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凌厉杀气,离开操场前我忍不了那气,一脚踹那人肚子上,把他再次踹倒,管他是不是哭爹喊娘,动了白晓乐他就是死一百回我也不会给出同情心。
我把白晓乐背到医务室,操得嘞,医务室又他妈不开门,我气得简直头脑发育,看白晓乐眉头紧皱的样子,伸出手指揉揉他眉间,心里被针扎似的,真正茫然失措,慌了手脚,“疼不疼?”
白晓乐连话都不说,只艰难点点头,我捞起他裤子,小腿一片血,刺得我眼睛都要泛疼,想起刚才看见他跳起来被那人一脚踹开倒在一边的样子心口就被扎出血,猝不及防的疼痛,巴不得现在就持刀冲过去。
我蹲到他面前,“来,上来。”
“……去哪儿?”
“医务室不开门,咱回家,再不弄好这伤口,发炎了不好收拾。”
“噢。”
就这么走着,他在我背上,动都不敢动,乖乖搂住我脖子,我带他回家。
然后变天了,雨落下来,我脸色也跟着变,“操。乐乐,冷不冷?”
他早睡过去。
大雨就这么一直下一直下,越来越大的雨珠倾泻在我的脸上。
穿过几个胡同,背上背着年少时最在意的宝贝疙瘩,淋雨也安心。
直到多年以后,闭上眼好像还是可以看见,狭窄老旧的胡同里,我背着白晓乐,步履匆匆,一步一步走着,而他只垂着小脑袋挨肩上睡得呼呼响,早忘了疼痛,两个臭小孩在青春里互相作伴,那些年间,每个瞬间都宝贵,你是我的瓷器,我最在意的人。
睡着了就爱说梦话,他这点我最痛恨,我痛恨他所有温柔梦呓,让我无措。
大雨里我听见他说话,可听不清,于是回头,看他勾起唇角,“不告诉他……”
我脚步突然顿住,试探着问他,“不告诉他什么?”
白晓乐脸蛋无意识蹭蹭我脖子,在倾盆大雨中仍然睡得安稳,“一切都不要告诉。”
如果那时,只是如果,我也喜欢这么一个人,或许就会明白,喜欢却不敢言的小心翼翼,该有多难过。
美丽时光延伸延伸,天天天天,日子流过去,点滴成回忆。
青春多像不褪色的花,鲜艳耀眼,我们每个人对着教学楼外墙上的倒计时牌子都苦大仇深,心尖似铁,怀揣梦想的胡混日子的,都愿同中考这玩意儿,决一死战。
我们在课堂上,依旧对着唠唠叨叨的老师依旧哈哈大笑,畅怀不已,可私下再混蛋的臭小孩帆布包里都装下沉甸甸的复习卷儿,挑灯夜战,第二天再笑对方一脸花容月貌,堪比国宝。
我甚至不问走廊那头的那个屁孩子,‘你想考哪所高中?’因为那时我笃定我俩必定随时随刻在一块儿,成长路上谁都不抛下谁,勾肩搭背的认真生长。
五月中旬,春花绽放,大考当前,我在黄昏出去跑步溜圈儿。
回来就见白晓乐抱着几本书,依旧坐在那张小木凳子上,跟院子里晒昏黄的太阳,金色阳光打在乌黑的头发上透着光芒,他咬着圆珠笔头琢磨题目,眉头紧蹙,遇到会做的题了,下意识眉开眼笑,眼角弯月如钩,那样子太招人喜欢。
我走过去,把一杯暖豆浆塞他怀里,白晓乐没反应,我叹口气给他插上吸管塞进嘴里,“喝吧,你最爱的那家,特地饶了俩胡同儿给你买的。”
白晓乐吸了几口,点点头,依旧看都不看我一眼。
等我冲了个澡,打屋里瞅院里那小孩儿认真的样子,心里痒痒,于是揣上钱,走出去一拍他脑袋,“走,哥今儿请你看电影儿去。”
“不看。”
“靠的,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白晓乐,我好容易请你看一回电影儿,咱都小半年儿没上白广了吧。”
“我要复习。”
妈妈的,又是这句,我丝毫不给他再拒绝我一次的机会,把试卷一卷扔进屋里的木沙发,“走人!”
