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将军啊?”陆仁嘉心里惴惴不安,小心翼翼抱着一份侥幸。
“威名赫赫的司徒宇,司徒将军!”
陆仁嘉只觉得两眼漆黑一片,前途无亮了。
那小厮见陆仁嘉呆傻的样子,揶揄着嘲笑道,“你个胆小鬼,还没见过将军,便被吓得呆傻了不成?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给你捡了,你却摆出这样的嘴脸。”
“谁怕了,我只是有点点小紧张。”陆仁嘉咬牙从竹席上爬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小步跑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打了桶水,不放心得照了照自己的脸,都搞的面目全非了,自己是他娈童的时候,和他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而且他那么不屑自己,应该没什么印象的。
“哎哟,你都那副鬼样子还照,难道还能瞧出个美男不成。”
“呸。”陆仁嘉一巴掌盖在那小厮的后脑勺上,“你懂毛啊!美能当饭吃啊!小心引来灾祸啊,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毕竟是司徒宇召见哪里敢怠慢拖沓,陆仁嘉极是不情愿也要迈开脚步前往。
只见一片碧绿掩映着小亭子,司徒宇端坐在石凳上,身后跟了个一身青衣的魏正扬,陪同的还有两个小厮,垂首伺候着。
陆仁嘉小跑上去,对着司徒宇一个叩首,“小的南区仓官穆大青,给将军请安。”
“起来吧。”
这还是陆仁嘉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司徒宇的容貌。宣州城谁人不知威武将军,传闻中此人英勇世无双,一手问天战戟虎虎生威,令人闻之胆寒。生得剑眉星目,相貌堂堂。今日一见果真是货真价实,百姓口中的传言绝非毫无凭据。
司徒宇站起身走到陆仁嘉身边,毫无温度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不是没有发现这个叫穆大青的男人,神色不安,眼神闪烁不定,左脚向后稍挪,弓着身体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心虚么?司徒宇冷笑一声,“抬起头来。”
“呃……”陆仁嘉倒抽一口气,逃避似的将头埋得更低,沙哑道,“小的相貌丑陋,怕污了将军的眼。”
“抬起头来。”冰冷的话语,丝毫不允许抗拒的强势。
陆仁嘉戳紧拳头,认命似的抬起头,皮笑肉不笑的挤出个笑容,门牙上还沾了一片茶叶,恬不知耻的笑道,“将军。”
司徒宇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眼睛部位会有一块硕大的青斑,有些诧异。的确是相貌丑陋。
陆仁嘉小心的瞄了眼司徒宇,见他依旧是板着脸,没有一丝表情。心里不安的打着小鼓,却又不敢开口询问,他叫自己来此地何事,没什么事,可不可以走啊。
司徒宇看着地上下人拿来的,经过陆仁嘉改造的耕犁,不冷不热道,“这个是你改制的?”
陆仁嘉点头,“是小的改制的。”
“听闻你已经将此耕犁取名为曲辕犁。”
“是的。”陆仁嘉恭敬的点头。这个曲辕犁可是唐代的东西,我现在改造可是超前,也难怪你会大眼瞪小眼。哪天老子搞出个肥皂炸弹,还不吓死你。
司徒宇细看曲辕犁的构造和零件,见它和以前的耕犁相比,有几处重大改进。首先是将直辕、长辕改为曲辕、短辕,并在辕头安装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这样不仅使犁架变小变轻,而且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节省人力和畜力。不得不说,陆仁嘉的确是有才干的聪明人,人果然不可貌相。
“你现居何职?”
“回将军,承蒙典农都尉大人的提拔,小的现为南区仓官。”
“嗯。”司徒宇微颔首,“你有这样的才干做一个小小的仓官岂不可惜,现今正值用人之时。我且提拔你为考工令,为我监制,改造兵器如何?”
“啊?!”你还真是瞧得起我!兵器老子哪里会,连忙推拒道,“小的才疏学浅,鄙薄的很,搞搞庄稼什么的还凑合,那兵器乃是精细的东西,小的实在是无能啊,唯恐辜负了将军的期望,还望将军另寻高人。”
“嗯?”司徒宇不悦的低哼,猎豹似的眼冷冰冰的射杀他,“你要反抗我吗?”
