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娘亲也不算太傻,”苏叶冷笑:“玉琉璃的配方直到她过世,苏家还以为尚在研制中,谁知是娘亲有意隐瞒,这也算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筹码吧……”
苏叶轻轻叹道:“所以,我定要制出这玉琉璃,不负娘亲,也不负我爹当年的良苦用心!”最后半句,咬牙切齿,其恨之切,显而易见。
景渊不接话,只是吻上了苏叶的后颈,轻柔而又霸道的不肯放。
“明日早些起身,我们出发上山。”
苏叶笑笑,转身凑上前轻轻的在景渊的唇上印了一个吻,灭了烛火,沉沉入眠。
第二日起早,是个闷热的阴天,南疆多雨少晴却是极闷热的,但也就是这样的气候合适那染料的原料生长。景渊和苏叶都着了一身收袖束腰的轻减劲装,以便行走爬山能够更加方便。
墨宜山位于宜君城外二十里处,有南北两座主峰,南峰高奇险峻,北峰则相对平缓,但是大约四、五年前有伙山贼在北峰的林道出没,抢劫过路旅客的钱财并且手段残忍,无论是否得手一概杀人灭口。为此各级官员也颇为苦恼,奈何山贼依仗天险又不比寻常匪类,显得训练有素,让官府也无可奈何。
苏叶此去正是要在北峰上寻找玉琉璃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味染料:琉璃草。
此举不比单单从北峰通过,若是仅仅过路,景渊丝毫不会担心,以高越、曾默的身手,轻而易举。然而这层层深入的找寻染料,逗留时间长不说,往往偏离主道,天时地利可一点都不占,所以景渊入了山便紧锁眉头,紧张非常。
苏叶何尝不知景渊心里所想,但是狠狠心,还是放任自己任性而为,实在因为他太需要玉琉璃为他在添加一笔筹码,如若不能一举赢过苏白,他恐怕再无还手之力。
马车进山刚走了两刻钟便被迫停在一块缓坡上,高越挑开车帘向景渊禀明:“王爷,到此处已是极限,前面的路,只能靠脚程了。”
尽管已是山势缓和的北峰,但是若想凭马车上山也实属异想天开。于是四人弃车就步,高越在前,曾默断后,景渊带着苏叶走在中间,开始往山里进发。
慢慢越爬越高,终于不再止于纯粹的赶路,四人开始在密林中细细的搜索起琉璃草的踪迹。
出发之前苏叶就详细的告知了他们琉璃草的样貌,并且嘱咐一旦见着了一定要让他来处理,切不可伤了那株草。
四人一边搜索一边跋涉,一个时辰不过刚刚沿着山路走了不到五里地。眼看那恍若白点的淡色太阳升到了头顶,热气蒸腾,景渊决定就地休息一会儿。
曾默从行李里找出了干粮,四人分食,高越拿着水囊在溪涧里灌满了清冽的泉水,倒也惬意。
“曾默高越带足了行李,若是找不到,还可在山上露宿一晚,所以不用太急。”
苏叶体弱,勉强跟着走了一上午,已经显出疲态,但是性子倔强又不肯说。景渊见他这副样子,终于忍不住出言劝解。
“我有分寸。我也知道墨宜山不太平,在北峰寻物冒着风险,速战速决最好,没事的,休息一会就接着赶路吧。”
景渊见他这样,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拖延了一会儿休息的时间。四人大约坐了两刻钟,这才起身继续赶路。
丑时末刻,在四人又赶了许久山路之后,高越兴奋的大喊:“苏公子!快看!这是不是琉璃草?”
苏叶一个激灵,赶忙跑过去,近身了又怕折损枝叶,小心的走进,细细辨认了一会儿,面露喜色。
“没错!快,包裹!”