白晓乐驴脾气上了,打算走进屋里拿回他那迷人的复习卷儿。
“你走进去试试。”我放话威胁,看他还敢不敢不听话。
他很乖,没再犯倔,坐上后座儿,我一噔车就骑走,“白晓乐你越来越重了啊!”朝天抱怨,骄阳灼灼。
阳光下他软软应声,长高了自然就重了。
我嚎啕,减肥减肥,你必须减肥,我都快骑不动了,这破车经不起咱俩这么折腾啊。
“那就别载了。”
“就乐意载!大不了等考完试咱俩一块儿死乞白赖让他俩给买新车去!”
白晓乐说,那咱俩一人一架呗。
我不许,你当咱家多有钱。
“这是钱的问题么?”
“怎么不是钱的问题,白晓乐你的思想都要被资本主义腐蚀!不许一人一辆,我就载你。”
白晓乐笑笑,“你要载我到几时?”
我张张口,突然想说,一直这样,骑着单车一块儿在路上,后座留给你,未来留给你,咱俩就这么一块长大。
可我忘了,我们终究长大,那么一天,他就不再是后座上软趴趴那个白晓乐。
“载到你不乐意坐了,我不乐意搭了。”
好久的沉默,可阳光下的沉默终究也暖洋洋,我俩都有默契的不说话,扔单车龙头扭转,弯过一个个街道,穿过人群,又过了多久,白晓乐叫我,连名带姓那种叫法儿,“娄以涛。”
“啊?”
“还有一个星期就考试了。”
“……噢。”
“……”
单车停下在一家录像厅前停下。那时候的录像厅,遍布大街小巷,生意好得很,一块五钱能看三场,我和白晓乐总是有事没事就跑来这片儿看片子,路途再远也不亦乐乎。
我拉白晓乐进场,七点场的片子已经开始,我甚至来不及看片名叫什么,只拖着他跑到最后一排坐下,一人手里一瓶北冰洋汽水儿。
傍晚场,人不多,片子是美国佬拍的,全是鸟语。那会儿我已经有些近视,看不清大屏幕上的繁体字幕,叼着汽水吸管暗暗抱怨这钱算是白花了。
看不了片子就转过脑袋看白晓乐,屏幕荧光照在他干净的侧脸上,五官轮廓越来越成熟,离刚认识他也不过区区一年,变化居然惊人,可谁都知道,初三的男生总是长得最快,一下子就要参天。
看着看着,我几乎就要真正浪费钱一般睡过去,可这时看见白晓乐骨节分明的手在屏幕荧光照射下缤纷一下,仔细看,他是攥紧了拳头,我疑惑,随着他的表情看上屏幕,就是一怔。
模糊影像中,看见两个人在亲吻,是两个男人。
前排有人嚷嚷起来,小老爷们儿暴躁的声音,玻璃瓶子碎一地,“操,什么情况啊这,怎么放这种臭玻璃片!!”