陆仁嘉当下便跪了下来,只被他这么瞪着就没出息的腿软。哪里还敢再开口拒绝,只怕张嘴说一个不字,司徒宇一生气,拉出去斩了。他还要留着头颅见明天的太阳。没骨气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全听将军安排。”
魏正扬眼看着陆仁嘉哆哆嗦嗦的退了出去,才开口对司徒宇道,“我查过这个穆大青的底细。此人乃曹霸降兵,将军当日曾下过命令,司徒军绝不收纳贪生怕死之徒,身上无伤疤或后背有伤疤者均贬为奴隶无从军资格,可这陆仁嘉他浑身上下一点伤痕也无,却是贿赂了上级,逃过了贬为奴隶的命运。但因为脸上有块青斑,常被人以此取笑,尤其是上任南区仓官最为过分,时不时便当中戏耍穆大青。他怀恨在心,又深知不是对方的对手,却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谋。那上任仓官是个好赌之徒,但运气不佳,几乎是逢赌必输,那穆大青看准时机,接近那仓官,暗中教他出千,约定好赢了两人五五分账。哪里料到那穆大青背着仓官,居然去赌场告密了。出千被抓住按照规矩是要剁掉出千的手掌的,可怜的仓官被剁去手掌。穆大青却还不放过他,一纸告发到公门,联合众人将他推下了台,自己取而代之。此等奸诈之人,将军为何要提拔他?”
“奸诈么?他能想出这样计谋,说明他绝不是傻子。与其提拔无能之辈,我宁愿提拔一个奸诈聪明的小人。只要他能为我所用,留在身边也无妨。”司徒宇眯起眼,望着凉亭之外,春光明媚,见春色之中,走来一个身着华裳的艳丽公子,不是玉林又是哪个。
魏正扬眼见着玉林带着两个小厮,小厮手上还提了食盒,原是有备而来。
果真便听见司徒宇冷漠的声音,“都退下,这里不用伺候了。”
“属下告退。”魏正扬扬手,凉亭里的小厮会意,跟着魏正扬呼啦啦的做了鸟兽散。
第十五章
听闻新上任的考工令是个聪明过人的奇人,改造了耕犁收成翻倍的涨。又得将军赏识亲点为考工令,将军的眼光岂会出错。但恐于对这个穆大青了解甚少,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手下的管事、铁匠、木工哪个敢怠慢,里里外外把陆仁嘉当菩萨一样供着,唯恐上头一个雷霆之怒,手下的日子又岂会好过。
陆仁嘉到了兵工厂小日子过得如鱼得水,惬意无比。自己现在好歹混了个小官,也是享受俸禄的有头有脸的老爷了,一身官服从公门走出去,碰上以前在兵营里混的,那可真是扬眉吐气大呼过瘾。身边也渐渐围上了些向自己示好、巴结的人,陆仁嘉脸上不表示,虚荣心倒是大大的满足了。
这些天,骄阳似火,天气闷热异常。陆仁嘉给这鬼天气折磨的,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期间还中暑了几次。自有那心细体贴的监工头,送来个一张凉床。床身是结实的楠木围成,上刻并蒂莲花,吉祥的纹样。床中间是用金线将光滑的各色鹅卵石穿孔连接,编织成结实的大网。做工精致,美观大方。陆仁嘉两眼发光,只看一眼,唏嘘声不止。试着先躺了下,暑意顿消,清凉无比,果真是六月天午睡打盹的最佳伴侣。
陆仁嘉感激的望着那监工头,“哎呀,你给我送来这样的宝贝,我实在是欢喜。但无功不受禄,唯恐惹他人闲语。”两只眼睛却还是贼兮兮的盯着那张凉床,哪里有割舍的意思。连着鹅卵石的可都是金线啊,尼玛,真是有钱人,太他妈的奢侈了。
“诶,大人此言差矣,这张凉床您一定要收下。于公,您是兵工局的天,只有您身体安泰,兵工局才能有更好明天,兵工局才能竭力的报效于将军。于私,看着大人被病痛折磨,属下着实心疼,今献上一张凉床,略尽绵薄之力。还望大人不要推却。”
