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宇既然发话,司徒翎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被知秋牵着离开了。
司徒宇走进那灵柩前,细长的眸快速的扫了一眼身着丧服的知秋,见她眼眶微红,面容却是平静,低声问道,“你便是知秋?”
知秋震惊,杏仁眼写满了疑惑,将军怎么知晓她的名字,凝视着司徒宇毫无表情的俊颜,低声恭敬道,“正是奴婢。”
“呵,难为你一片忠心,不枉他身前怜你。”司徒弯下腰,捡了纸钱放如铜盆。火焰迅速的将那土黄的纸钱席卷,空留绚丽。
知秋低着头眼角下一片晶莹,火光中越发明显。麻木的望着不断燃烧的纸钱,未曾作答。
司徒宇的视线随之飘飞的纸灰,落在那口灵柩之上,见已封棺。眉头一蹙,“怎么封棺了?”
身后的玉林小步走出,道,“是奴家命下人封的棺,哥哥是染瘟疫死的,恐疾病散播,故而封棺。”
司徒宇眉梢微抬,打量着玉林艳丽的脸,原本毫无表情的脸突然浮起一抹冷邪。玉林望着这样的司徒宇,心肝不由一颤,疑问道,“难不成不能封吗?”
司徒宇似笑非笑,唇上那一丝上调的弧度,看得玉林胆战心惊,却听他朗声道,“开棺!我曾经答应过他会给他一个交待,他不能死的这样委屈。我要他看着,我是如何取下毒者的首级告慰他的亡灵。”
四下里瞬间一片死寂,针落可闻,下人们面面相觑,多有惧色,却不敢做声。知秋紧张望这灵堂前不断跳动的烛火,心下一片忐忑。
一声令下,有大汉拿着工具从门外进来,眼见着就要开棺,知秋一颗心全提到了嗓子眼,慌忙扑身挡在灵柩前头,满面涕泪,苦苦哀求道,“不可!我家公子已封棺入殓,照风俗传言,公子其魂已归阴黄泉,路何其漫长,公子孤身离去,道路何其艰辛。他既已离去,何苦又要扰他,奴婢不愿公子死后亦不得安宁,还望将军看在公子身前的情分上,赐他一个清静吧。”
“开棺!”司徒宇不为所动,冷声重复了命令。
“将军……”知秋固执的挡在那红木灵柩前,丝毫没有退让的迹象,娇小的身体跪在灰白的地上,楚楚可怜的眼深深的望着一旁面有不忍的昭华,声泪俱下,“不瞒将军,我家公子死前恶疮布面,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公子生前蒙宠,对将军感激有加,可怜天生福薄,如今死相不堪,唯恐落入将军之眼,痛招嫌恶。故而,公子死后,入殓置棺,犹以白纱遮面。如今棺盖既已封死,也算遂了公子的遗愿。将军何苦又要开棺,倘若您有一丝怜意,还望成全公子……”言罢,对着司徒宇猛磕头,毫不顾惜自己,一声一声沉闷的痛击声,回荡在死寂的灵堂,灰白的地上顿时染上了血红的印记。
司徒宇被眼前这个看似软弱实则强拗的丫鬟连番忤逆,面色不悦,冷叱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违抗我的命令,来人……”
一旁的昭华再也看不下去,几步挡在知秋身前,急切道,“将军且慢!”