曾默从后头递上包裹,继而小心的在四周戒备着。高越挡在苏叶和景渊身前,也小心的注意着四周。
景渊见苏叶乍然大喜,顺手揉揉他的头顶,安抚了一下。苏叶则全然沉浸进了他手头的工作,用小铲仔细的挖开琉璃草周围的土壤,试图将整株草完整的挖出来。
苏叶做的很仔细,在接近复杂根系的地方,甚至放下铲子用手去慢慢的拨开土壤,然而就算是这样小心,他还是失败了,指甲划过一撮细小的根系,几乎是小到看不见的伤口然后琉璃草迅速的枯萎了,从郁郁葱葱的绿色转眼变作了黄色。
苏叶颓然的坐在地上,脸上难掩失望之情。变了色的琉璃草与寻常杂草无异,白费了这一番苦苦寻找。
“没事,既然找到一株,这附近肯定还有,琉璃草与杂草难辨,找寻起来的确有些麻烦,但好歹并不稀有。”景渊见苏叶这般脸色,安慰了几句。
“可是,又要在山上逗留,”苏叶坐在地上抬眼看景渊,神态仿若犯了错的动物,眼神黝黑黝黑的带着水色,“大家纵着我任性妄为,我也想快点脱身,实在是……”
景渊见他这副样子,哪里还气得起来,无奈的叹了口气,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好了,你也说这是我纵容的了,有事也怪我。既然想早些下山便不该浪费时间了,接着再找吧!”
高越一路行来见苏公子总是冷冷淡淡的摸样,这会儿见他因用手挖土,脏的像只花猫,委屈的神态,经不住偷笑出声,被景渊瞪了一眼,随即四人都笑出了声。
“好了,接着找吧。”
于是,大家又埋头开始在草堆里巡视。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时辰后,景渊一眼在草堆里辨认出一株琉璃草,唤来了苏叶。
苏叶摩拳擦掌半晌,又似乎有些缩手缩脚,绕着这株草看了半天也没有开始动手。
景渊看着好笑,一拍他的后脑勺,假意呵斥道:“傻站着干什么呀,快动手呀,看看就能给你挖出来么?”
苏叶这才下手去挖。
比之第一次,苏叶这回更加小心谨慎,简直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几乎是脸贴着地一寸一寸细致的清理着。景渊一开始还在观察着他的动作,半个时辰后,连他也耐不住性子了,便坐到一旁等待苏叶完成。
许是有了第一回的经验,加之这回苏叶做的更加小心,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让他完整的将这株草给挖了出来。小心的将完整的琉璃草泡入随身带着的特别调制好的酒液中,苏叶长舒了一口气。
“好了,这样带回京,细心移植栽培便可以了。”苏叶面露喜色,眼神晶亮的看着这株得来不易的琉璃草,笑开了颜。
景渊见他这等孩子气的举止,忍不住也笑了。
“好了,趁天色未黑,快些下山吧。”语毕,便招呼四人一同下山。
一路上,苏叶得偿所愿,心情轻松,景渊见正在返程,心情也稍事轻松,便开始有说有笑。
高越人高马大也是豪爽的性子,这会儿心情放松,便搭话道:“苏公子,这草泡了酒了,还能活?”
苏叶摸着酒瓶子笑眯眯的回答:“能的。琉璃草生性特殊,若伤及枝叶根系,哪怕是丝毫也会死,但是若根系齐整,怎么折腾都能活。这酒液是我娘调配的,能护住琉璃草的根系,到了京城,悉心培育一定能活。”
“这草这他娘的奇怪!”高越瞪大眼睛,不自觉地带出了军队里的粗口,惹得苏叶大笑,景渊脸上也有了笑意。
三人正闹作一气,一直闭口不语的曾默突然低声喝道:“有人!”
一行人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高越曾默利刃出鞘,景渊将苏叶拉到了身边,瞬间沉默下的山林只余下风声鸟鸣,此刻显得有些静谧而紧张。
静心细听,景渊辨认出四周数道呼吸声,不轻不浅,但夹杂在山林间的各种杂声之中便显得几不可闻,幸而曾默足够机警。
景渊定了定心神,朗声道:“何人?还不现身!”
须臾,树后杂草丛中钻出一粗布短打的须髯大汉,手中紧握钢刀,警惕的盯着四人,戒备着却并不开口。
景渊一手拉着苏叶,扫视了一圈,定身开口道:“这是干什么?”
