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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 下——by阿葱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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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晓得我多害怕,我怕他出事的同时也怕自己就这么死了,无声无息,成为北京晚报新京报头条儿上公布的死亡数字的其中之一,只是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死亡数据。

我还有很多事儿没去做,这很多事儿里,最庸俗的一样就是,我还没能和最喜欢的那个人好好儿谈上一次恋爱,多遗憾。

我闭着眼,感觉到有人在碰我,摸我脑门儿,于是我睁眼睛看他,白晓乐也全副武装的站在我面前。

我乐嘻嘻,不是吧,那么快就进入梦里了,今儿睡眠质量不错儿。

他说话,隔着一层厚厚的面罩,二十七层的那种,听得委实不太真切,我听到他说,娄以涛,谁都不会死,我也不会走。

我几乎是暴怒,想从床上弹起来揍他骂他可是手脚酥麻,一点力气都没有,稍微动弹一下胳膊上的针就滑出来,毛孔渗出一层血,我说白晓乐你去外边看看,全城戒严成什么样子,我不出这病房我都知道了,无论会不会死,这儿危险你懂么?北京现在就他妈是个危城你懂么!我说着说着咳嗽起来,嗓子仍然肿着,吞唾沫都发疼,往床边放着的痰盂里咳出口水,连带着血丝,满嘴腥甜味道。

白晓乐就站在我床边,给我慢慢拍着背,掌心隔着防护服依旧能感觉到冰凉凉的,我躺下去看他,只看见一双眼睛,睫毛很密,很认真的看着我,我鼻子有些酸,开口冲他说,“乐儿,乖,听哥一句,我现在不求别的了,你就听我这一回。咱跟学校请假,回云南去,云南情况严重么?反正你去哪儿都好,别跟北京待着,算我求你了。”我放低姿态,在他面前狼狈样子全暴露,心里冷笑,娄以涛,你丢份了,丢大发了,在喜欢的人面前耍帅都耍不起了。

他用力摇头。

我说不出话了,喘着气躺在床上发抖,五官都疼痛起来,眼睛里不停泛出酸涩感觉。

“那你呢?”安静了好久,白晓乐突然这么问。

“命硬哪天我就出去,命不好就跟这儿了。”我不说死,字眼太沉重,不要让他伤心。

“我说过我等你。”他哭,“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我他妈不听了!!”我吼他,嗓子都变了声儿,话音里夹杂着种种愤怒与不堪,我想让他快点儿出去,我不想让他再看见我这幅动弹不得的鬼样子!“你等我!等着等着你也进来了我怎么办!你妈又要怎么办!白晓乐你不能这么自私啊,你得考虑下别人啊,你就让我省这一回心成么?”

他眼睛红肿,凑近我看着,一字一顿,你才自私,声音里浓重的哭腔。

我自私我承认。想了想继续说,扯起嘴角冷笑一下,甭等我了,改嫁吧您。一副嘲弄的样子看他,心脏被刀割。

他安静听我这样的话并没有生气,只是固执的说,我不走,顿了顿又张嘴,脸色立沉,很残忍的说,反正你在这儿躺着,你没力气赶我。

我满嘴都是苦水,急促的喘着气,真给倔孩子气着,眼泪汹涌的流出来,喉咙口火疼的,憋着呐喊,可喊不出,我只好哑着嗓子说话,我说我求你了,在封城之前离开。再过几天,就没时间了,你别让自己出事,我现在又没法儿在你身边跟着你……你出事儿我怎么办呐?我叹口气,拿起掉落一旁的针头插回胳膊上的血管里,一秒的刺痛,眉头紧一下,闭上眼睛不再看白晓乐。

他也不说话了,呜咽声停下来,我知道他还没走,就在床头看着我,好一会儿,离开前才说了一句,“你要活下去。”

我以为他想开了,嗯,很乖,很乖,还是我那个乖乖听话的白晓乐,满心充斥着喜悦与不舍,两种极端情绪在身体里夹缠不清,我点点头,“走好了您嘿~”想加上一句‘回见’,可转念一想,怕是没法儿在回见了吧,只好沉默下来。

他打开门儿的时候,我听见这几天来都已经熟悉了的跑动声,有医生在走廊喊,“14楼!14楼106,出现异常情况,体温40度!来几个人手帮我!快!”