“得,我刚那饭啊算是白吃了。”
“走走走,哥们儿陪你出去吐。”
我突然不敢看白晓乐,有什么怪异思绪在脑子里扩张领土,我莫名紧张,绷起了一根根神经,警戒状态,恐惧都抖擞,一触即发。
出了录像厅,我推着单车走,白晓乐不说话,就跟在我身后走着,我瞟他一眼,他丝毫没有任何表情。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上前拉住我胳膊,掌心仍旧冰凉,软乎乎的很舒服。
我顿住步子,他只扯着我短袖衬衫的边角,手指耷拉着,仍旧不说话,好一会才开口,“以涛。”声音居然哀伤。
屁孩子头一回这么叫我,这会儿我却来不及新奇,只犯晕。
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我恶狠狠打断,一步就把丫推到墙上,眼睛血红,冷笑一声,“你他妈什么都不许说。”
第十六章
白晓乐脸色唰得变色,像是一方天地终于昏暗,小小世界都要坍塌,眼神清澈又无辜,他问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眼神慌乱,涛涛,你知道什么?声音像被闷住,下一秒他就窒息。
某种沉重的情感压迫我的胸口,我呼吸骤止,“我不知道。”长吐一口气打算继续装傻充愣,如果他不说,我想我能陪他圆这烂摊子。
白晓乐苦笑一下,声音很虚弱,一扶自己额头,“原来你早知道。”脸上灰白不已,写满挫败。“我是多傻,以为自己藏得完美。”
我表情痛苦全写脸上,青涩脸蛋有着万种情绪,伸手捂住他嘴巴,鼻头一皱,恶声恶气,把嗓子压得很低,“不许说。”
我手掌已经很大,几乎挡住他整张脸,十七岁的少年有着十七岁的愤怒,我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神,同他一起浑身颤抖,内心里某种情绪快爆发,止都止不住。
他轻微挪动了一下,别过脑袋奋力呼吸,春夜里北京的空气尚有几丝凉意,他气喘匀了就开口,“我喜……”
被我打断,这次不再是用捂的,我一拳头就揍过去。
躺在地上发出小动物呜咽声儿的小混蛋那是谁啊,那是我那时最心疼最宝贝的人,可我拳头一挥,就把白晓乐揍倒在地,鼻青脸肿。
看他唇角溢血,我几乎灵魂一震,白晓乐抬眼,在街灯下眼神明亮倔强,黑眸认真到我害怕也无措,“娄以涛。”他叫我,哀伤到老天都要痛苦,然后真就下起了雨,我想,最狗血的言情片也大抵如此。
我一脚踹过去,眼泪却流下来,“闭嘴!”
他站起来,在大雨里倚靠胡同一面长满青苔的墙,干净的白衬衫要被弄脏,他问我,你为什么不敢听。
“我不想听。”
“我喜欢你。”
终于听到这话,我的坏情绪被一鼓作气打翻,情绪在跌宕里打滚,痛苦不堪,最害怕就是万劫不复,我揪起他衣领,一拳接着一拳打在最干净的脸上,他也还手揍我。
那是我们第一次干架,痛到淋漓尽致。
“我喜欢你,娄以涛我喜欢你。”
“闭嘴!”
“我喜欢你。”
我哭,他也哭,小小少年在滂沱大雨下终于谁都慌了手脚,一抹脸上的眼泪,我吼白晓乐,“你现在收回这话!我当没听见!”
“我喜欢你。”
他仍是语调平平,却每个字戳中我死穴,痛不可当。
有他参与的年月,何其天真,每个日子都充满汗水、泪水的光泽与气味,这样的青春大抵最动人。
那时的娄以涛是一个混蛋。
不懂得爱情,更害怕眼前这个屁孩子的爱情,只认为简直荒唐。
少年的认知里,喜欢就是找一个看对眼的大姑娘,玩儿一场小心翼翼的暗恋或大摇大摆地动山摇的谈一场恋爱,恋爱该是怎样的姿态都好,总之不该是俩带把儿的小老爷们儿挨一块儿腻歪。而且我没忘,眼前这个眼角渗出水渍的人,他的户口早落进我家,他现在是我弟弟。
白晓乐伸手捂住自己早就红肿的眼睛,精疲力尽的扭开脑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都裂开,我也好过不到哪去,小腿被他踢到出血,脑袋早给砸晕。
太累了,我也跟着白晓乐靠上胡同的墙上,并肩喘气,任大雨死命砸在青涩的脸上。
我一抹脸上的雨水,春天的气息混杂着泪水和血的味道,掌心下垂,我问他,“为什么?”
白晓乐抿嘴乐乐,我那会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乐,心里被他一个笑就揪起来,“什么为什么?”
