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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记——by槐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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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无话,到了桃花林入口,昭凌便立马放下了他。

此时已是深夜,白日里又下了雨,这时雨虽然已经停了,但还是很冷。黄澄澄穿的单薄,冻得有些瑟缩。他本来在床上睡着,被昭凌叫起来,连发髻也没梳便出来了,此时歪着髻,几缕发丝贴在白皙的脖颈上,没了平日里那股锐气,反倒生出了些乖顺慵懒的感觉。

昭凌默默的低头看了看他半晌,才道:“天冷。”

黄澄澄点头,忍不住想笑:“是,天冷。”

昭凌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道:“那便快些走。”说着负手先走入了桃花林。

黄澄澄翻了个白眼,只好跟上。

没走几步,突见桃花林中央红光冲天,映红了周围的桃树,然后骤然熄灭,满林只余一地天光。黄澄澄突然抖了一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昭凌一把揽住了腰,朝桃花林中心奔去。

那棵桃树开花了。

不是粉白的花苞,而是满树大朵大朵的桃花。它开得极绚烂,花色粉的耀眼,仿佛是要一次将血脉都烧尽,烈烈的扎人。

粉衣男子站在树下,面色是苍白的,两颊却带了病态的酡红。他手中抱着一坛酒,酒坛古旧,但酒香十分浓烈,黄澄澄觉得有些晕眩。

那人本是望着远方小道,见黄澄澄出现,似乎有片刻的讶异,愣了愣,才浅浅笑道:“你来了?”

见他笑得温软,黄澄澄眼神忽然就有些呆滞,道:“嗯,好香的酒。”他跨步向前想伸手去拿那酒坛,却被昭凌抓住了手。

那人却仿佛看不见昭凌似的,只对着黄澄澄道:“存了许多年了,只等着你来,便开了这坛酒。”

黄澄澄没说话,只是微微挣了挣,想摆脱昭凌束缚。昭凌却迅速将黄澄澄拉入怀中,冷冷出声:“不过是一只桃花妖,竟敢在我面前耍这些惑人的法术?”

那人没答话,只是笑了笑,又道:“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年了,只知道明月圆了又缺,大雁南飞北回,你终于还是来了。”

黄澄澄又动了动,眼里一片迷茫,身子不停地发抖。昭凌紧了紧手臂,伸出另一只手,烈光戟凭空出现。

那人却没有动,似乎是对着黄澄澄说话,又似乎在喃喃自语:“那时你最喜欢穿一身蓝衣,靠在树下念书,我还听了许多去,只是不知你如今是不是已经金榜题名了?”笑了笑,他又道:“那时满林的桃花开得正艳,你却总是喜欢低头读书。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你靠的那株桃树,是开的最好的?”他伸了右手,想去抚黄澄澄的脸,昭凌拿烈光戟轻轻一挡,那白玉般的手竟迅速化作瓣瓣桃花,飘到了地上。

那人好似没有感觉,仍旧自言自语的说着:“那首你念了许多遍的诗是什么?我想了许久,总是想不起来。”

无人答他,他便抱了酒坛,慢慢坐下,然后闭目不语。

昭凌收了戟,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黄澄澄眼神渐渐清明了,见他坐在树下纹丝不动,挣了挣,示意昭凌放开他。

昭凌松了手,他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道:“你记错了,你等的那人不是我。”

那人不语,眼睫却微微颤了颤,紧了紧手中酒坛。

黄澄澄又道:“你等了他几百年吧。我虽不知那人为何没来赴约,但他是凡人一个,恐怕已经死了。”

听他如此说,那人慢慢睁了眼,看着黄澄澄,眼里有困惑的情绪。

黄澄澄笑了笑,道:“那句诗我倒是知道的,‘落花春如梦,酒绿思故人’,对是不对?”

