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宇如何不知陆仁嘉的难处,这个无赖变卖所有的家常,打算出逃甩掉他司徒宇,如今所有的财物均被自己散给穷人,竹篮打水一场空。眼下恐怕他连一个安身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看着他眉毛都扭在一处纠结的样子,司徒宇暗觉好笑,大发慈悲地开口道,“考工令,我府上珍藏了一坛好酒,此次你剿匪有功,我愿起坛开封与你共饮。如何?”
陆仁嘉面上欣喜的应许,心里却不屑鄙视,你还知道我剿匪有功,特码的,拿一坛子酒打发我,什么东西啊!
将军府,吟苍居。
陆仁嘉一心挂念财物,根本无心饮酒作乐,陪着司徒宇饮了两杯。昨夜提心吊胆不得安生,现今困乏的厉害,又没地方可去。索性在司徒宇面前两眼一闭,装醉伏在桌上睡了过去。他既然把自己招回来,就是有收留意思,那何不顺水推舟。
司徒宇何等精明陆仁嘉的假酒醉又岂会不知,不过自己本就有意留他,他倒也机灵,见风使舵的本事使得炉火纯青。望着他恬淡安静的睡颜,少了平日里夸张狡黠的神色。正个人明净纯澈,好似不染尘埃的璞玉。这还是第一次认真看他,其实长的不错,比之玉林的美艳耀眼,他清丽出尘;比之昭华的灵动可人,他自然真实。
招手唤来下人,命令将陆仁嘉抬到客房安顿,好生照顾。
正想回内室休息,眼角一瞥,一抹月白的人影肆无忌惮的向自己靠了过来,胆敢在他将军府大摇大摆行走自如,天下之间也只有他迟瑛一人了。
迟瑛笑嘻嘻的走到司徒宇身边,炫耀似的打开手里的描金扇子轻轻的扇动,送来淡淡茶香。
司徒宇睨视着得意洋洋的迟瑛,见他手中的扇面已不是上次相见时的“翩翩佳公子”,而是一副意境深远的山水,见上头有蝇头小楷“清风明月本无价,远水近山皆有情。”字迹飘逸灵动,出自昭华之手决计不会错。
“司徒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如同亲兄弟一般无二。你素来疼我,如今我看昭华,越看越喜欢,浑身上下无一不好,他将我的魂都牵走了。你就大发慈悲成全了我,把他送给我吧。”迟瑛恳切的望着面无表情的司徒宇,满心的期待。
得到是却是司徒宇不屑的轻哼,“你还知道他是我的人,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你!”迟瑛被毫无情面的拒绝,生气的一跺脚,瞪着司徒宇,“你身边的娈童美姬还少么?送一个给我又怎么了。”
“没别的事情,我就要歇下了。”见他还是赌气闷声的模样,摆手唤来下人,“送客。传我的指令,至此不准迟瑛踏进馨雅苑半步,违者严惩不贷!”
“司徒宇!你!”迟瑛不甘的用扇子戳他,“你太过分了!你以后有事别来找我!”
“我没心情陪你周旋了。送客!”司徒宇摆手拂袖离去,再不顾身后不断抱怨的迟瑛。
陆仁嘉一觉醒来,舒展双臂,打开房门。天色已近傍晚,大片艳丽的火烧云,翻滚蔓延着,将原本空乏平静的天空,凭空增添了颜色与热闹。
陆仁嘉在夕阳的余晖下,慢悠悠的走动,不知不觉出了司徒宇的吟苍居。
偌大的将军府,他来的次数有限得很,不甚熟悉。没几下就发现自己走丢了,正想停下脚步,回忆走来的路线好走回去。
前头传来一声娇怒的斥骂声,“蠢货!我吩咐的事情没一样你做的让我顺心的。你且说要我怎么教训你,你才能长点记性!”
丫鬟嘤嘤的告饶声音,“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改。”
“晚了!来人呢,拖下去给她20鞭,关进柴房,饿上几天。好好反省反省!”玉林甩手抬脚欲离开,扭过身体见前头不远处站立了一个陌生的人影,看到自己发现了他的行踪,转身就走,玉林不悦的喊道,“给我站住!”