“海淀发现一疑似患者,立即安排出空房,人已经在送来的路了。”

白晓乐像是顿住了,我睁开眼看他背影,他只顿了一下,关上门,站在房外的玻璃前背对我,看着走廊的各种忙碌。

我大抵能猜到,又有一名患者即将死亡,也能猜到,白晓乐有多害怕。

他怕我和那些人一样。

他就这么看着,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于是我有了偷看他的机会。

努力看向玻璃外的那个清瘦身影,目不斜视,脖子酸痛的偷瞄着,直到他离开,少年背影多落寞。

极快的一瞬,心里揪起来,抬头看吊着的瓶瓶罐罐,回血了都不知道,满瓶子血挂着那儿,触目惊心啊触目惊心,我按下床头的按钮,护士小姐姐进来,瞪着我看。

我笑,神气活现,忘了,忘了。

忘了!再忘一下你血就没了!

我继续嘿嘿的笑,在想他会几时离开,西站还是南站,一定要平安。

很多年以后,娄以涛也成了一个埋头于工作的人,整日茫茫碌碌。某日听到两个同事在耳边争执。其中一外地同事笑嘻嘻的煽情,我来北京工作这么几年,对北京也有了感情,那种感情像是一种归属感,我当北京是我的家。北京土著就要不屑,挤眉弄眼而后认真说,你知道什么叫归属感么?归属感就是,死,也要死在北京。二零零三年时,谁都兵荒马乱的逃,你不也请假回老家了??

我一愣,手中的笔停下,突然想起白晓乐,带起值周老师的袖章在走廊巡查,借机去看他。在四楼的走廊停下,看向一边的教室,他站在讲台上满目宠溺的看着台下的臭屁小孩儿们,我突然很想问问那个曾经在秋千上苦着嚎啕‘我讨厌北京’的屁孩子,你当时不走,除了我的原因之外,是不是也把这儿,真正当成了你的家。

五月初,春花开在窗外,挂树梢,转脸就能看见一树烂漫,阳光透着窗照进来,我在床上打哈欠,很顺利。

护士走进来,我张张嘴,说你一晚不见,胖了一圈儿。你看你,这穿制服都紧了。脸孔认真的样子。

她给我量体温,用的高科技,一边等数据一边骂我。

我真诚说我的话都发自肺腑,顺便告诉你昨儿晚上值班那女的没你好看。

小姐姐乐了,乐出眼泪来。

我见不得姑娘哭,慌了手脚,我说你别啊,你哭什么哭,不就夸你一句么,怎么哭成这样儿,这么不经夸。

她把高科技产物放我面前亮着,我说你别晃悠,我看不清,于是她拿定了,我读一串儿数据,“三十六度二……嗯,昨天是三十六度八,前天也差不离好像。”

她点头,一抹脸上的眼泪,“我一直怕你死,我见不得自己带的病人死。”

我皱眉笑起来,不是吧,我还以为我不死你会很失望。

她懒得再跟我说那么多,很公式化的说,“连续三天的体温数据都保持在了安全体温内,待会儿可以给你办出院了。”

我乐,从床上弹起来,还真有了力气,我说您快点儿办去吧,我跟这儿快发霉了都,坐到床边踢腿,都给躺麻了。

“手续弄好了,你待会儿出去把这个给带上,少去人多的地方。”

我接过护士给我递的口罩,终于亲自用上了二十七层的大口罩,我觉着挺新奇,戴上去,“好看么?”我问那护士。

她看我如看一个神经病。

“你家人怎么都不来啊?刚都打电话通知了。”

我一皱脸,啊,他们都不大待见我。

真可怜。

是吧,我也觉着我挺可怜的。

刚这么说着,就听见一阵跑动声渐近,有人停在病房门口,气喘吁吁的看我,脸上挂着眼泪。

我一愣,手里的出院手续落在地上,弯腰捡起,他横冲直撞跑过来抱住我,搂紧我脖子,一脸眼泪蹭我颈侧,呜呜咽咽的哭着。

我窜起来回扑白晓乐,俩人蹲着抱在一块儿,我狠狠骂他,愤怒到几乎想揍人,“不听话!”