“……”司徒宇也没料到昭华竟会为这个素未平生的丫鬟出面,眯起的凤眼闪过精光,冷冷的瞥了垂首不语的知秋,原是自己小看她了。
“将军,逝者已逝,开棺见上一面又当如何?今既已封棺,七公子之灵便已安息,可怜他生前之愿,本意使将军常念他的美好,将军又何苦违背,何不顺势遂了他一片苦心。”
司徒宇有些无奈,漆黑深邃的眼眸望着那口红木灵柩,最后些不自然的别过脸。摆手撤了招来的下人,道,“注定如此,罢了。”
知秋见司徒宇开口不再要开棺,高悬的心脏总算安稳的放入胸膛,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感激的望着仗义执言的昭华。
这时门外急急奔来一小厮,贴着司徒宇的耳鬓,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他原本淡漠的脸,越发的冰寒起来,闭合的唇拉成一条冷酷的线段,英挺的眉微微上调,眼中似有一团烈焰在燃烧,全身散发着一股阴戾气息。
玉林站在他身后,隐隐听的几个破碎的词语,“膳房”、“棒刑”、“招了”……只将高傲的头颅微微催下,原本明丽的面容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忐忑。
司徒宇仿佛什么都不曾察觉般,依旧是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走到灵柩前,伸手抚摸着棺盖,炯炯有神的眼闪烁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开口说出的话语是满是残暴的血腥气味,“你可以安息了,下毒害你者我已知晓。明日你出殡,我定用他的血在你坟前祭奠。”
当夜一干人走后,只剩下知秋和两名胆小怯懦的小厮留下为陆仁嘉守灵。
后半夜,那两胆小的小厮见守在灵柩前的知秋一直维持着相同的姿势,蹑手蹑脚的走上前,果见她已经睡着了,高肿的眼皮下残留未干的泪痕,额上还留有凝结的血痂,越发可怜,心下不忍,拣了衣服披在她身上。但叫他俩呆在这偌大毫无生气的灵堂,他们俩是死都不愿意,要不是那几个坏心的使诈,轮的上他俩人当这倒霉的差,谁不知道七公子是得瘟疫死的,死前脸上还满布恶疮。天呐,饶了他吧。
两小厮商量好便不做声响的偷偷留到了院外,宁愿吹冷风也不愿进那阴森恐怖的灵堂。
知秋见那两人已经逃的远了,爬起身。腿脚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如今已麻痹,行走一步便如针扎。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挡她挪步到灵柩前,伸手费力的旋转着被自己做了手脚的棺钉,只要拔去一颗,便有气流可以接着这个微小的空洞,流入棺木中,那么公子也就可以避去窒息而死的厄运。知秋想到此处,唇边露出一丝接近虚脱的微笑,“公子……”
第三十六章
且说玉林一路惶急的撤回明春苑,回想起司徒宇嘴角的阴笑,以及在灵堂内那一番狠厉的誓言,叫他如何能安心。他知道了?!攥紧了拳头却始终不能给他任何一点勇气去对抗那越来越汹涌澎湃的恐惧与心虚。坐立不安的在房屋里踱来踱去,将军秘密羁押盘审了膳房所有的下人,他也是今晚在陆仁嘉的灵堂里第一次听说。不自觉的咬紧下唇,他心如擂鼓,派出去的打探风声的小厮到现在还未回来,这感觉真真是热锅上的蚂蚁,急躁不堪。
偏偏有那不懂察言观色的奴才在这时端上了参茶,本想要献殷勤为玉林压惊安神。却被玉林不分青红皂白劈手打翻,扇了一个耳光,大声斥责道,“上什么茶,没看见我正心烦!狗奴才!你就不能让我安静片刻!”
挨了一计巴掌的奴才,捂着高肿的脸颊悻悻的退下,落得徒惹旁人笑话的结局。
这一夜当真过得艰难,玉林连睡梦也不得安宁,一忽儿是陆仁嘉那张布满烂疮的恐怖脸面,一忽儿是司徒宇冷酷无情的挥剑斩断他脖子的画面……
第二日陆仁嘉出殡,他身份特别,乃司徒宇娈童,无甚地位(古代娈童的地位比小妾还低),且司徒宇并未将他公之于众,葬在宗墓恐于礼不合。管家在城外的化人场,选了块靠山近水的地皮,便决定将陆仁嘉葬在此处。同僚当中知道七公子辞世消息的也就寥寥无几了,自然也不会有同僚来送殡。送殡的全是将军府上的家人,众皆身着白服,头系白巾,场面还算浩大隆重。
司徒宇肃着脸看着陆仁嘉的灵柩一点一点填入挖好的墓穴,大片的黄土将起掩埋,永别了他的视线。默默的看着这一幕,也不知哪来的哀伤,拥堵在他的胸膛快不能呼吸,这是什么感觉?如此陌生、针扎难受,而自己对这陌生的感觉却是一点招架的能力也无,只能任其发展。脑海里回忆起与那人相处的种种,明明是那样狡诈聪明的人,却这样容易被毒死,可笑自己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他死去的事实,人明明是亲眼看着葬下去的。墓碑已立好,上头压着厚厚一叠的元宝,婆子在新冢前摆好祭品,奴仆扬起灵幡,啼哭的丫鬟跪在一边,埋头焚烧着纸钱……
“把人带上来。”司徒宇凉冽的嗓音如寒风一般在空旷的化人场上空扩散开。
站在司徒宇身后的玉林,扭过脸,望见两名身着铁甲的侍卫压着一个灰衣奴才大步走来,心脏猛得一阵急跳,身体不自觉的小后退一步。被押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昨夜派遣出去打探风声的小厮。还未等玉林反映过来司徒宇要做什么,耳边听得丫鬟“啊!”的一声尖叫,感觉到咫尺处急急射来一阵红雨,污了玉林洁白的衣袍。太快了!玉林根本不能反映过来,那小厮已被司徒宇挥剑斩下首级,端放在陆仁嘉的坟前,临死还未合上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那沾着鲜红血液的利剑指向一脸无措惨白的玉林,冷冰冰的眼直视他,“你还有什么可说?”