“哈哈。听你这么一说。茅塞顿开,我可是兵工局的明天,就算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兵工局。确实应当好好保养身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伸手贪婪的抚摸着凉沁沁的床身,一扭屁股享受的躺在其中。
“大人真是英明。”监工头谄笑着对着陆仁嘉竖起大拇指,一看乌黑似墨的夜空,低声道,“天色不早了,属下不打扰大人养病休息,就此告退。”
当官于陆仁嘉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自知自己不是当官的料,做出一副懒散昏庸的模样,只望能传到司徒宇耳里,让他撤了自己。好还自己一个自由身,凭借着自己存下的一点微博的积蓄,出了公门做点小生意,也能混个小康。
这天同往日一般,陆仁嘉下班往常去的小酒肆走去。心里还打算着,要一壶小酒,几碟小菜,好好的犒劳下自己。岂料在街角便看见便是一群看热闹的乡民,围堵在往并常并不热闹的酒肆前,且围观乡民脸上表情多是哀戚,担忧,同情。议论的唏嘘声嗡嗡传来,陆仁嘉耐不住好奇,大步上前想要看个究竟。走近看,不禁被那面目全非的场景,吓得目瞪口呆,见原本待客用的前堂桌椅,碗碟,结账用的柜台,全部被砸得稀烂,一片狼藉。地上还有一块巴掌大的血痕,将干未干。而这家酒肆的老店主,一身尘土,头发散乱不堪,额头上嘴角处还有血痕,满是褶皱的脸上老泪纵横,正跪在店门前的空地上。
原是宣州城里的一个雷姓富商,外号“雁过拔毛”,此人身高五尺,膀宽腰粗。仗着自己的舅舅是内侍总管,皇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在宣州城中横行霸道,目无法纪。且极好色,但凡他见到的女子,稍有几分姿色,就像苍蝇见血一般死缠硬叮,就是姿色一般也要走进细看,端详一番,确定不和意才走开。全不顾礼义廉耻,忘怀自家已有一妻四妾之实。惹得整个宣州城怨声载道,却是敢怒不敢言。而今这大色狼,路经此地,发现了店主之女小香,见她生得如花似玉,淫。心顿起。强掳了不说还砸烂了酒肆,打伤了老店家。
陆仁嘉自然不知这一切,疑惑着随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那老店主当下便认出了陆仁嘉的声音。知道他是在将军府上的官员,具体是什么职称并不清楚,抱着陆仁嘉好歹是店里的熟客,又是官员,若他肯为自己出面,救回自己女儿姑且还有一线生机。连跪带爬地抱住陆仁嘉的大腿,哭丧道,“大人,大人您一定要为小民讨个公道啊!”
陆仁嘉当众被抱大腿哀求,窘迫的整张脸紧绷,连连伸手摆脱那老店主,“你这是干什么?有冤有仇,你应该去衙门击鼓鸣冤。我一个兵工局的考工令,能为你申什么冤!抱着我干什么!”
陆仁嘉一张口顿时身边围观的议论声更是变本加厉,有甚者还当面对着陆仁嘉冷眼利语的攻击,戳他脊梁骨。
陆仁嘉也不挣扎了,由着那老店主抱着,冷静的听着围观群众的抱怨,多少也明白的事情的始末。轻咳一声,冷冷瞥了眼围观的群众,不屑的嗤笑道,“真是纳闷了,既然在场乡亲都满腹正义、愤怒,为何不为老店家冲到雷府讨公道,替老店家夺回女儿?这样才是众人口中说的大英雄、大丈夫所为,但为何在场的却是说一套做一套!两脚站立絮絮不止,有空闲的时间斥责我‘冷血冷情’、‘毫无同情心’、‘官官相护’。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站出来,有实际的动作的。试问在场的乡亲,你们与在下相较,有什么资格说我‘隔岸观火’、‘助纣为虐’?你们又比在下高洁、正义多少?”