顿了顿,他又道:“如今你不必再等了,酒便送与我罢。”

那人愣了愣,低头盯着手中酒坛,然后竟笑出了声:“原来如此。”

他盯了酒坛半晌,又抬头望向远方,嘴角含笑道:“刚才有人来要我百年修为,我告诉他我在等一个人,便求他留了两成。看来如今是不用等了。”顿了顿,他又道:“故人已逝,我便也归于尘土罢。”

他似乎终于释然了,再不言语,只是浅笑着看着酒坛。

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漫天桃花飞起,黄澄澄晃了晃,便被昭凌伸手托住。只见那人自右臂起,开始变为粉色桃花,被冷风卷起,在空中飞舞了片刻,最后还是落入泥土。

昭凌没有说话,伸手摸了摸黄澄澄额头,才道:“蛊解了。”

黄澄澄呆了呆,然后摆出一副十分欢喜的表情,偏头笑着对他道:“这桃花妖真是痴傻,那人怕是从不知道有人盼了他许多年罢。他等了这么多年,却只是为了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昭凌沉默了半晌,反问道:“是么?”

“那是当然。”黄澄澄表情仍旧是愉悦的,只是声音有些低沉:“只是可惜了着那坛好酒,不知去哪里能寻个懂它的人。”

昭凌凝眸看着黄澄澄,待他慢慢收了脸上笑意,才挥了挥手,扬声道:“你看了许久,该出来了罢。”

随着他动作,那满地的桃花瞬间不见了。

那棵桃树还是那棵桃树,没有开花,只有青叶片片。

桃树下坐了一个人,却并不是黄澄澄之前在幻境中见过的两人。

那人抱着那坛酒,坐在桃花树下。

他穿一袭暗红锦袍,腰间系着虎纹白玉佩一枚,墨色长发以同色玉簪束着。他长得极英挺,面如冠玉,眉似长剑,眉心有三叶状红纹,眼瞳却是红色的,眸中微带戏谑,但更多的是冷意。

那人拿红瞳将昭凌二人打量了一番,笑道:“小枇杷,我正要去寻你,你倒自己来了。”他声音低沉微沙,煞是好听,昭凌却是皱了皱眉,默默将手放到了黄澄澄身侧。

黄澄澄呆愣了片刻,跨步向前道:“你?”

“嗯?”那人眼波流转,微微挑了调子,笑看着黄澄澄。

黄澄澄直视着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一下,才道:“你是谁啊?”

“……”

“……”

两人大眼瞪小眼,皆是无语。昭凌冷眼看着两人对视。

半晌,那人似乎败下阵来,咳了两声,又向着昭凌道:“昭凌帝君,怎么,你也不记得我了?”

昭凌帝君果断道:“不记得。”

“……”你们俩是要怎样给个台阶我下会死么……

那人顿了顿,放下酒坛,慢慢站起身,灿然笑道:“不过百年而已,这世道倒是变得快,想当年我衡阳也算是个人物,天上地下谁人不知?”他重读了“衡阳”二字,淡淡扫了黄澄澄一眼。

黄澄澄扯了扯昭凌袖子,凑近他,压低了声音道:“他,好像是生气了吧?”

昭凌挪了挪,离黄澄澄远了点:“与我何干?”

黄澄澄又凑近一点:“别这么说嘛,我与他也算是认识了几天,嗯,两天,也算是点头之交了,好歹要顾及点他的情绪么。再说你不是之前杀了他么,虽然没死,但你怎么也该对他客气点啊!!!”

昭凌扭头,“嗤”了一声,没说话。

衡阳只觉额角青筋暴起,深吸了一口气,冷哼道:“百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是这个性子,也怪不得小枇杷思凡了。”

昭凌抬眼看他,顿了顿,道:“你可知他中了桃花蛊?”他没有问衡阳为何在此,也没有问黄澄澄之前是否骗了他,而是说了这句话。

黄澄澄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尴尬,只得解释道:“已经解了。”

衡阳笑道:“我知道。小枇杷,你要怪我便怪罢。我虽得了那桃花妖修为,但此时是打不过你家帝君的,你大可让他杀了我。”他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酒坛,好似浑不在意。