“将将、军……”玉林害怕的抖着身子,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带了几丝可怜雾气,满是委屈道,“您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拿着剑指着奴家,好害怕啊。”
“哼。”司徒宇不屑嗤笑一声,冰寒的眸生生沁出一丝狠厉,逼视着面色惨白的玉林道,“陆仁嘉又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要夺了他性命才算甘心?。”
“冤枉啊将军。奴家哪有这样的胆。”玉林吓得玉容悲惨,泪珠涟涟,软了身子跪在司徒宇脚边,伸手可怜的扯着他的衣角。
“你怎么没这样的胆!”司徒宇咬牙一脚踹开他,面上遮掩不住的鄙弃,“其实膳房的人,我是羁押了,但没有去审问,我根本不知道谁下的毒。不过是放出假消息等待真凶现身,本以为还要多等些时日,再下些手段。奈何你这般性急坐等不住,连夜就派来了探子!这不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吗?玉林你真的好让我心寒!”
阴谋已被拆穿,心思已全被洞察。玉林只觉得整幅身体像是空了一样,四面吹来的冷风无情的拍打着他单薄的身体,衣袂在风中呼呼作响,玉林站起身,望着眼前宽广无边的墓冢,竟是这般的苍凉。胸膛里翻滚着的浓浓苦涩,顿时涌上嘴角,玉林放声大笑,身子仿佛承接不住这样激烈的感情,瑟瑟的颤抖。最后只能极不甘心的凝视着司徒宇毫无表情的脸,“对,毒是我下的,我恨不得他立马死在我眼前!我有哪点比不上他,我哪点不如他!打从他入府,你眼中可还有我!我不甘心,不甘心!明明我那么爱你……”
司徒宇听着玉林锥心泣血的告白,越发觉得荒唐可笑,提剑眼看着就要刺向玉林的胸膛。昭华急忙一个箭步挡在玉林身前,恳切道,“将军剑下留人。”
“此事与你无关,我不想伤你昭华,快让开。”
“可曾记得樊城一战,将军不幸中了毒箭,是玉林不惜一死为将军吸毒,将军当时曾许诺玉林如若生还,今后定宠爱有加,绝不伤他性命。玉林待将军之心,天地皆知。今誓言犹在耳,将军却要下手杀他……”说道此处,见司徒宇微蹙眉,面疑有犹豫之色,趁热打铁道,“念在玉林年幼无知,对将军一往情深的份上,恳请将军饶他不死。”
司徒宇望着玉林满是泪痕的脸,想起樊城的种种。玉林的刁蛮跋扈也是他宠出来的,真要追究到底,他也难辞其咎,但就这样放过玉林,怎么对得起沉睡在灵柩之内的陆仁嘉。恨恨得瞪着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的玉林,心里委实厌烦,冷了声音道,“我念你在樊城救过我,且昭华又为你求情的份上,姑且免你死罪。”一扬手呼来了几名披甲的侍卫,命令道,“拖下去,重打50军棍,逐出将军府……”
玉林深居浅出,娇生惯养惯了,那50军棍下去,哪里还有命在!昭华不禁急迫道,“将军不可,玉林体弱,那50军棍下去哪里还有命在……”
司徒宇被昭华连番的哀求,心头恼怒,拂袖喝到,“我本就是要他受罚!50军棍若真将他打死了,那也是天命难违!休要多说!”言罢,冷着一张脸,再不理会,领着一队铁卫毫无留恋的走了。
玉林深深的望着司徒宇决绝的背影,流泪的同时,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诡异凄凉的笑容。望在昭华眼里竟是那样的刺痛。