抱着他脑袋想使劲胡噜一把,刚刚离开一点距离,就被他狠狠吻过来,一点技巧都不懂,只是胡乱啃着,眼泪都蹭到我脸上,一旁的护士姐姐惊呼一声,给吓坏。

我笑着用余光看匆忙走掉的护士,按着他脑袋吻回去,他哭得更来劲儿,也吻得更来劲儿,揪着我往墙上压,抬起脑袋呜呜的瞎亲一通,我乐得不行,在唇边喃喃,“唉,唉,宝贝儿,咱注意点儿影响。”他突然停下,被我一声儿‘宝贝儿’叫得满脸通红。

他张大嘴,有很多想说的样子,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只是对着我喘气儿,我急,神经早就被灰色时期磨练的容易紧绷起来,怎么了怎么了,不舒服?

他吸鼻子,鼻尖湿漉漉亮闪闪,一歙一歙的,再搂住我脖子,“你没事了。”像是自言自语。

我圈住他腰,头发蹭着他脑袋,嗯,我没事儿了。

“咱回家。”

“嗯,咱回家。”我应着声,一下一下亲他耳侧。

一进宿舍就有礼花飞,“欢迎哥们儿活着回来了!”我抬头望天花板,一室凌乱,我说妈呀,我现在忒感动了,这待遇这级别,我突然觉着自己挺有分量的,飘飘然了都。

李钧苦着一张脸,从包包里翻出一包牛肉干,举到我面前,“私藏的大宝贝,给里啦。”说完扭过脑袋,手还举着一包四川特辣牛肉干,伤痛的表情。

我压力挺大,我说这么重的礼受不起,您留着自己个儿吃吧。他一下又高兴起来,收好牛肉干进包里,喜笑颜开,齐喻都不忍心看他,“怎么就这点儿出息呢你……”

拉起包包拉链,李钧笑眯眯,“里嫌弃我啊~~”一副给人宠坏的样子。

我勾过齐喻,什么情况了现在?看着挺腻啊?成了?

齐喻瞥我一眼,用胳膊撞开我,扬扬下巴,“管呢?!!”

我扁嘴,我只是关心你,爬上自己的床位想着整理一下,一看上铺,愣了,我看向白晓乐,他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给我收拾东西。

李钧咩哈哈的淫笑,脑袋窝在《美食大全》里,“里不在,晓乐同志都睡里的床位。”

我狞笑,真的啊?给白晓乐递过去一个特贱的眼神儿。他支支吾吾扯话题,“待会儿生命科学院有活动,去不去看?”

“唉,什么活动啊?”李钧一听好玩儿的就来了今儿。

“不知道,今天有人在宣传来着。”他扬扬手中的传单,“唱歌活动之类的吧。”

“去去去,好久没乐子了。”李钧推着白晓乐就出门儿,我跟齐喻没法儿,只好跟上去。

“靠……没搞错吧。”我看一眼那唱歌比赛的后面挂着的幻灯片儿,“这幻灯片儿上面连宿舍门牌儿都给出来了!这是什么啊?相亲大会吧?”乐得翘起二郎腿,看见身边白晓乐很认真的听着,忍不住问他,唱成这样儿你都听得下去?

“怎么了?我觉得唱得就挺好的。”他目光专注,看都不看我,光顾着看台上唱得含含糊糊的那个刺儿头。

我怒了,“这就叫好?调都跑哪儿去了还好!”

李钧探一个脑袋过来看我,“里这是嫉妒,嗷嗷的嫉妒。”说完啃了啃手里的薯片儿。

齐喻拍他手,“还吃!还吃!嗓子不肿了?!”有人哭丧着脸,薯片交回恶霸手里,抽噎着。

我坦然,我就是嫉妒!

白晓乐偷偷笑话我,屏幕上的光打下观众席,他脸白白的一片,干净透亮,我看得心痒痒,捏住他脖子就想探头过去亲一口,这时主持人突然换了个麦克风,声音大得不行,我快被震聋,没了心情,郁闷一张脸看台上。

“接下来我们玩的这个游戏,叫‘大声说出爱’,我们会把这个绣球按排传下去,当主持人敲鼓声音停止,就请那位收到幸运的同学上台来向自己倾慕之人说出心里的话!”