黄澄澄道:“若不是我法力低微,也不会中了蛊。你想借我之手用阵法取了那桃花妖修为,恢复人身,想必也料不到我会中蛊。你取了他修为,却留了他一条命,我还该感念你了。他最后死了,也不过是执念太重,与你无关。”

衡阳一愣,然后看了眼旁边冷着张脸不说话的昭凌,勾唇道:“这话倒是有意思。没想到今日不仅得了一坛好酒,还遇到了故人。不如在此开了这坛酒,桃香风清,也有几分薄趣。”

第 7 章

三人最终没有喝那坛酒,而是开了酒,将它洒在了桃花树下。

是夜,黄澄澄便左手提着昭凌,右肩挂着衡阳回了程府。

昭凌帝君似乎是不太高兴的,一路都没有说话。黄澄澄心里虽好奇两人关系,但碍于衡阳,也不好当面问昭凌。至于衡阳,他更是不好问的。衡阳毕竟曾是魔君,仙魔大战中仙界死伤虽没有魔界惨重,但也受了重创。黄澄澄虽是个对天界没什么归属感的小小仙童,但对他还是心存芥蒂的。而且,昭凌帝君杀了魔君衡阳的事是仙界人人皆知的,如今衡阳没有死,昭凌此次见了他,不仅毫不惊诧,还完全没有杀他的心思,黄澄澄自然是要怀疑他们之间有勾连的。事实上,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中,昭凌与衡阳那一战,除了他们两人,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黄澄澄将这件事反复揣摩了几遍,不禁遍体生寒,难道,这二人,真有一段故事?只是自家帝君性子如此冷淡,怎么会去勾搭,不对,结交那花俏的魔君?

他胡思乱想着,脑中一片混乱,想开口问昭凌,最终还是忍住了。

天色渐明,黄澄澄一人躺在床内,卷着被子假寐。昭凌送他回了程府,看着他上床睡了便离开了,说是白日里再来。黄澄澄没有留他,也不想留他,这里只有一张床,他家帝君要是留下了,他不是只能打地铺?

只是没想到的是,衡阳也没有留下,而是随着昭凌走了,还说是要与旧友一叙。

黄澄澄心中郁郁,正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就听见屋外有叩门声响起。

他懒得搭理,便拿被子裹着脑袋不做声。

那叩门的人似乎并没什么耐心,见无人应答,便一脚将门踹开,快步走到黄澄澄床前,将鞋狠狠拍在了黄澄澄裹着被子的脑袋上。

黄澄澄瞬间就知道是谁了……苦着脸慢慢露出脑袋,就看见程顺程管家黑着脸看着他。

“你怎么还在睡觉大公子要你过去呢!快给我起来!”程管家拧着黄澄澄耳朵道。

黄澄澄哀叫一声,挣扎着爬起:“这就起,这就起!管家你手好冰别摸我耳朵啊!”

“谁摸你了?!快起来,今日府里来了贵客,大公子唤你去服侍!”程顺十分不耐。

黄澄澄一愣:“贵客?是谁啊?”

“你问那么多作甚?去前厅便知道了!”程顺见他问东问西,更加烦躁,敲了他脑袋一下,恐吓了两句,便转身出了屋。

黄澄澄梳洗一番,就匆匆忙忙赶去了前厅。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程风流在与人说话,听语气似乎十分兴奋,只是他说了许多,另一人却一句未答。

黄澄澄慢慢蹭道门口,缩着脑袋扒着门框往里看,就见程风流仍穿一袭浅黄衫子,正端着青瓷茶盏,笑眯眯的看着坐在下座的一位青衫男子。那人面前放着一盏茶,只是他似乎并没有喝,而是漠然的看着茶盏不答话。桌上立着一只黑色大鸟,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鸟羽,两只黝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

黄澄澄叹了口气,低着头走到程风流旁边,有气无力道:“公子,你找小的,有事么?”