那须髯大汉眼露精光却不似外貌这般粗野,稍作手势,便听得耳边沙沙作响,草丛中隐没的人群似有所动。
“有话便说,无事就劳烦兄台行个方便。”两边对峙不久,景渊负手而立,倨傲的说道。
苏叶心中一紧,抿唇不语。景渊看起来气势万钧,然而两相对峙之下,先开口的,无论气势有多霸道,其实已然先输了一截。
景渊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眼下自己带着苏叶和两个贴身侍卫,怎么看都落了下风,若是再多做拖延,恐怕更是糟糕。
“这荒山野岭,做的当然是无本买卖,拦的就是‘生意人’!”那须髯大汉怪笑两声,操着沙哑刺耳的声音说道,言罢似乎觉得自己这番说辞很是有趣,还哼笑了两声。
景渊皱皱眉,从怀中掏出了几张银票,百两一张,胡乱的捏在手里,说道:“我们兄弟二人上山采药,往来一些药材货物,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这些银钱,买个平安,还望这位……行个方便。”
能用钱财买来平安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苏叶直觉没有这么简单。果不其然,大汉看了一眼被景渊放进银票后扔在他脚下的钱袋,嗤笑一声开口道:“这些钱打发叫花子么?当兄弟我不识货?”
景渊眼神飘忽了一下,居然显出几分心虚的样子,拳头松松紧紧之后几下,又从怀里拿出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扔到了那人脚下。
“就这么多了,我这趟生意一家一当可都在这了,再多也没有了。”言罢,又暗暗偷瞄了几眼那些银票。
苏叶也知道眼下不是个走神的好情景,可是他实在是觉得有些好笑,看景渊装作一副心痛小气的寒酸摸样,真的是分外有趣。正想着,被景渊攥在手里的手腕上一紧,抬头见着景渊眸色里闪着几分窘迫的威胁,于是低下头继续更加含蓄的暗笑。
便是这一个眼神的来回,就惹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景渊是素来知道苏叶的容貌勾人的,只是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对苏叶不规矩,久而久之,两人都忽略了一张男女莫测的美丽脸庞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在看到对面那大汉眼中猥琐的令人作呕的欲望之后,景渊和苏叶俱是心中一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足已演变出四人都不想面对的麻烦局面。
果不其然,那大汉在钦点了景渊抛去的银票后,变本加厉的命令道:“你们都可以走,那个小美人留下来,哥几个在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个玩物,看他那张狐媚子脸,留下来给哥几个逗逗闷子呗!”言罢,还骂骂咧咧了一句小骚货。
景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不好看,他自问定力过人,处事游刃有余,这个时候也快要压不住一腔的怒火了。
“这位兄弟别开玩笑了,家弟年幼,怎可离家?还是让我们走吧,大家各取所需不好么?!”
“放屁,爷不想听你废话,我说他留下,你他娘的就给我乖乖送上来!”说着,突然发难,向前跨了两步去拉苏叶。
景渊比他动作更快,微侧身,伸手抵住那歹人的胸口,将苏叶护在身后。一直注意着两人安慰的侍卫们也先后抽刀抵住了强盗的脖颈,一时间几人陷入了僵持。
“嘿嘿,小子,拿刀抵着爷爷的脖子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倒是砍啊,杀过人么?娘的,小屁孩子也敢在爷爷面前卖弄!”
“你!”高越第一个受不得激,手腕翻转,出鞘的钢刀就朝着那强盗砍去,曾默脸色微变,来不及阻止,局势变发生了变化。
那贼人武功不弱,高越一击之下居然让他逮住破绽逃脱,和高越曾默都在一处。
“兄弟们,都上!除了那个小婊子,一个不留!抓了人、拿了钱兄弟们都有酒喝、有乐子玩!”一对二,他并不恋战,而是且战且退,和高越、曾默纠缠,同时指使一直埋伏的同伙攻击苏叶和景渊。
周围的草丛在他的招呼下喧闹起来,各种呼啸声和放肆的大笑声,无比躁动和危险。
“少爷,快走!”曾默见此情景,顾不上高越和那领头的匪首,起落之间赶到景渊和苏叶身边,挡下了几个率先冲上前的小喽啰,索性大多武功不高,只是人数实在太多,多出了景渊当初设想的很多倍。
“少爷和苏公子先走,我和高越断后!”