他立在原地,望着陆仁嘉新立的墓碑,满地洁白的纸钱。灵幡在风中呼呼作响,玉林声嘶力竭的哭声已渐渐飘远。这一切的一切竟是这样荒凉,那人的心是那样的冷,薄情么?昭华无奈的摇头,人生在世,到底是为何?情之一字,又包含了多少的心酸……
灰暗的天空空留几声乌鸦的啼叫,再无其他。昭华长长的叹了口气,再也不愿身处这样的伤心,上了仆人准备的马车……
七公子葬礼结束后,府上死气沉沉,下人们个个提心吊胆,将军的性子越发的捉摸不定,发火的次数愈渐频繁。三公子玉林受了刑罚,伤深至筋骨,原是要逐出府去,好歹是当初宠幸一时的公子,到底没有狠到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地步。只睁只眼闭只眼,依旧让他在明春苑养伤,却不再过问他半句……
司徒宇不知为何竟又会走到陆仁嘉生前待的屋子,才死去三天,无人居住打理的屋子,已结有蛛丝,桌椅上也有一层薄薄的粉尘。司徒宇大步走进去,立在陆仁嘉身前睡过的床榻前,回忆起他垂死前偎依在自己怀里,眼中有泪,颤抖道,“我从不知将军……竟肯这样待我……”司徒宇苦笑,何止是陆仁嘉不知,他自己亦是不知,原来自己还能为一个人这样。这样心痛,这样去思念。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那柔滑的被面,鼻尖似有一股水仙的清香。司徒宇微蹙了眉宇,为何陆仁嘉的床榻之上会有水仙的味道,那一丝的疑问,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司徒宇平静的心湖,惊起一圈又一圈不断扩散的涟漪。
司徒宇猛地睁开眼,电光火石只见,想起迟瑛的精致的鹅蛋脸,高傲的话语犹言在耳,“水仙虽是长着一副高洁冰清的容貌,却鲜少人知它有毒,误食后有呕吐、腹痛、脉搏频微、出冷汗、下痢、呼吸不规律、体温上升、昏睡、虚脱等,严重者发生痉挛、麻痹而死。”
司徒宇忍着心头无数的疑问,大声唤来小厮,急迫道,“速将知秋叫来见我!”
得到的却是小厮慌张的跪倒在面前,哆嗦着身体,结结巴巴道,“知知、秋不见了。”
司徒宇冷冽的面容突然浮起一丝玩味,重复着小厮的话语,“不见了?!”
小厮与阴邪恐怖的司徒宇相处,只觉得心胆具颤,更是将身子贴在地上,哆嗦个不停,恨不地地上裂开一道缝隙,他好跳下去,解脱。
奇怪的是司徒宇竟然不在多说一句。飞也似的出了院子,骑上骏马,领着一对铁骑兵,绝尘而去。
深秋时节,傍晚的余晖照着惨淡的化人场的墓冢。
侍卫们拿着铲子,弯腰将陆仁嘉的坟墓一点一点的掘开。夕阳的余晖下,稀薄的黄土已露出那一点诡异的红,看见灵柩了。
不大一会儿,灵柩已完全露出。
司徒宇望着那口红木棺材,心脏猛地急跳,迫不及待道,“开棺!”答案就在里头,马上就要知晓了。
侍卫尽管满心疑虑,但哪个敢多问。服从得拿了工具撬开棺盖,司徒宇目不转睛的看着开棺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脏狠狠的跳慢了两拍。
空的!
失而复得的欣喜瞬间占满他的胸怀,欣喜过后却难免哀伤。自己待他不薄,虽不算十分宠爱,但是收房至今也从不曾苛待……为什么,为什么?不惜饮下剧毒的水仙,诈死离开。呆在自己身边真的有那么痛苦不堪吗?司徒宇攥紧拳头,面对陆仁嘉类是背叛的感情,烈火在心头“毕啵”作响。一掌震裂了墓碑,咬牙切齿道,“好!好!好你个陆仁嘉!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