛,他的眼睛很大,很漂亮,标准的桃花眼。
夏安一边挑,一边在心里暗骂清闲王爷抠门,居然所有花色的砖剩下的都没有超过十五块。夏安挑了四种花色各不相同的剩余量都在十块左右的地砖。
阿福不赞成地说:“这四色与咱们的地砖差别很大,而且各自也不相同,怎么能搭在一块砌?”
“我想试试。”
夏安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是阿福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他没法子解决问题。仓库里能用的地砖没有一种和酒池花色相近,而有两三种看起来还可以的地砖,早就因存放时间过长,而变得易碎。如果王爷正在乐头上的时候池子出了问题,那后果一定要比现在建不出来要可怕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