陆仁嘉实在不喜欢这个美艳的少年,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朝着他拉扯出一个笑容,“见过三公子,给三公子请安了。”
玉林一见他脸上的青斑,轻蔑的嗤笑出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穆大青啊。”随后不善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司徒宇三番两次留这个丑八怪在府上过夜,过夜也就算了,偏偏住得还是吟苍居,下头的仆人闲时无聊也有忍不住嚼舌根的,都说那穆大青丑是丑,可床上功夫了得,要不将军为何会三番两次留他过夜?恐怕不久将军府上又要填新人了。
玉林想到此处,盯着陆仁嘉脸上难看恶心的胎记,心里如同散开搅烂的五味瓶,鄙弃、厌恶、不甘、怨恨、无奈统统搅和在一起,扭曲了原本美艳的脸蛋,阴阳怪气望着陆仁嘉笑了,“如今世道变了,林子大了什么货色都有了,恬不知耻的人多了,什么礼义廉耻全没了。要是有几分姿色也就罢了,偏生相貌丑陋,又学不会照镜子,不管自己香的臭的,全往将别人上贴。也不嫌臊得慌,真是让人作呕啊!”
陆仁嘉被玉林当面讥笑,抑制心里滔天的怒火,面上仍是一片谦逊无害,低声道,“三公子说的极是,受教了。”
“哼!好自为之吧。”玉林带着三两个仆人趾高气扬的甩袖离去,临行时还不忘大声抱怨,生怕别人听不见,“真是倒霉遇到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污了我的眼睛。”
陆仁嘉站在原地,只将拳头捏的铁紧。死死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微眯起的眼闪过一丝阴狠,良久才缓下怒火。
第二十五章
陆仁嘉穿过长长的走廊,又过了一个圆拱门,脚底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往前,还未到达房屋前,耳边已听见翠竹和风摇摆的沙沙声响,偶尔有飞鸟啼叫,甚是清幽。陆仁嘉不知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莫名的感觉不断吸引着他往里走,果真看见一栋别致的小院,四周遍植斑竹,名为“墨文轩”。
陆仁嘉不自觉勾起嘴角,原来是司徒翎的住处,站在屋前兀自发愣,想要抬脚进去,又顾忌自己的身份。犹豫之间,只听身后有奴仆焦急呼唤之声,陆仁嘉扭过脸。
那仆人大步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拉住陆仁嘉衣角,“穆大人,你可让小的好找啊!将军正找您呢。”
“哦。就来。”陆仁嘉让仆人领着,正要抬脚往往吟苍居走去。
偏巧司徒翎吵着要丫鬟给抓萤火虫,如意拗不过他,两人拿着工具前往后花园。刚出院门,哪里知道会与陆仁嘉碰了个正着。
司徒翎有那么刹那的惊讶,转而更多的是欢喜,水灵灵的眼睛望着陆仁嘉,佯怒道,“你又要去哪?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陆仁嘉有些不解的望着司徒翎,他怎么……莫非给这个孩子看穿了?怎么可能?!
司徒翎见他困惑的把眉毛都扭成一堆了,眯着眼嘻嘻笑着,扯着陆仁嘉的胳膊,让他弯下腰,贴着他的耳朵,神秘道,“你这个不守信誉的坏蛋!”
陆仁嘉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告诉你。”司徒翎扬起下巴,神气的很。
“穆大人,将军……”奴仆眼见这两人原也是故识,只怕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完没了,自己到时候和司徒宇没法交待。
陆仁嘉会意,亲昵的点了下司徒翎的鼻尖,微笑道,“你父亲找我,我先走了,改日定亲自拜访。”
“我跟你一起去。”司徒翎生怕他又消失不见一般,急忙抓住他的手指,双眼急迫。
“小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将军找穆大人有大事要商量,您去多有不妥。”如意伸手拉扯,企图阻止司徒翎的无理取闹。
“儿子要见父亲,给父亲请安,称之为不妥?”司徒翎生气的瞪如意。
如意给司徒翎一句抢白,无以应答,又见他稚气的脸上,写满了坚持,无奈的垂着头,退步妥协道,“那好吧。”
一路上司徒翎缠着陆仁嘉有说有笑,小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欢乐。
“我本来想要抓好多好多的萤火虫,放在床帐里,一闪一闪的。那多美啊。”司徒翎天真的憧憬着,拉扯着陆仁嘉的衣角,“要不,你陪我抓萤火虫好不好?”