“那你们怎么办?”如果单打独斗,景渊的贴身侍卫个个是一顶一的好手,然后如今这潮水一从南面涌下的强盗,粗略看来已有三、四十人。
“苏公子莫要担忧,王爷自有办法,放宽心跟着王爷走吧!”曾默难得的软下一张脸安慰低声苏叶。
景渊压低声音郑重的对曾默嘱咐:“宜君城外二百里就是吴铮的营部,一天,撑下去,记住,命最要紧,”说着抛给他一块通体翠绿的玉牌,拉了苏叶一把,示意他跟着自己走,两人一起向北面山下跑去。
“人跑了!快追!”匪首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见曾默挡下众多小喽啰,为景渊和苏叶撕开一条路,扯着喉咙对余部吼道:“放活口下山,死的就是咱们了!还要不要命了!”
景渊心中一紧,原来这伙人一开始就准备杀人灭口,这伙亡命之徒想来就是靠着这份心狠手辣才盘踞在墨宜山作威作福的。眼下,那匪首的呼唤无异于催命符,景渊和苏叶不由加快了脚步。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枝叶的嚓嚓声,景渊和苏叶知道是追来的贼人,听那声音似乎不是很近,便头也不回,继续拔足狂奔。
破风的呼啸声由远及近传来,伴随着苏叶的惊叫,景渊堪堪避过,一支箭没入了身边的树干。
景渊紧紧地皱起眉头,这情景未免太糟糕也太古怪了。本朝虽不说重文轻武,但是对兵器利刃的管制十分严格,私制武器是重罪,更不要说精炼铁器的技艺被朝廷死死控制,这破空而来的箭矢虽然箭头全没,但错身而过的一刹那,景渊仗着眼力好,一眼便发现那是非常坚硬经过多次淬炼的铁器。这绝非民间便可私造的武器。
可眼下,景渊也无力去思考这些琐碎的疑点,皇室宗族自幼习武不假,可是他却是个例外,这时候要带着苏叶在山林间穿梭逃命已是困难,更不要说时不时飞来的冷箭。
“小心!”苏叶一声惊呼,景渊堪堪的偏向左边躲过了又一支箭,谁曾想,那呼啸而来的风声夹带着两支夺人性命的利器,眼看景渊已来不及闪躲,苏叶猛的冲向景渊,用力将他扑倒在地上,箭矢擦着两人飞过,他们一起摔倒在了树枝之间,在枝蔓的牵牵绊绊中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已经被追来的歹人逼近。
眼看里山下最近的人烟聚集处还有着不近的距离,后边追兵逼近,景渊一咬牙,带着苏叶穿进了西面一片茂密的松林。
松林茂密,尽管天色还没黑,日头还斜斜的挂着,但松林里目力不及五尺,两人一进松林边放轻了脚步声,片刻之后追来的人就已经见不到他们的行踪了。
总算得了喘口气的空闲,苏叶一手扶胸,一手撑腰,跑得有些脱力了,景渊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叶手不经意向下一滑,人突地一僵,尽管立刻恢复正常企图掩饰,但是还是被景渊注意到了。
景渊撇过去打量了他一眼,眉头紧皱。
“掉在刚刚摔倒的地方了?”
苏叶点点头,“算了,先下山要紧,一棵杂草而已,哪有人命重要。”
眼下这个情景,景渊也说不出什么了,只好点点头,无奈的按下不表。
追来的那伙贼人没给他们多久喘息的时间,破空的箭矢声再次传来。
“这伙亡命徒!”景渊生平第一次被逼的这么狼狈不堪,忍不住啐了一口,心中也不免疑惑道,他们拥有兵器的数量,多的未免有些离谱吧?
不容两人再多做逗留,他们只能被逼着往更深的松林里走去。但让景渊没想到的是这伙大约十五个搜索他们的人比他们更加熟悉地形,搜索的很快。片刻,破空的箭矢就从刚才杂乱分散变成了集中向他们逃跑的方向密布。