那鸟见黄澄澄走近,似乎十分高兴,抬起头,展翅飞到了他肩上。青衫男子却好似没看见他,仍是盯着桌上茶盏。

程风流笑道:“你来了?看你脸色不错,病应该是好了吧。快见过这位昭凌公子。是他将我家黑虎送了回来,还送了我十坛好酒。”

黄澄澄死气沉沉道:“见过昭凌公子。”

昭凌仍没有抬头,只是沉声答道:“嗯。”

黄澄澄没说话,面无表情的躲开了又拿喙啄他脑袋的衡阳。

程风流似乎觉得气氛有些僵,只得道:“昭凌公子本是路过安阳县,碰巧见我张了榜寻酒,便好心送了我十坛好酒。只是没想到他还把黑虎给本公子寻来了。”

昭凌冷冷答道:“它自己跑来的。”

“……”

衡阳“哼”了一声,气氛,很阴沉。

程风流干笑了两声,道:“那也要公子有心啊,呵呵。对了,昭凌公子想在这安阳县住些日子,本公子为他准备了上房,你这些日子可得好好伺候着。”

黄澄澄很明白最后两句是对自己说的,笑了笑,答道:“是。”

程风流道:“本公子还有些事,你便带昭凌公子在城里逛逛吧,也好让他看看我们这安阳县的美景。只是那桃花林便不必去了,昨夜下了场雨,小路难走,怕是会污了昭凌公子衣衫。”

这二人自然是没有再去桃花林,而是在街上随意闲逛。衡阳本来是想跟来的,只是那程风流一日未见爱宠黑虎,十分思念,硬是抱了他不知做些什么去了。

安阳镇十分繁华,街上人多,卖小吃的,卖胭脂的,甚至卖艺的,什么都有,很是热闹。昭凌似乎对这些十分有兴趣,慢慢的走着,边走边看,偶尔还拿起一两件物事端详一阵,闹得卖东西的姑娘喜得红了脸。

黄澄澄却是有些吃力。他家帝君逛街,他一个做仙童的,自然是要跟在身后服侍的,只是昭凌帝君似乎越走越慢,越走越慢,黄澄澄努力控制着步速,才勉强走在帝君身后,一步一挪。

逛了半天,半条街也未走完。

街上人多得很,他家帝君走的又慢,黄澄澄跟着跟着便走了神,被人群挤了开去。

他略微有些慌张,四处张望,竟不见了那个一袭青衫的男人,喊了一声,却被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压了下去。

黄澄澄无奈,怎么逛个街还弄丢了自家帝君?又想着昭凌帝君那个性子,怎么随着自己出来逛街了?他最是怕吵闹,怎么此时倒不嫌了?

他一阵忙乱,随手抓了旁边一个路人就问:“这位大叔,你可见了一位青衫男子从这儿路过?长得特别符合人类的审美的那种。”

“那是啥?”路人十分困惑。

“额,就是,长得特别好看,比你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黄澄澄嘴角抽搐。

“小伙子,你这是丢了娘子吧?别慌,说不定姑娘是与你闹着玩呢?”路人非常淡定。

“……您继续赶路吧,我自己找去。”

黄澄澄无法,只得沿着街一路看去,寻了一会,终于看见那人正站在街角,背对着他淡淡然看着什么东西。

他明明穿着那身朴素青衫,又是背对着黄澄澄,一副毫不起眼的样子,黄澄澄还是一眼看见了自家帝君。

找到了了昭凌,黄澄澄终于舒了一口气。那人明明走的慢,怎么一个眨眼就到这儿了?他有些郁闷,远远喊了一声“帝君”。昭凌似乎是听见了,却没有回头,还是在看着什么东西。

黄澄澄气结,抬高声音叫了一声:“昭凌帝君!”

那人终于回了头,见黄澄澄气鼓鼓的看着他,竟微微弯了嘴角,仿佛是想笑。他眼瞳微微闪烁,眼睛里带着某种黄澄澄读不懂的情绪。

黄澄澄只觉得脑子被扎了一下,呆了呆,才穿过人群走到昭凌面前。他不知怎么就有些发昏,抬头仔细端详昭凌的脸,却发现他并没有笑,而是默默的看着自己。

黄澄澄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顿了顿,才问道:“帝君,你在看什么?”

昭凌帝君这才移开视线,道:“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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