我一张脸都扭曲,嘴里嘟囔着这什么玩意儿啊,恶不恶俗?这就是明摆着的相亲大会,我理他呢,迈腿就想走,给白晓乐拉下,“凑凑热闹嘛?就当看乐子。”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台上的鼓声停下,我一愣,绣球到我手里,我哭乐,“成,你就等着看你哥的乐子。”

白晓乐脸一红,眼神亮闪闪。

“请那位坐在第三排,穿着黑衬衫的同学上台前来。”主持人笑得特乐呵,我觉着他就在等着看我笑话呢,拳头都痒痒,我给齐喻一把推上去,只得走上台。

我从主持人手里拿起麦克风,扫视了一下台下,目光定在白晓乐身上,下意识扶了扶镜框,看见他很专注的看着我。

于是遵守规则,麦克风举到脸前,眼神只看着一个人,有真诚,就丝毫不犹豫,“白——晓——乐,我——爱——你——”

全场沸腾,我眼睛直愣愣盯着白晓乐,场面很乱很热闹,他在人来人往中看着我,对着我的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出最灿烂的弧度。

多好,我能在最年轻的时候,在目所能及的所有人面前,满目认真的说着我爱你,给出真心,给出承诺,三个字就把路途妆点出动人的灿烂,生命在闪闪发光。

其实想来多肉麻,这样的话,以前的娄以涛打死都绝不会说,难得情到深处,居然说什么自然,说我爱你,就好想一直等着这一天一样。

我把麦克风交还给一旁的主持人,刚当众表了白,神气冲冲,想很帅气的大步迈下台,没想到因为太紧张,差点给绊倒,左看看右看看,生怕给白晓乐看去了丢人的样子。

“别瞅啦,我都看见了。”他就站在我面前,笑弯了腰看我,傻兮兮一张脸,笑容饱满眼神无邪。

我一摸鼻头,有些尴尬,问他,看见了,那听见了么?

白晓乐点点头,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问我,不怕别人知道啊?语气带着满满笑意。

我乐,哼哼唧唧,这儿的人不都不认识我们么?勾他入怀里搂着,张开双臂时,抱住一个人就像抱住了世界,心房最饱满,缩到黑暗的角落小心翼翼的亲着他头发,背着众人调起情来,“再说了,给人知道才好呢,我就是要全世界人都知道。”

得瑟。他埋头进我胸膛,笑得太灿烂,小虎牙露出来都要刮到我。

“白晓乐。”我叫他,发现自己呼吸骇人的不稳,我开始紧张,模样都仓促起来。

“嗯?”他抬头看我,眼睛漂亮闪烁,“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跟不跟我?”

他笑出声儿,我急了,我说你丫笑什么,我很认真的在问你好吧。

“什么跟不跟啊!”

“嘿!白晓乐你丫来劲儿啊!甭给我装傻充愣!”说着就捏了捏他腰侧,他一痒痒扭了扭身子,给我圈得更近,脖子贴着我的,都发起烫来。

我继续问他,说,跟不跟我?!!

他说你恶霸抢亲啊,这什么态度?!

我输了,差点儿没举起双手来,“得得得,我错了,我重说。”我清了清嗓子,“白晓乐同学,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吊儿郎当样来掩饰起慌乱,我抱着他腰的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白晓乐莞尔,跟你有什么好处啊?略有些调皮的口吻问我。

我一下有些慌,眼泪汪汪,怎,怎么,跟你谈恋爱你还要聘礼的啊?你怎么不早说,我都没准备好。

他伸出拳头在我眼前挥,抿着嘴笑,你这人忒烦了。

“跟不跟嘛~~~”我故意恶心他,说话拖长了尾音,不停挠他痒痒,他受不了的在我怀里乐,“别挠了别挠了,我错了。”眼泪都快要出来。我停下动作,定定看着他,身后满场欢乐无边,喧闹不已,我说,“白晓乐,跟了我吧,我对你好,再不辜负。聘礼的话,以后我天天给你买汽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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