“你抓萤火虫干什么?”陆仁嘉温和的笑着,宠溺地摸摸他线条优美的头颅。
“我想要满天的繁星陪着我一同入睡。这样就不会那么孤单。”
陆仁嘉被司徒翎天真美好的话语轻轻一戳,身体里不知道哪个部位,竟然微微泛起酸来。
“下次陪你一起抓萤火虫,抓满满的一床帐陪你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司徒宇高兴的抱住陆仁嘉,认真的望着他,“你可不能再骗我!”
“不骗你。”陆仁嘉微笑,伸出手指,“要不,拉钩?”
“才不和你拉钩!拉钩你照样不当回事。”
“呵呵。”陆仁嘉忍不住又摸摸他的脑袋,心里对这个孩子的疼爱,又增添不少。
司徒宇原本就找陆仁嘉就没什么事情,只是觉得一个人吃饭太闷,找一个陪着一起吃。这会儿人是来了,还带来了个小的。
父子两一见面,司徒翎立刻收起与陆仁嘉相处时的轻松神色,小脸绷得紧紧的,刻板规矩的同司徒宇请安,问候。陆仁嘉听着父子两人冰冷的问候话语,说不出的怪异。原先欢快轻松的气氛瞬间不复存在。
酒菜上来,五彩斑斓的菜色,满满当当的一桌子活色生香。
陆仁嘉本就饥饿,现又被这样引诱着,只觉得口齿生津,险些把持不住,留下口水。
而坐在对面的一对怪异的父子,僵硬的动作,僵硬的咀嚼,如同两座精致美观的石雕。
司徒翎规矩的坐在司徒宇左手边,伸手想要夹起距离自己颇远的鹅掌,奈何人小手短,就是够不到,又不能失了礼仪,跳上椅子伸手去抓,急的小脸有些泛红。
陆仁嘉看着他和鹅掌较真的模样,只觉得异常可爱。本能帮助了司徒翎,夹了鹅掌放在他碗里。这本没什么,但一旁也举了筷子,要帮忙的司徒宇,让陆仁嘉捷足先登,只能尴尬的将筷子悬在空中。利剑一般的眼,不爽的盯着陆仁嘉!要你多管闲事!
陆仁嘉有些不自在,躲过他不善的眼神,埋头解决自己碗里的食物。
司徒翎眼见父亲和陆仁嘉只间的气场不对劲,再看司徒宇悬着的筷子,聪明如他,立刻便明白了究竟。小声的开口要求道,“我还想要一只鹅掌,父亲帮帮我吧。”
见司徒翎开口,司徒宇结霜似的脸,才稍有缓和。
陆仁嘉无奈的摇摇头,小声嘀咕道,“儿子是你的,又没人跟你争。”
“嗯~”小声的嘀咕不幸还是给司徒宇听了去,不悦的瞪着陆仁嘉,“考工令,好似有话要说。”
“没,没有。”陆仁嘉头上冷汗一滴。
司徒翎笑嘻嘻的吃着碗里的鹅掌,欣赏着司徒宇和陆仁嘉两人的表情,只觉得无比的有趣。心里在那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也许不是那么难以靠近,好象有什么是自己一直误会的。
饭局结束后,司徒翎吩咐厨子,特地做了甜点端上来。
司徒宇有些意外,司徒翎竟然还会叫点心,看着他乖巧的端了茶和点心,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身边。他除了意外更多是惊喜,但入眼的晶莹透明的糯米甜点,还是让司徒宇有些反感的蹙眉,最讨厌吃甜点了。
“父亲不喜欢么?”司徒翎面有忧色。
“……”司徒宇硬着头皮,表情虽然有些变扭,但还是将点心狂扫一空,证明了自己不是不喜欢。
“好吃吗?”