我刚想接话,他又说,哪有什么为什么。
“涛涛,我说过,我要的不多,那是因为,对我好的人也不多。从来到北京的第一天开始,就反感这儿,这里有不熟悉的高楼不熟悉的风景,就是再好看也不属于我们。不太敢说话,给我爸买报纸都只掏钱指指,不想让人听出外地口音,又指着我说这个说那个。学校里也是,打一开始就被标上外地人这样一个标签,冷嘲热讽,疏离,然后习惯。后来他俩离了,我就感觉我什么都没了,这儿空落落的。”他一戳心口,我居然跟着痛。“可是后来啊……后来遇上你……那天我妈头一回带我来红线胡同,然后娄叔叔告诉我,你八成快放学了,我好奇,就出去等着看。”白晓乐眼睛闭起,我看到他眼角有大片水渍,这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你骑着单车弹玻璃球儿,表情乐呵呵,一个人也能不亦乐乎……”他梗咽住,睁开眼哀伤又温柔的看我,我呼吸都摒住,“娄以涛,那时起我就羡慕你。之前的很多年,跟着爸妈四处飘,一个一个的城市的换,来不及感受太多快乐,时光多耀眼,我不知道。可后来他俩结婚了,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办理新户口本……你一翻后面两页,对着我乐,说‘这下咱户口连一块儿了’,我就知道,我不用再走了,我走不掉了。你对我多好,自打头一回我喝了北冰洋,你就每天放学都买一瓶,我也喜欢喝蜂蜜酸奶,你就每天记得塞到我书包里,一辆二八车,一年时间,带我走完整个北京……你不知道,你好到让我害怕,怕哪一天醒来,还是我爸他嚷着,‘晓乐收拾行李,我们得走了’,然后一切都没了。你和阳晴在一起我不好受,可不敢跟你怄气,怕我一耍脾气,你就再不理我。”白晓乐他一连串说着,语速快到我以为他脑子魔怔了,他像是怕下一秒我就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我转眼看他,他仍在喃喃,可雨声太噪杂,我早听不清他嘴巴张合间又吐露出了怎样的真挚话语,又是怎样的小心翼翼。
“别说了。白晓乐,别说了。”我揉揉鼻头,伤口痛到不行,白晓乐丫下手真狠。
他脸上血痕满满,脸色苍白,我看着他那样,然后告诉自己这是你亲自下的手,心脏就痛到不行,痛楚蔓延全身。白晓乐眼神依旧平静,少年眼神最多情,被伤都姿态优雅,“我从来没想过要说。”
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说,他总是小心的那一个人,即使心动,即使在意上那么一个人,也只敢在凌晨时分不动声色的梦里吐露最青涩真挚的喜欢,那个夜晚每个亲吻都带着害怕和颤抖。
那些年间,我们都藏着掖着,而其实白晓乐才是真正最怕被捅破一切的人,比我还怕,他怕我就此不要他。
他发稍和睫毛都沾上雨露,身上和我一样的白衬衫被淋得湿透,年轻又带着青草气息的身体暴露出来,我心说娄以涛你他妈真是个混账,这个时候还盯着人身子玩儿谁妈一勃起。
白晓乐慢慢笑起来,唇角挂酒窝,一深一浅,“喜欢谁不一定长久。我还小,跟你相处几百天,谁知道以后的人生又是怎样,又会遇上怎样的人?我不说,我想着绝不要说,单方面喜欢上你我已经够憋屈,要是说出来,被你像刚才那样厌恶,我不是更不值。”
我想说我不是厌恶,可这会居然说不出,不是厌恶能是是什么,能是什么使我刚才这样对他。
年少时的白晓乐只有一颗真心,一份认真,全数奉上给我,满眼真挚亮晶晶,却被年少时混蛋的娄以涛一脚踩下,这还不算,用脚尖碾得粉碎。
他的感情被我这样糟蹋。
第十七章
他在雨中打一个喷嚏,搓搓鼻头。
我想问他是不是着凉了,可没问出口,只抬头意兴阑珊的看着被天线切成好几片的夜空。
他问我,涛涛,你是不是很怕?
我像是被人点中心思,暴躁起来,我有什么可怕的!
青涩年间的娄以涛委实天不怕地不怕,犯得了浑耍得了流氓,兵来将挡用啤酒瓶,水来土屯我念佛经,真以为不该有值得害怕的人和事在年轻生命里出现,可操蛋的是,我偏偏遇上你,你偏偏全世界都不要,喜欢上我,给我伤你的机会,无耻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