大伙给陆仁嘉犀利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面有羞色,原本的议论斥责声顿时静灭,消失无踪。
陆仁嘉面色鄙夷的扫视着众人的脸面,想要挣开那老店家的手臂,却让对方越收越紧,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人,大人!您不能一走了之啊!老汉举目无亲,就这一个女儿了!我怎么能看着我的女儿落入火坑不救啊!您就当是可怜我,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女儿吧。老汉我给您磕头了,我给您磕头了!”
那老店家一把年纪“啪啪”全不顾疼痛,伏在地上用力的一个劲的磕头,灰白的地板上都磕出了血印子。
陆仁嘉大怒,指着这个可怜又可恨的老店家,“放肆!你这哪里是求我,你分明是要挟我!你就是磕死在这,也于事无补!还是直接去县衙报官吧,这才是你应当的作为!”你这不是硬要陷我于不仁不义吗?自己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的事情要是传开了,你让我以后还拿什么脸面见人!
陆仁嘉本以为落下狠话那老店家便会知难而退,岂料到那老店家顽固之极,还是死挡在陆仁嘉身前,不停的磕头。身边围观的乡亲看着心里不忍,也跟着一起哀求,场面轰动,哀求声此起彼伏,壮观感人之至。
陆仁嘉骑虎难下,又恐真的闹出人命,自己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落得有口难辩的地步。恨恨的一咬牙,拉起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老汉,无奈的叹一口气,“我真是怕了你了,好奇心害死猫,我干什么要过来围观啊!”
“大,大人您是……”老店家激动的结结巴巴。
陆仁嘉苦着脸,“我答应你了,一定救出你的女儿!”
第十六章
事已至此,救人如救火怠慢不得,需即刻动身。陆仁嘉长长地叹一口气,扶起老店家,轻轻拍去他身上的粉尘,“劳烦在场的乡亲,请个大夫为老店家医治伤口,好生照看。在下不知道雷府怎么走,劳烦好心的大哥给带个路。”
“我愿带路,大人请。”
陆仁嘉说要去雷府要人,这无疑是老虎身上拔毛,凶险可知。大伙都想看个究竟,一大票的人围着陆仁嘉,浩浩荡荡的前往雷府。
这样一大票的人站在雷府门口,那气势可想而知。没见过市面的小厮,吓得六神无主慌慌张张的跑到内院,大呼,“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正躺在湘妃塌上,好不容易睡下的雷老爷被下人大声的叫嚷吵醒,心里气不打一处,脸上却是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平静的招手让小厮过来。
小厮不明其意,往前挪了两步。
一个大力的巴掌毫无预兆的甩在小厮的脸上,那雷老爷身强体壮,这个结结实实的巴掌,事发突然根本不及躲闪,只将小厮的牙都打掉了,高肿着脸,吐出一口血水。
“奶奶的,大白天的见鬼了!还是死了娘啊!不知道你老爷我才刚睡下啊!”
“老老、老爷,门外有个姓穆的带了一伙人,说、说有要事要、要见老爷……”小厮惧怕的抖着身体,结结巴巴的报告。
雷老爷微蹙眉宇,姓穆的?自己哪里认识什么姓穆姓花的!他奶奶的既然这个姓穆的胆敢扰他清梦,他便出去会会这个该死的姓穆的。
雷老爷大摇大摆的从内院走出来,原以为胆敢来他雷府找事的必不是等闲之辈,最差也应该是小有头面的人物。找茬的雷老爷见过真不少,但眼前这位,还真是让他开了眼界。穿得是粗麻衣袍,脸上还长了块恶心的鸭屎绿的青斑,身膀子单薄的很,看上去文文弱弱不堪一击,这就是来找茬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雷老爷不屑的嗤笑一声,故意抬高嗓门问道,“阿财,哪来的臭味啊?给我去庭院里细细找下,可有什么畜生乱拉屎尿的?”
那唤作阿财的奴仆,不解道,“回老爷庭院是小的大清早扫的,没有见到什么畜生啊。”
雷老爷望着陆仁嘉的脸哈哈一笑,“怎么会没有,你看那脸上不就一泡鸭屎。快给我打桶水来,为客人好生洗洗。”
话音刚落,笑声四起,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