“嗯。”
“那以后我天天给您送。”
“……”
“不好吗?”
“……”
“父亲?”眼见着司徒宇没反映,司徒翎伸手摇他。
司徒宇不忍见他失落,只能僵硬的点头,“好。”
第二日,陆仁嘉在兵工局上了半天的班,随手招来监工头,委婉的说明了借钱的来意。那监工头何等机灵,当下就连声应许。不一会儿,监工头拿了五百两白银,放在陆仁嘉面前说道,“大人家中有急事,无以表达我心中的关切,这些银两请大人收下。”
陆仁嘉收了银两,出了兵工局的大门去了赌场,几个回合,曾经典当的小院又赎了回来。
拎着手里的钱袋,买了个热乎乎的烧饼,在热闹的街市边走边吃。
再往下走,见一家胭脂水粉铺生意煞是红火,小小的铺子早已人满为患。陆仁嘉本不爱凑这个热闹,但见到那店铺的靠背木椅上,坐了一个翘着二郎腿的眼熟的身影,来人不是玉林的贴身侍婢么,好机会!
眼珠子飞快的转了转,陆仁嘉从小门混进了那小店的后院。
人手都到前头铺面帮忙去了,后院甚是冷清。
忽见一小童,端着一盒包装紧致的粉盒,要往前厅走去,陆仁嘉大步上前,拉住他,严肃的问道,“这个可是要给将军府的三公子送去的?”
“不是,这个是给县尉的千金送去的。”小童认真的解释着,但见陆仁嘉觉得眼生,疑问道,“你是谁?”
“我是李婆婆介绍新来的,你不认识正常。掌柜的要我进来拿货给三公子。”
“已经送去了。”小童纠正道,“是掌柜的亲自给的。这会儿人都走了。”
“啊!”陆仁嘉惊叹一声,抢了小童手里的胭脂,丢下一锭银子,转身飞快的跑起来。
那小童有些难以理解,看着手里的银两,闷闷的嘀咕道,“这这……怎么这样打劫啊!都够两盒了。”
陆仁嘉躲在角落,从身上掏出一包药粉,撒在那嫣红似血的胭脂上。见那药粉于胭脂混合,迅速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任何经人动过手脚的痕迹。心里对迟瑛的恐惧又多了几分。这药是背着迟瑛偷偷拿的,只听他说,擦在身上奇痒无比,但毒不致命,搞不出人命,自己也只想给玉林一个小小的惩罚。搞定后,拔腿去追走远的丫鬟,终于在一家水果铺子前追到她,喘着粗气解释道,“姐姐真是太对不起了,我家掌柜的把胭脂拿错了,这盒才是精心为三公子研制的。”
丫鬟也有些诧异,望着陆仁嘉半天,疑问道,“你是哪家胭脂铺的?”
“招牌暗香的就是。”陆仁嘉诚恳道,“姐姐估计是见我面生,我是新来的。但对姐姐你却是面熟的很,三公子可是店里的常客,都是您来采购。小店能有今天也全是托了三公子的福气,沾了三公子的光。”
“瞧这嘴甜的。”
陆仁嘉从兜里掏出三两银子递给丫鬟,小声道,“这是掌柜要小的给姐姐的,此次疏忽大意,好在亡羊补牢,再无下回。三公子那,还要姐姐多多美言。”
“你个机灵鬼!”丫鬟收了银两,捂着手帕呵呵的娇笑。自然而然的信了陆仁嘉,调换了胭脂。
陆仁嘉看着她走远的身影,忍不住捂嘴偷笑。
第二十六章
一小仆六神无主、慌慌张张的跑来了吟苍居,满面涕泪,拉住将军的贴身小厮小吉,哭诉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三公子怕是不行了,快快禀报将军啊!”
“你胡说什么!三公子昨儿不是才看过大夫。乌鸦嘴!”小吉肃着一张脸教训小仆,但脚下动作也不敢怠慢,毕竟是将军宠爱的三公子,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怎么负得起怠慢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